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這一天是公元1978年夏天的一個周末,文麗家裏亂得一團糟。文麗打掃衛生時發現去污粉用完了,沖多多喊:跟你姨要點去污粉去……

多多出門了,片刻的工夫,庄嫂跟着多多進屋了,庄嫂說:我那兒也沒了,用點鹼面代替吧,我告訴你怎麼用!

兩個女人在廁所鼓搗著。庄嫂一邊動手還一邊動嘴,說:你說這兩個老東西,成天說打麻雀,沒見打回一隻來。去瞎撞去了吧?

文麗抱怨說:我說只要不在家就好,在家這叫一個鬧啊,伺候完孩子還得伺候他!

庄嫂嘻嘻笑着,突然小聲說:哎,你知道那女的調走了嗎?

文麗一愣,困惑地問:誰?

庄嫂一使眼色說:還誰!她唄!

文麗明白了,低下頭說:姓李的調哪兒去了?

庄嫂說:她不是培養的接班人嘛,調外地分廠當書記去了。

文麗不吭聲了,低頭想事。庄嫂拍拍手說:就這麼的,走了!

文麗愣著,心裏翻江倒海……

到了晚上,佟志已經躺在床上了,文麗仍坐在桌前抹護膚霜。佟志想整點那事,倒也不催,看報紙等著。

文麗上了床,一邊躺下一邊幽幽地說:送她走,沒傷心落淚吧?還瞞着我。

佟志愣一下,心想被女人抓住點把柄可一輩子無法翻身了,但他看文麗躺好了,就關上燈,慢慢要壓上去。

文麗冷冷地說:這猴急的,你認清是誰了嗎?

佟志一下子不行了,立刻頹喪地背過身去。文麗想想手伸過去摸,佟志立刻叫一聲,縮成了一團。

這樣,文麗生了一肚子氣,覺也沒睡好。早上上班了,文麗想起件事,就在學校辦公室給文秀打電話,告訴文秀燕妮這孩子不參加高考當工人了。文麗正說着,小夏走進來,文麗的心情頓時好了,放下電話,熱情地說:喲!小夏,回娘家串門來啦?聽說你要結婚了?這說結就結夠快的啊,女方是哪單位的?

小夏笑一笑說:是我從前大學同學,一直有聯繫,就湊合吧。

文麗說:什麼叫湊合啊?這婚姻大事可關係到人一生的幸福,這話你女朋友聽着還不得傷心死。

小夏突然看着文麗問:那你幸福嗎?

文麗愣了一下,小夏專註地看着文麗,文麗尷尬地一笑,說:幸福不幸福的,我們這代人和你們不一樣,沒辦法溝通……

小夏不以為然地說:有什麼不一樣的,不都是男人和女人嗎?

文麗往自己座位退了幾步,坐下說:沒那麼簡單的,得了,說我幹嗎,說你吧。新房收拾好了嗎?廠里分的吧?要我幫你收拾一下嗎?啊,還有,大夥得湊份子幫你買點東西,你看你缺什麼?咱別搞那虛頭巴腦的,來點實惠的!

小夏說:我什麼也不缺,你甭操這個心了。其實,結不結婚還沒定下來。我想考研究生了。

文麗看着小夏,語氣溫和得像對待兒女,說:我知道你想什麼,這結婚兩個人走到一起是挺奇怪的一件事。可是人不能總是自己跟自己過日子吧,總得有個伴兒吧。

小夏突然說:那你……我!我想……好嗎?

文麗愣了愣,沒往其他地方想,說:又來了,你說你年輕輕的,老關心我們這些老同志幹嗎?我能給你提供的經驗啊就是趕緊結婚,踏實過日子!文麗說着收拾東西往外走,又說:我要上課了,你定下日子啊,告訴我一聲,我跟大夥說說,隨個份子。

小夏跟着往外走,動情說:你知道嗎?這學校就是有你我才老想着回來看看的!

文麗還是沒多想,聽了笑着說:這小嘴,你們領導肯定特喜歡你吧,多會拍馬屁啊!

文麗下班后,買了點菜,急忙回家了。佟母和孩子們都不在,文麗擇完了菜,等文秀來了,兩個人談了幾句燕妮的事,話題就轉了。

文麗憂心忡忡地說:姐!那女的雖然走了,可他的心還在那女的身上,我能感覺到,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你說他想什麼呢!

文秀說:那你問他呀,看他心裏到底想什麼,把他的心收回來不得了。

文麗幽幽地說:我怎麼問啊,一問他就急。哎呀,暴跳如雷,一看就心虛,還振振有詞,什麼連手都沒碰一下。我是一聽這個就有氣,你碰了一下手我還不當回事兒呢,那些小青工的手他碰得還少啊!

文秀笑了:你這話我可不信啊,合著他要跟人搞上了你倒沒事兒了?

文麗瞪眼說:怎麼沒事兒啊,我立馬就離啊,這現在不沒弄清情況嘛!

文秀勸道:別動不動就離啊離的,多傷感情啊。人家佟子對你不錯,那事在我說也正常。那會兒你們兩地分居,你不在身邊,男人找個能說話的異性解解悶,很自然,只要心別跑就成了。

文麗氣呼呼說:怎麼沒跑,跟你說他的心早飛了!

文秀說:左不是右不是的,你準備怎麼着啊?我都聽煩了。要我說,你不管怎麼着都先得把情況弄清楚了,我看也是佟子對你太好了,稍微差點就不舒坦了。要我們那位永遠不陰不陽的,你怎麼辦?

文麗恨恨地說:我就是不甘心,我告訴你,我看着那小女人真想撕她的臉、扯她的頭髮,掐巴死她!

文秀笑了,問:你幹得出來?

文麗也笑了,說:我跟你說我做夢還真這麼干來着。

兩個人笑的時候,佟母和孩子們回來了,家裏熱鬧了起來……

文麗送文秀走時,在外面碰上了小夏,小夏見到文麗就下車喊文老師。文麗熱情地給小夏介紹了文秀,又對文秀說這是小夏老師,是大學生,馬上要考研了。小夏笑着點頭,打了聲招呼,然後上了車,騎幾步還回過頭看文麗,而且車把一歪差點摔倒,文麗嚇得一聲驚叫,小夏笑着騎車走了。

文麗說:也不知怎麼的,我現在挺願意見這小夥子的,這孩子特善解人意,我想什麼他都知道,跟他在一起吧特有話說。

文秀說:要不是他那麼小,我都以為他在追你呢!

