第04節

第04節

以無組織無紀律將王步文停職

嚴展飛似乎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太鮮明了,在老奸巨滑的曾培松面前,這樣顯然是不理智的,於是趕緊申明:「老曾,你知道廖凱和我是同學,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並不是刻意地袒護他,只是就我對他的了解發表一些看法。假如他真的走私犯罪,第一個放不過他的就是我,因為我最恨的就是欺騙我的人。現在關鍵的問題是王步文並沒有絲毫的證據說明天華走私。在這種情況下,我沒有跟市政府較真的本錢和理直氣壯的依據,只能選擇放棄。」

「你的意思是就此結束案件的偵破?」曾培松不動聲色地問。

「當然不是。」嚴展飛馬上表態。「我們還是應當把精力集中在追捕羅五七上,只要抓住了他,所有的謎團也就可以解開了。」

嚴展飛的話在曾培松的腦海里如電石火花般一亮、一個大膽的念頭倏地冒了出來,他故作若有所思的樣子凝眉自語:「嗯,這倒不是不可以考慮。據說羅五七在廣西的關係人已經查出了眉目,羅五七落網的日子應該為時不晚了!」

嚴展飛心中一緊,連忙問道:「你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好了!」

曾培松信口編道:「是總署的一位領導在電話里無意向我透露的。現在還是保密階段,所以總署沒有正式向我們通報,這也是以防萬一,應該能夠理解。」

「那是那是,我們應該給予理解!」嚴展飛隨口說着,心裏卻琢磨開了。

嚴展飛這次沒有再給王步文改正「錯誤」的機會,以無組織無紀律為名將王步文停職。由范斌主持偵查處的工作。

王步文自從在劉紅梅那兒得知嚴展飛的真實面目后,就知道一場白刃交鋒將在所難免。但他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來得這麼突然。他從沙厝鎮回來后,曾試探過嚴展飛,以摸清這位頂頭上司有什麼新的意圖和動向。很顯然,他和廖凱都不知道劉紅梅還活着,更不清楚他去沙厝鎮的事情。所以顯得很沉着冷靜,也很樂觀。當他敲山震虎向嚴展飛彙報天華有重大走私嫌疑時,嚴展飛竟一反常態,支持他查下去。並要求他儘可能地多找一些和天華有關係的企業公司,摸深摸透,掌握證據。然後還在他面前大發感慨,說人真是個複雜動物,變化萬端,難怪古人會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利益的誘惑下,沒有什麼友誼可言等等。雖然他對嚴展飛的表演有一種隱隱不安的感覺,但他認為還是穩住了嚴展飛的。所以他才放開手腳,加大加快了偵查的進度。沒想到,這些竟全都是嚴展飛設下的圈套。當房修夫率人來海關討伐時,他才似乎有了察覺,以為偵查工作又將遇到障礙和阻力了,沒料到嚴展飛會如此徹底地把他掀落馬下。打入冷宮。他對此猝不及防,可並不奇怪,因為他太了解嚴展飛。一旦他把你當成敵手,對付你的手段那是無所不用其極而又冷酷無情,是不會給你留下絲毫餘地的。

在大是大非、生死存亡的關頭是沒有任何溫情可言的,王步文很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

他決定再面見嚴展飛一次,有些話已經到了必須敞開談談的時候了。

嚴展飛正坐在辦公室里等待着王步文,他料定王步文會來找他。當王步文推門走進,他不再裝模作樣故弄玄虛,雙方的面具都已撕去,何況十幾年的夥計,彼此知根知底,此時也沒有必要再玩矯情虛偽的把戲,那樣對他們兩人的智力都是一種辱沒。他面無表情地對辦公桌前的椅子揚了揚下巴,語氣乾巴巴地道:「坐吧。」

王步文在椅子上坐下,笑了笑道:「嚴局長,看來你是嚴陣以待呀,我是個被你停職的戴罪之人,有這個必要嗎?」

嚴展飛從王步文改稱「嚴頭」為「嚴局長」的話音里,嗅出了濃烈的火藥味,他知道這場談話將不會輕鬆。於是挺了挺腰身,口吻依然冷漠地道:「廢話就不必多說了。對你我用不着嚴陣以待,你也不要把自己貶為戴罪之人。有什麼想法直說吧」

