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

看守所

李寶琴愧的張不開口,吞吞吐吐不知該怎麼說,剛出口「我那個小兒子惹了大事……」便抽泣起來。

趙晴急忙接過李寶琴的話:「我弟發現他媳婦跟別的男人有關係……」趙晴表情豐富又如此這般地描述了一番,還說,「我兄弟過去有些毛病,勞教過,可這些年已經改了,有了孩子后,做些小生意,家裏過得也不錯。如果不是麗萍在外跟別的男人,我弟雖然平時脾氣不好,但他跟媳婦還是一心過日子的。」

李永昌對突如其來的事情不敢表態,一直沉默。李寶琴以為他要推辭,突然從沙發上直起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永昌侄子,求你了!看在我這老臉上,看在我兩個孫兒上,想想辦法吧!」

趙晴也陪着母親跪下。

李永昌急忙去扶李寶琴!「快別這樣,都是自家人,一定會幫忙的。起來起來!」

李永昌將李寶琴母女勸坐下,思索片刻說:

「這樣吧,你們去找南江書記吧。」

南江是西都的市委副書記,主管政法工作。他與李永昌是師生關係,南江在科技學院上學時,李永昌是他的系主任。

「我女兒趙晴後來去找了南書記,具體是怎麼聯繫的,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有時候聽趙晴回來說,請南書記去打什麼高夫球,對了,是高爾夫球。」

後來經過調查,趙晴的確是憑着李永昌的引見,很快就與市委副書記南江成為朋友,在綠草如茵的高爾夫球場上,在輕鬆愉快的休閑式鍛煉中,她信心十足又揮灑自如。

「後來你們又找到了衛兆豐?」王睿看着李寶琴問道。

「是趙晴去找的,她過去就認識衛兆豐。」李寶琴不敢直視王睿,她心裏還在猶豫,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她都要反覆斟酌。

自從趙建其被關進看守所,趙晴幾乎把能找到的關係都找遍了。衛兆豐是趙晴過去的熟人,聽了趙晴的話表示同情。後來,有他在看守所里關照趙建其,李寶琴心裏似乎踏實了許多。至於給衛兆豐一些錢,她認為那是為了感謝衛兆豐,更重要的是為了她的兒子在看守所里不受委屈。當媽的就是這種心理,為了兒子,她連命都能搭進去,何況是錢?那時候,她絕對沒有意識到,正是對兒子過分的溺愛,再一次把兒子推向了深淵。

「衛兆豐已經交代了,我們想再核實他的受賄數額。」王睿認真地看着李寶琴。

「前前後後的給了能有七八萬,都是為了感謝人家,他對我兒子真是很照顧的。是趙晴去給的,我出的錢。」李寶琴本來是個很乾脆的人,可是今天說話吞吞吐吐,「倒是那個律師,張口就要萬。我沒有同意給。趙晴專門諮詢了,說律師是按階段收費的,當時就是為了讓他出面,把一個姓姚的公安人員換掉。」

「為什麼要換姓姚的公安人員?」王睿緊著追問。

「聽趙晴說,公安局有個辦案的姓姚,總是跟建其過不去,他要調查我兒子有第三者,還說我兒子故意害死了媳婦。」李寶琴嘆口氣,「唉,那時我心慌意亂的,生怕給我兒子加重處罰。趙晴說,有人給她出了主意,說找個理由,把那個姓姚的換了,就讓律師出面。」

那天晚上,趙晴回家來,似乎心情很好,她給瑩瑩帶了幾包小食品,進門見瑩瑩正伏在桌邊寫作業,把食品扔在桌上,轉身對李寶琴說:「媽,你這回放心吧!那個姚公安的事情已經解決了!」

李寶琴不解地問:「看你能的,還能解決人家公安的事情?」

趙晴嘴一撇:「公安怎麼了?如今這年頭,只要有錢,什麼事情幹不成!給我出主意的人可是高手,律師一出面,就說姚公安有傾向性,他老家又是和黃家一個縣的,應當迴避。這一招還真靈,就把那個姚公安給撤了,重新換了一個辦案人。案子很快就要向檢察院起訴了。」

李寶琴的心又咯噔了一下:「還有檢察院這一關,法院這一關,往後走怎麼辦?」

趙晴見瑩瑩已經寫完作業,正在收拾桌子上的文具盒和作業本,便走過去幫她把文具都裝進書包里,對瑩瑩說:「快到你屋裏睡覺去,姑姑要跟你奶奶說會兒話。」

瑩瑩回了自己的屋,趙晴對李寶琴說:「都城夜總會的申智星申老闆,跟檢察院和法院都有關係,最近讓他抽空把人給約出來。這些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就把錢準備好吧。」

王睿問李寶琴:「你們在檢察院和法院找的誰?」

「說是處長還有庭長,叫什麼我就不知道了,都是我家趙晴出面找的。」

「那你給檢察院和法院的人送過錢嗎?送了多少錢?」

李寶琴眼皮耷拉着,沒敢看王睿:「這錢可不是我付的,是人家申老闆打牌時輸給他們的。我只是聽趙晴回來說了說,具體情況我不知道。」

「趙晴沒告訴你給了多少嗎?」

李寶琴見王睿追問不放,才說:「當時我也操心,害怕錢給出去事情辦不成,可是趙晴說,只要有錢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我說這個道理不一定對所有的人都有效,你敢保證檢察院和法院就沒有不認錢的人?」她緩了緩又說:「事情也真是讓我給說着了,沒想到,案件到了檢察院和法院,還真是碰上了不愛錢的,事情可不是那麼簡單啊。」

能人居茶館的門臉並不太顯眼,可是能人居三個行書大字卻分外醒目,字的運筆蒼勁圓潤,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叫平庸中顯奇特,為的是突出這個招牌。走進大門又是另一番天地,裝修的精緻典雅襯出主人的匠心獨運,繽紛而微暗的彩燈照在安馨的茶几上,三三兩兩的人在輕聲說話品味高茶,輕盈的古箏伴着潺潺的流水聲。每個包間里都掛着名人字畫,足以顯示茶館的氣派和高雅。

堂前經理見申智星走進來,熱情地迎上前:「申總多日不見,能來我們這小地方賞光,十萬榮幸!」

申智星搖搖頭:「哪兒的話!小有小的特點,你看這環境,多溫馨,最適合談生意!」他特意強調了「談生意」是因為他知道,這個茶秀是法院刑庭庭長陶亦然的親戚所開,一些想走後門拉托的人都到這裏來請客。

經理會意一笑:「大家都忙。不過七十三行,拉托最忙,茶館又是談生意最好的地方。您說得沒錯!申總今天來也拉托?」說着扳動打火機,給申智星點着香煙。

「聽說賀雷在?我剛給他打過電話。」

說起賀雷,申智星與他有過多年的交往。三年前,他的弟弟申小星因為跟人打群架,把人打成重傷,案件經公安偵查移送石林區檢察院批准逮捕,當時是姚東海辦的案。後來申智星找到賀雷活動,不知怎麼搞的,其他證人和被害人的證詞都發生了變化,結果檢察機關以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不予批准逮捕,申小星因此逃過一劫。申智星與賀雷之間的友情也就建立起來,相互來往不斷,成為關係很不一般的鐵哥們。申智星聘請賀雷做他們夜總會的法律顧問,一般遇到法律上的事情總是找賀雷諮詢。