文麗笑了一下,想不明白為什麼喜歡跟小夏交流……

在文麗碰上小夏的那個時間,佟志夾着公文包從機械局辦公樓里出來,李天驕正好進樓,兩個人無意中碰上,都愣住了。

佟志尷尬地問:怎麼會在這兒看見你啊?

意外相見令李天驕變得不那麼冷淡了,她客氣地說:我來局裏開會。

兩個人信步走了一會兒,不由自主地走向了無人處。

佟志問:到新單位,還行吧?

李天驕點點頭說:還成。

佟志說:你人年輕有能力有魄力,肯定能迅速打開局面的。

李天驕低聲說:別誇我!

佟志真誠地說:我可不是誇你。

李天驕看着佟志的眼睛,說:我不認為我有什麼能力和魄力,否則,我怎麼會……李天驕突然不說下去了,停了片刻,低頭看看錶,說:我和局長約的時間到了。李天驕默默看了佟志一眼,然後掉頭走了。佟志傻傻地站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佟志心裏苦悶,該回家時沒有回家,去了大莊家,關上門和大庄聊天。大庄腰子壞了,不能喝酒了,兩個人以茶代酒。佟志抽煙,大庄也想抽,點上一支剛放嘴裏,立刻響起敲門聲,就聽庄嫂說:我看着哪,你不許抽!

大庄只得把煙放下。

庄嫂在外面又說:佟子,你們家燉雞的香味兒都傳我們家了,我饞蟲勾得直痒痒,還不快回家喝雞湯去?我剛才碰到文麗說是烏雞,這是要給你補身子啊。

大庄推佟志,壞笑着催促說:快回去吧,烏雞湯啊!

佟志說:去去去,這兒跟你說句話瞧你老婆嘮叨的,烏鴉湯我也不喝!

大庄嘻嘻笑着說:理解!理解!摟着老婆想着別的小娘兒們,那是不能由着你性子讓你想的。

佟志一本正經地說:你胡說你,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是那種人嗎?

大庄嘿嘿笑着說:你不是,我是行了吧!

佟志說:我看也是!

大庄勸道:成,就在我這兒念叨一下就算了,回家千萬把她給忘掉了。那女的我告訴你不吉祥,不旺夫,臉上沒福相。

佟志不高興地說:來勁啊,旺夫不旺夫的,是那種關係嗎?

大庄說:不是不是,我這不未雨綢繆嘛……

在佟志家裏,文麗把烏雞湯熬好了,開始嘮叨了,說:你爸怎麼還不回來?

文麗說着出門倒垃圾,庄嫂也倒垃圾,兩個人就碰了面,自然見面就叨咕。庄嫂說:你家佟子也恁能抽煙,吃頓飯的工夫抽半條下去了。

文麗說:啊!他在你家啊!文麗沖着大寶喊:去!讓你爸趕緊回來!

文麗回來放桌子擺飯,佟母看着文麗臉色不悅,沖南方撇嘴。佟志沉着臉和大寶回來,文麗說:你說我說你什麼好呢?這做好飯要人八抬大轎請著是不是?

佟志說:你們自己先吃不成啊,幹嗎非等我啊?

文麗說:你混蛋,你是不是這家人啊?你要不是,你說明白了,我從今往後再沒你這雙筷子!

佟母向著兒子,說:幹什麼這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就晚回來那麼一會兒嗎?發那麼大脾氣幹啥子?吃飯吃飯吃飯!

佟志本來也心虛,跟着下坡,說:我就是跟大庄說點工作上的事。

大寶大叫:不對!爸爸和大庄叔在說一個女人。

文麗無法忍耐了,解下身上的圍裙,往佟志身上砸,說:你撒謊都不帶打草稿的你啊,你現在有句真話沒有啊!這日子我算過夠了,夠夠的了!文麗轉身出門,大寶「哇」的一聲就哭了。

佟志瞪着大寶,訓斥道:哭哭,那麼大男孩子就知道哭,就讓你媽慣的!

大寶不敢哭了,直抽抽……

這場冷戰持續了幾天。這一天下班了,文麗疲憊地走在路上,她不想回家,又不知到哪裏去,腳步挺沉重的。

小夏騎自行車駛過,看到文麗,驚喜道:文老師,真是你啊!

文麗一見小夏趕緊掩飾心情,勉強笑道:小夏啊,上課去啦?

小夏搖頭說:沒有,看電影去了。

文麗點點頭說:噢!和女朋友吧!

小夏說:和幾個同學。

文麗不知道說啥了,卻下意識地問:電影好看吧?

小夏說:是墨西哥的《葉塞尼亞》,我以前都不知道墨西哥還會拍電影,結果一看還真不錯,我覺得你肯定愛看!

文麗說:我聽同事說了,還沒來得及去看呢,聽說是部愛情片。原來男同志也愛看愛情片,我一直以為男人只想得到不想過程,愛情其實是過程,女人才重視這個過程!

小夏說:怎麼會呢,你說的那種男人一定是老古董老封建,現在年輕人談戀愛,談的不都是過程?男人和女人一樣需要浪漫的東西。

文麗看了小夏一眼,小夏正專註地看着文麗,文麗笑了一笑說:聽着還挺有經驗的,還以為你是個書獃子呢。怎麼樣,新房收拾好啦?領證了嗎?

