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不單行

禍不單行

禍不單行,接二連三的倒霉事都讓王睿攤上了,雖說總算撿回來一條命,醫生卻跟他的家人說他只剩下半條命。

那時他剛剛失戀,嚴格說也算不上失戀。

是母親到處託人給他介紹一個女孩,瓜子臉,丹鳳眼,短裙過膝,兩條長腿白得讓他心跳臉熱。

像他這種年齡的男人,誰不喜歡漂亮女孩兒?可是,也不是說女孩兒只要漂亮就一定招人喜歡。有的漂亮女孩就像是展廳的石膏像,讓人喜歡看卻不能親近,更是摸不得碰不得。王睿跟那女孩走在一起就有這種感覺,不得不小心翼翼。每次約會,女孩兒都打扮得像個明星,好像剛從舞台上下來,要不就是正要走上舞台,習慣性地用挑剔的目光掃他兩眼,像瞧一個剛剛進城的鄉巴佬,看得他心裏直發毛。雖然她不是明星,可是她很知道明星,說起明星來侃侃而談。她說某某明星一場走穴多少錢,已經有了多少錢,座駕是寶馬還是平治,原來男友是誰現在男友又是誰,泡過誰甩過誰。當然,除了明星她還知道很多事,她可以講出一大串名牌化妝品的名字,讓他一個也聽不懂——因為女孩兒在外企高就,當然要用外國的名牌化妝品,所以兩個人走在晚風裏他常常會聞到她一身的外國香味,雖然那味道他覺得很彆扭,但他知道那是來自歐洲的貴族味,不可以討厭的。

王睿雖然不在外企高就,但是條件說起來也不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父親是大型國企的保衛處長,母親和父親同在一個單位,會計。獨生兒子王睿,從小受到嚴格教育,母親對他的慈愛都帶有幾分威嚴,生怕他成了紈袴子弟,這恐怕也怨不得媽媽,她幾十年做會計,整天與錢打交道,做起事來總是十分認真,釘是釘鉚是鉚。

那天晚上,王睿穿上自己最喜歡的一件米色T恤,猶豫再三,咬咬牙,拿出幾天前媽媽給他買的古龍香水,輕輕噴了一點點,不使勁聞都聞不到味道,就這樣,他還心跳半天呢。約女孩兒出來喝咖啡,她在手機里說她正在和朋友聚會,沒時間。他不好意思告訴媽媽,這已經是第三次被拒絕了。他本不想再找她,可是媽媽總是追問他你和羅蘭怎麼樣了?有門兒了吧?其實,他心裏很清楚,羅蘭自從知道了他的職業,就再也不想理她了。但是,他想,我總不能為了跟你好就丟了我的職業吧?人各有志嘛!

失意讓王睿鬱悶,難道沒你我就不能去泡吧了?當然能泡,不過就是一個人沒意思唄!一個人就沒意思?沒意思也要泡!他像是跟自己賭氣,走進了這個檔次不太高卻很溫馨的去處,要上一杯紅酒,舉起酒杯,看它在旋轉藍色燈光的照耀下變幻不定,不好捉摸不好把握,讓人討厭又捨不得扔掉,終於將它一下子倒進嘴裏,結果是滿嘴的酸味滿嘴的澀味滿嘴的苦味。

看看酒吧里,成雙成對,摟摟抱抱的,耳鬢廝磨的,竊竊私語的,只有他是獨自一個人手握酒杯一身的凄涼。他真想,真想大喊兩聲!可是他卻喊不出來,他只會在心裏喊喊而已,他不是這裏的客,他就不該來這裏解什麼鬱悶越解越鬱悶。他在心裏對自己冷笑兩聲,退出酒吧,信步走去,好像今夜走在陌生城市的馬路上,好像走在一個不能很快醒過來的噩夢裏,不知自己會走向何方。

不知道衣服怎麼濕了,冷得他渾身發抖。他停下腳步,看看天看看地,天上飄着雨絲,地上積著雨水。他想起來該回家了,他想起來這件事很好笑,不然,和她那種時尚一族硬是結合在一起早晚也是個悲劇,她不理睬自己是個好事。其實,王睿不是那種見了漂亮女孩兒就邁不動步就想入非非的男人,羅蘭給他最大的刺傷並不是羅蘭沒有相中他,而是羅蘭聽說了他的職業就不再跟他來往,讓他無法忍受,這種傷心氣憤還是過了好久以後他才想明白的。

就在這天夜裏,走出酒吧也許15分鐘,也許是20分鐘,王睿險些丟掉一條命,而醫生事後對他的家人說他已經丟掉了半條命。

生活中總是會有意外的,既然是意外就常常讓人措手不及,而越是措手不及就越是容易暴露人的本性,因為那種短暫根本就不可能讓人考慮好了利弊再選擇怎麼做。已經半夜12點了,街上行走的還會有幾個正經人?可都城夜總會不遠處的一條小巷裏卻是呼天喊地的一片打鬧聲,王睿身不由己地走過去時,意外地看見幾個人圍成圈子打一個人,欺負人嗎?藉著路燈的光,他看清楚被打的人是姚東海,他們從小在一個大院兒里長大,姚東海大他八九歲,父母都是工人,他體格健壯有一手好功夫,圍着他的5個人看樣子也不是他的對手。王睿想都沒想就衝上去幫助姚東海,他從來沒有學過武功,伸出兩隻胳膊硬是插不上手,剛好看見姚東海身後的一個光頭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刀,王睿用盡全身力氣向那個傢伙撲過去,嘴裏喊著:「後邊有刀!」持刀人回過頭來看見他,也許被他激怒了,居然猛地轉過身來飛快刺向他。王睿下意識地快速閃了一下身,可是身體還是順着慣性沖向前面,他只覺得有什麼東西輕輕地進入了前胸,沒有疼痛,沒有阻力,隨後他感覺到什麼東西在前胸溢出,他很興奮,低頭的一剎那,他看見有液體流了出來,摸到手裏看是紅色的,溫熱的,有生命力的。

姚東海看見了他身上的血,張牙舞爪地撲向持刀的光頭,一掌打下他手裏的刀,飛起一腳踢向他的襠部,深夜的小巷裏立時發出一聲絕望的哀嚎,光頭兩手捂著自己的下邊躺在地上打滾,那幾個頓時作鳥獸散。到了這時才有巡夜的警車開過來,姚東海顧不得那些逃跑的歹徒,趕緊攙扶王睿上了警車,隨後又下車拾起地上的短刀,連同地上打滾的光頭一起交給巡警。

王睿被送往醫院搶救,雖然脫離了危險,可醫生說那一刀穿過肺葉刺破了心臟,再多一點點就不是現在的結果了。醫生告訴王睿的媽媽還有王睿的領導說,對他千萬要注意,他只是撿回來半條命,不能大悲大喜,不能勞累過度,不能吸煙不能喝酒不能……

走出死亡走出醫院的王睿,險些受到處分。

那天夜裏被姚東海打散的人是都城夜總會的保安。都城夜總會的總經理申智星到市裏告狀,說是姚東海深更半夜無端到夜總會鬧事,因為爭奪一個女舞伴與一個喝醉酒的人引發械鬥,夜總會四名保安把他們拽出來,他們又在外面繼續打。刺傷王睿的光頭就是那個醉酒的人,不知是社會上什麼人,在派出所他居然逃跑了,一直沒抓到。姚東海身為警察,在娛樂場所胡作非為,他的行為是利用權力破壞正常經營的行為。夜總會全體員工強烈要求公安機關處理姚東海。