經理把申智星帶進一個包間便退出。賀雷獨自一人在包間里喝茶,等上茶的小姐也退出后,賀雷才談正題:

「什麼事情快點說,我還有別的事,已經跟人家約好,半個小時後來人。」

「不耽誤你的時間,幾句話。我親戚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案子很快要到檢察院,還得從法院走。這麼着,你把陶亦然約上,到夜總會打牌,具體時間你定,來之前告訴我。」

賀雷端起茶杯品了口茶,慢騰騰地說:

「我怎麼調動人家陶庭長?誰知道你那事情能不能辦?」

申智星淡淡地一笑:

「不會白讓你叫人,辦成辦不成沒關係,只要你們去,給個面子。到夜總會有吃有喝有玩,一條龍服務。明天就是周六,怎麼樣?」

申智星走出能人居茶館時,哼著流行小調鑽進了他的寶馬。

第二天,豪華的都城夜總會門前,申智星為一輛白色的廣本轎車拉開車門,熱情地恭迎從駕駛座上出來的賀雷,在他耳邊輕聲說:「陶庭長到了,我給你們隆重推出一位漂亮女士。」

賀雷快步向廳內走着:「你總是對漂亮女人特別在意,其實咱們不就是正好三缺一嗎!」

申智星帶着賀雷走進包間,陶亦然和趙晴早已坐在麻將桌旁邊,四人見面相互介紹后,開始嘩嘩地洗牌。

李寶琴對王睿說:

「趙晴跟賀雷和陶亦然一起打牌時,她把趙建其的事情跟他們兩人說了,他們兩人先是說這事情也好辦也不好辦。申智星接着說,趙晴你還不快謝謝兩位大哥!我家趙晴說那還用說,這是人之常情。後來打了幾圈牌,賀雷對陶亦然說,趙建其有投案自首的情節。陶亦然說,最多也不過判個十幾年。打完牌臨走時,賀雷和陶亦然都打過保票,說這個案子沒問題,再不要找別人了。」

可是拿到判決書後,李寶琴幾乎是萬念俱灰。趙晴在燈下念著判決書:

「趙建其犯故意傷害罪致人死亡,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李寶琴突然頭向後仰,倒在沙發上,什麼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是在趙晴給她服用救心藥以後,李寶琴才醒過來,流着眼淚有氣無力地說:

「人也找了,錢也花了,怎麼還是判死緩?這些人都白找了!南書記不是專門給院長批了材料嗎?難道這個院長也不買市委副書記的賬?」

李寶琴嗚嗚地哭起來,她用手娟擦着眼淚,嗚咽著說:「你說這兩個孩子可怎麼辦?我死了怎麼辦?」

趙晴沒有勸她,也許讓她哭出來比悶在心裏更好。

李寶琴突然止住哭泣:「趙晴,你再找人想想辦法!錢的事情我來辦,我還有這一院的房子呢!」

趙晴雙手攤開:「已經把錢花出去了,再不花,前邊的也白花了。這年頭,沒錢怎麼辦事?媽,你放心,咱們也給他盡了心,該找的關係都找了,有些事情是由不得咱。不過,我不是早就給你說過嗎,咱們還有第二手準備,還有辦法挽救。先上訴,可以拖延時間。」

事情按照趙晴的安排進行着,省高級法院受理了趙建其的上訴,三個月後,依法作出終審判決:法院認為西都市檢察院指控趙建其犯罪手段殘酷,情節惡劣,後果嚴重的事實準確,因此駁回趙建其的上訴,維持中級法院的判決,判處趙建其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趙建其傷害致死案件原本應該畫上句號了,但是,在二審判決尚未下達之前,趙建其已經被保外就醫。

一年後,趙建其再次發案,由此又引出一系列錯綜複雜的案件。檢察院因此而成立的「7·2」專案組為查清案件,歷盡艱辛。趙建其傷害致死人命案不過是一場更為激烈、令人驚心動魄的嚴格執法和徇私枉法較量的開場白。

不知為什麼,王睿聽着李寶琴講述這一切經過的時候,總是懸著一顆心,他急於想了解趙建其案件的全部情況,卻又不希望事情朝着壞的方面發展。他最不想聽到的事情,終於還是在他的一再追問下被暴露出來,那就是李寶琴給韓楚和邵立山兩人分別送了錢,他們兩人都為趙建其的保外作了偽證。

王睿心情矛盾,特別是關於邵立山的問題,自從他發現葉曉楓與邵立山在一起似乎有着比較親密的關係,就多了一份心事。他真不希望邵立山被牽連進去,甚至幻想也許案件到韓楚為止。他心裏很清楚,其實這種操心,更多的是為了葉曉楓。但是,事與願違,邵立山的問題隨着案件的深入,已經暴露無遺。

李寶琴說她第一次見到邵立山是在病房開庭的那一天,開庭后她和趙晴最後從病房走出,她們來到醫生辦公室,趙晴對一個醫生說李大夫,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弟弟的關照。

姓李的大夫整理著桌上的東西,說從明天開始,我就不管這個病區了,也不管你弟弟了。

趙晴驚訝地問為什麼?

大夫頭也不抬,說我調到別的科室了,以後,邵大夫管這個病區。

趙晴說麻煩你,帶我見一下邵大夫好嗎?

李大夫指指對面的辦公室,你去吧,我已經給他移交了。

她們母女來到邵大夫辦公室,當時他正在打電話,放下電話就急着要走。那天他們只是匆匆見一面。後來趙晴對李寶琴說,她幾次去找過邵大夫,很難拉關係,人家是個知識分子,搞技術的,清高,不好說話,也不太懂人情世故,看樣子,直接用錢打不通。

祁月聽着李寶琴的話突然產生了許多想法,她想進一步證實自己的想法,於是追問李寶琴:

「你女兒趙晴用什麼辦法把邵立山攻下來的?」

這也正是王睿想知道的細節。

遺憾的是李寶琴沒能滿足他們的要求,只是輕描淡寫地把這個人的轉變說了一下。

「邵大夫很難接近,趙晴又找了上面領導,最後還是上面領導給邵立山說了話。據說當時醫院正準備提拔邵立山,給他解決主任醫師。趙晴就通過上面的領導給邵立山打招呼,讓他關照趙建其。」

趙建其被保外出來后,趙晴去感謝邵立山,李寶琴與她一起去的,與到韓楚家一樣,李寶琴沒有進去,只是在門外汽車上等著。趙晴到邵立山家沒說兩句話就出來了,臨走,匆匆放下一個信封。

