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1)

星期三(1)

清晨,桑德斯做着起床后的例行事務,感到一絲安慰。他把電視機開得很響,想讓空空蕩蕩的屋子裏充滿聲音。他一邊聽電視新聞,一邊快快地穿好衣服。6點30分時他開車進城,在班布里奇麵包房前停下來買了塊麵包和一杯咖啡,然後便向渡口開去。

渡船駛離溫斯洛碼頭時,他在靠近船尾的地方坐了下來,這樣在船駛近西雅圖市區的時候,他就不用正面看着它了。他望着窗外的烏雲出神。烏雲低垂在海灣深色的水面上方。看來今天又要下雨。

「嘿,天氣真糟糕。」一個女人說。

他抬頭看到嬌小玲瓏的瑪麗·安妮·亨特正兩手叉腰,關切地看着他。瑪麗·安妮也住在班布里奇,她丈夫是大學里的海洋生物學家。她同蘇珊是好朋友,常在一起慢跑。不過桑德斯很少在渡船上碰到她,因為她通常走得很早。

「早上好,瑪麗·安妮。」

「我明白他們是怎麼弄到這個的。」她說。

「弄到什麼?」桑德斯問。

「你是說你還沒有看到消息嗎?天哪。你上報了,湯姆。」她把腋下夾着的報紙遞給他。

「你在開玩笑吧。」

「不,康妮·沃爾什又開始發難了。」

桑德斯看了一眼頭版,沒看到什麼,便很快翻了過去。

「在都市版上,」瑪麗·安妮告訴他,「第2版,評論欄上的第一欄。讀完了它哭鼻子吧。我再去弄點咖啡。」說着她便走開了。

桑德斯把報紙翻到都市版。

一抒己見

康斯坦斯·沃爾什

工作中的小豬先生

父權制社會的力量再次顯現了,這次是在本地一家高技術公司里——我權且稱它為X公司。該公司任命了一個富有才華、十分能幹的女人擔任一個重要崗位的經理職務,然而公司里的許多男人正在使足了勁要把她趕走。

其中的一個——我們暫且稱他為「小豬先生」——特別咽不下這口氣,他不能容忍一個女人來當上級。幾個星期以來,他一直在公司里積極展開一場惡毒的影射戰,以阻止此項任命成為現實。遭到失敗以後,小豬先生便聲稱他的新任上級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對他進行了性騷擾,而且差不多強姦了他。與這項指控所包含的公然的敵意旗鼓相當的,只有指控本身的荒唐可笑。

一些讀者可能會納悶:女人怎麼能強姦男人?答案自然是不可能的。強姦是一種強暴罪行,是只有男人才會犯的罪行。強姦發生的頻率高得驚人,男人用強姦的方式讓女人安分守己。這就是我們的社會以及在我們之前的所有社會裏的深刻真理。

女人就她們本身而言,根本不會壓迫男人。在男人的手中,女人是無力的。聲稱女人強姦是荒唐的。可這並沒有擋住小豬先生,他的興趣只在於往他的新任上級身上潑髒水。他甚至正在對她提出正式的性騷擾控告!

總之,小豬先生有父權制社會家長身上那些典型的惡習。就像讀者或許會料到的那樣,這些習慣在他的生活中處處表現出來。小豬先生的太太是位傑出的律師,小豬先生卻逼她放棄工作,在家裏帶小孩。小豬先生畢竟不想讓太太到外面的職業世界裏去,因為太太在那裏會聽到他同年輕女人的風流韻事以及有關他酗酒的傳聞。他很可能估計到,對於這些,新來的女上級也不會表示贊同。新上級可能還不會允許他上班遲到,因為他經常如此。

於是,小豬先生就來了這狡猾的一招。眼看着又一個富有才華的職業女性的前途就要被不公正地葬送掉了。她能把X公司的豬玀們圈在豬圈裏嗎?請拭目以待。

「基督啊。」桑德斯嘆息道。他把文章又看了一遍。

亨特端著兩紙杯咖啡回來了。她把其中的一杯推到桑德斯面前,「這兒,看來你需要這個。」

「他們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桑德斯問。

亨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看起來像是公司內部的人把消息泄露出去了。」

「可那是誰呢?」桑德斯思忖著。如果此事能見報的話,那麼一定是昨天下午三四點鐘就泄露出去了。那時候公司里有誰哪怕是知道他在考慮性騷擾訴訟的事呢?