都城夜總會在市裏很有影響,老總說話不可等閑視之,接待他的領導說對於這件事一定要繼續調查,確實有事一定要嚴肅處理,絕不會包庇。這件事很快在市裏傳得沸沸揚揚。既然姚東海說不清楚自己的事,王睿就更說不清楚了,半夜12點,他怎麼會出現在夜總會?是偶然還是經常?身為執法人員的他怎麼會參加械鬥?年輕人為什麼這樣不檢點?但也有了解他的人說,他直性子,好人,就是太傻,看見自己小時候一起長大的人挨欺負明知自己不行也要伸手,他就是那種看不得別人受欺負的人。反正不追究他與姚東海的責任也就算是萬幸了。

刑警隊的姚東海,從警校畢業后就一直干公安。事後他對王睿說他在偵查一起販毒案件,接到特情報告說都城夜總會舞廳有人販賣搖頭丸。他便衣去舞廳,不料一進去就被兩個男人糾纏上,在舞廳里打起來,後來被保安拉到街上,他們一起打他。

姚東海到醫院看望王睿時說,老弟,這事我一定要查清楚,不能讓你白挨這一刀!那時王睿很虛弱,臉色蒼白有氣無力地對他笑了笑,伸出手來輕輕地握住他的手,握了一下又一下,姚東海知道他很想用力,但他沒有力氣。姚東海握緊拳頭躲到廁所里流了半天的淚。

母親日日夜夜陪伴病床上的王睿,那麼累那麼緊張母親都挺了過來,可是一出院母親就垮了。王睿又和父親一起照料母親,好在醫生說沒有太大的關係,休養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倒是葉曉楓常來看望母親,陪母親說話,常常讓母親笑出了眼淚,有時王睿輕輕走進病房聽到她們談得那麼開心,不由停下腳步,感激地聽着兩個女人的歡笑聲,現在他已經越來越少聽到母親的笑聲了。

王睿和祁月剛跨過看守所的門檻,身後就傳來那扇巨大鐵門沉重的碰撞聲,那聲音意味着從此刻開始他們就徹底與外世隔絕了,祁月不由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卻再也看不見外面的世界了。

祁月朝前面望去,四周高高的圍牆上架著電網,電網外高高的崗樓上,持槍的哨兵正在注視着他們,讓她感到身上扎到了什麼,好在她可能看到了他們穿着檢察服,才移開了注視的目光。

走進這高牆裏說不清為什麼,就是感覺很瘮人,也許是因為這裏的味道?也許是因為這裏到處都是鐵?鐵的柵欄鐵的門鐵的窗鐵的撞擊聲音?走在這裏祁月感覺腳步都有些飄忽,當然更不能在這裏輕意說話,她也就不可能講出她心裏奇怪的感覺。她偷偷看一眼王睿,一臉的平靜,比在門外分明多了一些嚴肅,她只好在心裏嘆口氣,也學着他的樣子,嚴肅起來,挺挺胸,朝前走去不看兩邊。

難怪祁月感覺很瘮,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走進常人絕對不會走進的看守所。政法大學剛剛畢業的小女生,畢業前還在宿舍里跟同學們瘋成一團,現在就被分配到了西都市檢察院監所檢察處,雖然穿上了檢察服,她還是嚴肅不起來,生活對於她來說本來就沒有嚴肅嘛。畢業實習時她生了一場病,沒能跟同學一起到司法機關先行體驗一番,當時她歇在家裏倒也不着急,奶奶常對她說樹大自然直。她是那種冰雪聰明的女孩,自認為悟性好什麼都不在話下。

上班報到的第一天,監所檢察處的任處長把她帶到一個年輕人面前:「他叫王睿,以後你就跟他一起辦案。」祁月輕輕握了他的手,在她看來,眼前的男孩說不上器宇軒昂,不過也沒叫人失望,畢竟還是乾淨文氣利索,眼睛雖然不大,可是五官端正身材好,差不多一米八的個頭,正經人一個。缺點呢,她想,就是有點兒不浪漫。

見王睿不多說話,祁月也不敢亂說話。看守所的長廊里空曠寂靜,她從來沒聽到自己走路的聲音這麼響,有些不敢邁步了,要不是跟着王睿,她想,她一定會停下來歇一歇。

祁月睜大眼睛看這裏的一切想這裏的一切。她看到一扇小觀察窗沒有關嚴,露著一條縫,便走過去膽怯地扒在視窗上朝監室里看,房間里的男人都圍在一個案台旁埋頭做什麼,像是在做針線活。她好不納悶,瞪大眼睛仔細看了好一陣。王睿過來碰碰她,關好了視窗。

「他們好像是刺繡?」

「織地毯。」王睿說着朝前走去。

「織地毯?這些大老爺們兒?這可真是,修身養性改造性格的好辦法。」祁月跟在他身後自問自答,她知道他現在不會回答自己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跟着王睿走進一間不大的辦公室,幾名穿警服的男人紛紛站起來,王睿與其中一位胖胖的中年人握了手,稱呼他「所長」,又向其他人打了招呼。他回身指著祁月:「這是我們處新分來的大學生。」

祁月向大家點點頭:「你們好!」

所長與祁月打了招呼,很快轉向王睿:

「今天早上發現一名人犯意外死亡,先讓值班的小丁和韓大夫給你們介紹具體情況。」

韓楚是看守所里的醫生,58歲,雖然到了快退休的年齡,對工作依然認真負責。看守所里連幹警加人犯也有幾百號人,不管誰有個頭疼腦熱、身體不適的小毛病都找他,他的人緣也不錯,無論誰求他,無論什麼時候找他,幾乎是隨叫隨到。今天凌晨13號監室里發現死人,值班幹警首先打電話把他叫來,由他對死者進行了簡單的外觀檢查。

事情發生在凌晨5點多鐘,小丁說,他從監視儀上看見13號監室里的人亂鬨哄的,立刻跑向監室,大聲命令人犯各自回到自己的鋪位上去。他在死者脖子上摸了一下,搖搖頭說不行了,隨後命令號室里幾個人把死者抬出來。

死人事件很快驚動了整個看守所,管教人員紛紛出動,到所有的監室查看情況。看守所處於高度的戒備狀態。西都市石林看守所關押的都是尚未判決的嫌疑犯,與監獄里關押的已經被判決的犯人不同,這裏被關押的人內心浮亂,容易因為一點小事而騷動,因此管教人員必須更加小心謹慎,高度戒備。

韓大夫說他還在睡夢中,聽到了電話鈴響,放下電話他馬上就來到看守所。「我看了屍體,從外表看不出什麼,需要解剖。」他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支點着了:「睡在他旁邊的人說,前半夜他不舒服鬧騰了很長時間,他不讓報告幹部,天快亮時,他身邊的人起來推了他一把不見動靜,才知道死了。從死者外部看,不像有自殘自虐的情況,也沒有發現吞噬異物。可能是內在原因,比如生前有什麼病?必須做屍檢才能確定。」

王睿點了點頭,又問所長:

「案犯叫什麼名字?誰家辦的案?」

「他叫崔奮。涉嫌販毒,是公安局刑警隊姚東海辦的案子。」

「老姚辦的案子?」王睿輕聲念叨一句,祁月發現他的臉色立刻難看起來。

「這樣吧,我們到監室里走走。所長你們不用陪了。」王睿說。

就這樣,王睿帶着祁月在看守所里進行了認真的調查,先後找了幾個人犯詢問了死者的有關情況,直到將要結束調查時,祁月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她問王睿:「那個韓大夫看樣子很敬業說話也自信,他說死者不是自殘,是什麼意思?這事情下一步怎麼處理?」

「韓大夫是有經驗的老醫生,他對死者的外觀鑒定,首先幫我們排除了人犯自我殘害的可能。下一步要等屍體鑒定的結論。如果是自身的原因還好辦,如果是其他原因……」往下正是祁月想聽的,他卻不說了。

祁月跟着他走進另一個監管幹部辦公室,王睿說要見見鄭五娃,一位年輕幹部滿臉帶笑大聲說:「那個鄭五娃!整天問你什麼時候來!」

鄭五娃被幹部帶到辦公室,祁月以為鄭五娃一定是一個小男孩,卻是一個穿着囚衣的中年漢子,獃頭獃腦地走進來:

「報告,我是鄭五娃!」

「你不是要見王檢察官嗎?」監管幹部指了指王睿。

那漢子已經看見了王睿,眼睛裏露出喜悅:

「王檢察官!可把你盼來了!」

「你家的拆遷補償費解決了。以後好好改造,不要再鬧情緒了。」

「解決了?真的嗎?」

「檢察官說解決了還能假?」監管幹部生氣地說。

鄭五娃咧著大嘴笑起來,然後立正,挺直身體,畢恭畢敬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大躬:

「王檢察官,謝謝你了!謝謝!謝謝!我一定伏法認罪,積極配合政府說清問題,認真改造,戴罪立功。」

「希望你說到做到,深刻反思自己的問題。要知道,傷害別人,實際上也傷害了自己,傷害了家人。這一關進來,你媳婦、你兒子、你爸、你媽都跟着受罪,你說是不是?但是,法律只能懲罰有罪的人,雖然你犯了罪,也不能影響家裏的拆遷補償費,給你解決問題,是為了讓你安心服勞役。回去吧,別再鬧情緒了。」祁月好像是第一次聽到王睿講出這麼長篇的大道理,還滿臉的嚴肅。

上次王睿來看守所,見一個壯實漢子蹲在角落裏流眼淚,覺得他一定有什麼特別傷心的事,把他叫出來一問才知道,鄭五娃在村裏跟人家打架,不過是為了麥地里澆水的事,結果一鐵鍬下去把對方給劈成重傷。他被抓進來后,正遇上村裏修路,他家房子被拆,因為他被關押,村裏人就沒給他家發拆遷補償費。他媳婦找到看守所來,哭哭啼啼地抱怨他不該惹事,媳婦一走,鄭五娃急得沒著沒落。王睿找到他的村裏,又找到那個什麼開發公司,再找到鎮上的領導,經過層層做工作,經過鎮長親自出面調解,鄭五娃家的拆遷補償費才落到了實處。

「剛報到那天,咱們任處長講了一堆大道理,維護被監管人的權利,糾正執法人員的違法行為,聽了半天,我還是不知道咱們監所處的工作是什麼。跟你到這裏走一趟,聽聽你說的,看看你做的,什麼都明白了。」

從看守所出來,祁月看着駕駛吉普車的王睿,慢慢地說。

王睿忽然笑起來,笑夠了才說:

「你說得也不對也對。」

「也不對也對?什麼話?讚揚你幾句話都不會說了?不至於吧王檢察官?」

「也不對是,你可別小看咱們任處長,50多歲了,工作熱情總是很高,在監所處一干就是20年,整天跟看守所打交道,不容易!有名的任勞任怨的老黃牛,誰不知道?」

「也對呢?」

「對於你這樣的黃毛小丫頭,也只能讓我帶你來走走看看!」

「去你的!狗嘴……」祁月突然打住,已經不是在學校里了,她和他也不是同學關係,雖說他不是她的上級但也相當於她的領導。

「怎麼了祁檢察官?怎麼不往下說了?」

祁月大紅了臉,再不敢說話,也不敢看王睿。

汽車開到檢察院的門口,王睿把車停住,說要去醫院看看老媽。祁月歉意地說:「你媽媽住院了?怎麼不早說,快去吧!」她走出汽車又叮嚀一句:「需要我幫忙你就說!」

每個人一生都可能遇到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王睿也沒有想到,他遇到的幾件意外給他帶來了重大的傷害,也改變了他的生活,比如眼前母親有病住了醫院,就是因為他先於母親在醫院裏經歷了一場生死的考驗。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屬於在意外面前不會保護自己的人,只有那些已經學會凡事斤斤計較的人才會在意外面前無動於衷,才能自保。

炎熱的夏日,熱浪鋪天蓋地籠罩着西都市。

下午,一個20來歲的女孩,穿着淺色弔帶短裙,神色慌張地走進東橋派出所。她滿腦袋的紅頭髮亂七八糟地豎立着,披了一件有和沒有都一樣的紗網套衫,一看就是一位從事特殊職業的人。她先在派出所大門外,探頭探腦地張望了許久,然後突然閃身溜進大門裏。走在院子裏,她還不停地回頭張望,好像大天白日裏有鬼跟着她。女孩走到掛「所長」牌子的門前,推開門就問:

「你是所長嗎?」

辦公桌後面坐着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抬頭看着門口的女孩,不動聲色地問道:

「你有什麼事?」

「你就是所長吧?」女孩顯然不放心,又追問一句。

「是。我是所長。有什麼事你只管說,不用害怕。」所長仔細打量她,猜測她會有什麼事。

「我要報案!我有緊急情況!」她說話的頻率突然加快。

「進來進來,請坐下說,別急。」所長為她沏上一杯茶水,讓她坐到椅子上。

「我來報案。有人要炸佳佳商店!」她不肯坐下,兩眼直直地看着所長,說話時直喘粗氣。

「哦?怎麼回事?你慢慢說清楚。」所長也忘了坐下。「是誰要炸商店?你怎麼知道的?」

一位瘦高個的中年男人走進來,所長向他招手:「老孫,你來得正好,一起聽聽。」他又對女孩說:「這是我們副所長,你坐下來說。」

「你們快去抓他吧!他弄好了炸藥,逼着我跟他炸商店,我要不去,他就殺死我。」女孩坐在椅子上,所長看見她右腿的長統絲襪上有兩條抽絲。

「他叫什麼名字?住在什麼地方?你叫什麼名字?是做什麼的?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你從頭說好不好?」所長的語氣很平緩。

女孩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唐突,緩了緩氣,想了想:

「我叫施曉紅,在天地浴室做按摩。我認識一個男的,他說是做生意的老闆,他總去我們浴室,去了就找我按摩。他在東橋小區租了個小套間,我們就住在一起。我不知道他做什麼生意,反正經常在外面跑。」