祁月並不知道王睿的心思,事後她說:「趙晴不愧是經商的老手,善於從心理上分析對手,找到對手軟弱的環節。人嗎,都有軟弱的一面,韓楚是因為家裏經濟條件比較差,又礙於副所長衛兆豐的情面,被趙晴擊中了他的軟弱之處。看來邵立山軟弱的地方就在於他想升遷,也被人擊中了軟肋。」

說起趙建其第二次被抓,李寶琴提供了一個重要情況。

那天,趙瑩去看望她爸,本來準備在那裏住一天再回來,不料她很快就返回成家村。一進家門,就慌慌張張把李寶琴拉進裏屋說:

「奶奶,我爸好像又出事了。今天我去東橋村,跟他住在一起的那個女人說,派出所把我爸叫去了,也不知什麼事。」

趙瑩說的那個女人就是施曉紅,當時她正在忙着收拾東西準備搬走。

李寶琴聽着愣了一會兒,接着就把趙晴緊急召回來。

趙晴回來問了問情況,隨即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耐心地等待對方接聽。趙晴說有緊急情況,我弟弟被東橋派出所抓了,不知為什麼。你快幫忙想想辦法!你看我現在該怎麼辦?

趙晴一聲不吭地接聽了很長時間,只是偶爾地答應一聲好,或者說我明白。最後她說我明白,我一定照你說得做,你放心吧。

然後她告訴李寶琴,事情鬧大了,我一定要躲起來,不能露面,我走以後肯定會有人來找你,你一定要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說別的人什麼都不知道。只要他們找不到我,他們就沒辦法,他們就不能定案。

李寶琴急了,問你得要躲多長時間?

趙晴說,只要這個案子不結,我就不能露面,我要躲到沒人知道的地方,隱姓埋名。以後我不能隨便跟家裏聯繫,家裏也不要給我打電話,我的手機號作廢了。

趙晴獃獃地愣了半天,又說,我在公用電話亭給他打電話都不行,讓我以後再也不要給他打電話了,躲得越遠越好,千萬不要露面,說我你只要永遠躲起來,這件事情就會成為永遠的謎。可是,我,我永遠見不到兒子了?我……趙晴說着說着就哭起來。

李寶琴說她不知道這個接電話的人是誰,或許她知道但不想告訴王睿。

王睿還是追問了一句:「這個接趙晴電話的人,是邵立山嗎?」

在整個辦案中最令人撲朔迷離的事情大概就是幾個神秘的電話。王睿當然希望找到這個線索。

李寶琴口氣堅定地說:「不是。」

「那是誰呢?」祁月急問。

「那個時候,她不會說,我也不會問。」

「你再好好想想。」祁月仍在堅持。

「不是我忘了,就是不知道。」

「那你剛才怎麼說不是邵立山呢?」王睿還是抓住了她的破綻。

「我覺得不可能是邵立山,這個人不好接近,趙晴也不會有他的手機號碼。」

李寶琴的分析有道理,王睿和祁月還是相信了。

從李寶琴的陳述中,王睿得知趙建其第二次被抓獲,她和趙晴曾經到李永昌家裏商量過怎麼辦。當時李永昌對趙晴很不滿意,說事情牽扯的人太多了,他很擔心也很害怕。保外案件中的這個重要人物,即把李寶琴叫三姑的李永昌,給趙晴做了穿針引線,令人遺憾的是,當檢察院「7·2」專案組尋找他調查時,也就是在王睿他們從李寶琴家裏出來直接找到他時,他已經因病住進了醫院,後來醫治無效去世。這個關鍵人物就這樣帶着心裏的許多秘密離開了人間。

咖啡屋裏播放着悠揚的流行樂曲。

葉曉楓穿着綠色的連衣裙輕快地走進來,王睿為她拉開另一把椅子:「請坐。」

「檢察官也有紳士風度。」葉曉楓抿嘴一笑,坐下。

王睿為葉曉楓斟上茶,說:「在這麼幽雅的茶座里,還有尊貴的客人,檢察官難道不應該儒雅些嗎?」

把葉曉楓約到這裏,是王睿經過反覆考慮才下定決心的。李寶琴的陳述等於給案件做了結論,結案的時刻就在眼前了。今天晚上,陳檢和任處長就在研究如何結案,也正是利用這點機會,他單獨把她約到了這裏。他想過,也許自己本不該這麼做,但是他來不及更多地去想。他知道,也許明天,他就會面對邵立山,面對這個自己喜歡的女朋友的男朋友。如果不是葉曉楓幫助他找到了假CT的拍照者,也許他心裏還沒有這麼沉重的負擔,現在他總覺得欠了葉曉楓什麼。

「又不是以前沒來過,今天我怎麼突然變得如此尊貴了?」葉曉楓閃動着長長的睫毛。

「也許是你今天心情特別好,走進來頓時讓這裏蓬蓽增輝。想吃什麼?」他遞上菜單。

「什麼時候學會了恭維?我還是一杯果汁一份飯。」

王睿對早已站在一旁的服務員吩咐:「照此來兩份。」又對葉曉楓說:「別用恭維,還是用讚歎這個詞為好。」

葉曉楓:「還學會了咬文嚼字。檢察官都這樣?」

「法庭上一個詞使用不當,就會被律師抓住把柄。」

說話間,服務員已開始上菜。王睿舉起杯子:「以飲料當酒,向你表示感謝。」

「上次不是謝過了嗎?」

「不,這次是正式的。」王睿下決心請葉曉楓出來吃飯之前,設想了許多理由,這是最後的決定。

「別客氣,你還有什麼事儘管說。」

葉曉楓的直爽使王睿感到有些尷尬,只好說:「隨便聊聊好嗎?」他想營造一種隨意的氣氛,在不經意中說出自己想要說的話,避免誤會。然而他對自己的表達能力有些懷疑,不知怎樣才能達到目的。「聊聊學校、同學,反正不談工作。」

葉曉楓在家裏接到王睿的電話有些意外,那天她感覺王睿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來。今天,她抱着一種想把事情弄明白的心理,順着王睿的話題說:「對醫學院感興趣嗎?」

「當然,凡是我不知道的。」王睿正想把話題往這兒引。

葉曉楓笑了,說:「像我家甜甜,什麼都是新鮮的。學醫有什麼好的?不像你們學法律,還有學計算機什麼的,都是熱門。醫生整天面對的是痛苦的呻吟,我們面對的則是腐敗的殭屍。」

「這不是你的心裏話,你挖苦我?我知道你熱愛你的專業,從你的敬業態度可以看出來。雖然法律在當前是熱門,但我們的工作有共同之處,醫生面對的是身體有病的人,我們面對的是靈魂有病的人,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治病救人。」

他稍停片刻又問:「那天在電話里聽甜甜說邵叔叔,他是誰?」話一出口,他自己感到問得有些唐突,又無法收回。

葉曉楓覺得自己臉上發熱,不知該怎樣解釋,喃喃道:「醫學院的同學,比我高兩級,在新生勞改醫院,你認識他嗎?」

「不,我不認識,但是我知道他。聽甜甜的口氣,你們是很好的朋友?」王睿加重了「朋友」二字。

此時葉曉楓倒是產生了誤會,這些日子她隱隱約約感到王睿似乎總想對自己說什麼,卻又沒有說出來,在這個時候他問到邵立山,並且追問他們的關係,該不會是一般的好奇心吧?她不得不含糊地說:

「朋友?確切地說是同學、校友。檢察官用詞應該準確。」

王睿沒有理會葉曉楓故意含糊,繼續問:

「這個人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你指的是什麼呀?長相、人品、醫術、職位還是家庭?」

「你別多心,我是隨便想起什麼就問問。我跟他沒任何關係,問那麼多幹啥。你跟他關係好嗎?」

「不錯。他比我高兩級,在學生會一起工作過。有時他像個大哥哥,對其他同學很關照。他這人比較關心政治,怎麼說呢,正面理解就是思想上積極向上要求進步;俗點說,有些激進。你還想了解什麼?」

「你對他了解得很深嗎?」

「你說你對我了解得有多深?說得清楚嗎?只要感覺差不多就行了。怎麼?你會對他感興趣?」

王睿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些不合時宜,不好意思再追問下去,他隱隱覺得葉曉楓的確與邵立山關係親近,而且對自己的問話似乎已有了些許誤會。他立即岔開話題:

「我想起了高中的同學,你還記得咱們學校外號叫潘多拉的同學嗎?聽說他後來考上了解放軍藝術學校。」

葉曉楓笑起來,說:「我還記得有一次他用撲克牌變魔術,許軍為了跟他學一招,專門請他看了一場電影。你還記得余茜和馮凱嗎?同學們說他們早戀。哎,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你怎麼一直不結婚?」

「沒人要。」

「誰相信?大概是你挑花眼了。」

「說實在的,我是個廢人,誰跟我要受罪的。還是說你吧,你一個人帶着孩子不容易,要找一個朋友就要了解清楚,最好是知根知底。」

「最好讓你考察考察?」

「豈敢豈敢。作為老同學,我僅僅是關心罷了。」

葉曉楓對王睿今天請她來吃飯的意圖始終沒有搞清楚,是王睿對她與邵立山之間的關係有所耳聞?還是王睿想要向自己表達什麼?此時她心裏很亂,不知該說什麼好,索性沉默不語。

王睿見葉曉楓品著茶不再言語,也有些心慌意亂,不禁為自己的笨拙感到懊惱。他不知葉曉楓是不是生氣了,慌忙解釋說:

「我是不是問得太多了?有些干涉私隱之嫌?我今天可是專門為了感謝你對我工作的支持,沒有別的……」

他忽然嘆了口氣,說不下去了,自己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這不是越說越說不明白嗎?

葉曉楓淡淡一笑,說:「什麼干涉私隱?你說得也太嚴重了。同學之間幫忙,不必客氣,以後有事儘管說。」

王睿送葉曉楓回到她的家門口時,謝絕了葉曉楓到家裏坐坐的邀請。看着葉曉楓走進門,他站在路上沉思了好一陣。他為自己今天晚上詞不達意的笨拙而懊悔,沒想到完全違背了他的初衷,他本想給葉曉楓暗示點什麼,卻沒能表達明白。作為同學,高中時代他們各自都有自己的理想,那時他們還很單純,誰也不會想到感情的事情。王睿大學畢業后,本想工作穩定下來再解決個人問題,卻不料遭遇了那場生死搏鬥受了重傷,心臟做了大手術。這對於他的人生是一個重大的挫傷,之後,他害怕面對感情,他是個責任感極強的男人,他害怕連累別人。他在醫學院再次見到葉曉楓,在她幫助下一起工作時,他對她有了深層次的了解,她善良、正直、事業心強、熱情助人,使他的心曾經為她而動,之後便是猶豫、彷徨、矛盾,不敢有所表示。再之後,他偶然見到葉曉楓和邵立山在一起,心裏就亂了,妒忌?擔憂?不放心?不甘心?自己也說不清。迷亂之後,他意識到邵立山是犯罪嫌疑人,他變得更為她擔憂,他想暗示她及早做出選擇,他不忍心她將來受到傷害,他知道葉曉楓的生活有過痛苦和磨難,他不願讓她再次承受意外的痛苦。他不能不想得很多,他不能對她漠不關心,他不能看着她掉進陷阱,但是,今天,自己怎麼就笨得要死,不但沒有把想說的事情說明白,反而把自己弄得像個蹩腳的情敵一樣在葉曉楓面前出醜,不知道她以後會怎麼看自己?他用手拍一下自己的頭,自言自語道:「笨死了!」

夜色籠罩着市檢察院辦公大樓,只有一間辦公室的窗子透出亮光,在沉沉的黑夜裏顯得格外明亮。

又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夜晚,安寧的夜晚,平安無事的夜晚,正因為有一些人為這座城市守夜、為這座城市日夜奮戰,這座城市才會夜夜平安。

陳榮傑站在辦公室的窗前,望着月明星稀的黑色天空,似乎想將無限的蒼穹看個究竟。

窗外傳來了城市渾厚的鐘聲,鐘聲來自鐘樓,鐘樓在西都市的中心。

任時明坐在沙發上,看着陳榮傑的背影,靜靜地聽着鐘聲。12響敲過了,他伸個懶腰說:「又是一天!」

陳榮傑側過身來,指著窗外說:

「白天聽不到鐘聲,因為現代文明的喧囂淹沒了古老的鐘聲,只有在寂靜的夜晚和黎明,這鐘聲才可以傳到十里之外。你知道這敲鐘的來歷嗎?」

「不就是為了報時嗎。」

陳榮傑從窗邊走到了辦公桌前:

「我小時候聽過一個神話傳說,說老百姓遇到一場百年不遇的大旱,就鑄了一個特大的銅製器物,叫銅鐘,用來祭拜龍王爺,後來龍王爺的三太子叫蒲牢的,站在器物頂上吼了幾聲,突然天降大雨。再後來,蒲牢為了給人類賜福,常在這兒吼,只要它一吼,銅鐘里就傳出渾厚的鐘聲。這鐘聲即使在風雨昏暗的時辰,也能劃破長空,給人們報時、祈禱幸福。還傳說聾子聽了這鐘聲就不再聾了,糊塗的人聽了鐘聲就會變得聰明,悲傷的人聽了這鐘聲就會快樂起來。人們在古老的鐘聲陪伴下,世世代代,安居樂業,繁衍生息。」

任時明聽得笑起來:「神話就是神話,要是沒有我們這些人,我看很難有什麼安居樂業。」

陳榮傑坐到辦公桌前:

「你說得對,沒有我們,這個鐘聲也就不會這麼響亮了。每次加班到深夜,聽到鐘聲我就想,這鐘的作用不僅僅是報時,它還在報警呢!只是很多人都聽不出它的報警。」

為什麼悅耳動聽的鐘錶聲居然能被陳檢聽成警鐘?任時明很明白陳檢此刻的心情,他看到那麼多並肩工作的司法人員竟然為一個兇惡的刑事犯罪分子徇私枉法,除了讓他感到氣憤,也讓他感到痛心和難過。

