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省委彙報

向省委彙報

聽了蘇煜一席話,陳榮傑終於忍不住眼噙熱淚,動情地說:

「謝謝檢察長的理解!在西都市時,我就常想,在我們這個擁有700萬人口的城市裏,每天都發生著各種各樣的故事,在繽紛萬千的世界裏,一個又一個普通人的生活和事件,組成精彩、雄渾的城市交響曲,演繹出錯綜複雜、是非紛爭而又尖銳激烈、驚心動魄的較量,正是這些生活、事件、矛盾、較量,才伴隨着我們的城市向現代化、法制化邁進。」

一位高個子秘書敲門進來,對蘇煜說:「你們省里打來電話,說是發生了一起緊急案件,馬蘭監獄一名犯人逃跑,偷了06克氰化物,佯稱有20公斤,揚言要製造一起大投毒案。」

陳榮傑聽到檢察長有重要案件要處理,立即起身準備走。

蘇煜說:「好!你先回去。我很快就向高檢彙報,還要向省委彙報。」

郝玢上班后,遇見了一起意想不到的事情。

管委會的上級領導找她談話,十分嚴肅地說:「有人反映你們管委會有行業不正之風,收受商家的禮品。」

郝玢吃驚地說道:「這不可能!我了解管委會的幹部,他們不會收的。」

那位領導從抽屜里拿出幾張照片甩在桌上,生氣地說:「告狀人有證據!你自己看。」

郝玢湊上前看時,只見照片上清清楚楚是自己和小秦微笑着接受禮品的畫面。

「這是誰拍的照片?怎麼回事?」郝玢回憶片刻,氣憤地說:「是有一次,百花服裝城開業……可是,我已經讓小秦給他們送回去了。他們怎麼能這樣?」

領導不耐煩地說:「今天我還有事,談到此。你回去認真寫檢查。」

「請你等一會兒!聽我把事情的經過說清,我認為有必要把事情查清楚。」郝玢還在申辯,那位政務繁忙的領導已經關門離去。

郝玢回到家中,感到一肚子委屈,在房間里轉了幾圈,不知該做什麼。她焦急地拿起電話撥打丈夫的手機,只聽電腦接線員的聲音:「你撥打的手機已經關機或暫時無法接通。」她放下電話在客廳里轉了幾圈,又拿起電話,依然是電腦接線員的聲音:「你撥打的手機已經關機或暫時無法接通。」

此時,陳榮傑正在北京給省檢察院蘇煜檢察長彙報案件,關閉了自己的手機。

郝玢疲憊地靠在沙發上,竭力捋清思路,努力回想。

幾件看似沒有牽連的小事在市場管委會連續發生,並沒有引起郝玢的特別注意,她只是有些疑惑不解,但是後來,事情竟然發展到讓她不知所措。

毫不掩飾財大氣粗的朱老闆要在新建的百花服裝城搞一個有規模的開業儀式,炫耀一下自己的財富和關係。現場播放着外國的洋音樂,彩旗飄舞,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他們請來了不少有頭有腦有身份的人物,隆重地剪了彩。等大家都走後,朱老闆讓他手下一個叫寶泉的人帶着兩名小姐,專門提着幾包禮品,來到市場管委會。

管委會的年輕幹部小秦在門口擋住一行人:「你們幹什麼?」

寶泉上前說:「我們百花服裝城搞了個開業奠基儀式,管委會為我們創造了有利條件,使我們能按時開業,我們老闆特意請郝主任參加奠基儀式,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麼不去。老闆說了,不去的,也要把人情送到,為了表示我們的謝意,請收下我們一點心意。」隨他們一起來的有人拿着照相機,馬上拍下了他們送禮物的鏡頭。

