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曹操接連重創河北軍,袁紹性命垂危

第一章 曹操接連重創河北軍,袁紹性命垂危

倉亭之戰

建安六年(公元201年)四月,酷烈之氣籠罩着黃河沿岸。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正午的驕陽似個火球,炙烤著蒼茫大地,也使滔滔東流的河面上泛起一層燦爛的金光,刺得人眼睛發暈。

就在黃河北岸的倉亭,七萬多將士嚴陣以待,前前後後排出三道防線,準備阻擊即將渡河的曹軍。大將軍袁紹把帥旗立在離河灘不遠的土丘上,他面龐清癯了不少,臉色也很蒼白,卻始終一言不發凝望對岸。

只有軍師審配、參軍逄紀和袁譚等少數人注意到,今天的袁紹與以往有些不同,少了幾分四世三公名門之後的矜持,多了幾分急躁。雖然他沒有說話,但坐在杌凳上搖搖晃晃喘著大氣,臉上肌肉時不時微微抽動,握著劍柄的手也一直在顫抖——那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恥辱!

袁紹率領十萬大軍渡河南下,高喊著「奉漢威靈,折衝宇宙」的口號,結果卻敗給了兵力不及他一半的曹操,損失糧草輜重萬餘車,七萬多河北健兒因無法渡河撤退,慘死在曹軍屠刀之下。對於袁本初這個高貴桀驁的將軍兼名士而言,這是何等恥辱之事。一場敗仗改變了太多,數年招募的士卒葬送了,辛苦囤積的糧食丟光了,曾經視為股肱的愛將投敵了;而那個半年前還惶惶不可終日的曹操,現在反而春風得意耀武揚威,眼看就要殺到河北來——形勢完全顛倒啦。

袁譚就在袁紹身邊插手而立,望着父親額頭上滲出的涔涔汗水,他心裏漸漸萌生出一種不祥之感,彎下腰低語道:「父親,您這幾日睡得不好,今天又沒用早飯,是不是回帳歇息歇息?反正郭圖已佈置妥當,觀敵掠陣之事交給孩兒代勞吧。」

袁紹半個字都沒回答,只是一個勁搖頭。即便回到卧帳又豈能安穩入睡?只要一閉上眼,那個兵敗的夜晚馬上會浮現在腦海中,就算是山珍海味他也吃不下,五臟六腑都被憤懣之火填滿了。袁紹這大半生可謂順風順水,公孫瓚勇冠三軍、張燕一呼百應,可在他面前還不是死的死、逃的逃?所以他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會糊裏糊塗栽到曹操手裏呢?前幾天逄紀從鄴城(今河北臨漳縣西南鄴鎮,三台村迤東一帶)趕來告訴他,那個戰前三番五次阻止出兵、被他關進大獄的長史田豐,最近大放厥詞,嘲笑他不聽勸告功敗垂成。袁紹二話不說就派人將田豐殺了——他可以面對一切艱難挑戰,就是不能承受失敗和屈辱。即便許攸反了、張郃降了、沮授死了、田豐殺了,可他桀驁的心絕不會動搖,只要有一口氣在就要與曹操斗到底,這場決鬥不死不休。

正在袁紹心急火燎之際,親兵衛隊閃開一條道路,都督郭圖打馬揚鞭奔至土丘之下:「啟稟大將軍,對岸曹兵蠢蠢欲動,似乎要渡河了。」

「哼!」袁紹故意提高嗓門冷笑一聲,「兵法有雲,渡半而擊之。今日本將軍定要一雪前恥!」

郭圖刻板的臉上洋溢着固執的神情:「主公放心,我軍三道防線固若金湯,曹賊不來是他的便宜,若來了我殺他個片甲不留!」扔下幾句豪言壯語,便揮動令旗迴轉前陣了。

袁譚與郭圖甚是親厚,平日尊其為師長,到這會兒仍不忘了美言幾句:「疾風知勁草,國亂顯忠臣。許攸那幫人皆是忘恩負義之輩,真正忠於父親的還是郭公則啊!」

袁紹似乎是得到了一絲安慰,習慣性地點了點頭。

審配、逄紀默然對視了一眼,雖然都沒說話,但心裏很清楚——這一仗可不怎麼樂觀。官渡之敗喪師近八萬,更有投敵的、逃亡的、流散的,現在勉強集結了七萬士卒,雖說兵力上仍優於對手,但這些人既是敗兵又是疲兵,還摻雜了不少百姓,恐怕一提起「曹操」二字就嚇得腿肚子轉筋了。袁熙、袁尚、高幹三位公子還在設法募兵支援,可遠水難解近渴,僅憑眼前的實力能守住倉亭津就不錯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打敗曹操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堅壁清野轉戰為守或許是上策,可袁紹滿腔激憤硬要拼下去,有了田豐被殺的前車之鑒,誰還敢勸阻?可笑的是那位大公子袁譚和都督郭圖,至今還做着席捲中原的美夢,幻想着能為將來繼承大位積攢功勛呢。