王步文看出嚴展飛心虛,所以想儘快結束這場談話。愈是這樣就愈是要狠狠地敲打他,激怒他,讓他感覺到自己並不是個勝利者,如此一來,才能把這個信息傳達給廖凱,起到打草驚蛇,引蛇出洞的作用。

嚴展飛見王步文只是盯着自己笑,心裏不覺有些發毛,加重語氣道:「有什麼話請你快講,你知道,我很忙!」

「嚴局長很忙,這我當然清楚。」王步文翹起二郎腿,悠悠地搖晃着。「可我畢竟在你手下幹了這麼多年的夥計,現在被停了職,你不至於連談談話的耐心都沒有吧?看在戰友的情份上,你也該安慰安慰是不是?」

嚴展飛清楚,輕易地就把王步文打發走是不可能的。他緊繃的面孔稍稍鬆弛下來,口氣也和緩了許多:「步文,在你的處分問題上我無能為力。房修夫帶着市裏的大員上門興師問罪,我和老曾都很被動。不處理你,我們海關和當地政府的關係就會鬧崩,以後就無法開展工作。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請你從大局着想,給組織以理解。」

「我完全能夠理解你們領導的難處。」王步文從兜里摸出煙來,點上一根抽了一口。「我現在是無官一身輕,不會再給你帶來麻煩,可是你的麻煩並不會因為我中箭落馬而有所減輕,更不可能消失。只能是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嚴展飛臉色一凜,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王步文彎起手指,輕彈煙灰。「你可能還不知道,天華集團的走私問題已露出冰山一角,廖凱走私販私,殺人滅口的事情也不再僅僅只是嫌疑。」他深吸一口煙,徐徐吐出。「嚴局長,你停我的職有些太遲了!」

「怎麼?你已經查獲了證據?」嚴展飛不由得緊張起來。

「我現在已經不是偵查處長了,也就不便透露也不宜過問案子的事情了。」王步文故弄玄虛。「但我至少可以告訴你,這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任何人也推翻不了!」

我最後喊你一聲大哥

「王步文同志!」嚴展飛嚴肅地板起面孔,口氣也很嚴厲。「你現在雖然停了職,但還是緝私局的一員,向上級隱瞞不報是很嚴重的違紀行為,你應該接受教訓,知錯善改,不要在錯誤的道路上越滑越遠!」

王步文見自己的誘導終於有了效果,於是不失時機地火上澆油。「能彙報的時候我當然會向你彙報。不過如果你晚撤我半天,也許我現在正向你報告獲取的進展。從這個方面講,你停我的職又有些太早了!」他的話里不無戲弄的成分。

嚴展飛被王步文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話弄得驚惶不安,真有些摸不清他的底細了;尤其是他那明顯帶有挑釁性的神態,更是讓他心驚肉跳。嚴展飛強自鎮定,試探道:「步文,我剛才講過,對你採取行政措施也是迫不得已,你不會因此就鬧情緒吧?」

王步文不由得笑出了聲,用手指有節奏地輕叩桌沿,盯着嚴展飛道:「嚴局長,你也太看低我了。跟了你這麼多年,你對我還如此不了解,真讓人遺憾。說實話,我從來沒把這個處長當寶貝,你應該清楚的。你以為我全因為這個不向你彙報?」

王步文話中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嚴展飛的心在一點點下沉,看來王步文對他也已不僅僅是懷疑的問題了。顯而易見在某個環節出了岔子,不然王步文不會有如此十足的把握和信心。由此推論,王步文剛才的威脅之語也肯定不是無中生有空穴來風了。嚴展飛額上不覺沁出了汗珠,聲音乾澀地問道:「步文,你是在懷疑我?」

「你說呢?」王步文頭一歪,側臉斜視着嚴展飛,面帶譏誚的微笑。「如果我懷疑你,你不會認為我大逆不道吧?」

「砰——!」嚴展飛真的有些忍無可忍了,巴掌猛地拍向桌面,怒氣沖沖地道:「王步文,你太過分了!簡直是不可理喻!」

王步文依然面帶笑容,不緊不慢地道:「嚴局長,還望你能息怒。能否理喻你心裏清楚。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

嚴展飛從王步文愈來愈直白的話里明確無誤地聽出他已掌握了自己的什麼把柄,額頭上的汗珠越聚越多,有幾顆流到了眼角。他強自克制住由心慌意亂導致的氣惱,陰沉着臉道:「王步文同志,既然你把我也當成了走私分子,咱們也就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請你出去吧!」