「我想像不出會是誰,」亨特說,「我去問問看。」

「康斯坦斯·沃爾什是什麼人?」

「你從來沒看過她的文章嗎?她是《郵報》的固定專欄作者,」亨特說,「女權主義的觀點,就是那一類的東西。」說着她搖了搖頭。「蘇珊怎麼樣?今天早晨我試着給她打電話,你們家裏沒人接。」

「蘇珊要離開幾天,帶着孩子。」

亨特緩緩地點了點頭。「這可能是個好辦法。」

「我們覺得是這樣。」

「這事她知道嗎?」

「知道。」

「你真的在提出性騷擾控告嗎?」

「對。」

「天哪。」

「是這樣的。」他點點頭說。

瑪麗·安妮一言不發地同他一塊坐了好久。她只是和他一塊坐着。最後她說:「我認識你有好久了,我希望這事能有個好結果。」

「我也這樣希望。」

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最後,瑪麗·安妮推了一下桌子,站起身來。

「回見,湯姆。」

「回見,瑪麗·安妮。」

他知道她心裏是什麼樣的感覺。過去當公司里其他人受到性騷擾指控的時候,他就有過這種感覺。人與人之間突然就產生了距離,不管你認識這個人有多久了,也不管你們是否曾經是朋友。一旦你受到了這種指控,每個人都會躲開你,因為事實是:誰也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樣的。你不能支持哪一方——即使那是你的朋友。

桑德斯目送着她走開。她身材苗條結實,穿着運動服,手裏提着一隻皮公文包。她身高几乎還不到5英尺,渡船上的男人們比她要高大得多。桑德斯記得,她曾經告訴蘇珊,說她練跑步是因為怕被強姦。「我要跑過他們。」她說。對這點男人們是一無所知的,他們不理解這種恐懼。

不過還有另外一種只有男人們才會體驗到的恐懼。他看着報紙上的那個專欄,心裏的不安越來越深。文章中的關鍵詞從裏面跳出,向他撲過來。

咽不下這口氣……惡毒的……不能容忍一個女人……公然的敵意……強姦……男人才會犯的罪行……往他的新任上級身上潑髒水……同年輕女人的風流韻事……酗酒……上班遲到……被不公正地葬送掉……豬玀們圈在豬圈裏。

這些描寫不僅僅是不符合事實,不僅僅是讓人不舒服。它們很危險。約翰·馬斯特斯的事就是一個例子。這個故事曾在西雅圖許多上年紀的人當中激起過陣陣餘波。

馬斯特斯有50歲,是米克羅西姆公司的銷售經理。他為人持重,是個可敬的公民。他結婚25年了,有兩個孩子——大女兒在上大學,小女兒上初中。小女兒同學校有點麻煩,她的成績下降了。於是父母就送她去看一個兒童精神病醫生。那醫生聽了小女兒的敘述以後就說:你知道,這是一個典型的受到性虐待的兒童故事。你過去碰到過這樣的事情嗎?

咦,女孩說,我想沒有的。

回想一下,精神病醫生說。

開始女孩拒絕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可是精神病醫生不停地催逼着她:回想一下,試着把它記起來。過了一會兒,女孩開始有一些模糊的記憶。沒有任何具體的事情,可是現在她覺得什麼事什麼事是可能的了。爸爸可能做過什麼錯事情,在很久以前的什麼時候。

精神病醫生把自己懷疑的事情告訴了馬斯特斯的太太。夫妻倆一起和和睦睦地過了25年,可是現在兩人間生起了氣。太太到馬斯特斯跟前去對他說:承認你做的好事吧。

馬斯特斯像是碰到了晴天霹靂,簡直無法相信。他否認一切事情。太太說:你在撒謊,我不想要你呆在這裏了。她把他趕出了家門。

大女兒聞訊乘飛機從學校趕回家來。她說:發什麼瘋嘛?你知道爸爸沒做什麼事情。清醒一下吧。可是太太怒氣沖沖,女兒也怒氣沖沖。事情一旦開始,就再也剎不住了。

州里的法律要求精神病醫生報告任何有性虐待嫌疑的病例,於是她把馬斯特斯報告給州里。法律要求州里進行調查,來了個社會工作人員,同女兒、妻子和馬斯特斯談,後來又同醫生、學校的保育員談。沒過多久,人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情。