小夏一聽這事,立刻恢復了窘狀,含糊其辭地說:還沒細想,主要想先通過研究生考試。

文麗說:也是,男人嘛,先立業后成家是對的。不過家庭也是重要的,沒聽說大丈夫齊家治國平天下。哎,我說的對不對啊?我老弄錯這三個意思的順序,反正就是那個意思,家和事業一樣重要。

小夏笑着不說話,文麗也笑了。

文麗和這位善解人意的小夏在一起談了會兒話,心情開始好轉了,就說:我回家了。

可是小夏推著車子跟着文麗走,文麗也沒催小夏離開,兩個人邊走邊聊,不時還笑笑。快到家樓下了,天已經黑下來,文麗對小夏說:我到家了,我走了。

小夏點頭,騙腿跨在自行車上,看着文麗離去,他不動。而文麗呢,抬頭看着自家的窗戶閃出的燈光,心情一陣煩悶,不想回家,轉身朝回走去。剛走到拐角處,發現原地仍有一個龐大的黑影,嚇了一跳,停下腳定睛一看,原來小夏沒有離開。文麗突然明白了小夏的柔情,有多久沒有感受過這種來自異性的浪漫了啊。文麗一句話說不出口,抬腿就走,小夏也不說話,騎上車,慢慢地跟着文麗,繞着圈子跟着走。文麗想想不行,於是說:別跟着我了,趕緊回家吧。

小夏笑笑,說:那不成,我得送你回家,不然我不放心。

文麗忽然火起來,聲音提高了,說:幹嗎老跟着我呀?你回自己的家吧,也不是小孩了!

文麗這麼一喊,小夏的自行車「啪」的一聲倒地了。文麗嚇了一跳,還沒等緩過神來,小夏上前,一把抱住文麗,文麗開始時連掙扎都忘了。文麗試着推開小夏,推了兩下,小夏也就鬆開了,鬆開手的小夏並不看文麗,文麗也不好意思看小夏,小夏扶起自行車,跟着文麗往前走。

兩人就這麼一言不發,一起走着,路燈下兩人陰影拖得很長。到樓梯口了,文麗停下,偏過頭,輕聲說:回家吧。

小夏點點頭,騙腿跨上了自行車。

而佟志領着大寶從樓梯口出來,一下看到了,佟志愣了愣,看着小夏,說:噢!是小夏啊!

小夏機械地說:佟工,文老師,我回去了!小夏騎上自行車騎遠了。

文麗一句話不說,往家裏走。佟志走幾步回頭看着黑暗處。大寶問:媽!你怎麼跟他在一起啊?

文麗說:碰上了唄,他送我回家。

進了家門,在燈光下,佟志看一眼文麗那紅暈未褪的臉,說:跟小夥子訴苦了?眼圈紅紅的,哭了?我說你要找訴苦對象也別找個小孩子啊,怎麼也得找個大庄那樣知疼解意的老爺們兒嘛。

文麗說:怎麼着,嫉妒了?我還就喜歡跟年輕人來往,瞧大庄那號糟老頭子就鬧心,你看着不順眼吧,那不結了,我就要你看着不順眼!文麗說完趾高氣揚開始鋪床,又說:就興你找成吉思汗嗎?不見天抓心搔肺想着嗎?

佟志一聽這話就歇菜了……

佟志並沒忘記這件事,在車間里抓住大庄,說:你說文麗怎麼跟小夏搞在一起了,怎麼回事兒啊?

大庄嚇一跳,說:誰?小夏?宣傳部那小屁孩兒?大庄衝口就笑了。

佟志納悶地說:甭那兒幸災樂禍的!分析分析!要以前那鍾老夫子也就算了。這小屁孩兒!怎麼兩人還談得挺投機的,這文麗還跟那小子哭,我是咋也整不明白了。

大庄說:這女的要跟一老爺們兒哭啊,這問題可大了去了!你就等著戴那綠帽子吧。不過,小夏這種乳臭未乾的臭小子那就說不準了,這女人有時候會拿男的當女的,哎,你懂不懂?

佟志吃驚地問:什麼意思,小夏是二尾子?

大庄嘲笑道:哎喲,笨噢,什麼二尾子。我跟你說吧,這女人啊有時候心裏話不那麼樂意跟女的講。瞧我老婆就沒啥女朋友,她更樂意跟男的說,不過那男的一般沒啥危險性,不是老頭半殘就是小孩子,就像小夏。

佟志困惑地說:我咋聽不明白啊。

大庄說:你知道我老婆最知心的朋友是誰?不知道吧,她們食堂的那個胖大廚,那傢伙胖的,估計早沒啥功能了,也就一張嘴能用了。

佟志明白點了,說:你個老小子還真啥都明白啊。

大庄得意地說:那是,我當了多少年婦女代表啊,那些女的跟我訴苦,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不過就是利用利用我,當個閨中密友罷了。我多安全啊,也不能怎麼着她們。特別我現在這腰子也壞了,也半殘了,這婦女代表啊,算是套上了。一天到晚那女的圍着團團轉欺負我不行嘍。

佟志笑着拍拍大庄,說:這是你的專業嘛!

大庄說:你別傻樂,你還真得關心關心你老婆這思想問題,多少女的就是開始訴苦,後來出牆的。

佟志驚訝道說:出牆?跟小夏,可能嗎?

大庄說:小夏是不算什麼,你就不怕再出現一個有功力的鐘老夫子?

佟志想一想,打蔫了……

小夏的攻勢卻加快了,約了文麗晚上看七點半的電影。文麗也動了心,但拒絕了。文麗下了班急忙跑回家,一邊扎圍裙準備做飯一邊問南方:你說羅馬尼亞的電影《沸騰的生活》好看嗎?

南方一邊喝水一邊看書說:我同學看了,說特浪漫。媽,廠里什麼時候演啊?

文麗說:等廠里演可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文麗看着牆上掛的表,已經六點了。佟志回來了,佟母迎上前說:今天下班倒早哦,還以為你又不回家吃飯呢,沒下你的米。

文麗說:我剛才忘了減米,剛好夠吃。

吃完了飯,文麗下意識地去看錶,七點半了。她有點坐不住了,但她打消了去看電影的事。她似乎也看到了小夏在街口焦急地等的樣子……

佟志和文麗並肩而睡。文麗背沖着佟志,突然小聲說:都好長時間沒看外國電影了。

佟志欠起身,看着妻子的背影說:明天咱倆看去。

文麗說:算了,這個月的錢早超支了,還是等著廠里放吧。文麗的聲音挺沮喪。

佟志想安慰文麗,說:我洗過頭了,你聞聞。

佟志把頭拱到文麗的胳肢窩裏。文麗一把推開,煩躁地說:呀,煩不煩啊!趕緊睡覺!