小秦忙推着他們的禮物說:「不行不行!我們郝主任不會同意的!」小秦擋不住他們,便叫了一聲:「郝主任,快來!」

郝玢聽到喊聲走出,見狀忙說:「為商家提供服務是我們的職責,你們的心意我們領了,快回去吧!」

寶泉和兩個小姐等人一鬨而散,郝玢和小秦無奈地望着迅速離去的一伙人,手裏捧著禮品。

郝玢說:「明天給他們送回去。」

禮品是送回去了,郝紛他們也接二連三地遇到了一系列怪事。

康樂市場是有名的百城萬店無假貨的市場,可是百花服裝城開業之後,幾次有人投訴,發現了假冒偽劣產品,而且百花服裝城不遵守市場的有關規定,不按規定繳納管理費,管委會的小秦幾次去都碰了軟釘子。回來給管委會鄭主任彙報后,鄭主任說:「小事情,教育教育就算了。」管委會的幹部們議論紛紛,悄悄說鄭主任私下收了百花服裝城朱老闆的好處,所以才睜一眼閉一眼。副主任郝紛看不慣了,覺得不能對群眾的意見熟視無睹。對於朱老闆在市場里的所作所為,市場管委會偶有所聞,但是沒有證據對他進行處罰。郝玢說,不能連管理費也不繳了,她帶着小秦去收費,朱老闆讓手下的人拿出高檔服裝和紅包,郝玢不知道那個紅包里有多少錢,反正厚厚的。結果,郝玢和小秦從百花服裝城裏出來時,不僅沒有收任何禮品,甚至連該收的費用也沒收到。

郝玢經常是最後一個下班,她是一個盡職盡責的領導。這天晚上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她還在看一份材料,小秦見主任沒走,也自覺留下在整理檔案。

突然,轟隆一聲巨響,大門外傳來卸車的聲音。

小秦打開門向外張望,驚呆了。一堆建築垃圾堵在門外,像座小山似的擋住出門的路。倒垃圾的翻斗車早已遠去。「郝主任,快來看,這是誰搞的!」

郝玢從裏屋走出來,走到門口獃獃地看了一會兒,莫名其妙地搖搖頭:「怎麼會把垃圾倒在這裏?是不是找不到地方?」

「郝主任,我看這是故意的!這麼大的市場,即使再找不到地方,也不可能倒在咱們管委會的門口。」小秦雙手叉腰在屋裏轉了一圈。

「只有找派出所了,不然我們也出不去了。」

他們哪裏知道,朱老闆的後台是申智星,申智星通過各種渠道知道了郝玢不但在市場上成為他們違法擴張經營的攔路者,而且郝玢還是陳榮傑的老婆,陳榮傑在查處趙建其案件的同時,竭力主張查處趙晴與跨世集團之間的問題。他對朱老闆說:郝玢這種認真又不吃請的幹部,就是不識時務,自討苦吃。申智星常對他的手下人說:「當官的不怕他貪,他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要女人、要錢、要官,不外乎這些,咱們有女人有錢,都可以給他。就是對那些個不貪的人,太難對付,就要收拾他!」這些年來,申智星仗着財大氣粗,從不容忍敢與他作對的人,所以跨世集團在西都市的影響幾乎無人不知,各種關係遍佈全市的方方面面,說搞誰就搞誰。

申智星得知陳榮傑沒有到黨校學習,而是去了北京,真是寢食難安。陳榮傑去了北京的消息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幾個人的心頭上,讓他們疼得心急火燎,他們要千方百計地阻止事態繼續發展。

申智星讓人找出給郝玢拍的接受禮品的照片,企圖把陳榮傑從北京拉回來。

這天早上,小秦不時探頭向郝玢的辦公室張望,終於忍不住說:「郝主任沒來上班。」他的同事說:「郝主任從來不遲到。」一位女同志說:「也許家裏有事。打個電話,該不會生病了吧?聽說她愛人這兩天不在家。」

小秦拿起電話打過去,無人接聽。

他們哪裏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郝玢步行上班時,走在馬路拐彎處,突然一輛越野吉普車從她身後衝上來。郝玢被汽車撞倒的那一刻,正好黃淑萍開着計程車從這裏經過,她看見一輛吉普車撞倒了一個女人就逃跑了。她猶豫了一會兒,不知道該去救那個女人還是該去追那輛肇事車。她把車開到女人身邊,女人倒在地上,頭上流着血,路邊幾個好心人圍上前,還有人呼喊跑掉的那輛汽車快停下。那輛車反而加快了速度,這時候,淑萍來不及多想,也加快了車速向那輛汽車追去。

黃淑萍的汽車距離前邊的車還有很遠,她的車不可能追上前邊的車,那是一輛越野吉普車,性能遠遠超過她的夏利車。可是她沒想那麼多,只是加大馬力追上去。

前邊的車離黃淑萍越來越遠,這時她看到身後有警車追過來,本以為警車是追前邊的車,沒想到警察向她示意停車,她急得直給警察擺手,示意警車追趕前邊的汽車,結果警車強行把她的車擠到路邊。黃淑萍剛把車停下,頭就伸出車窗,朝着正向她走過來的警察大喊:前邊的車撞了人!笨蛋,你們還不趕快去追!警察似乎明白了什麼,朝路上的汽車望去,他盲目地用眼睛搜索了一遍,還是什麼也沒看出來。於是走到黃淑萍的車前:「你的車超速了!剛才闖紅燈壓了黃線,別以為編出一個故事就能混過去。」