「算了,我還是別發感慨了,還是回到案子上來,說說你的意見吧。」陳榮傑又坐回到椅子裏。

「李寶琴對案件的陳述,給我們勾勒出比較完整的過程,這個過程符合我們偵查的基本事實,也就是說,我們幾個月的偵查方向是對的,也基本查清了趙建其保外的來龍去脈,查清了保外所涉及的司法人員的違法行為。但是,李寶琴到現在為止,依然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始終沒有拿出那個能夠證明司法人員受賄的小本子,而且在陳述中也是能迴避的就迴避,加上趙晴一直沒有到案,她是直接實施行賄的人,如果我們要訊問賀雷或是陶亦然,就必須先對他們實施拘留,而對這些有實戰、有理論、有經驗的司法人員,特別是他們具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我們能在法律規定的時限內突破口供嗎?我看很難成功。」

陳榮傑拿起桌子上的一張草圖,那是任時明畫的草圖,圖上以趙建其為圓心,呈發射狀地分別連接了七八個人名。

「我一再想過這些問題,重要的是賀雷、陶亦然後面還有申智星這個犯罪團伙,依我看,是具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集團,他們還沒有充分暴露,我們要給公安機關時間,督促他們儘快突破。」

他把手中的草圖看了看,又放在桌上,用手指著一個人名說:

「我們還是採取各個突破的辦法,就先從他身上突破,你看怎麼樣?」

任時明從陳榮傑對面的沙發上站起來,看看陳檢指出的名字,立刻笑起來:

「我也是這樣想的。」

邵立山被請到西都市檢察院,這是一間帶有監控設備的訊問室,一張桌子,幾把椅子。

「7·2」專案組經過艱苦的調查,基本查清了趙建其保外中的徇私枉法事實。陳榮傑與任時明經過認真分析,決定各個擊破,選中了邵立山為第一個突破口,因為邵立山是一位技術人員,分析他的各方面情況可以看出他在接受賄賂時比較被動,還有一定的思想鬥爭,應該說他有一定程度的覺悟。而且從邵立山突破,還可以進一步證明在保外過程中其他人的行為。畢竟,整個保外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而每個人在不同環節上的作用又有着必然的聯繫。因此選中邵立山為突破口比較有把握,有利於全案的偵破。

審訊邵立山的任務交給了王睿和祁月,因為他們對案件全過程有過詳細的分析,特別是在專業知識方面,兩個年輕人都有着深厚的功底,還專門對法醫的有關知識進行過了解。訊問前,專案組做了研究和預測,從法律、心理和醫學技術等方面,尋找了獲取口供的突破口。

邵立山從走進檢察院就表現出強硬的態度,面對比他還年輕的王睿和祁月,他的對策就是緘默。

一連三天,邵立山除了說自己冤枉,就是在質問憑什麼把自己關起來?他說:「我的問題最多不過是個失職。」

儘管他表面鎮靜,王睿還是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了焦慮和疲勞,這倒讓王睿對他產生了一絲惻隱之心,因為王睿想到了葉曉楓,也許這對葉曉楓是不公平的,她是那麼善良,樂於幫助別人,以至於在幫助別人的同時竟使自己的戀人也失落了。先暫且把他們比做戀人吧,王睿也不能肯定他們之間的關係,只是從那次偶然相遇時看到他們之間的親密讓他生出好多猜測。想到這些,王睿總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

王睿向任時明提出要改變訊問對策:

「既然邵立山不開口,就讓他冷靜想幾天吧,別理他,給他幾張紙,讓他自己寫出自己的問題。」

任時明想了想,說:「我看可以。」

王睿拿着紙和筆交給邵立山:

「你把給趙建其看病、發出病危通知、到人民醫院做CT檢查,還有保外的詳細經過,全都寫出來,要實事求是。」

王睿出去后,邵立山坐在椅子上,拿起筆,眼看着桌上的紙,獃獃地發愣,感到手裏的筆似有千斤重。房間里寂靜無聲,靜得令人發怵。他想打破這種寂靜,緩解內心的恐懼,於是站起來,在房間里走動。

半個小時過去了,他走走停停,一直在思考。

考慮許久之後,他坐下,開始寫材料,手中的筆微微顫抖著,一筆一畫在紙上寫出「檢查」二字,之後又用筆重重地勾抹掉,重新寫上「事情經過」,總覺不妥,只好把寫過的紙撕碎,再次重新下筆……他惱怒地把筆摔到地上,靠在椅子上,仰頭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片水印,他觀察了許久,那片水印像是一個披着長發的女人……

邵立山無法忘記那一天,那天法院在他們醫院開庭,審理邵立山剛接管的一個叫趙建其的病人。

從院辦走出來,邵立山急忙看了看手錶,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他立即拿起電話撥了一串數字,說:「曉楓,我可能要晚到十幾分鐘,你不要着急,等我一會兒。」因為他早就與葉曉楓有約會,說好了去幫助她做一項重要的實驗。沒想到臨出門時被領導攔住,說是上面來人考察幹部,要跟他談話。這麼重要的事情,邵立山當然不能走了。等他談完話發現時間已晚,所以在臨出門時,先給葉曉楓打電話招呼一聲,以免她着急。

葉曉楓在電話里有些遲疑:「你忙就算了,改日再辦,我這裏的事情不着急。」

邵立山不容分說:「不不!已經約好的就不能改。一言為定。上面來人找我談話剛結束。」

李寶琴和趙晴就是在邵立山打電話時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她們母女二人站在一旁等候,見邵立山放下電話,趙晴上前說:「您是邵大夫?耽誤您一會兒。這是趙建其的媽媽,我是趙建其的姐姐。」

邵立山放下電話才發現面前一老一少兩個女人,說:「知道了。我會認真給趙建其治療的。對不起,你們先回去,我有急事,以後再說。」

邵立山快速走出新生醫院,在大門口攔住一輛計程車,對司機說:「到醫學院。」

邵立山擦著額頭上的汗水走進葉曉楓的辦公室時,只聽到葉曉楓對着電話說:「再見。」據葉曉楓後來回憶,那天她剛接過王睿打來的電話。她放下電話看着邵立山濕漉漉的額頭,迎上去嗔怪道:「你看你跑得滿頭是汗,我跟你說了,我這裏的事情不着急嘛。」

邵立山用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應人事小,誤人事大。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辦事認真。今天院裏領導找我談話,把時間耽誤了。快,我現在開始幫你做實驗。」

「別着急,休息休息,喘口氣。領導找你談話有什麼事情?」葉曉楓將一杯茶水遞給邵立山。

「哎,一般性的考察。院裏要給幾個人解決主任醫師。」邵立山邊說邊換上白大褂,坐在一台儀器前。

「看來,你又要升級了?你可要請客呀。」葉曉楓把茶水端到他的面前。

邵立山接過杯子,放在一邊的桌子上:

「當然當然!如果有我的話,當然請客。但是據我估計,還有一定難度。言歸正傳,還是談你的課題研究。我知道,這個研究對你來說很重要,我在臨床上經歷過許多病人,可以幫你完成這個研究。你知道,休克造成猝死的病人在臨床上有多種原因,這在上學時老師講過,如果排除了外部的刺激、外傷等因素,那麼內因有幾種可能?你的研究進行到哪一步了?」

葉曉楓站在邵立山的身旁看着他,被他的誠摯深深地打動。她靜靜地聽着邵立山說話,看着那張生動的臉。

邵立山回頭看見她望着自己發愣:「哎,別發愣呀!」

葉曉楓恍然大悟:「哦,我現在在研究因血糖造成休剋死亡的臨床表現……」

她看見他額頭上流下的汗水,急忙拿出紙巾為他擦拭,她站在邵立山的身邊,把手舉到他的額頭前,輕輕地為他擦去汗水,邵立山突然伸出雙臂把她緊緊地攬在了懷裏。

這是邵立山等待已久的真誠擁抱。連他自己也覺得像是在夢中一樣,他愛這個女人,願為她去做一切事情,他曾痴心神往地等待着這個女人投入他的懷抱。漸漸地,他發現葉曉楓性格內向、矜持,從不會把她的關心表露出來,總是深深地埋藏在心裏,甚至沒有過親近的動作。今天,他用他的真誠感動了葉曉楓,她主動走到自己身旁,用她柔弱纖細的手為他擦去額頭的汗。她在他的身邊,距離是那樣近,儘管在這飄着化學藥味的房間里,他已經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葉曉楓溫順地依偎在他的懷裏,似乎也不想讓時光過得太快。

咣當一聲,鐵門被開啟,邵立山從沉思中驚醒。王睿送來了中午飯,是盒飯,他問邵立山:「寫好了嗎?」

邵立山指著桌上的材料說:「寫好了,你看。」

王睿拿起桌上的紙,只見標題寫着「情況說明」四個字,再沒有下文。他頓時光火了:

「邵立山,你不要執迷不悟,不要以為你不說,我們就不能證實你的罪行。我們是在給你機會,你這樣做對得起誰?你對得起你自己嗎?對得起關心你、愛你的人嗎?」

王睿突然意識到自己說得多了,他喘了口氣,又放低了聲音:

「奉勸你一句,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坐失機會,自己害了自己。」

當天下午,邵立山寫出了一份材料。那份材料的標題是《我的檢查》。犯罪嫌疑人趙建其何時入院的我不知道,去年6月我接管病區時,剛好在開庭前幾日。我通過了解和查房,見該犯不能進食,體質虛弱,站立不起,自述頭痛、頭暈、噁心、睡不着覺。按照此情況,前面的醫生已經給予各項檢查,未見明顯異常。我曾考慮是否有精神因素,在醫囑中給該犯安定以及50%葡萄糖靜脈注射,治療后,未見好轉,又繼續治療一周,仍未見好轉,后病人突然出現危象,兩隻瞳孔不對稱,一隻散大。主任集體查房時曾要求做CT檢查,於是我寫了病危通知,建議做顱腦CT檢查。為了防止意外,我同意他們自己聯繫醫院。我叫了一名叫樊志強的外役犯,讓他背趙建其,與韓楚醫生共同前往人民醫院檢查,在醫院大門口,我和外役犯在外等候,韓楚醫生帶着趙建其及家人進去做CT檢查。第二天趙建其的姐姐送來CT片子,人民醫院的診斷上寫明是大面積腦梗塞,我就根據醫院的證明寫了病危通知。通知交給了韓楚,保外手續都是韓楚辦理的,韓楚帶着法院的手續與趙建其的姐姐一起將趙建其帶出醫院走了。

我在接手趙建其的前前後後,均沒有發現任何人為其說情。在趙建其做CT檢查過程中,我本人有兩個失誤:一是輕易相信了韓楚,放手讓韓楚一人把他們帶進去。二是沒有認真審查人民醫院的檢查結論和CT片子,確實存在不負責任的現象並造成了嚴重的後果。我願意承擔責任,認真檢查、反省自己。祁月憤憤地說:

「這個邵立山真滑頭,到這個時候了,他還在狡辯。反正韓楚死了,就往韓楚身上推。」

下一步怎麼辦?任時明請示了陳榮傑。

陳榮傑一臉的自信:

「我看邵立山的思想有所鬆動,他已經從『情況說明』進步到了『我的檢查』,現在正是他心裏鬥爭最激烈的時候,可以跟他正面交鋒了。」

王睿和祁月再次走進訊問室,與邵立山相對而坐,呂偉做記錄。

王睿說:「你把趙建其病危、保外的情況談一談。」

邵立山看着王睿說:「我已經寫過了,你們應該看到了。」

「我認為你沒有寫清楚,請你再詳細談談。」

「我認為我已經寫清楚了,都是經過認真回憶的。事實就是這樣,沒什麼可談的。」

祁月說:「邵立山,就算你是認真思考過的,但是你可能忽略了一點,我們既然叫你來,就不是盲目的,我們是掌握了有關情況的,現在是給你一個機會,請你再認真考慮考慮。」

邵立山沉默不語。

王睿看着邵立山說:「這樣吧,我想跟你探討幾個醫療技術上的問題,可以嗎?」

邵立山有所警惕地看着他:「你說吧。」

「據我們調查,趙建其自從入院以來,院方分別進行過對症治療,並進行了常規檢查,根據趙建其提出的頭痛和胃痛的癥狀,進行了頭顱、胸部的X線攝影檢查,對肝、膽、胰、脾進行了超聲切面顯像檢查即B超檢查,同時進行了心電圖檢查,檢查的結果是:頭顱骨質未見明顯異常,心、肝、膽、脾均未見異常。此後,又請眼科和其他科室進行過多次會診,都沒發現異常。你作為他的醫生,有什麼看法?」

「沒什麼可說的,你們看到的醫療記錄都是事實。」

「你對趙建其作出病危通知的依據是什麼?」

「病人突然一隻眼睛瞳孔放大,病人時有昏迷。」

「你作為一個具有高級醫療職稱的主任醫師,是否想過趙建其的病歷記載與他本人的病情不相吻合?」

「當時我沒有發現不相吻合的情況。也許,我工作馬虎,沒有認真去檢查病人的情況。」

「我想請教你幾個問題:趙建其入院時的頭痛、噁心、嘔吐癥狀雖經治療仍未改變,包括心、肺、眼病、血壓等,但是他怎麼會在同等情況下突然病危?」

邵立山一反沉默,突然反問:「難道醫學上沒有意外?每個人的體質不同,誰敢保證不發生緊急情況?一個醫生如果不對緊急情況做出處理,出現意外誰負責?」

王睿暗喜自己的激將法奏效,終於使邵立山開始說話,他把從葉曉楓那裏學來的東西都用上了。

「再請教你第二個問題,趙建其雙側瞳孔大小不等,直到出院,瞳孔改變是否伴有顱神經改變?視野視力是否改變?為什麼不見你的記載?」

王睿說話時突然感到自己胸悶心慌,他強忍住身體的不適,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表現出來。