佟志偏不睡,說:我這味兒聞膩了,是吧?

文麗說:可不早就夠夠的了,告訴你以後至少兩天洗次頭啊,別一兩個星期洗一次,那頭油都夠炒菜了。

佟志傷感了地說:還說男人愛變,這女人才善變,誰說就愛聞我這頭油味兒啊。

文麗說:那時候是那時候,那時候你頭沒那麼多油!

佟志話中有話地說:是嫌我老了吧,身上的味兒沒那小夥子好聞啊。

文麗突然嘎嘎笑,說:那是,老傢伙身上的味兒都是餿的,誰愛聞啊。你聞聞咱大寶,那叫一個香啊!

佟志說:你還來勁了!

文麗來了談興,說:哎,你說也怪啊。我以前吧,看那些小年輕,從來也沒什麼正經話,都小屁孩兒,可現在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就愛跟這些年輕人聊天,我是不是真的太老了?

佟志齜著牙說:你這又設套吧?我說你老了你打我,我說你不老你掐我,我不知道。

文麗感嘆說:我跟你正經交流一次怎麼就這麼難啊!

佟志揶揄地問:真和那小弟弟特有的聊?

文麗說:可不,跟年輕人交流就是簡單,跟回到學生時代一樣!文麗說着關燈,坦然睡去。

佟志瞪着雙眼,睡不着了。也許是男人也有第六感吧,佟志的感覺往前發展着,因為文麗正走在出問題的邊緣……

文麗獨自在辦公室里判作業,小夏進來了,告訴文麗他考上研究生了,今天去學校報到了。

文麗說:那不趕緊辦手續去,到我這來幹嗎呀!

小夏說:今晚我們學校有個舞會,我可聽人說五十年代你是咱廠舞蹈明星,會跳好多交際舞。

文麗的表情恍惚了一下,臉上顯出年輕時代的嬌羞,說:誰跟你說的?誰還記得這些事。

小夏殷勤地說:去吧,挺熱鬧的,全是大學生和老師。

文麗搖搖頭說:我都這麼大歲數了,我不去了。

小夏說:我導師都五十幾了,一說舞會特積極,說在蘇聯留學那會兒就特愛跳舞,那些蘇聯專家都六十幾了還跳舞呢,你才多大啊。你去,我準保給你介紹幾個風度翩翩的老師當你舞伴,你肯定不會被冷落,再說不還有我嘛!去吧,啊!

文麗嘆息說:唉,一大堆家務事兒,哪有心情跳舞啊!

小夏往外走,說:我反正等你啊。

文麗獃獃地坐着想了一會兒,就又開始工作。下了班,文麗回了家,佟母已經做好飯了,佟志沒回來,大家吃了飯。佟母叫南方陪着去王奶奶家。多多有小組活動也走了。而燕妮住廠里宿舍,不回來。南方又變了,要複習功課,叫大寶陪奶奶出去了。家裏就剩下南方和文麗了。

文麗收拾了桌子,在屋裏轉了幾轉,就找出了一條布拉吉,現在穿上雖然緊了一點,但仍能穿。文麗穿着照着大衣鏡,感慨不已。南方出來倒水,一眼看見媽媽穿裙子呆住了,說:媽,是你嗎?太漂亮啦。什麼時候買的裙子啊,我怎麼從沒見你穿過?以後就穿這個吧,真是漂亮!

文麗照着鏡子問南方:你說有同事請媽媽參加舞會,媽媽穿這條布拉吉去,合適嗎?

南方拍手說:太合適了,媽媽去吧。舞會在哪兒啊,我陪你去吧。

文麗問:你不複習功課啦?

南方想了想說道:那你自己去吧,要不讓爸爸回家陪你去?

文麗說:他那個老古板,才不會讓媽媽去呢!

南方說:不會的,嗨!反正爸爸也不在家,你就自己去吧。舞會幾點開始啊,不會晚了吧?快走吧,走吧,家裏我收拾,爸爸回來我跟他說一聲。南方抓起錢包和外套塞到文麗手裏,文麗就這麼被女兒推出了門。

文麗去了舞會,比較拘謹地走着。出入舞會的人很多,文麗看了一會兒,看見了一身白色襯衫扎在喇叭腿牛仔褲里的小夏,愣一下,恍惚間彷彿看到了二十幾年前的佟志……

小夏伸出手,邀請道:我們進去吧。

文麗就跟着小夏走進舞會。七十年代末的舞會與五十年代的舞會基本差不多,跳的仍是交際舞,三步四步探戈之類。只是舞者年紀大的更多,那些從前的老舞迷們現在釋放餘熱,年輕人反而只是觀看,或者跳一種集體舞、青年舞之類。樂隊仍奏著五十年代流行的舞曲,也有一些時髦的電影插曲以及港台音樂,比如鄧麗君的歌。

小夏與文麗共舞。文麗那身布拉吉,顯得非常出眾。小夏輕輕地說:我從來沒見過你像今天這麼美麗!

文麗有點害羞,笑着不說話……

佟志回了家,佟母和大寶還有多多已經回來了,正在討論一個問題,一見佟志回來,大寶立刻說:爸爸!媽媽穿紅裙子出去跳舞了。

南方趕緊說:是媽媽單位組織的舞會,現在好多單位都組織舞會,我本來要陪媽媽去,可我要複習功課。

佟志鬱悶了,說:行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一旁的佟母嘮叨說:半夜三更的,孩子也不管,穿着布拉吉往外跑,鄰居看到了不曉得會說啥子了。

佟志走進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了……

舞會終於結束了。在車站,小夏說:這是我跳得最過癮的一次。文麗姐,我一直就覺得你特有音樂細胞,沒想到你節奏感會這麼強。你是我帶過的舞伴里最舒服的,我們太有默契了,你覺得呢?

文麗不想回答默契的話,說:什麼姐不姐的,聽着特肉麻,還是叫老師吧!文麗說着躲避小夏的眼神。

小夏靠近了,輕輕搬過文麗的肩膀,看着文麗的眼睛,問:幹嗎老躲着我?

文麗撥拉開小夏的手,說:你說你這孩子,老觀察人幹嗎?