黃淑萍生氣地從車裏走出來,向路上的車流望去,茫茫車流如滾動的大海,已經無法找到那輛吉普車的蹤影。她回身對警察喊道:「我有什麼必要編出一個故事來?是你放走了肇事的罪犯!剛才一輛越野吉普車撞倒了一個女人,那輛汽車逃跑時,我去追。哎呀,還不知剛才那女人怎樣了!」

她說着走進汽車,關上車門,向前駛去。

警察在她身後喊:「我記下你的車號了,看你往哪兒跑!」

郝玢躺在急診室雪白的病床上,她還在昏迷中,鼻子上插著氧氣管,手腕上扎著輸液的針頭,吊瓶里白色的液體一滴一滴地順着輸液管向下流動。

陳榮傑坐在病床前,默默看着郝玢,已經在這裏守候了一天一夜,大家勸他休息一會兒,祁月幾次要求替換他,都被他拒絕。

郝玢的身體微微挪動了一下,陳榮傑臉上露出驚喜,輕聲叫着小玢小玢卻不見她有任何反應。醫生已經告訴過他:「危險期雖然已經基本度過,但還可能會有反覆,需要繼續嚴密觀察。」陳榮傑雙手握住郝玢的右手,輕聲呼喚著:「小玢,你醒醒!醫生說你會好的,我知道你是個堅強的人,你睜開眼睛,睜開眼睛看看我。」郝玢兩眼緊閉,臉上絲毫沒有表情,陳榮傑滿臉淚水,淚水順着他的臉頰滴落在郝玢的手上。郝玢意外遭遇車禍對他的打擊,比他遭遇的一切艱難都要沉重得多。眼前所遇到的來自各方面的壓力,是他幾十年從事法律工作從沒有經歷過的,已經到了心裏承載的最上限,即使如此,他也沒有灰心,沒有流過眼淚。然而郝玢的意外車禍卻是黑惡勢力插進他後背的一把尖刀,突然之間幾乎動搖了他堅持下去的信心,他懷疑自己是不是還能頂得住?他懷疑自己非要堅持把案件查個水落石出是不是不識時務?他懷疑為查辦案件是不是付出的太多太多?他懷疑自己這個檢察官是不是太沒有能力,根本就鬥不過他們?結果不僅僅使郝玢受到意外傷害,還使得王睿已經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當時他陳榮傑下定決心要把案件追查到底,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要給犧牲的檢察官一個交待。

淚水使陳榮傑的眼睛變得矇矓模糊。

20年前,他在西部山區一個縣檢察院任職,是院裏唯一的大學生,還是政法院校畢業的,所以他是院裏的業務骨幹,幾乎所有開庭審理的重大刑事案件都由他擔任公訴人。那時檢察院條件十分艱苦,辦公室設在破舊的民房裏,辦公桌是學校淘汰的課桌。陳榮傑在辦公室支了一塊木板,白天辦公在木板上堆放案卷,晚上搬開案卷那塊木板又當床鋪。檢察院很窮當然沒有食堂,他經常被其他幹警拉到家裏吃飯,時間長了不好意思,就在街上小吃攤混幾口飯。

艱苦的生活繁重的工作終於把他累倒,發着高燒躺在那塊木板上說胡話,來上班的幹警都很着急。擔任書記員的郝玢家在縣城,她什麼也沒想,就讓人把陳榮傑送到她家養病。那些日子,郝玢的父母可忙壞了,他們給他熬藥、做飯,直到看着陳榮傑臉上泛起紅光。陳榮傑被兩位老人所感動,也對郝玢產生了感情。他被調到西都市檢察院時,上級規定夫妻不能同在一個政法機關,郝玢為了他放棄了自己的專業,儘管她戀戀不捨。

陳榮傑緊緊握住郝玢的手,對郝玢也對自己說:「我們不能後退,後退只有絕路。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他實在太累,身上累,心裏也累,伏在妻子的病床前昏昏欲睡。矇矓中,感覺有人在肩上輕輕拍打,他慢慢抬起頭,懵懵懂懂地好像看見祁月站在身邊,說什麼:「陳檢,有緊急情況!」