兵法有雲「朝氣盛,晝氣惰,暮氣歸」,午間是士兵最懈怠之時,但袁紹腦子裏的弦卻綳得很緊,數次傳令吩咐懶散的士兵打起精神,不給曹軍可乘之機。果不其然,雙方僵持到了未時,曹操自上遊河內郡調撥的船隻順流開至,曹軍的先鋒部隊開始登舟搶渡啦。

尖銳的號角聲直衝雲霄,打破了肅穆的河灘,曹軍一整排快船好似浪頭般向北岸席捲而來。郭圖早已佈置妥當,一揮掌中杏黃令旗,頭一道防線的兵卒立時自鹿角后湧出,個個搭弓在手,射出遮天蔽日的箭雨。立於船上的曹兵也不是傻子,都手持長矛盾牌護體,蜷縮在船板上催促搖櫓之人加快速度。也就是眨眼的工夫,七八艘船已扎到了對岸,後面的船隻也冒着箭雨陸續跟上。曹兵挺著長矛撲上岸來,河北軍棄弓拿槍堵住去路……喊殺聲霎時震天動地,兵刃你來我往,但沿河作戰防守方總是更佔便宜。那些曹兵不是被剿殺在岸邊,就是被逼回船上,郭圖的佈置似乎牢不可破。

袁紹坐在土丘上,死死盯着戰場,口中喃喃有聲:「殺得好……給我殺!把他們斬盡殺絕!」可他沒痛快多久,就覺喊殺聲愈演愈烈,船隊一排接一排又來了。曹軍不停地搖櫓,袁軍不停地放箭,剛開始那些船還保持着隊形,後來為了躲避弓箭紛紛散開,密密麻麻鋪滿了河面。戰鼓聲、喊殺聲、兵刃聲震耳欲聾,中箭的曹兵搖搖晃晃栽入滾滾波濤,被刺倒的袁軍抓着河灘的泥沙發出最後一聲慘叫,滔滔大河彷彿燒開了鍋,攻守雙方陷入惡鬥。

似這樣的大陣仗,雖然靠兵力,但更要看士氣。袁軍前不久剛在官渡落敗,今日雖佔地利,但投入戰鬥的士兵不少是前番戰敗之人,哪還提得起氣勢。而曹操那邊士氣正旺,一鼓作氣前仆後繼,舟楫一撥接一撥,有些堵在後面的勇士耐不住性子,乾脆躍到前面的船板上,迫不及待投入激戰。經過半個時辰的激戰,鹿角被掀出一道道缺口——河灘防線被攻破了。

袁紹瞧得明明白白,氣得直拍大腿。袁譚頭一遭見父親這般恚怒,趕緊寬慰:「曹賊不過一時得勢,他們傷了那麼多人,已是強弩之末,第二道防線絕對沖不過。」

事情不像袁譚想的那麼簡單,曹兵湧上河灘氣焰更加囂張,尤其是曹營的各路將軍也隨之搶灘登岸,旌旗羅列鎧甲鮮明,這本身就是一種震懾。匍匐在壕溝邊的袁軍,看到這般威武的敵人,不禁想起官渡慘敗,想起被坑殺的七萬兄弟,想起那些在烏巢被割了鼻子耳朵的同伴……立刻有人嚇得扔下兵刃就逃!

郭圖坐鎮大陣正中央,眼見自己的士兵臨戰脫逃,急忙揮舞令旗彈壓:「回去!臨陣脫逃者就地正法!」各部將領帶着親兵往來馳騁,呼喊了半天總算把士兵攔回戰壕邊。此刻曹兵也殺到了,攻者齊聲吶喊迅如猛虎,守方巧借地利化險為夷,一場更激烈的戰鬥又開始了。

袁紹凝視着僵持的戰場,竭力壓抑心頭怒火。他從小受的是公侯世家的嚴格教養,講究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更色,可是沉着矜持了五十多年,今天怎麼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呢?其實戰場沒有分出勝負,守住倉亭還是很有把握的,況且援軍隨時可能趕到,僥倖將曹軍盡數殲滅在河北也未可知。但袁紹就是穩定不住情緒,雙手隨着隆隆鼓聲劇烈顫抖著,連劍柄都握不住了。望着那捨生忘死奮力拚殺的曹兵、望着那奮力招架堅守戰壕的自己人、望着郭圖手中舞得似車輪一般的令旗,還有頭頂上那令人眩暈的烈日……袁紹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彷彿有個魔鬼竄進了身軀。他努力控制着情緒,但剎那間兩面鮮明的旗幟突現在敵軍陣營間——有一面旗幟寫着斗大的「張」字,另一面則是殷紅的「高」字。

張郃與高覽?!當年自己麾下的大將,竟反過來為曹操當先鋒。堂堂四世三公河北霸主為何落得這般被動?人心何在天理何存!袁紹再也控制不住了,什麼大將軍的身份、什麼公侯世家的威嚴,都見鬼去吧!他猛然站起來,想要咒罵、要唾棄、要呼喊、要打破他這一生的矜持偽裝,但還未及說話,一口滾燙的鮮血就噴了出來!