小夏動情地說:我沒興趣觀察別人,我就想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有沒有想過我?

文麗仍在試圖以玩笑蒙過去,說:哎,你喜事到底辦不辦啊?你怎麼老是……文麗語塞了。汽車遠遠駛來,文麗喃喃地又說:車來了,我要走了。

小夏突然一把將文麗攬到懷裏,在尋找文麗的嘴唇。文麗如夢初醒,猛地推開小夏,一個大嘴巴扇得小夏傻了。文麗回頭就走,小夏仍在原地傻獃著……

文麗回到家,推門進來的時候,佟志正躺在床上看報,見文麗進來,並不放下報,隨意調侃著:怎麼樣啊?老長時間沒跳了,過癮吧?那舞伴比我咋樣?差不少吧?

文麗神態平和,她一邊脫著外套,一邊回應說:和五十年代那會兒還真像,樂曲什麼的一點沒變,就是人老了,大部分都是我們這撥的人。

文麗說着脫掉那件布拉吉。佟志放下報紙,看着妻子,文麗有意無意地回頭,兩人目光平靜地相遇,佟志說:這件布拉吉你穿着還那麼漂亮!

文麗說:腰身緊了。

文麗小心地疊好布拉吉,拉開箱子,把裙子壓進去,一聲輕嘆,心想,不會再有機會穿了。文麗出門洗漱了,平靜上床。兩個人並肩躺着,開始都不動,然後背對背。文麗伸手關燈,佟志制止了她,兩個人同時轉向對方,沒有一句解釋的話,兩人熟門熟路地找到了感覺……

佟志和大庄下了班,剛走出車間,燕妮跑過來了,看見佟志,就說:爸,自行車鑰匙給我!

佟志問:你上哪兒去?你媽家裏等着你呢,明天不過生日嗎?

燕妮不耐煩地說:哎呀,煩死了。你說我過生日她急什麼勁兒啊,跟她說不在家過,死活不聽,中午還打電話催,討厭!你告訴她什麼也甭買啊,咱家也沒個冰箱,回頭東西臭了可別賴我!走啦!

燕妮拿着車鑰匙就走。佟志趕緊問:什麼時候回家啊,你媽那兒……

燕妮說:說不準,要晚了就跟宿舍獃著了,甭等我了。燕妮騎車走了。

大庄好奇地問:這丫頭有對象了吧?

佟志說:什麼話,還是孩子。佟志說完自己發怔了。心想,文麗那會兒也差不多這麼大。

大庄又問:燕妮真有對象沒有?沒有我老婆給介紹啊,這女孩子可得小心,甭老覺得小,一晃就奔三十了。

佟志沒好氣說:操心你那狗子去吧!

大庄玩笑說:哎!說真格的,我兒子和你閨女也算世交了,咱就不興結個親家?

佟志說:孩子自己的事,甭瞎攙和!

大庄一本正經了,說:這事兒不能由著孩子性子來,這萬一出點事還真麻煩了,現在社會多亂啊,人可不像五十年代那麼單純。

佟志說:拉倒吧你,你還單純,忘了害得梅梅多慘了?哎,後來有聯繫嗎?

大庄說:沒事兒提她幹嗎!大庄沉下了臉,嘆口氣又說:我上個月見她來着,好像還一人兒過呢,你說這人真夠傻的!

佟志看了大庄一眼,說:你別自作多情啊,她是有啥病,跟你沒多大關係!

大庄拍拍佟志的肩膀,走開了……

佟志在門口就聽文麗跟佟母嘮叨:那狗子愣頭愣腦的,跟個牛犢子似的,得大燕妮一歲多吧,整個一人事兒不懂。哎,你說這莊家兩口子這麼精,庄嫂從小教育孩子一套一套的,怎麼弄出這麼個傻小子來?

佟母說:沒聽人說這父母太精了孩子肯定傻,要不說傻人有傻福嘛。唉,我們家這幾個女娃都還聰聰明明的。

文麗說:媽你什麼意思啊,你是說我傻啊!你怎麼不說你兒子傻啊。

佟母說:那你讓幾個娃兒說說看,爸爸媽媽哪個聰明一點?

佟志推門進來,說:說啥呢?小點聲!

文麗往外看,問:燕妮呢?

佟志說:就甭等她了,她不明天才過生日嘛。

文麗說:今天不得商量一下怎麼過嘛,你看她一天到晚不著家,說個話時間都沒有嗎?

佟志不想說燕妮,也不想聽文麗嘮叨,趕緊進了廁所。可是不行,文麗跟到了廁所門外,沖着佟志發作:她到底去哪兒了?

佟志說:我怎麼知道,她又沒跟我說。再說有什麼可急的,又不是小孩子,她不興有個朋友什麼的。人說了不想和大人一起過生日,就隨她吧。

文麗被噎住了,半天幽幽地說:連女兒也嫌棄我了。去年還不這樣,我們一起出去,人家說……

佟志馬上接着說:人家說你們倆不像母女像姐妹。我說孩子她媽,你是不是恨不得這一輩子甭管七老八十了,這天底下的人還都得恭維你,說你年輕你漂亮你跟仨閨女在一起像親姐妹才能開心啊?

文麗一下子就火了,說:我明天找同學聊天去,什麼生日不生日的,她愛過不過,誰稀罕給她過!

文麗猛地摔門出去了……

第二天晚上,文麗正帶着大寶準備出去,門「嘭」地被推開了,燕妮興沖衝進來,一進門就唱着:祝我生日快樂……

燕妮唱着涎著臉圍着文麗轉,說:媽媽,我的生日就是媽媽的受難日。媽媽,我愛你,祝你健康長壽!

燕妮說着把桃子捧到文麗面前。文麗看也不看,推開桃子,轉身就走。燕妮不死心,繼續跟着文麗走,說:媽媽,別生氣了,我今天二十歲,多有紀念意義啊,我這輩子不可能再有一個二十歲了。

文麗冷冷地說:是啊,二十歲了,嫌媽跟你在一起給你丟人,那你還回家幹什麼?跟你那些狐朋狗友過去吧,甭叫我媽啦。

燕妮說:媽,我可一直跟你賠笑臉啊。我怎麼得罪你啦,不就出去玩兒會兒嘛。我昨天跟爸都說了,再說我這麼大人了,幹什麼還都得請示你啊!