祁月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來,那是王睿的手機,自從他走後,祁月就把這個手機珍藏在身上,她相信,王睿一直在她的身邊,與他們共同辦案。

電話是趙瑩打來的,她拖着哭腔問:「王睿叔叔嗎?」

祁月悲痛地說:「王睿叔叔不在,瑩瑩有什麼事情告訴我吧。」

「我奶奶病了,她讓我叫王睿叔叔,請他快到我家來!快來!我奶病得厲害!」

祁月合上手機立即帶着呂偉,駕着汽車很快趕到成家村11號。

李寶琴躺在床上,面無血色。聽見祁月走到床邊,李寶琴慢慢睜開眼睛,嚅動着嘴唇,發出微弱的聲音:「王同志呢?」

祁月強忍住傷心,長出一口氣才說出:「大媽,王睿他,犧牲了。」

此時此刻,她不願意、也不能對李寶琴隱瞞真情。

「你說什麼姑娘?」但她還是從祁月的淚眼裏看出了自己沒有聽錯,「他還年輕,可惜,他是個好人。你也是個好姑娘。你來了,你看我,還能活嗎?可憐這幾個孩子,還有老伴……」

「大媽,您別說了,我馬上送您去醫院。」祁月去扶李寶琴。

李寶琴有氣無力、斷斷續續地說:「我,年紀大了,沒關係,人總是,要死的。只是這孩子……」李寶琴再也說不下去,乾枯的老眼突然冷淚滾滾,悲痛欲絕。

祁月不等李寶琴說完,堅決地說:「您別說了,我立即送您到醫院,我們是開車來的。」

李寶琴被扶到汽車上,呂偉說:「我來駕車,你扶著大媽。」呂偉鳴響了警笛,汽車駛出成家村,向醫院疾駛。

路上,李寶琴幾次想張口說什麼:「姑娘……」

汽車停在醫院門口,李寶琴拉住祁月的手,從上衣的內衣兜里掏出一個小本子,抖動着手交到她的手裏,斷斷續續地說:

「我家……花了幾十萬元,給他們……送錢……公安、檢察、法院……都有……是我家趙晴去送的,錢……是我出的……都在這裏記着……有機會,請你告訴我女兒,就說……我叫她回來,投案。」

祁月強忍住淚水,握住李寶琴的手說:

「大媽,謝謝您了。謝謝您有這樣的覺悟,謝謝您對我們的支持,謝謝您對法律的信任。」

醫護人員們簇擁著李寶琴,匆匆走進急救室。

在郝玢的病房門外,祁月向陳榮傑報告了這一切,她手裏捧著那個小本子:「李寶琴快不行了,這就是她交給我的小本子……」

陳榮傑一把拉住祁月向急救室走去:「咱們快去看看李寶琴!」

祁月卻站在原地不動:「陳檢,你愛人這裏也不能離開人,以防意外!」

陳榮傑不容分說:「跟值班護士打個招呼。」

急救室門口,陳榮傑和祁月焦急地等待着。只見醫護人員進進出出在奔忙。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急救室的大門打開,一位中年男醫生走出來:「誰是病人家屬?」

祁月衝上前:「我是。她怎麼樣了?醫生。」

「我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醫生臉色平靜,說完,轉身走了。

陳榮傑突然叫一聲:「醫生,請留步!」

醫生轉過身來,陳榮傑說:

「我是西都市的檢察長,你剛才搶救的病人是我們一位很重要的當事人,我請求你們保守這個秘密,協助我們辦案。」

醫生連連點頭:「當然,我們願意配合,聽你們檢察院的。」

說實在的,陳榮傑突然對醫生說出這番自信的話時,他心裏並沒有什麼把握,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能不能得到領導的支持,因為「7·2」專案組已經撤銷了,目前主持工作的檢察長也已經換上了宋國安。

他不甘心就此退下火線,即使是徒勞無益他也要再爭取一次再試驗一次。他拿出手機正在想着先能說服誰,手機卻自己響起來,嚇了他一跳。

蘇煜要他立刻趕到省檢察院。

陳榮傑氣喘吁吁推開省檢察院蘇煜的辦公室,見到裏面坐了七八個人,馬上站在門外說:「對不起,我等一會兒再來。」

蘇煜站起來朝他招手說:

「快進來快進來!我們開會就等着你呢!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最高人民檢察院的張副檢察長。」