「大將軍!」

「父親大人……」

幸虧袁譚、逄紀及時攙扶,袁紹才沒栽倒。他的手不再顫抖了,而是無力地抹了抹嘴角的血,隔了半晌才喃喃道:「不礙事……」

諸心腹見他臉色慘白、嘴唇發青、渾身無力,額頭的汗成股地往下淌——這還不礙事?逄紀腦子快,掃視一眼紛亂的戰場:「主公,咱們先撤吧!」

袁紹慢慢擠出一縷慘笑,仰起頭輕輕嘆息一聲。他有許多話想說,但因為眩暈乏力全都堵在嗓子眼,這似乎也幫他保持了一貫的沉穩,人終歸不能擺脫自己的本性啊。在官渡出兵之前他就感覺體力不佳,但還是咬牙堅持到現在。田豐、沮授都勸他不要南下,要修養兵力再等幾年,他們分析得確實有理,可就是忘了一點——年紀。歲月不饒人,他都五十多了,建功立業的時間越來越少啦,誰不想在有生之年完成宏圖大業?能不急嗎?袁紹的身體終於垮了,但要想積蓄實力再戰曹操不知還得經營幾載。這口血讓袁紹清醒了,他這輩子就快走到頭了,掃平天下的夙願只能偏勞兒孫後輩了。

逄紀諂媚歸諂媚,畢竟是從洛陽時就跟着袁紹出生入死的人,見他這副表情,早揣摩了個八九不離十,趕緊勸道:「大將軍切莫胡思亂想,這就是積勞成疾鬧點小毛病,休養幾日便好。屬下叫親兵護送您回鄴城,戰場之事不要再操心了。」

袁紹無力地掙扎了兩下,似乎還不願意走。袁譚把他的手臂交給審配,扭身跪倒:「父親安心回去休息,孩兒替您指揮,定要將曹軍阻於大河之南。」

袁紹感覺第二口血似乎又要上來,緊閉着嘴搖頭苦笑——傻小子,你有勇無謀,哪斗得過曹操啊!

軍師審配急壞了:「主公啊,即便倉亭失守,曹賊也休想撼動我河北半分。并州、幽州、青州都有兵,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回去后勒令各城堅壁清野,再調兵馬破敵不遲!快走吧!」說罷不等袁紹反應,招呼親兵扶他下山……

郭圖還在陣中指揮,接連擊退曹軍三次猛攻,正以為得勝有望,忽覺身後一片騷動。他回頭望去,見最後一道防線的士卒蠢蠢欲動,似有慌亂撤退之態;再抬頭觀看——但見大將軍坐鎮的山丘上白旄、金鉞兀自豎立,可主帥的位子卻已空空如也。

兵法有雲「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主帥好比是鎮軍之山,最忌諱隨便移動。袁軍本來就有些怯敵,現在主帥都找不到了,誰還繼續賣命?后軍最先脫離戰場,正奮死作戰的中軍也慌神了。曹軍趁此良機猛砍猛殺,順利突破第二道防線。

郭圖急得滿頭大汗,揮舞令旗放聲疾呼:「站住!臨陣脫逃者斬!都給我回來……」到了這會兒全都跑,誰還聽他的?這位無比執拗的都督竟把令旗一扔,順手拔出佩劍:「還有不怕死的沒有?是大丈夫就隨我沖啊!」他喊的聲音不小,卻沒多少人響應。

曹軍幾將纏鬥的袁軍殺盡,流矢早就射到了郭圖身畔,他竟不躲不逃決心拚命了。袁譚帶着一隊親兵涌了過來,馳馬向前拉住郭圖:「郭公則,我父突發急病已回鄴城。咱們快撤!快撤!」

「我不走!」郭圖身為都督連吃兩場敗仗,這會兒簡直氣瘋了,「官渡戰敗,倉亭豈能再敗?我郭某人就是不信邪,一定要擋住曹賊!我這個都督哪裏不如沮授?我也能打勝仗……」

兩支箭迎面飛來,射死一個親兵。袁譚再不敢耽擱,搶過郭圖的韁繩:「別固執啦!莫忘了你還承諾過幫我謀取大位呢。」不由分說搶過郭圖的韁繩,拉着他一起逃命。而就在他們身後,曹軍已經橫行無忌,不到丑時便盡數渡河,拿下了重鎮倉亭津,又一次佔領了袁紹的營寨。