邵立山說:「我疏忽了。」

祁月對王睿有這麼精深的醫學知識感到驚訝和敬佩,她悄悄看了王睿一眼,只見王睿額頭冒着大粒汗珠,臉色不正常,她不禁有些害怕,但聽着王睿繼續發問,她又把注意力轉向了訊問。

當時王睿的頭上真的在冒汗,他還感到了心口在隱隱發痛,但是,直覺告訴他,訊問必須環環相扣,步步緊逼,現在無論如何也不能停止進攻:

「第三,醫囑上為什麼不見病人有語言障礙、肢體麻木、偏癱等腦梗塞的基本臨床癥狀的記錄?你是否只看CT片而不結合病人的臨床癥狀就下了腦梗塞的結論?」

邵立山神色慌亂,雙手搓來搓去,他不知該如何答對,低下頭避開王睿鋒利的眼睛,沉默不語。

王睿仍在繼續發問:

「第四,人民醫院顱腦CT報告單診斷為左側大片腦梗塞,與趙建其本人的情況也存在矛盾之處:患者是否有休克存在?CT結果如何解釋右側瞳孔散大?患者癥狀、體征,難以和CT報告的診斷聯繫起來,作為主任醫師你居然沒能看出一點問題,這能說得過去嗎?」

邵立山額頭上滲出汗珠,支支吾吾:

「我,我,我的確疏忽了……」

「疏忽了?可能嗎?你不覺得你所作出的結論與你的職業、與你的主任醫師身份不相吻合嗎?」

邵立山神情沮喪,無力地彎起腰來偎在椅子上,聲音軟弱地說:

「趙建其他姐送來CT片,過了一天,我給韓楚打電話,讓他來一趟,他下午到我家裏,我把CT片給他看了,對他說,這片子與趙建其的病情有些不一致,看片子上的情況,病人有可能正在急救室搶救呢,說不定幾天後就去見馬克思了,而且這片子的病人還不會說話,你去查一下,看省醫院是不是搞錯了,把結果告訴我。第二天他讓人把CT結果送來,我看與前天的一樣。我當時對這張片子有疑問,趙建其的病情似乎沒這麼重,但是當時有韓楚跟着做的檢查,人民醫院又是個大醫院,我想不會搞錯的。」

「但是,你並沒有在病歷上保留自己的意見。」

「我當時在病歷上是沒有記載,我對這張CT的意見,也沒採取什麼新的治療手段,我想即使趙的家屬弄虛作假,也無非是想多住幾天醫院。依照趙建其的案情,他是不可能保外的。我也沒想到檢察院和法院能批準保外。」

王睿下意識地用手按了一下左前胸,他感到胸悶,同時問道:

「先說你的問題。」

「我的確大意了,後來韓楚把病人帶走了,說是給辦了保外,我都感到吃驚。直到幾個月以後,我到石林看守所去給一個病人會診,見到韓楚,我又問過他,趙建其怎麼辦的保外?他說是法院給辦的。當時我感到這麼嚴重的案犯都能保外,不知法院是怎麼審理的。」

「邵立山,現在是審查你的問題,請你不要轉移視線。對我給你提出的問題,你必須認真回答。」王睿提高了聲音。

邵立山低頭不語,頭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心慌氣短地說:

「我在這裏一個星期了,我感到身體不好,請允許我休息休息。」

王睿這時臉色煞白,用手捂住自己的前胸說:

「你在這裏一個星期,有吃有睡的,我們不也一直陪着你嗎?你說你身體不好……可你知道……我的身體……」

突然,王睿的身子從椅子上向下滑落,當他的身體滑落到地上時,椅子也被他從身後推倒。

祁月立即站起來,過去抱住王睿的頭,一聲慘烈的呼叫:

「王睿,你怎麼了?」

王睿默默地倒在祁月的懷裏,緊閉着雙眼。

祁月抱着王睿的身體,大聲呼叫着王睿的名字,流着眼淚搖動着王睿:

「王睿!你醒醒!你怎麼了?」

人們聽見祁月撕肝裂肺的喊叫,紛紛趕來。

邵立山驚愕了一分鐘,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一名醫生,大喊一聲「放下他!」他衝上前來對祁月大聲說:「快把他放平!不要動!」他以一個醫生的敏銳從祁月的懷裏輕輕把王睿放在地上,用手觸摸著王睿的脈搏,說:「快!救心藥!」

祁月已經嚇呆了,旁邊的人也都拿不出葯來。

邵立山大聲喊:「快叫救護車。送醫院。」

混亂中,邵立山竟成為指揮者,他指揮着湧進來的幾名幹警:

「找一副床板或者平的木板,要保持平衡,抬出去……」

祁月流着眼淚守護在王睿的身邊。

警車發出刺耳的鳴叫聲,高速駛向醫院。

一名年輕的檢察官,在審訊現場倒下了,沒有鮮花沒有歌聲,沒有英勇悲壯沒有轟轟烈烈,那是一個誰也不會注意到的時刻,誰也不會想到的場面,他還有許多話要說,他還有許多親人朋友要見,他心裏還有許多的愛沒有獻出來,他還在渴望獲得愛情呢,就在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沒有感覺到的這個時刻,他意外地停止了工作。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面對的是一場靈魂上的交鋒,是正義與邪惡的較量,就在他的對手即將崩潰的時刻,他的身體終於不堪重負不能再承載他的思想,無聲無息地倒下了。

他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另一個墮落的靈魂。

王睿的父母趕到醫院時,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

在回家的路上,祁月陪伴着王睿的父親和母親。兩位老人都已六十多歲,平時看上去還是很有精神的。王睿是他們的獨生子,也是他們生活的寄託和希望,然而,此時他竟然丟下兩位老人先走了,還那麼年輕就走了,留給一雙老人的,只有悲痛和令人傷感的回想。王睿的父親是個剛強的漢子,這可能與他多年做保衛工作而形成的性格、氣質有關,他始終沒有流過眼淚,就像他平時嚴格要求王睿,從來沒有笑臉一樣。他把關愛都深深地埋在心裏,在他花白的頭髮下面,一雙剛毅的眼睛還是那樣炯炯有神。王睿的眼睛長得像他母親,眼神里透出一種歡快。他的母親本來是很精幹的,與實際年齡相比,要顯得更年輕些,自從王睿突然離去后,她一下子衰老了許多,她的感情看上去非常脆弱,那是母親特有的慈愛。

祁月第一次走進王睿的房間。

房間里整潔乾淨,能看出是他母親整理過的,房間的牆上掛着王睿身穿運動衣、手捧獎盃的大幅照片,祁月望着照片,猜想這大概是他在學校獲得短跑獎盃時照的。照片上的他朝氣蓬勃,那雙不大的眼睛,透出的歡快是那樣輕鬆、親切。