蘇煜向陳榮傑一一介紹了與張副檢察長同來的最高人民檢察院的彭廳長和幾名辦案檢察官。陳榮傑這才知道,最高人民檢察院已重新抽調人員,組成新的專案組,將繼續把「7·2」案件辦下去。

張副檢察長說:

「有權必有責、用權受監督、侵權要賠償、違法要追究,對於這樣嚴重的執法犯法案件必須追究到底!榮傑同志你也參與辦案,擔任專案組的副組長,組長是高檢院的彭廳長。我們已經與省委領導交換了意見,得到了省委的大力支持。」

風雲突變,陳榮傑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情逆轉得如此之快。他到北京向蘇煜反映自己的意見時,已經做好最壞的思想準備,如果自己的意見不被採納,他就到中紀委、中央去繼續申訴。沒想到,他剛到北京,家裏就出了事。接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讓陳榮傑焦頭爛額,市委責問他為什麼不去報到學習、妻子郝玢遇害受傷、檢察院又有人提出要追查崔奮之死、賀雷指責「7·2」專案組搞嚴刑逼供致使李寶琴病重……幾乎絕望的陳榮傑怎麼也沒想到,高檢院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就做出這麼果斷的決定,還迅速派出專案組,並且由張副檢察長親自帶隊。

還有什麼事情能使陳榮傑如此興奮呢?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不是一個人,在他的身後,有着堅強的後盾,有着強大的力量,有着不可動搖的信念,他們所有的人都是為了法律監督這個永恆的主題:維護社會的公平和正義。

情勢的快速翻轉像電動過山車在疾駛,從一個谷底躍上了另一個高峰,「7·2」案件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

公安機關在全市展開突擊搜查。根據黃淑萍和有關當事人提供的線索,肇事汽車是一輛三菱越野吉普車。很快,他們便發現這輛車被丟棄在郊區。

經過排查,這輛車是市裏某單位的,已在半年前被盜。

車雖然找到,肇事司機卻不知道躲藏在哪裏。姚東海認為這根本不是一起普通肇事案件,明顯有謀殺的嫌疑,而且不止一次,王睿那次被撞無疑也是這輛三菱越野吉普車。公安局已經決定讓刑警隊介入調查。

姚東海再一次找到黃淑萍。

她生氣地抱怨:「如果不是那個交警擋住我的車,我一定會追上那個該死的車。」她一邊擦著車前的玻璃,一邊說,「該死的紅燈,偏偏我開到跟前就亮了!姚公安,你們是不是應該設計出人性化的紅綠燈……」她機關槍似的發着牢騷,讓姚東海插不上嘴。直到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她才停下手裏的活:「你找我到底是什麼事?該不是罰款吧?就是罰款也輪不到你刑警。」

老姚笑了:「等你出完了氣,我再說。」

黃淑萍把擦車布塞進後備箱:「快說吧,我可不能跟你們比,抓得着抓不著犯罪分子都照發工資,我還得拉客人去。」

「你把那天肇事的前後經過詳細談談。」姚東海急忙問。

「老姚,是那輛吉普車肇事,可不是我肇事。」

老姚笑笑:「對,是這麼回事。」

「那天我開着空車走得慢,注意看旁邊有沒有要車的人。只見一輛三菱吉普飛快從我身邊開過,差點擦着我的車,我轉過頭看了一眼,好像司機戴着墨鏡,我看了個側面,大概有0多歲,寸頭,人長得很壯實,但是不胖,車子一閃就過去了。我還罵了一句,你找死搶什麼搶?當時只顧得生氣,再看路邊也沒人要車,我加了油門朝前開。走了能有幾百米,我看見前邊那輛車向路邊的一個女人撞去,我清清楚楚看見那個女人倒在地上,那個車卻沒停,反而加速。路邊有人圍上去,我當時遲疑了一會兒,看見有人圍着那個女的,才去追那輛吉普車。後來的事你就知道了,追到一個路口,紅燈亮了,我沒看見,繼續追,結果你們交警就追上來,結果把肇事的車放跑了。要我看不是肇事,是故意殺人。」

「你好眼力,沒錯,那不是一般的交通肇事,很可能是有預謀的殺人。」姚東海臉上嚴肅起來,「所以,請你到局裏去一趟吧。」

「我還忙着呢!事情都跟你說清楚了,剩下的是你們的責任,別讓我去局裏了,真的,我這個月沒掙多少錢呢!」黃淑萍拉開車門準備走。

「麻煩你了,幫個忙,去給畫像的人描述一下那個司機的長相。」姚東海又走到黃淑萍身邊小聲說:「再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千萬別告訴外人,我猜這起案子和你姐那個案子,說不定就有牽連。」說完,他扭頭上了警車,從車窗里探出頭笑着說:「我在前邊走,你跟上。」