文麗質問道:你昨晚沒回家上哪兒了?

燕妮說:我住宿舍!哎,媽,你幹嗎呀,跟蹤調查我啊,我怎麼越大越沒自由了?你要閑着沒事管多多管大寶,再不價管南方啊,她一天到晚要考名牌大學,名利熏心,思想複雜着呢,管我幹嗎!

文麗氣得說不出話。那邊南方聽到了跟着嚷嚷:說誰呢!

燕妮說:本來就是,從小到大什麼時候關心過我,管過我?我現在都這麼大了,連個出門的自由都沒有啊。

文麗生氣了,說:我怎麼沒管你呀,你長這麼大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燕妮說:那是我爸管的,你一天到晚就操心你自己的事兒,一會兒胖了一會兒老了,我那會兒發生什麼大事你都看不見。怎麼我這二十歲了,你倒像突然一覺醒了,看見我這麼大個女兒,特新鮮吧,就沒完沒了管上了!

文麗氣得直捂胸,轉身就沖着佟志喊:得得得,她是你閨女,和我沒關係,啊!以後你甭管我叫媽!

佟志過來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渾啊?你不也說你的生日就是你媽的受難日嗎?你媽懷你生你養你容易嗎?

燕妮翻着眼說:我本來挺高興的,一個勁討好我媽,可她怎麼一見我就跟階級敵人似的,我受迫害我得反抗啊!

佟志教訓說:收起你紅衛兵那套啊,趕緊跟你媽賠個不是,要不她這一晚上沒法睡覺了!

燕妮說:是你沒法睡覺了吧?

佟志著燕妮的耳朵說:你跟媽媽頂嘴就是天大的不是,趕緊的。

燕妮哎喲哎喲叫着被佟志提溜到卧室。文麗氣得正捶胸,見父女二人進來也不理會。

燕妮說:媽,我不對,哎喲,爸!你鬆手行不行,我這耳朵本來就薄,你再捏就沒了。又說:媽,我可跟你賠不是了啊,你老說別人給你個梯子你得趕緊接着,我這兒梯子都舉半天了,我胳膊都酸了,你怎麼還不樂一個啊!

文麗的語氣稍緩了,問:昨晚上哪兒過的夜?

燕妮說:同學家。

文麗追問:哪個同學?

燕妮說:媽,你幹嗎呀?你操心這個,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啊?

文麗忽地火了,說:你是不是我女兒啊?怎麼和我沒關係啊!得得得,你也甭跟我這兒賠笑臉,你愛幹嗎幹嗎去。

燕妮轉身就往外走。佟志一把沒撈住,燕妮出門了。佟志拉開門就要出門,燕妮在外面沖着佟志眨眼,說:甭跟我啦,我回宿舍,趕緊哄我媽吧……

燕妮的事終於出頭了,時間是燕妮二十歲生日之後。那天,文麗在辦公室判作業。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了,文麗抬頭,那女人已經進來了,是個老北京衚衕味兒的精明女人,年紀和文麗相仿,氣質自然是不一樣的。

文麗問:你是學生家長吧,學生叫什麼?

女人說:文老師,咱們見過,還聊過呢,我兒子跟你大女兒一個班的,就你們燕妮。我早就說來看看你,可一直沒得空,今天啊,我說來吧,還怕你變化太大,不認得了,沒想到你一點兒也沒變,還那麼年輕氣質好,我們那會兒開家長會,都說這女老師氣質真好、真漂亮!

文麗被誇得找不着北了,放鬆了警惕性,熱情地叫人家別站着,坐下說話。女人毫不客套,一屁股坐下了。

文麗問:你兒子是……

女人說:劉強,我兒子叫劉強!

文麗愣了一下,開始緊張了,說:燕妮和劉強早就沒來往了呀!

劉母笑得像一朵花兒,說:你聽誰說的呀,這倆人來往好幾年了,這不都……嗨,燕妮啊肯定是臉皮薄,不好意思跟你說!

文麗更緊張了,忙問:說什麼?你在說什麼?

劉母說:你瞧你說的,我找你還能說什麼呀?劉母拉着椅子靠近了,一臉機密地說:咱呀也不是外人,這有些話該說就得說。劉母的臉突然挨得很近,文麗不由得靠後一下。劉母又說:燕妮和劉強的事兒,跟家裏說了吧?

文麗愣愣地說:什麼事啊?

劉母說:婚事啊!還能什麼事?

文麗一口氣上不來噎住了,猛咳嗽,劉母趕緊拍文麗的背,文麗擋開,憋紅了臉,瞪大了眼睛。劉母說:我猜這孩子就沒跟家裏說,可這事兒,生米都成熟飯了……

文麗「噌」地站起來,說:什麼生米什麼熟飯?你在說什麼?燕妮她究竟怎麼了?

劉母趕緊拽文麗,說:別急別急,怪不得燕妮不敢跟你提這事兒,你看你一說就急,其實也沒啥,這倆孩子都好三年多了,老在一起,也該定下來了。要不然,出點什麼事兒,算哪檔子事啊?你說是不是?

文麗臉色越來越冷談,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劉母看着文麗,說:強子要去當兵了。前天晚上,燕妮過二十歲生日,兩人商量好啦,把這事兒定下來,強子這才走得踏實嘛。

文麗問:前天晚上燕妮在你家過了夜?

劉母說:可不是嘛!燕妮經常在我家住啊,要不我怎麼說咱得趕緊把這事兒定下來。這孩子都這麼大了,這街里街坊的也老問什麼時候辦事……

文麗努力鎮定着,說:對不起,這事我一點也不清楚,我得找燕妮談談,了解一下情況。文麗說着起身,一副送客的架式。

劉母跟着起身,一臉巴結地笑,說:我還當你心裏早就有數呢,要不怎麼放心讓閨女跟我們家住啊。也沒啥,倆孩子發小知根知底,在一起挺好。要我說咱就找個日子兩家一起坐坐,就把事情定下來,等強子從部隊回來就辦了。

文麗忍耐著,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用眼睛表達送客之意。劉母裝傻,一邊往外走一邊嘮叨著:那這麼着,你忙着,過兩天啊,我再找你。這可是大事,我家強子禿小子怕什麼呀,你閨女可耽誤不得。

文麗緊閉嘴忍耐著,她看着劉母離開辦公室,立刻去工廠車間找了佟志說了這事,然後就要去找燕妮。

佟志說:孩子這麼大了你不能當小孩管!