桌子上,放着幾本法律書,還有一本《法醫學手冊》攤開在桌上。

祁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啜泣起來,她已經顧不上身後站着的王睿的母親,甚至忘了自己的任務本來是勸說兩位老人的。她迴轉身看着王睿的母親,撲向老人的懷裏:

「阿姨,對不起,我不應該……」

她終於還是沒能控制自己的哭泣。

王睿的母親慈愛地抱着祁月,輕輕地拍著祁月的背說:

「姑娘,不要哭了,你看,哭得眼睛腫了,多不好看。」

祁月從老人的懷裏直起身,擦乾臉上的眼淚說:

「是的,我不能哭,我們還有重要的事情,王睿沒有做完的事情,我們還要做下去,一定要成功!」

王睿的母親關切地問:

「案子很難辦是嗎?聽陳檢察長說,已經審了一個星期了,還沒有突破?」

她想起了什麼,拉開王睿桌子上的抽屜,找出一個本子,翻開看了看:

「我不懂你們的辦案,但是我看小睿每天晚上回來都要做辦案筆記,好像就是這本。不知能不能對你們辦案有些幫助?」

她說着繼續翻看了幾頁,然後肯定地說:

「大概是這個本子,上面都記的是案子的事情。過去他有記日記的習慣,工作以後,不再寫日記了,可是他一直堅持寫工作筆記和心得。我也沒有看過他的本子,他放在抽屜里,有時還拿出來向他爸爸請教。」

祁月接過本子看了幾頁,正好看到王睿記載到蘭州找樊志強的事情,這使她想起了那次王睿追上樊志強時已臉色煞白,頭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她看着看着又難過地流出了眼淚。

王睿的母親讓她坐下慢慢看,便出去倒茶。

祁月翻著這本筆記,裏面有在山北調查的記錄:第一次外出調查的祁月,一路上好奇地問這問那,我反而成了一個辦案老手,那一刻,還真有些自豪。

祁月想起那天在山上,她故意說腳崴了,王睿急忙伏下身為她揉腳……在火車上,她困了,靠在王睿寬厚的肩上打盹……在外灘,那激動人心的擁抱……

她看到記錄中有葉曉楓的名字,王睿寫着邵立山與葉曉楓在一起的情況,那段描寫不像是工作記錄,倒像是感情的自然流露。

那天我看見曉楓與邵立山在一起,我的心情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一個是我的當事人、犯罪嫌疑人,一個是我的同學,我喜歡的女同學。正是我的同學,幫助我找到了作偽證的人。是的,是曉楓從醫學技術角度給予我的幫助,讓我找到了他,沒想到,他竟然與曉楓有着一種親密的關係。我曾打電話給曉楓,卻什麼也沒說出來。我搞不清自己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是擔心?着急?歉意?還是忌妒?我想忌妒是沒有的,更多的可能是擔心、着急和歉意。畢竟,是曉楓幫我抓住了邵立山的尾巴,她會恨我嗎?祁月合上筆記本,走出房間對王睿的母親說:

「阿姨,這個本子對我們辦案很重要,我要趕快拿回去。」

葉曉楓匆匆趕到醫院的太平間,是祁月打電話告訴她的。聽到電話,她震驚得幾乎不能自控,怎麼可能呢?幾天前,一個朝氣蓬勃眯着眼睛微笑的人,還活生生地坐在她的對面。

王睿的身上蓋着雪白的床單,她走上前輕輕地揭開床單,雖然面部已經蒼白沒有血色,卻依然年輕英俊,一身平整的檢察制服,胸前佩帶着閃亮的國徽。她俯下身在王睿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便靜靜地站在他的身邊默哀,她在心裏千遍萬遍地呼喊著:「王睿,你怎麼這麼不注意自己的身體?難道你忘了醫生一再的囑咐?」

葉曉楓是那種表面看上去文靜善良而內心非常堅強的女人,她在王睿身邊沒有哭,也許因為她曾經經歷過一次心愛的人生離死別的痛苦,也許生活錘鍊出她堅毅的性格,正是因為如此,當陳榮傑找到她時,她知道了自己的戀人竟是犯罪嫌疑人,而王睿就是倒在訊問邵立山的崗位上,她先是吃驚和悲痛,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勇敢地面對了一切。

只有她自己心裏明白,是因為要強,使她在別人面前表現得更加鎮定,其實她回到家裏以後,在夜深人靜時,矇著被子痛哭了一場又一場。

第二天,她撥通了陳榮傑的電話,主動要求配合檢察院,說服邵立山。

看守所沉重的鐵門緩緩開啟,神色倦怠的葉曉楓在祁月和獄警的引導下,穿過幽暗的長廊,走進會見室。

祁月給獄警交待后,對葉曉楓說我先出去了。

葉曉楓兩眼看着對面的門,那扇通往監室的門,獃獃地發愣。

邵立山被獄警帶到會見室門口,他一眼看到葉曉楓,本能地轉過身去一動不動。他從獄警口中得知有人來看他,卻沒想到是葉曉楓。此時,他恨不得地下裂個縫讓他一頭鑽下去,他感到無地自容。

葉曉楓凝視着邵立山的背影。

他轉過身去的那一刻,彷彿已感到葉曉楓那怨恨的目光,穿過他的脊背,直逼心臟。他突然意識到無法迴避的事實,終歸已經面對,他慢慢地轉過身,膽怯地抬起頭向葉曉楓望去。

獄警打開邵立山的手銬讓他走出去。

邵立山低下頭喃喃道:「我沒臉見你。」

葉曉楓把目光轉向窗外,竭力抑制自己眼眶裏的淚水:「王睿走了。」

「什麼?」邵立山抬起頭睜大了眼睛,「他,他還年輕,怎麼?你認識他?」

葉曉楓看着邵立山:

「他是我高中的同學,他是個優秀的檢察官。救護車把他送到醫院時,他的心臟已經停止跳動。那次見義勇為抓罪犯,他負了傷,撿了一條命,心臟手術后,醫生警告過他,不能勞累,不能幹體力活。他是為了辦你的案子,累死了,活活累死了。」

「我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不。他走後,陳榮傑檢察長告訴我這一切。」

「是他們讓你來的?」

「我主動向他們提出要來的。王睿辦案時幾次到醫學院找過我,是我協助他們查清了假CT。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製造假CT的人會是你。我們是醫生,應當有醫生的職業道德。何況你還是司法人員。你應當清楚科學的力量,事實已經擺在那裏,為什麼你還繼續執迷不悟?你……」

「你別說了!我錯了,我有罪!我要向檢察機關徹底坦白。」

邵立山低下頭,淚水啪啪地掉在地上。

檢察院所有的人都被通知到,不準請假不準遲到,務必全體到會。連副檢察長宋國安也不知道要召開什麼全體會。

陳榮傑臉色難看地坐在主持會議的位置上,等人們剛到齊了馬上就開講:

「今天臨時召集一個特殊的會,我來向大家做個檢討。」

會場上立時鴉雀無聲,人們瞪大眼睛注視着陳檢,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有幾個人臉上浮出了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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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法難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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