黃淑萍立即發動汽車,緊緊跟住姚東海的警車。

當天晚上,姚東海和一名女警,身穿便衣混進都城夜總會。

尖嘯的小號聲和快節奏的鼓樂聲在迪斯科舞廳里回蕩,昂奮的青年男女們,踏着鼓樂聲盡情地舞動着身上能動的所有部位。

姚東海坐在舞廳一個幽暗的角落裏喝着啤酒,他的助手女警在舞池裏蹦迪,她柔軟苗條的身軀激烈地扭動着,一頭披肩黑髮飛速甩動着,她舞姿出眾,舉手投足格外吸引男孩子的眼球,圍住她對跳的男孩越來越多。

兩個男青年先是在舞池外面看了一會,後來就走進舞池,一左一右圍在女警身邊跳起來,他們的動作粗野、放蕩、挑逗。有一個人乾脆貼近女警,扭動着屁股說:「看見那邊的小姐嗎?那才叫爽!」女警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兩個女孩面對面瘋狂地搖頭,頭上的長發飛旋著圓圈,周邊不斷有男人淫蕩的呼喊。女警沒有搭理他們,繼續在原地舞動。幾分鐘后,兩個男青年把她推搡到了牆角。

姚東海衝過來的一瞬間,女警也突然出手,他們人贓俱獲地抓住了兩個賣搖頭丸的男青年,馬上被帶回局裏。很快,姚東海審訊了販毒分子,順藤摸瓜,問出了殺害施曉紅的兇手。

被抓獲的犯罪嫌疑人外號叫鐵哥,他供述在接受施曉紅按摩的時候,交接搖頭丸,其實,這樣轉手毒品,是趙建其逼着施曉紅做的。因為做了這些事,施曉紅惶恐不安,她聽人說,搞毒品是要砍腦袋的。一個性格反覆無常又無所顧忌的男人,用他自己的話說,早已死過一次,給施曉紅帶來的只有恐懼。施曉紅本想等趙建其被抓后,自己一躲了之,她害怕讓她出庭作證,害怕自己說不清楚洗不幹凈無法脫身。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趙建其被抓她不但沒有安全反而更危險,因為申智星擔心施曉紅會說出趙建其販毒的事情牽連許多人,他就逼迫鐵哥把她從住處騙出來做掉了她,然後埋在北郊的野地里。

啪嚓一聲玻璃杯被摔碎了,之後便聽到申智星聲嘶力竭的罵人聲:

「你們是幹什麼吃的!姚東海到咱們夜總會來抓人了,你們這群廢物都不知道!」

兩個手下人畢恭畢敬地站在他面前,低頭看着地上被摔碎的玻璃杯。其中一個人低聲回答道:「大舞廳里的經理是新來的,他不認識姚東海。」

申智星怒吼道:「滾!滾!都給我滾出去!」他一屁股坐進老闆搖椅,那種給老闆按摩的搖椅,閉起眼睛任憑椅子為老闆搖擺,突然,他又從搖椅里跳起來,抓起桌上的電話。

得知姚東海在他的夜總會裏抓了賣搖頭丸的人,申智星先是惱羞成怒,接着便坐立不安,他給公安局一個民警打了電話,讓他了解一下這回抓人是什麼來頭。對方馬上答應了。

第二天下午,臨近下班時,呂偉和祁月在樓道里不知為什麼吵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惹得幾個辦公室里有人出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們。劉軍也出來看熱鬧,只聽呂偉說:

「你小聲點,好像是我在欺負你們女孩子。本來嗎,跟你也沒什麼太大的關係,你何必為別人操心?」

「你這人怎麼這麼麻木不仁?連點同情心都沒有!就算我什麼也沒跟你說。滿大街都是計程車,招手就停!」祁月生氣地大聲嚷着,然後一甩手離去。

呂偉看着祁月的背影,站在原地嘟囔:「這女孩子,就是怪。」

劉軍忙過來問道:「什麼事?跟人家女孩子吵架。」

「唉,沒事找事唄!」

「那你就別生氣嘛,何必呢。」

「也是。跟你說吧,一個犯罪分子的媽病重了,祁月說要借咱們的警車去送她看病,我覺得為難,宋檢已經宣佈把我們專案組撤銷了,我怎麼能隨便動用警車呢?」呂偉說完又後悔了,小聲叮嚀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可千萬別給傳出去。」