經過官渡、倉亭兩場惡戰,大河兩岸北強南弱的局勢發生了根本性逆轉,曹操終於成為名副其實的中原霸主,而袁紹的趙燕之師再無昔日雄風……

兒孫顯貴

連番捷報傳至許都,上至天子下至群臣無不慶幸,朝廷總算躲過一場滅頂之災。但沒過多久所有人又把心提起來,官渡得勝更意味着曹操的權勢愈加穩固,大家還要一如既往地夾緊尾巴在這位立下「不世之功」的大人物手下混營生。

被戰亂煎熬的一年實在太漫長,許多老病之人沒能熬過來。在皇子南陽王劉馮病逝之後,另一位諸侯東海王劉祗也病死了,皇室宗親接連死亡,這對大漢王朝而言甚是不祥。外朝又有侍中楊琦、大鴻臚陳紀、蕩寇將軍趙融等老臣過世,昔日大名鼎鼎的人物逝去之際猶如落葉般無聲無息,全然被勝利的歡呼所掩蓋,一輩新人換舊人,現在的朝堂已經大變樣啦!

尚書令荀彧一如既往地忙碌,大清早就奔赴省中處理公務。先是詔命孔融主持祭祀去世的南陽、東海二王,請靈位陪奉宗廟;追議楊琦昔日護駕之功,封其子楊亮為亭侯;又准了陳群回鄉為其父陳紀守孝;蕩寇將軍趙融曾與曹操同為西園校尉,論公論私都要給予優撫。荀彧表面上忙忙碌碌,其實做的都是官樣文章,轉眼間已時至正午,向天子問安后又登車迴轉府邸。

荀彧已經習慣了這種來來往往的生活,省中一套差事,府里一套差事。在朝廷處理的是表面事務,說白了全是做給外人看的,真正緊要的差事還是在府里辦才保險。特別是曹操、荀攸都不在的日子,他肩上擔子更重,常常忙得顧不上吃飯。今天就是坐車回府的這一小段工夫,他腦子也沒閑着,一直在考慮發生在廬江郡的事情。

廬江原是劉勛的地盤,從屬於偽帝袁術。袁術死後孫策奇襲劉勛奪取城池,任命了一個叫李術的人充任廬江太守。劉勛部曲流散無家可歸,憑着老關係投靠了曹操,但時隔不久孫策也遇刺身亡了,李術又與孫氏翻臉,成了獨立江北的一方割據。曹操早就想染指廬江,可身在戰場無法分身,便派先前任命的揚州刺史嚴象到皖城與李術接洽,意欲拉攏李術收取地盤。

揚州刺史嚴象,字文則,京兆人士,乃是荀彧推薦任職的。當初前任刺史劉繇病故,曹操派他接管劉繇余部。但隨着孫氏的崛起,嚴象所依仗的陳瑀戰敗逃亡,孫策又利用劉繇之子劉基挖走不少兵將,致使嚴象成了毫無實權的空頭刺史。他身在揚州卻什麼事都幹不成,只能在孫曹之間和稀泥,所以得到朝廷調他往廬江的命令也長出了一口氣,以為再不用受窩囊氣,哪知卻踏上一條不歸之路。李術這個土霸王非但不買孫氏的賬,而且也沒把曹操放在眼裏,竟派兵半路截殺了嚴象。

此事一出天下嘩然,許都朝廷建立以來雖遇到過不少抗拒,但還沒人敢公然殺害朝廷委派的官員。曹操和荀彧當然不能放過兇手李術,更不能放棄廬江地盤,可就在他們書信往來商議對策之時,卻有人搶先下手了——剛剛繼承江東基業、年僅十八歲的孫權。

孫權向朝廷上表,聲稱「李術兇惡,輕犯漢制,殘害州司,肆其無道,宜速誅滅,以懲醜類。今欲討之,進為國朝掃除鯨鯢,退為舉將報塞怨仇,此天下達義,夙夜所甘心」。表面上擺出一副願聽號令的姿態,實際上卻不待曹操回復就提兵北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了廬江,並誅殺了李術。

孫權第一次施展身手便如此乾脆利落,無異於向世人宣告,他孫家爭奪天下的事業還要繼續下去!荀彧聞訊驚駭不已,意識到朝廷與孫氏必須做個了結,若總有隻老虎卧在身後,必定響應統一北方的戰局,得想辦法把孫氏復興的勢頭壓下去……

荀彧暗暗盤算如何向曹操彙報此事,不知不覺已回到了自家府門口。僕人將車簾掀起,他還沒邁出腿,就瞧見司空祭酒張京站在車前,恭恭敬敬向他施了個禮:「令君總算回來了,下官已等候多時。」