王步文緩緩站起,雙臂撐在辦公桌上,俯視着嚴展飛道:「嚴局長,你無話可說,但我有幾句話卻不能不說!你一直是我的領導,是我的老師,是我最信賴的兄長!我最後喊你一聲大哥,但我希望這不是最後一次!我真的不想失去我惟一的大哥!是你把我引到了緝私的路上,我希望能一直跟着你,堅定不移地走下去!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背叛你,也堅信你不會拋棄我!你還記得嗎?有一次在海上執行任務,走私分子仗着人多勢眾,用刀砍傷了我們,然後把我們丟進了波濤翻滾的大海,我們倆抱成一團,你拉着我,我牽着你,終於泅到了岸邊!走私分子的刀砍不開咱們,槍打不散咱們,為什麼今天卻要分道揚鑣?你剛才說得很對,知錯就改,善莫大焉!這就是我最後要說的幾句話,希望你能三思!」王步文說罷,轉身大步走出門外。

嚴展飛癱軟在皮轉椅上,渾身的血像被抽幹了似的發空發飄,口中喃喃自語:「回頭?我回得了頭嗎……」

王步文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開始整理辦公用品和一些生活用具,把它們該封存的封存,能裝箱的裝箱。

范斌和劉京生悄悄推門走了進來,神情沮喪地默默幫助王步文收拾東西。

王步文笑着道:「你們是不是該再給我開一次歡送會啊?」

范斌苦着臉說:「王處,你就別開這樣的玩笑了,我們心裏會難受!」

王步文臉一扳,氣呼呼地道:「你們這樣也會讓我更難受!我最怕的就是你們被打趴下,這副熊樣子,讓人失望!」

劉京生猛地抬起頭道:「王處,你放心,我們不會那麼軟弱,該怎麼干我們還會怎麼干!」

「這就對了!」王步文兩條胳膊分別搭在范斌和劉京生的肩膀上。「大海後浪推前浪,前浪躺在沙灘上。你們可萬萬不能也跟着躺下呀!」

范斌聳了聳肩,瞥王步文一眼道:「王處,我們不會躺下,你也不會躺下。你很快就會回來的,我們堅信這一點。」

「你說的不錯。不在其位反而更自由一些,我會盡最大的努力給你們提供一些線索。但後面的工作主要還是要靠你們去做。至於我回不回得來,就看你們的了。」王步文意味深長地道。

范斌和劉京生自然明白王步文的意思,都神情堅毅地點點頭。

「現在形勢還是挺嚴峻的,你們要講究一些策略,儘可能地在減少麻煩的情況下,採取迂迴穿插的戰術,在神不知鬼不覺中接近目標。」王步文叮囑道:

范斌神情關切地悄聲問王步文:「你和他談的怎麼樣?」說着舉起手向上指了指。

「別指望什麼神仙皇帝,戰勝敵人只能依靠我們自己!」王步文現在還不好向范斌和劉京生說得太明,只能點到為止。

范斌、劉京生懂得王步文話中的含義,都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角。

這時,外面傳來輕輕的敲門聲。王步文轉臉對着門外說了聲請進。

楊雪緩緩推開門,慢步走了進來。她低垂着眼帘,聲音沙啞地對王步文道:「王處,你好……」

我不會包庇他們

王步文顯得有些意外。他停下收拾東西的手,用審視的目光看着楊雪道:「看來你已經知道我停職了,正好省得再通知你。你不必再喊我處長,那樣我會臉紅的。」

「那我的工作……」楊雪遲遲疑疑地問王步文。「觀音島還要不要……」

「哦,以後工作上的事,你向范斌彙報就行了。觀音島那邊的任務也自動解除,你可以回來了。」王步文神情冷漠地打斷楊雪的話。

「我可以單獨和你談談嗎?」楊雪說着看了看范斌和劉京生。

范斌、劉京生連忙放下手上的東西,走出辦公室。

王步文見到楊雪,便有一種失望、悲哀和氣惱雜糅的東西堵在胸口,不想跟她多說一句話。可眼下見她不僅沒有為他停職有絲毫輕鬆喜悅之色,反而是一付愧疚和楚楚可憐的樣子,不覺動了惻隱之心,招呼道:「請坐吧,也許這是咱們最後一次在這兒談話了!」邊說邊先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