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一會兒,大概是想想怎樣往下說。

「我這個人懶得管人家的事,後來我發現他是從監獄里出來的。他到處找胡惠芝,胡惠芝是個女人,他說要殺了她。有天他對我說,他在佳佳商店看見胡惠芝了。說胡惠芝給商店送貨。第二天,讓我跟他一起去佳佳商店,他在商店外面轉了幾圈,我不知道他看什麼。晚上,他要我跟他再去那兒,我猜他白天是去那裏去看情況,我覺得他出去不是幹什麼好事。他是不是帶我去踩點?我很害怕。後來,他就準備炸藥,說店老闆不承認胡惠芝給供貨,還跟他吵起來,罵了他。他說受不了這個氣,要炸商店。讓我一起去,我要不去,他就打死我。他常跟我說,我黑道白道都有人,本來判了死刑,我媽和我姐花了幾十萬,就把我保出來了,我還怕什麼?……」由於說得又急又快,女孩嗓子乾澀,咳嗽起來。

所長忙把茶水遞給她:「別着急,慢慢說。」

施曉紅喝了一口水,又喝了一口水。

「今天上午,他準備炸藥,說要把炸藥放在佳佳商店裏,然後讓他們交出胡惠芝,敢不交就引爆。我嚇死了,這可是要命的事!可是,我不敢說,我裝着沒事的樣子,吃完中午飯他睡覺了,我就出來報案。我害怕他跟上我,先到我們浴室轉了一圈,然後才……你們快去抓他吧!」

施曉紅急促地說完,深深地喘了口氣。

「你說的這個男人叫什麼名字?長得什麼樣子?」孫副所長問。

「呵,給忘了!他叫趙建其,長得壯實,中等個,跟你差不多。」施曉紅指了指所長。

「你出來時他還在家裏睡覺?」所長進一步落實。

「是。他白天一睡就一天。哦,對了,家裏還有鏹水,有天晚上我都睡了,那股怪味道把我嗆醒了,滿屋子都是煙,我問他幹啥呢,他說這是鏹水,用來對付公安的。」施曉紅焦慮地望着所長。

所長告訴孫副所長:「立即行動!包圍他的住所。」對施曉紅說:「麻煩你跟他們一起去,為了把人搞準確。」

派出所、刑警隊緊急行動起來。

東橋小區是50年代修建的居民小區,在密密麻麻低矮陳舊的樓房之間,許多參天大樹比樓房還高,樹下有許多人乘涼、打牌、聊天。

公安人員秘密包圍了趙建其和施曉紅居住的那座三層小樓,那是一棟拐角樓的底層角落。聽施曉紅說家裏有炸藥,不能貿然進入,只好在對面的樓上找到一戶人家,設立了秘密監視點。

夜幕降臨,始終不見趙建其走出那個房間。

所長聽着辦公室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地響動,手裏的步話機始終沒有傳來孫副所長開始行動的命令。

小區門裏的人們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誰也沒有注意一伙人全力以赴地等待着,似乎什麼異常也沒有發生。

月光如銀,萬籟俱寂。後半夜了,孫副所長在房間里來走過來走過去,終於停下來問施曉紅:

「趙建其平時晚上幾點出去?」

施曉紅有些緊張,猶豫片刻說:

「沒準,好像都是夜裏12點以後吧?我,晚上經常不在家。」

孫副所長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問話可能讓施曉紅難為情,於是緩和了語氣:

「我是說,平時你有沒有,晚上不回去的時候?」

「有。我們搞按摩的,就是回家也到快天亮了。」

「他平時的行為總是反常嗎?」

「是的。我也說不清他的習慣。」

「你不用着急,他總會出來的。相信我們。」說完他又暗自覺得好笑:讓誰不用着急?他對身邊的女警員說:「你安排施曉紅休息一會兒。」

女警把施曉紅拉到另一個房間,讓她在這沙發上靠一會兒。施曉紅說什麼也不肯睡覺,緊緊拉着女警的手又回到原來的房間。

女警也能理解她,趙建其沒抓住她怎麼敢睡覺?施曉紅瞪大了眼睛死死望着對面的樓房,黑暗的房間藏着沒有盡頭的噩夢,與趙建其相識不過兩個多月,似乎比兩年還長。

趙建其來浴室那天,施曉紅正巧心緒不寧,來例假了。老闆非要她出台,說有個客人點名要她。老闆耐心地說服施曉紅並且答應她只按摩不接客。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她一肚子不高興地接待了趙建其。在簡陋的按摩室里,施曉紅用她纖細的手指給趙建其松骨,她把頭擰向一邊,看着牆上脫落的壁紙,漫不經心。

趙建其趴在窄窄的木板床上,不時扭過頭乜斜幾眼施曉紅,一副討好的口氣:

「你長得像一個人,一個我愛過的人。」

她懶洋洋地看他一眼,硬擠出一絲笑,又把頭轉向那堵牆,似乎那爛牆上有迷人的景色。

趙建其猛地翻身坐了起來,盯住施曉紅:

「交個朋友好嗎?我想要你,帶你出去!」說着一把抓住她的手。

「需要服務,你到這兒找我好了。」施曉紅輕輕把他的手撥開,「先生請躺下。」她用手扶着他的頸部輕輕把他推倒在床上,又繼續按摩。這回她站在趙建其的腿部,故意離他遠一點。突然,趙建其又坐起來,伸出雙手抓住施曉紅的雙臂,不等她反應過來就把她摟在懷裏。

煙臭味熏得施曉紅一陣頭暈,臉上又被刷子一樣的毛扎得疼痛難忍,直到粗重的喘息聲在她耳邊漸漸平息,他才停止狂吻,看着施曉紅。

她將兩肘向上一抬,突然頂在他的前胸,疼得他一咧嘴不由鬆開兩手,她馬上從他懷裏掙脫出去。

趙建其愣了片刻,然後嬉皮笑臉提出加倍給錢。施曉紅看也不看他,不溫不火輕聲細語地說了句:「那也得看我願意不願意。」一句話把趙建其撩撥得熱血衝心,猛地從床上躥下來,蠻橫地將她摟在懷裏,在她的身上摩摩挲挲。施曉紅用力掙扎,兩人扭在一起,他撕開她的衣服,她一急低頭在他手背上一口咬將下去,趙建其沒想到眼前的女人敢咬他,疼得立即放手,兩個人面對面站着對視了好一陣。

說不清是什麼樣的心理作用,趙建其居然沒有發作,看看手背上的牙印,突然笑起來:「好!好樣兒的!」然後拍拍施曉紅的肩頭,徑自離去。

施曉紅站在原地,愣愣地不會動,她原以為今天一定會被打得鼻青臉腫,然後鬧到老闆那裏甚至不依不饒,再然後她滾蛋走人。反正她也認了。她望着已經不再顫動的兩扇彈簧門,想着這個早已不知去向的怪男人……

直到第二天上午,才看見趙建其從樓里走出來。他先是站在樓道口,向四下里張望了許久。

孫副所長立即用步話機向所有刑警、特警下達命令:

「注意隱蔽。讓他走出來。」

趙建其走出來,走上了對面的馬路。施曉紅說他很可能是去她幹活的天地浴室。

在天地浴室門口,幾名特警猛撲上去,趙建其剛把右手伸到腰間,已經被撲倒在地,腰裏那把刀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趙建其被抓獲的同時,在他的住所里搜查出黃色炸藥15公斤、雷管4枚、導火索2米、砍刀1把、硫酸5公斤、注射器1個、橡皮手套1雙、假髮1頂。