劉軍返身馬上去了賀雷辦公室,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賀雷。賀雷聽了很不以為然:「什麼了不得的事?女孩子嘛,能沒有同情心嗎?這個呂偉也是。」等劉軍走出他的辦公室不長時間,賀雷便下了樓,駕着他的車向街上開去。

汽車在商業中心轉了幾個圈,然後停在一個公用電話亭前。

賀雷的電話是打給申智星的,當時財大氣粗的申老總正在主持一個書畫展開幕式。他本人雖然小學沒有畢業,但並不等於他不喜歡文化,所以小學沒畢業的老總偏偏喜歡大搞文化活動,他個人認為,與文人相交可以提高自己的檔次表明自己有文化,同時也能為其夜總會進行炒作宣傳。所以,這個書畫展辦得很有氣派很有排場,有頭有腦有臉面的人物出席了不少,南江書記百忙之中雖然沒有來,展廳里卻有他一幅大作,是草書岳飛的《滿江紅》,就掛在展廳最突出、最醒目、最關鍵的地方,足以顯出南書記的身份,當然也就顯出申老闆的身價。

開幕式剛剛結束,申智星的手機響了。

「聽說趙晴她媽病了,千萬不要回去看,小心節外生枝。」

接聽完賀雷的電話,申智星又撥通趙晴的手機,把賀雷的話重複了一遍。

趙晴說:「要想辦法讓我回去看看,我放心不下。」

「你先等一等,過去這幾天再說。」

申智星關了手機走出展廳。他已經嗅到一些不利於他的味道,接連發生的事情不能不使他警覺起來,但是,他認為他關係網很硬,還沒有一點動搖的跡象,他也沒有得到任何危險的權威警告,所以他也就不能輕易下決心開溜,就在他還覺得不會有什麼大事的時候,公安機關已經先發制人準備刑事拘留他。

申智星的汽車剛剛回到夜總會門口,他走出汽車的剎那間,五位警官從四面圍上來把他緊緊控制住了。

賀雷走出電話亭時,意外地見到祁月和楊森站在他的面前。猛然間,他明白自己中了圈套,一種靈魂離竅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

陶亦然是在結束一起刑事案件的審理后,受到了檢察院的傳訊。他剛走出法庭,有人通知他去院長辦,他猜想院長找他會有什麼事,朝院長辦公室走去,走進門時,任時明和祁月、呂偉三位檢察官已經等候在那裏。

賀雷和陶亦然畢竟是多年從事司法的老手,面對年輕的檢察官,神情坦然,舉止大方。

陳榮傑親自訊問了賀雷,他們的對話有幾分深奧,談起辦理趙建其案件,賀雷振振有詞,翻來覆去地說他的傾向性不過是對法學理論上的認識分歧。他說辦了十多年案子,還沒有見過因為認識分歧就給人治罪的。他的態度從開始的慌亂變得鎮靜,再後來甚至傲慢起來。

「你好好想想,不要執迷不悟。」

陳榮傑說完走出了訊問室。隨後他指示任時明,對賀雷冷處理,晾晾他,讓他自己考慮清楚。

陶亦然雖然沒有傲慢的態度,可是他謙和的言語里透出十足的硬氣:「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要讓我來這裏?我有權保持沉默,如果你們拿不出證據,也得依法辦事。」

陳榮傑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大家都是搞法律的,法律規定傳訊不得超過12個小時,如果沒有證據,就必須放人。陶亦然顯然是在與檢察院冷對峙,只要熬到了12個小時,料你也拿他沒辦法。

陳榮傑走出審訊室時給陶亦然扔下一句話:

「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你也是從事司法多年的老法官,不要錯過了自首的機會。如果沒有證據,我們是不會輕易抓你的。」

時針走過12小時的那一刻,祁月和楊森等檢察官向陶亦然出示了「刑事拘留證」,拘留的罪名是涉嫌受賄、徇私枉法。

這位精通法律的司法人員絕對沒有想到,他的問題已經升級。陶亦然看到拘留證的一刻,雖然表面上故作鎮靜,但那雙被鐵銬銬牢的雙手卻止不住地發抖,他在想,陳榮傑是個工作嚴謹事事認真的人,如果沒有證據,料他也不敢辦理拘留證。那一刻,陶亦然的腦袋裏也許是百感交集,也許是一片空白,也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總之,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發獃,感覺到兩腿間有熱乎乎的東西在流動,然後他聽見祁月嚴厲的聲音:「走吧!去看守所。」