「有差事嗎?」

張京湊過去攙扶荀彧下車,笑道:「有批外任的官員明天就要離京,您得見上一面啊!另外……」他從袖中抽出一張疊好的帛書,「曹公有密信給您。」

「哦。」荀彧看都沒看就揣到懷裏了。

雖說曹操一把火將官員暗通袁紹的書信都燒了,但有些做得露骨的縣令還是倒了霉,撤免更換也是題中之意。而選拔出來的新官大多都是被曹操辟用過的人物,有的當過司空掾屬,有的被曹操點名徵用,另外再拉上一兩個名士裝點門面也就差不多了。這幫人來見荀彧之前,已在司空東曹(東曹,主管二千石官吏的任免調動)掾毛玠那裏過了一遍篩子,該效忠誰、該聽誰的話都灌輸得明明白白。張京再把他們領到這邊,不過是請荀彧叮囑幾句,走走形式罷了。

荀彧跨進府門抬眼望去,這批外任官站了一院子,長者已過不惑,幼者方及弱冠,都穿着樸實無華的玄色布衣,全無新官上任的喜色。荀彧心中不免暗笑——毛玠選官尚儉樸,這些人有好衣服也不敢穿。鑒於長幼匯聚,也沒把他們帶到堂上訓話,只請入偏閣坐下敘談。

張京趕緊捧出授官的名錄,荀彧粗略看了一眼,別的全沒在意,單見末尾處有個名字被墨筆抹去,仔細辨認寫的是「司馬懿」三個字:「這個司馬懿犯了什麼事情,怎麼抹去了?」

張京道:「此人拒絕徵辟,沒有來京。」

「沒來為何也寫上去了?」

「司馬懿是司馬建公的二兒子,曹公點名要用的,原本要授予官職,可突染急病來不了。」張京不便當着眾人把話說破。當年曹操舉孝廉時司馬懿之父司馬防正任尚書右丞,回絕了曹操擔任洛陽令的請求,故而曹操執意要驅使司馬氏子弟為自己效力,也算出一出當年的氣。河內郡收復之後,司馬防被召回朝廷任職,其長子司馬朗在董卓入京之前就已入仕,如今也當了司空掾屬。不過司馬防還是怕曹操給他父子小鞋穿,再不願讓二兒子也出來蹚渾水了,故而以罹患疾病為託詞,把司馬懿留在了家鄉。

現在還有人公然回絕曹操的辟用,荀彧倒覺此人有些膽量。他把名單往桌案上一放,逐個打量在座之人,這才發現何夔、劉馥、涼茂、鄭渾等幕府掾屬皆在其列,連頗受非議的王思也坐於其中:「王賢弟,你也放了外任嗎?」

王思跟他熟稔了,說話很隨便:「令君啊,我當初與薛悌、滿寵一起跟隨主公,如今人家都是郡守之位了,我還昏天黑地打理文書,臉上也不好看啊!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機會,總算盼到出頭之日啦。」

荀彧面帶莞爾:「曹公不放你外任是想磨磨你的性子。以後當父母官,切記戒急用忍。可不能再……」

「諾,我知道啦!一定改。」王思料到荀彧要說什麼,趕緊出言打斷。論才智王思不弱於他人,資歷更是無人能及,只是耐性太差,有一次他寫公文時有隻蒼蠅總在眼前飛,他竟投筆打蒼蠅,一擊不中氣得連竹簡帶書案全給掀翻了,踩着筆在地上碾。此事傳得府里府外無人不知,至今還是大夥玩笑的談資。而就是這心浮氣躁脾氣怪誕的王思都放了外任,可見曹操有意讓自己的心腹逐步接管地方政務。

荀彧瞧他有些難為情,微然一笑便不再提了,又見人堆里還有個稚嫩的娃娃臉,湊在一堆山羊鬍子間格外顯眼,便問:「卿是何人?此番授予何職?」

年輕人說起話來溫文爾雅:「在下太原祁縣溫恢,受任廩丘縣令。」

「祁縣溫姓……」荀彧想了想,「先朝大名鼎鼎的涿郡太守溫恕,是您的同族嗎?」

溫恢起身拱手:「正是家父。」

「原來是名臣之後,得罪了……」荀彧也欠身拱手,「令尊賢名播於河北,惜乎亡故多年。還望閣下再續先父之德,全心效力朝廷。」荀彧品出點兒不一樣的滋味來了,溫恢再有能力畢竟資歷淺薄,曹操看中的是他父親的名頭。溫恕任涿郡太守時頗受河北之士稱道,現在把他兒子弄出來做官,明擺着是要爭取河北士人的好感。

「在下一定牢牢記住令君的教誨,不負朝廷之任、曹公之望。」現在官員說話,第一句若是向朝廷表忠心,後面必要緊跟着提曹操,溫恢雖然年輕,也學會了這種句式。

荀彧自然不能說不對,但總覺得有些彆扭,索性不再一一詢問,籠統地說起了套話,不外乎囑咐他們要效忠天子、在地方為政當以督促民事為先,不要總想着捷徑倖進。他侃侃談了幾句,偶然一抬眼皮,忽見門口碧紗帘子一挑,三個衣着錦繡的少年大搖大擺走了進來——為首的是曹操之子曹丕,後面跟着曹操義子曹真和夏侯淵之侄夏侯尚。