當天在東橋派出所,兩名刑警按照慣例訊問趙建其:

「你叫什麼名字?年齡、籍貫、家庭住址?」

「我叫劉文建,5,西都人。」趙建其眨眨眼睛看着刑警。

「你的現住址?」

「東橋村。」

「有沒有前科?」

「沒有。」

「家裏還有什麼人?你是幹什麼的?」

「我沒有兄弟姐妹。今年月跟施曉紅結婚,我前妻車禍死了。我在外面做小生意,服裝什麼的。」

「你家的炸藥、假髮、雷管、硫酸是怎麼回事?」刑警嚴厲地看着他問。

「我岳母有病,一直作化療,頭髮都掉了,我給她買的假髮。我喜歡釣魚,總是釣不上,想用炸藥炸魚。我什麼壞事也沒幹,炸藥放着沒動,你們憑什麼抓我?硫酸?是為了熏蚊子。」

趙建其表情似乎很平靜。

「你干過什麼壞事?還有什麼問題?自己說出來!」刑警嚴厲地盯着他。

「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做過。」趙建其一副玩世不恭的態度。

「你好好想想!」刑警緊盯着趙建其停頓了一下,「怎麼着?你還讓我們一件一件說出來不成?」

「我真的什麼也沒幹,你讓我說什麼?」

刑警緊盯着趙建其,不再說話,沒想到一看他就是幾分鐘,看得他慌忙低下頭去再也沒有抬起來。

「趙建其!」刑警突然發出嚴厲的聲音,趙建其誠惶誠恐地抬起頭,馬上遇到釘子似的眼光,他皮笑肉沒笑低下了頭。

「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是趙建其?扒了皮我們認識你的骨頭!」刑警呵斥道,「你做了什麼事你以為我們不知道?老老實實交代!」

「我說我說!我是叫趙建其。我家在成家村,我老婆和孫旭亂搞,叫我發現了,跟蹤她,讓她說清楚,她不說,我打了她,她自己摔到地上,頭碰在地上死了,我投案自首了。我在看守所有病,頭痛得不行,又吐,不能吃飯,住進了新生勞改醫院,後來我家人花錢把我保出來了。」

趙建其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交代得可是夠痛快的。

「我向政府坦白,請求寬大處理。我過去犯過事,已經改了。我什麼壞事也沒幹,我去找我媳婦,就被你們抓了。你們肯定是抓錯人了,求你們把我放了……」

刑警突然打斷他的話:

「你被判的是什麼罪?多少年刑?怎麼出來的?」

「據說判的是傷害罪,好像是十幾年,我不清楚,家裏把我保出來的。為了保我出來,家裏……」他忽然打住。

刑警冷笑兩聲:

「往下說,你家裏給誰送了錢?送了多少?」

趙建其突然意識到說漏了嘴,低下頭不再說話。

「你把剛才說的,再說一遍,你是怎麼保出來的?你家的炸藥是準備幹什麼的?」

不管刑警怎樣追問,趙建其就是低着頭不說話。

沉默了一陣子,兩名刑警交換了眼神,一人拿着記錄對趙建其說:

「既然你不說就過來看看筆錄,在上面簽上你的名字,你的事我們馬上會查清。」

趙建其低頭看了筆錄,抬起頭看着刑警不說話。

「你倒是簽字呀!」

「我家裏給我保外要交錢嗎,不是給個人,這話我剛才沒說明白。」

「你態度不老實。這是什麼地方?是你胡說的地方嗎?你說過的話你還不承認?不敢簽名是不是?帶走!」

聽說審訊遇到阻力,施曉紅也跟着緊張起來。兩個女民警與她談話,希望她能提供新線索。她瞪大了眼睛問道:

「難道,他不承認要爆炸佳佳商店?你們怎麼不問他炸藥是幹什麼用的?」

「能不問嗎?他說是準備炸魚的。所以,希望你再給我們提供一些線索,談談你們的事情也行,你們怎麼認識的?怎麼發現他幹壞事的?」

「你們不是懷疑我報假案吧?我現在倒是有嘴說不清了。」

施曉紅有些後悔了,沒想到自己的舉報反而把自己給拴住了。她本來是準備離開趙建其的,可是趙建其突然要搞爆炸把她嚇傻了,那時她想,自己往哪兒跑?趙建其說過她要敢離開他,也會像追殺胡惠芝一樣把她抓回來。就因為這個她才橫下心來報了案。

真是鬼使神差。施曉紅清楚地記得,是在自己住的院子門口見到的他,那個手上被她咬出血的男人,很意外。那天她剛要出門,與他碰了個照面,她驚嚇得差點喊出聲來。他看着她合不上的嘴,朝她笑了,一臉的高興:「你就在這兒住?」然後又是笑,還說:「我住的離這裏不遠,咱們可是真有緣分哪!見到你讓我高興得不知姓什麼了!」

從此施曉紅經常在自己住的地方見到他,他總是有禮貌地寒暄幾句,又關心地問候幾句。終於有一天他站在她的門口說:「去你家坐一會兒行嗎?」

施曉紅和一個女孩合租一間房,正好女孩上班不在家,她就點了點頭,扭頭在前面走。

那天她才聽他說叫趙建其,還聽他說是做生意的,做過彩電、做過服裝。他說他媳婦遭了車禍不在了,說着說着還流出不少的眼淚:「她給我留下一個孩子,我一個男人家,怎麼帶孩子?只好把孩子托給我媽,出來做點事。其實,家裏不缺我的錢,我家有一院子房。」

「不打不成交,我沒想到這個男人沒計較我咬傷他。」要說施曉紅見過的男人也不少,可她還是沒揣摩透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呀,實在是摸不透,剛開始接觸時,我覺得他挺豁達,不計較小事,重感情。重要的是這個男人有點錢,現如今女孩有幾個不喜歡有錢的男人?在我們的圈子裏,一談論起男人,大家都想傍個有錢的,沒錢哪兒來的幸福?整天為柴米油鹽發愁,那日子還怎麼過呀?在圈子裏有年紀大的好朋友跟我們說過,別對男人寄什麼希望,他們嘴裏全是假話,只能逢場作戲。他們根本不把我們當人,我們又何必把他們當人?哎,真後悔沒聽她們的話。」

趙建其第二次來施曉紅家裏,恰好另一個女孩又不在,趙建其坐了一會兒說是要走,施曉紅就跟在後面送他。沒想走到門口趙建其突然轉過身,施曉紅冷不防把自己送進了他的懷裏,被他緊緊地抱住了。他大喘著氣說:「我喜歡你!」兩隻手就摸她的乳房,就解她的衣服扣子,然後就……

施曉紅至今還清楚記得趙建其對她許的願:「我在成家村11號,有一院房子,我媽可有錢了。只要你對我好,以後我把家裏的房子都給你。」

施曉紅撇了撇嘴,「別騙我了!就會給我灌迷魂藥!你們男人有幾個是真心的?今天說了明天就翻臉,今天喜歡一個,明天又喜歡一個。」

趙建其收斂笑容,一臉的嚴肅:「那是你沒遇見我這麼好的男人!騙你不是人,過幾天我媽來了,當着我媽的面,我給你立字據。沒認識你以前,我在街上算了一卦,算卦的說我最近生意不順,婚姻也不順。我看他說得挺准,問他以後怎麼辦?他說你往東南方向定居,生意會好起來,還能成婚。果然,我遇上了你,這是命!」