文麗說:再不管她出了大婁子丟人現眼你負責啊?

佟志說:小點聲,這是廠里!

佟志拽著文麗回了家,屁股接着就頂上了門,文麗轉臉就要嚷嚷,佟志趕緊捂上文麗的嘴,拽着她到床頭坐下。

文麗說:幹嗎你?

佟志說:事情沒弄清楚之前,別瞎嚷嚷,成不成?它本來也沒啥大不了的,你這麼一攪和,沒準還弄出點事來!

文麗的聲音高了八度:這還不算事?要怎麼着才算事?你沒聽那女的怎麼說的,什麼生米煮熟飯了,噁心死我了。

佟志打斷了文麗的話,說:別人噁心咱你也跟着噁心啊,那是咱自個的閨女!

文麗說:你就這麼護著吧,啊?早晚出大事,我還不管了,你愛怎麼着就怎麼着吧!

佟志問:那你管你想怎麼着啊?

文麗瞪着眼睛說:不能再讓她見那個小痞子!你跟我明天去趟劉強的單位,找那小痞子談談。

佟志說:還是我去吧,你就甭攙和了。

文麗說:這小痞子……

這幾天,佟志總想燕妮的事,也找燕妮聊過,知道燕妮是愛上劉強了。這劉強的單位他就不好找了。而這天文麗也找燕妮談過,結果母女倆大吵了一架,把燕妮吵得跑出家門了。這天下班晚了些,佟志回家時已經天黑了。佟志走在路上,不經意地在前邊一棵樹下看到一對青年男女摟在一起,那女孩在哭,聽哭聲卻是燕妮。那男孩就是劉強了,他摟着燕妮在一個勁地安慰。

佟志就走過來,猛地咳嗽一聲。劉強驚了一下,趕緊回頭,看見佟志,立刻鬆開手。燕妮轉過頭,滿眼是淚,卻瞪着佟志。

燕妮哭着說:還找我幹嗎,還想噁心我是不是?我以後再不回家了,你們沒我這女兒了!

劉強趕緊說:哎哎哎,別瞎說呀!

佟志盯住劉強說:我們談談吧!

劉強嚇住了,忘了點頭,只是呆站着。

佟志對燕妮說:你先回家去,我跟劉強談談。

燕妮冷著臉說:談什麼,要談一起談,我可不能讓你欺負劉強。我才不回家呢,看我媽那臉子,聽她那話,恨不得我趕緊死了才高興呢!

佟志說:你胡說!你不怕傷你媽的心啊?趕緊的,回家去!

燕妮看佟志真生氣了,也就在意了,她蔫了下來,可憐巴巴地說:我不想回家,回家就得跟我媽吵,我今晚上回宿舍,行嗎?

佟志想想,說:也成!

燕妮過去靠在爸爸身上,撒著嬌說:你趕緊跟強子說吧,他特怕咱家人,你對他可別吹鬍子瞪眼的啊!

佟志拍拍燕妮的腦袋說:走吧!

燕妮說:那我走了啊,真走了啊。

劉強獃著不敢動,佟志居高臨下打量著劉強,劉強局促不安,也不知道應該叫什麼,張張嘴,就叫了叔叔。

佟志問:多大了?

劉強說:二十!不!零十一個月,快二十一了,其實陰曆都二十二了,我比燕妮大一歲。

佟志問:哪個單位工作啊?

劉強說:就跟我們街道,是我爸他們單位福利廠,頂我爸班的。也沒幹什麼,不過,我要當兵了,體檢都通過了,年底走。

佟志聽劉強說完了,他不吭聲,劉強緊張地低着腦袋。佟志似乎心生憐憫了,聲音變得平靜,說:燕妮跟我說,她和你是哥們兒,是發小。見了你,我信她的話。你們都還年輕,你當兵去是吧,那就在部隊上好好乾!

佟志不會說大道理,停了片刻,劉強小心抬頭,等著佟志繼續訓話。佟志卻說:大道理我就不說了,總之,朋友之間要互相幫助共同進步,是不是?回去吧!佟志說着要走,剛轉身走幾步,劉強突然喊:叔叔!

佟志回身,看着劉強。

劉強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和燕妮不只是哥們兒,發小,我們……劉強聲音小下去,突然高起來,說:我們要結婚的!

佟志說:結婚?你懂什麼叫結婚?你有什麼資格談結婚?

劉強說:我知道,你們嫌我家窮,嫌我沒好工作。我向你保證,我到部隊上要好好乾,我都跟燕妮發誓了,兩年入黨三年提干,我要是做不到,我再也不見燕妮!劉強說着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但他強忍着,就是不落淚。

佟志多少被劉強的真摯打動了,眼神一陣恍惚,從前面對文家挑剔審查的相親場面一晃而過。佟志的聲音變得平和,說:我們不是封建家長,沒誰看不起你。我們着急就是因為你們太年輕,你先回去吧,這段時間也不要老跟燕妮在一起,冷靜一下,好好想想,結婚可不是鬧着玩兒,那是一輩子的事!

劉強說:我知道,我愛燕妮,我就是想我們一輩子在一起。

佟志聲音提高了,說:我的話你聽明白了嗎?男人做事不要只憑感情,要用腦子,用理智。回去吧,好好想想,有時間再聊!佟志說完轉身走幾步,又回頭,對着獃頭獃腦的劉強說:這幾天不要找燕妮,如果你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你就根本不是個男人!

劉強看着佟志大踏步離開了,他抓抓頭髮呆了……

佟志走進樓道,看到黑乎乎一個人影站在自家的房門前,仔細看認出是燕妮,就知道燕妮不回宿舍,想回家探文麗的口風。佟志就咳嗽一聲,可是,房門開了,文麗站在房門裏瞪着燕妮。佟志走過去,把轉身要走的燕妮推進了門。文麗瞪着父女倆也不說話,大寶看一眼,嚇得一溜煙跑進房間。佟母從廚房探出頭,見那架式,也不敢說什麼,縮了回去。

佟志打着哈哈,說:我和劉強談了啊!你幹嗎這是?