這三個公子哥來得真不是時候,給人一種曹家子侄可以隨便干政的印象。荀彧略一皺眉,有心嗔怪守門的僕僮不通報,可又一琢磨,曹操的兒子誰敢阻攔?於是趕緊端出長者姿態,捋髯微笑道:「是你們啊。我跟列位大人談話,你們若是有事先到正堂等候。」

三個年輕人恭恭敬敬施了一禮,曹真、夏侯尚很識趣地退了出去,曹丕卻手掀著帘子解釋道:「其實小侄也沒什麼事兒,不過是尋長倩賢弟聊聊天。不想大人在偏閣辦事……得罪了。」長倩是荀彧之子荀惲。

荀彧心裏恨不得他快出去,擺手道:「幾位大人即將上任,我有要緊的話叮囑。你們要尋我兒只管去后宅吧。」

曹丕聽說這些人即將上任,跨出門檻的一隻腳又收回來了,當眾作了個羅圈揖,笑呵呵道:「小可失禮,叫列位大人笑話。諸位效力朝廷為國驅馳,晚生由衷欽佩,今日得見甚覺榮幸。日後小可若離京行走,一定拜望列位……」他相貌不俗談吐風雅,說話時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還故意揚起長袖作弄瀟灑之態。在場之人有知道他身份的,想站起來還禮,又恐旁人說自己諂媚;也有不認識的,一臉懵懂坐在那裏,覺得這小子指手畫腳惹人討厭。

荀彧滿臉尷尬,甚覺這位大公子話說得太多,不合規矩而且頗有自我賣弄之嫌,趕緊用力咳嗽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頭。張京見此情形忙打圓場,笑嘻嘻站了起來:「令君囑咐的也不少了。其實列位都是幾經篩選的,該怎麼為政心裏也有些成算。差事挺緊的,大夥來日就要赴任。我看不如就此散了,容大家會會朋友辭辭行,明日也好輕鬆登程,您意下如何呀?這些天您也夠操勞的,多保重身體。」

「好吧。」荀彧嘆了口氣,應了這順水人情,「還望列位上任之後不負朝廷重託,勸課農桑教諭百姓。官渡打贏了,但錢糧尚有虧空,要抓緊補上。朝廷也會制定課稅新法支持你們,就這樣吧。」99cswcom

「諾。」眾人起身告退,由張京領着魚貫而出,這次到了門口,就得禮節性地與曹丕對揖了。

曹丕滿面賠笑一一還禮,直到所有人都出去,才湊到荀彧眼前:「令君近來清瘦不少,是得好好保重身體啊。」

「有勞賢侄挂念。」荀彧心裏有數,這小子說是來尋自己兒子的,卻不急着往後面去,一個勁兒跟自己說客氣話,必定有事相求。即便是曹操的兒子,畢竟是個白身,荀彧素來討厭請託之事,介於曹丕的身份更要避嫌,便故意扯開話題:「其實坐守京師算不得勞苦,令尊用兵在外才真正不易,最近公子有沒有寫信探問呢?曹公頭疼的毛病實在叫人擔心呢。」

「家書里說了,自官渡得勝就沒有犯過,這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河北的仗還在打,王師回歸少說也得幾個月,能否順利拿下鄴城也未可知,我也十分思念父親呀。」話雖這麼說,曹丕臉上卻沒什麼真摯的表情,見荀彧似乎對自己的來意漠不關心,又另尋了個話頭,「對啦……這次王師得勝,回歸之際是否要搞什麼儀式?有何差事叫小侄效勞的?需不需要我準備儀仗的事情?」

「不必了。令尊立下這麼大的功勞,到時候聖上自有安排,若是主動討這差事,豈不是搶了聖上的恩德?此非為臣子之道……還有,賢侄是白身,不要隨便到朝臣府里走動,這對令尊的影響也不好。」荀彧說了這兩句重話,隨手拿起一卷公文,心不在焉地看着,其實是暗示曹丕趕緊離開。

哪知非但曹丕不走,曹真與夏侯尚又進來了,仨小子都湊到案前說話。荀彧見這陣勢,情知他們要賴在這裏,只得把公文又放下了:「你們究竟有何事?」

曹真不緊不慢道:「聽說孔融奉詔祭祀南陽、東海二王,他文章做得極好。未知祭文寫出來沒有,可否叫我們先開開眼。」曹真已經十七歲了,身材高大淡金面龐,劍眉虎目獅鼻闊口。