施曉紅咯咯地笑了,兩個人又一次親熱起來。

兩個月對她來說幾乎比兩年還長,讓她餘悸難消的是琢磨不透趙建其的脾氣。他不時對她提起一個女人,胡惠芝,一提起她,就露出滿臉的饑渴,兩隻眼睛也亮起來。施曉紅沒見過胡惠芝,她猜想這個女人一定很有魅力,不然怎麼會讓趙建其神魂顛倒呢?那種咬牙切齒的恨原來是因為得不到的愛。後來施曉紅猜想,趙建其大概是把對胡惠芝的恨都發泄在她身上了,弄得她天天疲憊不堪。

不到一個月,趙建其就撕去了偽裝的面紗。那天晚上,她在睡夢中被嗆醒,嗆得她直流眼淚。她生氣地說:「你胡折騰什麼,嗆死人了!」

趙建其惡狠狠地說:「你少嘮叨!以後跟我一起走,你就知道了。」

她被他的兇狠驚呆了,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間一反常態,忙問道:「你要去幹什麼?幹嗎跟我發火?我不就問了一句嗎?莫名其妙!」

他毫不掩飾地說:「我讓你跟我去踩點!我要炸死她胡惠芝!」

施曉紅生氣地說:「你胡說什麼?沒個輕重!」

「我就是這樣!你還敢教訓我?我死過一回了,我怕啥?你不聽我的話,你也別想好!」

看見他滿臉都是殺氣,施曉紅說話聲音也變小了:「我不跟你干,要干你自己去。」話音剛落,她的鼻樑上就被砸上重重的一拳,鮮血頓時從鼻子裏噴出來,疼得她雙手捂著鼻子尖叫一聲,然後瘋了一樣衝到他面前,伸出血淋淋的雙手向他臉上抓去。還沒等她的手伸到他臉上,早已被他有力地鉗在半空。「還敢跟我打?看我收拾你!」他毫不費力地推倒她,拳腳一起上打得她死過去一般,再也無力反抗和叫喊。

施曉紅被打怕了,常在夢中被驚醒。沒想到她整天與各種男人打交道,竟然落到這種地步。她本想一走了事,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可是趙建其卻對她說:「別想跑,你跑到什麼地方,你都是我的女人,抓到我就打死你!」那些日子,她覺得自己非常可憐,就像是被禁錮在可怕的牢籠里。

她很快改變了策略,硬的不行來軟的,架不住施曉紅的溫柔,趙建其漸漸開始吐露真情:自從認識了那個叫胡惠芝的女人,為了那個女人,打死了自己的老婆,坐了牢。是家裏人花了幾十萬元把他保釋出來的,沒想到胡惠芝騙到他的錢逃跑了。他發誓要找到胡惠芝算賬,他不能讓女人出賣他。

恐懼整天纏繞着施曉紅,上班總是神不守舍,思前想後地考慮了許多。她是個按摩女,雖然有時也干那種出格的勾當,畢竟是出賣自己的身體、人格,也還夠不上犯罪。只要能掙錢,至於誰來對社會承擔責任並不是她管得了的。但是,她也有個最高原則,那就是任何時候都不能違法犯罪被判刑,所以她總是想要躲開趙建其這個惡魔。

其實,施曉紅知道趙建其還有別的犯罪活動。兩個天天睡在一起的男女,難免在高興之餘說些真話。趙建其也逼着她去做過犯罪的事。但是現在,她不敢再多說什麼了,連炸胡惠芝的事他都不承認,公安要是再查不出來,會不會說自己報假案?但是,她絕對沒有想到,由於自己隱瞞了趙建其的犯罪行為,竟然再次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第二天,刑警再次提審趙建其時,他還是沉默不語。刑警費了許多口舌,趙建其低着頭小聲嘟囔道:「我說什麼?還有什麼可說的?你們放我回家吧。」

他抬起頭向門外張望,意外地看見施曉紅從門外走過,他猶豫了一會兒,說道:

「我說,我和一個女人同居,她偷走了我的錢,偷走了我的彩電,還有兩條名貴的狗,我要找她算賬,她跑了,我就準備了炸藥雷管,想和她同歸於盡。可是我沒去炸她呀!不信?你們問問剛才門口過去的那個女人。你們不是問過她嗎?」

「不用問!我們已經掌握了你的情況,還是老老實實坦白吧!」

趙建其轉轉眼珠琢磨刑警的話,突然歇斯底里喊道:「我就是要炸死那個女人!我真後悔沒在你們抓我之前炸死她!你們能把我怎麼樣?大不了就是槍斃!不就是個死嗎?」

說起槍斃,趙建其的確因為犯有故意傷害罪被判處死刑緩期執行,後來被保外就醫了。東橋派出所調取了趙建其的案卷后,認為他的保外大有問題,可能涉及職務犯罪,經請示公安分局,分局決定根據管轄權將案件移交給西都市檢察院。

去醫院的路上,王睿接到一個電話,代檢察長陳榮傑問他在哪裏,讓他抽空到他辦公室來一趟。王睿沒說要去看病中的母親,立即調頭返回檢察院。

陳榮傑四十七八歲,戴着一副無框眼鏡,中等個頭,書卷氣十足。政法大學畢業后,他被分配到西部小縣城的檢察院,從書記員到助理檢察員,從檢察員到處長,從縣級檢察長直到西都市副檢察長,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

前些日子,原任檢察長穆松林調任市委政法委書記,穆松林向市委提議由副檢察長陳榮傑擔任檢察長,市委主管政法的副書記南江卻向市委提議由副檢察長宋國安代檢察長,理由是宋國安本來就是二把手,有經驗。市委經過討論,認為陳榮傑年輕,有知識,考慮到要培養年輕幹部,決定讓陳榮傑代檢察長。最近市委剛宣佈了這個決定。

去年,王睿出事之後,老老實實把事情經過向陳榮傑做了彙報,陳榮傑在檢察委員會上提出要起用檢察監督權,讓公安機關立案偵查追捕兇手。公安機關接受了檢察院的立案建議,也立了案,說是因為沒有線索,一直被擱置。

「把你從反貪局調出來,聽說你還有意見,不想到監所檢察處?」陳榮傑微笑着請王睿坐在沙發上。

「剛開始,是有意見,現在想通了,領導也是為了我的身體着想。陳檢放心,不管在什麼崗位,我都會努力工作。哦,陳檢,看守所崔奮突然死亡的案件,我們要等到法醫的鑒定,才能決定如何處理。大概後天吧。」

「我知道了,你們處長跟我說了。去年夜總會的案子,你不要着急,還需要等待,需要時機,你先把身體養好,工作有你乾的。」

陳榮傑從桌上拿起一封信遞給王睿:「你看看這封信。」

王睿打開信低頭看起來,陳檢倒了一杯茶放在他前面的茶几上。

這封信是一位勞改犯從監獄里寄給檢察長的,他叫余濤,語言表達能力很差,滿篇的錯別字,不過事情還是說清楚了。他偷別人的水泵,被公安抓了,關進看守所,家裏的一點錢都賠給了人家,兒子要開學拿不出學費,後來有一位檢察官同志給孩子繳了學費,是他老婆告訴他的,余濤猜想可能是王檢察官,他倆說話時王檢察官問過他的住址。他要感謝檢察官同志,要好好改造,從新做人。