楊雪畏畏縮縮在王步文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偷偷地瞟王步文一眼,嘴角動了動又凝滯住了。

王步文面無表情地道:「要談什麼請講吧!」

楊雪不敢再看王步文,囁嚅著說:「王處,你被停職,我很難過……」

「是嗎?」王步文睥睨著楊雪。「噢,我明白了,你是來安慰我的。其實你不應該難過,而是應該為你姐姐、姐夫和你自己感到慶幸才是!」

楊雪吃了一驚,不由得猛地抬起頭,顫抖著嗓音問:「你……你這是從何說起?」

「楊雪,你是個直爽人,也是個明白人。希望你別在我面前玩小孩子的遊戲,這會更讓我遺憾和失望。」王步文注視着楊雪,話語不作任何委婉的修飾。「你現在能告訴我你對黃河跟蹤偵查的結果嗎?」

楊雪被王步文直白而又鋒芒畢露的話刺得心頭直抖。顯而易見,王步文對她的行為已有所察覺甚至有可能掌握了什麼,而姐姐和廖凱以及黃河更不用說已經暴露在王步文眼前。她頓時感到一陣暈眩,可又不能不回答王步文的問話。於是努力抑制住內心的緊張慌亂,按照早就想好的託辭低聲道:「黃河是威脅過李紅,那是他在不了解羅五七犯罪的情況下,出於……」

「出於哥們義氣幫忙對吧?」王步文接過楊雪的話,冷冷一笑。「咱們不談這件事了,會很讓人掃興。我再冒昧問你,廖凱他們有沒有從事過走私活動?」

楊雪臉色蒼白,嘴角禁不住連連抽搐,結結巴巴道:「這……這沒有可能!他們……他們怎麼會幹這種違法勾當?至少我……我沒有發現這方面的跡象……」

王步文伸出胳膊,隔着茶几拍拍楊雪的肩膀道:「你別緊張,我只是隨便問問。其實我現在問你這些已是多餘了,我已經成了待崗的白丁,沒有權力再去過問案子的事。」

楊雪從隨身包里抽出紙巾,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很勉強地對王步文笑了笑道:「如果他們真的走私,我不會包庇他們。」

王步文索然無味,已經失去了和楊雪周旋的興趣,身子往沙發背上一靠,眯著雙眼淡漠地道:「但願如此。相信不相信你對我已毫無意義,那是你自己的事了。」

楊雪似乎言猶未盡,忍不住試探著問道:「看得出,你不僅懷疑我姐姐和廖凱他們,對我好像也有看法或是說成見,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王步文雙手搭在沙發扶手上,用力一撐,坐直了身子,直視着楊雪道:「楊雪,我剛才說過,咱們沒必要自欺欺人,玩那種幼稚的遊戲。你做了什麼你心裏最清楚,還用得着問我嗎?說實話,我對你一直都有良好的印象,希望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永遠都不會改變。人生在關鍵時往往就是一步,能否把握得住,只能靠你自己。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這句話我剛才對曾是我兄長的人講過,現在也送給你,算是我最後的忠告!」

楊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兩隻緊緊絞在一起的手,不可抑制地哆嗦著。她試圖再講點什麼,可嘴唇嚅動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小慶今天出院,我要去醫院接她,就不能多陪了,請你諒解。」王步文說着站起身來。

楊雪也不得不站起,動作有些木訥機械,目光里透著茫然。

「哦,我差點忘了一件事。」王步文快步走到窗枱,捧起那盒玫瑰,送到楊雪手裏。「你看,葉鮮花艷,我又讓它起死回生了。現在物歸原主,還是請你照料它吧!」說罷,轉身快步走出辦公室。

楊雪獃獃地望着王步文的背影,淚水漸漸在眼眶裏匯聚、流出,滴落在嬌艷的玫瑰花瓣上……

夕陽西下,晚霞似火。一輛舊桑塔納沿着海濱大道疾馳。西天紅紅的太陽映照着車身,閃爍著美麗多彩的光環。桑塔納在淺水灣海灘旁停住。王步文和蔣小慶推開車門走出。他們手挽着手在海邊漫步,腳下簇擁著雪白的浪花,鋪展着金黃的柔沙,在晚暉的輝映下,構成了一幅如詩如畫美崙美奐的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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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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