荀彧知他信口開河,揶揄道:「今早才正式傳下詔書,哪能這麼快就寫出來?等祭禮之後不就知道了嘛。」

「我都等不及了。」夏侯尚壞笑着搶過話頭,這小子左頰上有幾顆白麻子,常自詡那是聰明疙瘩,鬼點子甚多,「前幾日我讀了孔文舉給曹公寫的三首詩,可真是光怪!其中有這麼幾句『從洛到許巍巍,曹公輔國無私。減去廚膳甘肥,群僚率從祁祁』,您聽聽這六言詩,怪不怪?」

荀彧卻不以為奇:「六言成誦並不稀奇,張衡撰《歸田賦》:『游都邑以永久,無明略以佐時;徒臨川以羨魚,俟河清乎未期。』這不也是六言?」

「那可不一樣啊。孔融這不是散句,沒那麼多之乎者也,這可是地地道道的詩作啊!」夏侯尚搖晃腦袋又吟誦起來,彷彿陶醉其中,「郭李紛爭為非,遷都長安思歸,瞻望東京可哀,夢想曹公歸來……」

「只要詩寫得好,六言又有何不可呢?」荀彧捋髯而嘆,「自蔡邕死後,士人文採風流不見,似孔文舉這般才情之人越來越少,可惜啊可惜……」

夏侯尚暗笑老先生上了他的道,朝曹丕擠了擠眼;曹丕會意,趕緊從袖子裏抽出一張帛書來,笑道:「令君精於詩文心明眼亮,看看這首詩寫得如何?」

荀彧耐著性子接過來看,只見寫着:

〖丹雞被華采,雙距如鋒芒。

願一揚炎威,會戰此中唐。

利爪探玉除,瞋目含火光。

長翹驚風起,勁翮正敷張。

輕舉奮勾喙,電擊復還翔。〗

「這寫的是鬥雞啊!」荀彧不禁笑了,「瞧這句『願一揚炎威,會戰此中唐』還有些尚武之氣,算得上是佳作了。」

夏侯尚笑着問:「您知道這是何人所作?」

「莫非是賢侄所作?」荀彧懷疑地瞟了眼曹丕。

夏侯尚把手一攤:「非也非也。寫詩之人名叫劉楨,字公幹,乃宗室子孫。他祖父也是先朝文士,就是那位著過《辨和同之論》的劉曼山(劉梁,字曼山,東漢散文家;《辨和同之論》倡導「得由和興,失由同起」,是東漢後期的散文名作)。」

曹丕湊到荀彧耳邊誇獎道:「這個劉公幹小侄也見過,生得一表人才,現年二十七歲,為父守孝期滿來至京師。現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我們府里又放出去那麼多掾屬,不妨……」

荀彧明白他們來意了,把帛書塞回曹丕手中,又拿起了公文,冷冰冰道:「朝廷用人之事不是你們該過問的。」

曹丕不死心:「我與那劉楨並無私情,這完全是為國舉賢嘛。再說即便瓜田李下令君不願管,去跟毛孝先知會一聲,辟到幕府當個掾屬又有何妨?」

「既然這麼簡單,你們直接去求毛玠不就行了?」荀彧一句話把仨小子噎住了,瞧他們尷尬的臉色,便知已在毛玠面前碰過釘子,又跑到這兒「打迂迴」來了。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木訥半晌曹丕又開了言,這次不叫「令君」改叫「叔父」了:「荀叔父啊,侄兒實話實說,毛孝先那張硬弓要是好拉我們就不給您添麻煩啦。他選的官什麼樣您又不是不知道,但凡宗室名門都塞不進他那雙眼,恨不得找幫窮鬼才好呢……」

「誒!不要信口議論他人。」荀彧怕這孩子亂談是非惹出事兒來,「我這裏差事堆成山,管不了別的,況且這也不合規矩,你們走吧。」

夏侯尚放膽按住荀彧手裏的公文,樂呵呵道:「話是這麼說,但您忍心看着才子埋沒?您都說這詩寫得好。」

「我是說了,」荀彧板起面孔,「但治理天下不能就靠幾首詩。而且這是什麼?鬥雞走狗紈絝子弟的勾當,能登大雅之堂?你們好好讀讀史書,春秋時,魯國曾因鬥雞招致內亂(魯昭公時期,大夫季平子與郈昭伯因鬥雞作弊而生嫌隙,郈昭伯兵圍季氏宅邸,與季氏同為上卿的叔孫氏、孟孫氏救援,誅殺郈昭伯。此後季氏、叔孫氏、孟孫氏三家把持魯國權力愈演愈烈,史稱「鬥雞之變」),玩物喪志是要禍國的!」

曹真卻道:「叔父言重了,能小復能大,劉楨也有正經文章,我取來叫您過目。」

「不必!我沒工夫看文章。」

曹丕拉住他的手央求道:「叔父何故拒人千里之外?您再想一想,此人既是名門之後又屬劉氏宗親,用這樣的人多好啊?這也給朝廷增光呀!」曹真也順勢拉住荀彧左手,夏侯尚牽起荀彧的鬍鬚。仨小子把昔日找大人要糖吃的本事拿出來,又搖又晃,左一個「叔父」右一個「令君」,叫得比蜜還甜。