「我估計信里說的王檢察官就是你,你們處再沒有第二個姓王的。」

王睿紅了臉,白凈臉一紅,顯得格外紅。

「陳檢,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王睿說着站起來。

「小夥子,要多注意身體!身體養好了才有工作的本錢。你還年輕,體會不到。」陳榮傑一直把王睿送到辦公室門外。

王睿駕駛汽車向醫院奔去。

走進醫學院附屬醫院的內科病房,王睿果然看到葉曉楓穿着白大褂站在母親的病床前,兩人說得很開心。母親先看到了他,「小睿來了。」她喜出望外地叫道。

王睿走到床前,先叫了一聲媽,對葉曉楓點點頭:「又給你添麻煩了。」

葉曉楓撲哧一笑:「幹嗎這麼客氣?來看望老人也是應該的。」

她說話輕聲細語,聲調柔和。

「又給我煲了銀耳湯,看着我喝了這才剛洗了碗。」王睿的媽媽說,老人說話時露出由衷的感激之情。

王睿站在一邊搓着手不知說什麼好,因為葉曉楓已經說他太客氣了,可他又不能不說出心裏感謝的話。

「這是我媽煲的湯。你肯定不會煲湯。還是多陪你媽說會兒話,我先走了。大媽你好好休息。」葉曉楓從桌上提起保溫瓶說道。

把葉曉楓送進電梯,直看着電梯門關上,王睿還在獃獃地想着什麼。

葉曉楓是他的高中同學,是那種人見人愛的溫柔女孩,尤其是那雙大眼睛眨動着長長的眼睫毛,笑起來像是一輪彎月,透出聰明和文靜。有的男同學說她太清高,有的說她美在清純。許多女同學都喜歡她,說她隨和,愛幫助別人。王睿上了政法學院,與她少有聯繫。後來聽說葉曉楓在醫學院上學時,被一個男孩猛追,剛畢業分配工作時間不長,他們就結婚了。可謂工作舒心,生活幸福。不料她年輕的丈夫突然病倒,等到上了手術台,醫生只能無奈地搖頭。他走得非常突然,葉曉楓遭受了有生以來最突然最沉重的打擊。王睿得知葉曉楓遭遇的不幸,曾經專程去看過她一次,讓他感動的是,一個原本文弱的女孩,竟然非常堅強樂觀,兒子不過一歲多,還在咿咿呀呀蹣跚學步,從她的臉上全然看不出悲傷。她還是那樣文靜美麗,只是比過去多了幾分成熟。

「誰有這樣的媳婦,真是修了前世的福了。」媽媽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對王睿說。王睿假裝沒聽見,其實他心裏也說不明白,過去他對葉曉楓只是一種好感,一個看似文弱卻很堅強的女人,自從自己被送進醫院搶救和母親有了病,葉曉楓跑前跑后地幫忙,全家人都對她感激不盡。感激之餘,王睿還覺得心裏多了一種說不清的微妙感覺,總是情不自禁地想到她,有一次兩人居然在他的夢裏奔跑。他不願意讓母親看出他的心思。

「媽,你吃藥了嗎?」

「吃了。你最近忙嗎?累不累?」

「不累。我們處長還不錯,挺關心人,像我爸爸一樣熱愛工作,一去就給我上課。」

「別以為自己有學問,就聽不進別人的教導,要好好工作,不管在什麼地方都一樣。」

「領導要親自聽彙報?看守所里死人的事?」王睿和祁月跟着任時明處長去陳榮傑的辦公室,祁月忍不住小聲問王睿。

王睿搖搖頭,他心裏也在猜測是什麼事,嘴上卻說:「不該問的就不要問,這是紀律。」

祁月撇他一嘴:「喲喲,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玩兒什麼深沉?」

他們都看見陳榮傑一臉的嚴肅。祁月心裏怦怦亂跳。

陳榮傑也沒有讓座,見到他們就說:

「東橋派出所抓獲一個叫趙建其的人,經過初步訊問和初步調查,發現趙建其是一個窮凶極惡的罪犯,因為打死妻子犯故意傷害罪被判處死緩,後來居然被保外就醫。保外就醫的根據是『患有大面積腦梗塞』。派出所審訊他時,看見他身體很好,根本不像有病,與他同居的女人施曉紅說,也沒發現他有什麼病。」

他伸手示意他們坐下:

「看樣子,這是一起非常棘手的案件,可能涉及我們司法內部的徇私枉法或者受賄。」

王睿扭頭看看任時明,他對王睿點點頭。王睿站起來:

「陳檢,這個案件交給我們吧。我在反貪局辦過三年案子。」

陳榮傑看着他點點頭,但把手裏的材料遞給了任時明:

「這是公安機關轉來的全部材料。老任你親自掛帥,可以再抽調幾個年輕人,先進行立案前的初步調查。」

任時明看完材料遞給了王睿,全部材料也不過七八頁紙,王睿飛快瀏覽一遍。見他看完了,陳榮傑說:

「王睿先談談你的意見。」

「我從這些材料初步分析,趙建其的案子起碼有兩個疑點:第一,趙建其的保外就醫有問題,根據法律規定,死緩犯是不能保外的,無論是有病還是其他任何原因。何況趙建其又不像是真的有病。這其中一定會牽扯到司法人員。第二,根據施曉紅的報案和搜查到的作案工具,趙建其保外就醫期間很可能還有新的犯罪,起碼是犯罪的準備階段。這就意味着可能對趙建其改變刑罰。」

祁月顧不得再看手裏的材料,直着眼睛聽王睿的分析。

陳榮傑問道:「如果讓你辦案,準備從哪裏入手?」

王睿思索片刻說,既然趙建其拒絕在筆錄上簽字,就是因為他服過刑,有對抗訊問的經驗。但是,現在至少有三個間接證據,一是跟他一個監室的人,聽他炫耀過,家裏人為保他出來,花了幾十萬;還吹噓他家在上邊有人,就是判了死罪也能把他保出來。其次有一份施曉紅的證言,趙建其對她說過,如今這社會,有誰不愛錢?他黑道白道都有人,要不怎麼能判了死刑又出來?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家有錢,就能拿錢開路。第三個最重要,施曉紅說:趙建其母親有個小本子,經常記賬。所以王睿認為這三個間接證據就是趙建其留下的蛛絲馬跡,應當沿着這個思路進行調查。現在就要儘快找到施曉紅,從她那裏找出案件的突破口。

陳榮傑說:「王睿說得對,要找到施曉紅,進一步了解情況。還要重新給趙建其做一次腦CT檢查,確定他現在的病情。案件的突破口可能就在看守所,就在趙建其保外這個環節上。」

「陳檢說的我們馬上落實。崔奮的死亡鑒定已經出來,是腸梗阻造成的,屬於正常死亡。」任時明說。

「崔奮的案子要做好家屬工作。結束。」陳榮傑站起來送客。

任時明要求他們先行一步開始工作,不要等抽調的人到齊,就按王睿說的思路先找施曉紅,祁月要好好配合王睿。

兩人走出辦公室,祁月沒想到剛參加工作就遇到了這麼複雜的案子,興奮地問王睿:「我說頭兒,咱們現在幹什麼?」

「你怎麼張嘴就胡說呢?我是什麼頭兒?開玩笑也不分個場合?」王睿匆匆地走着。

「你是我的直接領導,不叫你頭兒叫什麼?你快分配任務吧。」祁月大步跟在後面。

「你到派出所去問問施曉紅在什麼地方住。我去辦法律手續。」王睿去做準備工作,他要開具相關的法律文書,什麼詢問證、提審證之類的。

王睿再次走進辦公室時,聽祁月說:

「派出所說施曉紅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具體地址材料里都有。我已經查過案卷,施曉紅住在東橋小區14號樓三單元一層號。」

看見王睿瞪大了眼睛,祁月馬上得意起來:「沒什麼,小菜一碟!」

王睿好像沒有聽出她的得意,皺起了眉頭,祁月不禁問道:

「難道我又做錯了什麼?」

「麻煩大了!」

「你說什麼?我有什麼麻煩?」

「如果她還住在原來的地方,那她很可能已經消失了。」

「啊!你說施曉紅啊!怎麼見得?」

「揭發了趙建其這麼心狠手毒的人,她還敢住在原地兒?她吃了熊心豹子膽?」

「那她會去哪兒了?」

「因為她非常了解趙,所以她就可能不願意配合我們,所以她很可能已經秘密搬家。」

祁月先是驚訝,然後就是覺得委屈。王睿所以能如此推理是因為他有豐富的實踐經驗,可是課堂上講義里還有教授們都沒有教給自己這些東西。她不能不為自己感到悲哀,在工作上要想拉近與王睿的距離談何容易?到這時她才知道,自己原來的自信是因為自己的無知。

更遺憾的是,王睿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臉上的變化,如果他能夠看到她的傷心,隨便安慰她幾句,她馬上就會又有信心,她就是那種給點陽光就燦爛的女孩兒。

王睿揮了一下手,這是他的習慣動作:

「走,到東橋小區。但願我是瞎說,但願施曉紅還住在原來的地方。」

祁月馬上高興起來,就是!你也不是預言家,不過是富有想像力,比我想得更多而已。她從後面追上來說:

「我們打個賭,誰輸了誰請喝咖啡。我賭施曉紅沒有搬家。」

「那好!我真願意請你喝咖啡,哪怕是請兩回呢!」王睿大步下樓,走向吉普車。

但是,祁月怎麼從他的話里聽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果然,他們在東橋小區撲了個空,施曉紅早就搬走了,她只是一個證人,公安機關不能對她採取任何措施。東橋派出所雖然要求她隨時作證,那也不過是要求,不是強迫。

返回的路上,王睿看見祁月臉色很難看,撅著嘴也不說話,就想跟她說不用着急,工作哪能總是一帆風順?人家也是檢察官呀!是政法大學畢業的檢察官,還用你告訴人家這點兒道理?

「你不想請我喝咖啡嗎?」王睿沒話找話說。

「為什麼?」祁月不高興地看着他。

「不是你剛才說要跟我打賭嗎?」

「打什麼賭?」

王睿忍不住笑了,不知她是真忘了還是裝瘋賣傻。看看她還是愁眉苦臉的樣子,他知道她還在想施曉紅的事。他忽然有了主意。

「你要是為施曉紅的事不高興,那你以後不高興的事可就太多了!」

祁月愣愣地看他半天,不由搖搖頭:

「誰說我怕挫折來的?這點挫折算什麼?」

王睿暗自發笑,誰說你怕挫折來?此地無銀三百兩!

「誰說你怕挫折了?我是說你為施曉紅的事不高興。」

「你以為我聽不懂?還不是一回事!」

「那你到底是為什麼不高興?」

「我,我為她……」祁月長嘆一口氣,「她好心好意出來報案,結果嚇得東躲西藏的,我為她難過。不過,我還是不明白,趙建其不是抓起來了嗎?她還怕什麼?」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不是還沒抓起來嗎?趙不是跟她說過嗎,黑白兩道他都有人。再說了,既然被判死刑他都能保外,你說他現在就一定不能保外嗎?還有誰能比施曉紅更了解她?既然她怕他就一定有她怕的道理。」

「算了,不說這些,我請你喝咖啡吧。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麼就能猜出來施曉紅已經不在這裏住了?」

「憑直覺,等你辦案有了經驗你也會有直覺。」

祁月又一次悲哀起來,經驗經驗!自己缺的不就是沒法搞到手的經驗嗎?

「哎!你現在就跟我當時剛從學校走進檢察院一樣,原來以為辦案都跟電影、小說里一樣驚險。其實在檢察院辦案,沒有刀光劍影,沒有那些驚心動魄的場面,辦案人面對的是國家公務人員、司法人員,還有那些個行政執法人員,跟他們談話簡直比《沙家浜》裏的智斗要難幾百倍,每個細節都要沒完沒了反反覆復地談,要給當事人反覆地做思想工作。落實口供,這不過是辦案程序里的一個小環節。還有查賬、調查,再查賬、再調查,蹲坑、監視、守候……別看你現在樂呵呵的,有你受罪的時候。辦案的枯燥無味,一般人難以想像。有所謂的作家到檢察院體驗生活,說檢察院連槍都不發,除了訊問談話就是查賬,這怎麼寫?」

「別嚇唬我了!既然沒意思,你怎麼還這樣賣勁賣力?」祁月苦笑起來。

王睿頓時語塞。

不過是為了得到施曉紅的線索,他們連續跑了三天,天地浴室的幾個按摩女都認識他們倆了,一看他們來就躲。第三天,晚上已經下班,王睿在辦公室接到一個電話:

「我找王睿。」

「我就是。請問你是——」

「你說小施可能有危險?」

「對。所以她只有……」

女孩子又一次打斷他的話:

「也許在西郊浴場。」對方馬上掛斷電話。

王睿和祁月去了西郊才知道,那裏有很多浴場,浴場已經成為那裏正在崛起的新興產業。

已經過去六天,任時明追問調查進展情況,聽王睿說了還沒有尋找到施曉紅,立刻不耐煩地指指腦袋:

「動動腦子好不好?西都市裏還能找到施曉紅嗎?」

祁月只見王睿「啊呀」一聲,頓時拍起腦袋來:

「都怪我都怪我!謝謝任處提醒!」

王睿開的那輛吉普車又壞了,又送去修理,其實它早該報廢,但是,有它總比兩條腿走得快,再說王睿摸着它的方向盤總覺得是和自己的哥們呆在一起。他們已經走了三天路,西郊的街面狹窄,計程車也難開進去。祁月已經想了一夜,還是沒有想明白為什麼西都市裏找不到施曉紅?

「任處長的話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懂?既然西都市裏找不到施曉紅,我們為什麼還找?」

王睿一愣,看看祁月紅頭漲臉一副認真的樣子,禁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祁月越發臉紅起來,眼淚都快出來了。王睿馬上收住笑容,改口說:

「你問得好,說明你真的開始動腦了。都怪我不長腦子。我們現在是找王曉紅李曉紅,還是張紅梅趙小蘭。」

看看祁月皺眉思索的樣子,他又說:

「我說的不對,我們現在是找那個人不是要找那個名。」

祁月終於「噢」了一聲:

「她只換地址不換名還是很容易被人找到!嗨!我怎麼想不到呢?」

「只要一個案子下來,你就能學會想好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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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法難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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