文麗不理佟志的碴兒,說:燕妮,你送劉強一塊上海牌手錶,是不是?

燕妮愣了一下,多多和南方聽見了,立刻都探出頭。南方說:啊,你送他表啊,怎麼不送我們啊!

燕妮火了,大喝一聲:討厭,我愛送誰送誰!管得着嗎!

倆妹妹嚇回屋裏,文麗勃然大怒,喊:沖誰發火呢?啊!給誰臉子看呢!今天下午那女人跑學校里一口一個親家親家,嘮嘮叨叨說你們馬上就結婚了。還說那小子如果在部隊提不了干就叫你爸給安排工作。還說他家還有幾個半大小子哪!這惡不噁心人啊!你要臉嗎?你在追人家嗎?叫你高考你不行,上電大還不行,干這個就行。你像誰啊你!

文麗氣得一陣咳嗽。燕妮別過臉皺着眉頭不理。佟志趕緊上前往屋裏推文麗,說:有什麼話心平氣和地講,這麼吵能解決問題嗎?

文麗猛一推差點把佟志推個跟頭,火沖着佟志就來了:你能保證劉強那小痞子不再纏着燕妮嗎?啊!那麼噁心的人家你就由着她性子來啊!把孩子慣成什麼樣了你!

燕妮突然跳了腳喊:誰痞子啊?憑什麼說人家痞子啊?招你惹你啦?我就是喜歡劉強,怎麼着吧,我礙著誰啦?我犯什麼法了?婚姻法都沒這條規定啊!

文麗罵不過女兒,就沖着佟志來,上前就推搡,喊:讓你跟小痞子談,你談什麼了?啊?你回家你就騙我,你一句實話也沒有你!你到底想幹什麼,啊!

佟志忙說:談了,談了啊!

燕妮嘟噥說:人家劉強有什麼不好?不就家裏窮點兒嘛,罵人痞子,虧心不虧心啊!

佟母聽了半天了,不高興了,一旁嘀咕說:那教育女兒是當媽的責任嘛,咋個怪到爸爸身上。嘿,那孩子小的時候又不管,一天到晚就怕別個曉得你有這麼大個女兒,怕人說老,老是跟些小夥子說說笑笑的。噢!現在孩子大了,要談戀愛了,才想起來管啊。

文麗不理會佟母,上前猛推佟志,說:我怎麼沒管啊。我告訴你啊,我們家可沒這傳統。才多大就惦記這事,成天跟個痞子一起混,上樑不正下樑歪,丟死人了。

此語一出,燕妮和佟母都愣住了,看着佟志。佟志上前一把將文麗拉回自己房間,「啪」的一聲將門關上了。

文麗多少是有點心虛了,一進屋就甩開佟志,說:你媽那兒說我你怎麼不吱聲啊。什麼叫跟小夥子說說笑笑啊,噁心誰呢!那痞子媽說倆人定情物都下了,都私定終身了。你還瞞我,騙我,你安的什麼心啊你!過兩天弄個大肚子回來,你就滿意了,是吧?

佟志生氣地說:你發火就能解決問題啦?你當老師的怎麼還沒個家庭婦女講道理呢!

文麗氣得不會說話了,正要發作聽南方喊:媽爸,大姐收拾東西說再也不回家住了,還要住到劉強家裏去。

文麗和佟志對視一下,立刻一起往屋外走,到門口兩人撞一下,文麗一把推開佟志,先出門。燕妮埋頭整理東西,南方和多多在一旁站着,佟志和文麗進屋,倆人趕緊溜出去,佟志順手關上門。燕妮不理會,繼續收拾東西。

佟志先看一眼文麗,示意她說句話,文麗瞪佟志,佟志只得先說:你把東西放下,你就要走,也得把話說清楚再走!你說,你和劉強,到底想怎麼着?

燕妮冷著臉說:不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嘛,我們真心相愛,想一輩子在一起,我們要結婚!

文麗一聽又急了,佟志用眼神制止住她,說:爸爸和媽媽不是反對你談戀愛,只是不主張你現在就什麼私定終身。結婚之前為什麼要戀愛,就是需要一個過程,看兩人是不是真的適合在一起,你說是吧?

燕妮抬一下頭,立刻低下頭,說:我們在一起特好,你們不懂!

佟志說:別把爸媽當傻子,爸媽什麼不懂啊!我跟劉強談了,挺好一小夥子,有些上進心,還想在部隊入黨提干。

文麗瞪了眼想說話,佟志掐一下文麗,文麗出不得聲,直瞪着佟志。

燕妮聞此言高興了,抬起頭問:是嗎?

佟志說:別以為爸媽就是想跟你作對,我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這事也不能全怪你媽,劉強媽媽也不對啊,老去找你媽說你和劉強怎麼怎麼着的,不就是施加壓力嘛,這就不對了,你們自己的事家長攙和進來就不對,甭管以什麼方式,是不是?

燕妮一聽立刻調轉矛頭沖着劉母去了,說:可不是嘛,我都跟他媽說多少次了,老那麼急幹什麼,我又不想立刻結婚,我還想上學呢,真夠煩的!

佟志看文麗,示意她表態,文麗只得表態,說:得,你也甭跟她一般見識了,她還不是怕你跑了嘛。

燕妮看一眼文麗,過一會兒說:其實我跟劉強好也就是他要走了,才覺得挺難捨的。我們也不會怎麼着,他也不敢,他挺老實的。

佟志和文麗互看一眼,佟志說:這我們相信,你們都是好孩子。劉強走之前,帶家來坐坐。

燕妮愣一下,看着文麗,文麗沒吱聲……

燕妮和劉強的婚事在佟家就算是通過了,但燕妮也做了妥協,就是先不結婚,等待劉強參軍之後在部隊有了作為再說。當然這是佟志的緩兵計,但這也是燕妮對付文麗的緩兵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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