荀彧實在拿他們沒辦法,這幫小子攪下去不知耽誤多少事,又一琢磨,招個宗室子孫、文學之士也無可厚非,便道:「快撒手!我管了,叫劉楨寫份履歷放我這兒,有機會我跟毛孝先提提。」

曹丕喜不自勝,趕緊從懷裏掏出一張竹片名刺放到桌案上:「早就預備好了,叔父既然答應侄兒,千萬可別忘了。」

「僅此一回,下不為例!」荀彧鄭重提醒。

「侄兒知道,以後絕不給您添麻煩了。」曹丕連連作揖。

「二公子、三公子怎麼沒跟你們在一處呢?」

曹丕答道:「植兒去丁家找丁儀玩去了,彰兒帶着一幫家僮出城狩獵。」曹植與丁沖之子丁儀甚是投機,而曹彰年紀不大卻好武,兄弟三個脾性各不相同。

「狩獵!」荀彧騰地站了起來,「誰同意他出城的?仗雖打完,周匝可還沒太平呢!他才多大啊!你這哥哥是怎麼當的?曹公叫陳群督促你們兄弟學業,他這才扶喪離開半日,你們就都亂竄開了。快快快,派人把彰兒找回來,以後沒我的准許不能隨便出城!」荀彧這位子太難了,朝里朝外忙完了,還得替曹操管兒子。

「諾,那小侄去了。」曹丕雖然答應,卻還是笑得合不攏嘴,抱着夏侯尚、曹真的膀子,溜溜達達而去,還不住念叨,「有了劉公幹,以後可以論文消遣啦……」

仨小子走到門口,碧紗帘子倏然而起——竟有兩個新任官員沒走,等在外面給他們掀帘子獻殷勤。荀彧看了個滿眼,有心叫那倆官人進來好好申斥一頓,但尋常禮節又挑不出什麼大錯。老子當大官,莫說是兒子,只怕家裏的狗都有人巴結。為這事罵他們一頓,非但起不到作用,他們還要恨自己阻了大好前程。

荀彧隔着帘子默然望着曹丕背影——這位大公子十五歲了,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這個歲數已經有不少朋友,日後那可就是一個小圈子啊。曹彰十一歲,曹植也十歲了,還有一個最最受寵的曹沖,再過幾年這幫小子各自身邊都會圍繞一幫年紀相仿的人,到那時……想起袁紹的三子一甥各領一州之事,荀彧不禁捏了把冷汗,時至今日他才意識到曹昂戰死宛城是一件多麼嚴重的事。

順着這個思路想下去,荀彧竟越琢磨越害怕,趕緊回歸座位接着處理公文,好儘快化解這不安的情緒。心不在焉看了好久,才想起還有一封曹操的密信沒讀。

原來曹操河北的戰事進行得並不順利,雖然倉亭之戰使一些郡縣官員立場動搖,但袁紹又集結人馬抓緊平叛,硬是沒叫曹操搶到一座城池。照這個勢頭髮展下去,根本不可能迅速征服河北,加上劉備尚在汝南為患,只能草草收兵了事。隨信寄來的還有份官渡功將名單,要求荀彧代為表奏,共計二十多人,列於榜首的張綉竟要給予封邑千戶。

荀彧有些躊躇,給武將這樣高的待遇是不是太輕朝中官員了?畢竟勛貴老臣中還有不少沒有封邑呢。但自陳留舉兵以來,曹操沒有特意升賞過功將,藉此機會提高他們的待遇,似乎也無可厚非。荀彧處的這個位置,既不能反駁曹操,又不能忤逆皇帝,還不能叫旁人說閑話,實在太難了。他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按曹操說的辦,鋪開絹布寫回信,順便要將孫權襲取李術之事作個彙報,可剛提起筆,一抬眼又瞅見了劉楨的名刺。

荀彧開始後悔答應曹丕這件事了,這開了個不好的例子。想起前幾天皇帝劉協還向他抱怨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用人,堂堂天子還不如幾位曹家公子自在呢。曹操的權勢在急劇擴張,已經充斥朝廷的每個角落,雖然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無意間造成的,但畢竟與復興漢室的初衷產生了分歧。而這些過分的權勢還在繼續蔓延,甚至遞延到子侄親眷身上,長此以往天下將會被帶向何方?荀彧是個謙謙君子,也曾深信復興漢室就是曹操平生夙願,故而每逢遇到有人背後議論曹操,他都會嚴厲斥責為之正名。可時至今日連他都開始懷疑、猶豫,甚至恐懼……

當年光武帝劉秀不過想當個守衛京城的執金吾,最後卻成了九五之尊。畢竟世間人心總是隨着境遇而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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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聖人:曹操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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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曹操接連重創河北軍,袁紹性命垂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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