對陶亦然實施拘留的第二天,高檢的張副檢察長、彭廳長親自參與了審訊。

強大的審訊陣容對陶亦然形成了巨大的威懾力,還有李寶琴證詞的確鑿無疑,陶亦然終於招供了,也許是出於他對法律的了解,即使沒有口供,也足以認定他所犯的罪行。

三年前,申智星的弟弟申小星因為涉嫌傷害罪被批准逮捕,案件經公安機關審查,移送到檢察院起訴。申智星找到賀雷,賀雷又把申智星介紹給陶亦然,就這樣,賀雷和陶亦然商量好,以最輕的標準,判決了申小星案件。當時正值檢察院、法院調整幹部,很快,賀雷由副處長提為處長,陶亦然由副庭長提為庭長。據申智星說,在他們兩個人的提拔上,南江書記都給說過話。

趙建其殺妻案發生后,趙晴找到了申智星。那時,趙晴的丈夫到南方做生意去了,趙晴在寂寞難耐之時,遇上了申智星。趙晴通過申智星找到了賀雷和陶亦然。真是百密一疏,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中級法院的院長堅持原則,沒有同意陶亦然提出的判十五年有期徒刑的意見,而是堅持要判死緩,而且大多數審委會委員也同意這個意見。於是,二審判決還沒下達時,賀雷和陶亦然又導演了趙建其保外就醫一齣戲。從一張假CT開始,在看守所副所長衛兆豐的幫助下,謊稱趙建其有病,勞改機關拒不接受,這樣由陶亦然從中做手腳,給趙建其辦理了保外就醫。

賀雷也認識到自己問題的嚴重性,便主動向陳榮傑交待了自己的問題:他承認那幾個神秘的電話,都是他打的。當他得知專案組找到余喜平后,他利用開具逮捕法律文書的人疏忽大意,探得信息,事先給韓楚打了匿名恐嚇電話,結果嚇得韓楚因精神緊張而自殺。當王睿和祁月到上海抓捕趙晴時,又是他先給王睿家裏打電話,自稱是檢察院的向王睿的媽媽詢問王睿的去向,之後電話告訴了在上海的趙晴。第二次專案組到郊區別墅抓趙晴時,又是賀雷尾隨辦案人的汽車,給趙晴通風報信。

賀雷還交待,為趙建其辦保外就醫,也是他給趙晴出的主意。當時,趙建其被判處死緩后,趙晴找到賀雷,看能不能給趙建其辦取保。賀雷說,現在辦取保已經不可能了,你只要把看守所的衛兆豐和法院的陶亦然搞定,就可以辦成「保外就醫」。

最高人民檢察院監所檢察部門與西都市檢察院專案組共同攻破了「7·2」案件。

春天,迎春花開了,玉蘭花也開了。

祁月捧著一束鮮花走進烈士陵園,她遠遠看見了葉曉楓。

王睿的墓前放着鮮花,葉曉楓正輕聲地對王睿說:

「這是邵立山讓我代他獻給你的,請你接受他的悔過,能夠原諒他。」

葉曉楓深深地鞠了一躬。

葉曉楓轉過身時看見了祁月。

兩個女人站在墓前互相對望着,她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是傷心地對望着。

還是葉曉楓先打破了沉默:

「我在報紙上看到南江已經被雙規接受省紀委的審查。你們的案子全辦完了吧?我想,王睿的靈魂可以得到安息了。」

「是的,這是王睿的夙願。不過,還有一個趙晴仍然在逃,公安機關已發出通緝令,趙晴肯定是跑不了的。」

祁月把手裏的鮮花放在墓前鞠了躬。她挽住葉曉楓的手說道:「曉楓姐,怎麼來的?坐我的車一起走吧?」

葉曉楓點了點頭,她們一起朝陵園外走去。正在這時,她們看見一個漂亮的女孩捧著一束鮮花向王睿的墓前走來,放下她的鮮花后,她跪了下去,哭着說:

「我對不起你,不看報紙我還不知道,那天你約會我被我拒絕,你就一個人去了夜總會,後來,你就被刺傷了……我真的不知道你這麼好!」說着女孩哭起來,哭得祁月、葉曉楓也跟着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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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法難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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