指控的話傳到了米克羅西姆公司。在結果出來以前,公司不讓他上班,說他們不想被別人作負面的宣傳。

馬斯特斯看着他的生活在崩潰。小女兒同他不說話。太太同他不說話。他一個人住在公寓裏。經濟上有問題。同事們躲着他。不管他轉向誰,看到的都是一副指責的面孔。有人建議他去找律師。他心煩意亂,六神無主,自己也開始去看精神病醫生了。

他的律師進行了調查;令人不安的細節出現了:那個提出指控的精神病醫生在自己的病例中找出的性虐待案的百分比很高。她報告的案例是如此之多,以至於州里開始懷疑其中有個人偏見的因素存在。可是州里沒有任何辦法;法律要求所有的案例都必須進行調查。被分派調查此案的那個社會工作人員以前曾因在追查證據不足的案子時表現過分熱心而受到過處罰,並且普遍被認為是個缺乏能力的人,可是由於通常的原因,州里無法解僱她。

這項指控從來也沒有正式提出過,但最後馬斯特斯被說成是在自己女兒上三年級時的那個夏天對她進行了性騷擾。馬斯特斯回想之下有了個主意。他找出作廢的舊支票,翻出了過去的工作日曆。結果表明:那年整個夏天他女兒都在蒙大拿州的一個夏令營里。8月份她回到家裏時,馬斯特斯正在德國出差,開學以後他才從德國回來。

那年夏天他連見也沒見到過他女兒。

馬斯特斯的精神病醫生覺得,他的女兒所回憶起的時間竟然是性虐待不可能發生的時間,這一情況很有意義。醫生的結論是:女兒有一種被丟棄的感覺,並且把這種感覺轉換成性虐待的記憶。馬斯特斯和妻子女兒當面對質。她們聽完了證據,承認說她們一定是把時間搞錯了,但依然固執地認為性虐待的確發生過。

不過,馬斯特斯那年夏天工作日程安排的事實,使州里停止了此案的調查,米克羅西姆公司恢復了馬斯特斯的工作。可是馬斯特斯已經錯過了一輪晉陞的機會,而且一種模糊的偏見意識仍然籠罩着他。他的前途無可挽回地被斷送了。太太始終不肯和解,最後起訴離婚。他再也沒能看到過自己的小女兒。大女兒在家庭雙方的紛爭中進退兩難,隨着時間的過去,見他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馬斯特斯一個人過日子,他掙扎著要重建自己的生活,碰到了一次幾乎使他送命的心臟病發作。病好以後,他去看了幾個朋友,不過現在他的脾氣很壞,酒喝得很多,同他呆在一起沒什麼意思,所以朋友們都躲着他。他老是問這樣的問題:我做了什麼錯事了?我本來該做什麼?我怎麼才能阻止這件事發生呢?這些問題的答案沒人知道。

因為他肯定沒法阻止事情的發生。這年頭裏,不管男人被控告犯了什麼罪,大家便都假定他是犯了這種罪。在這樣的氣候下,馬斯特斯是沒法阻止這種事情發生的。

男人們自己有時也議論說,要同提出虛假指控的女人打官司,要就這些指控造成的損害追究刑事責任,但都只是說說而已。在說的同時,他們卻全都改變了自己的行為。現在有新規矩了,每個男人都知道這些規矩:

在街上不要對孩子微笑,除非你是同太太在一起。不要摸不認識的孩子。不要和別人家的孩子單獨呆在一起,哪怕是很短的一會兒。如果一個孩子請你進他或她的房間,不要去,除非有另外一個成人,最好是女的,也在場。在晚會上不要讓小女孩坐在你腿上。如果她自己想坐上來,就輕輕把她推開。萬一在什麼場合看到赤身裸體的小男孩或者小女孩,趕緊地把目光移開,最好是走掉。

為了謹慎起見,對你自己的孩子也要小心,因為一旦婚姻破裂,你太太可能會對你提出指控,那時就會有人從不利於你的角度來檢視你往日的行為:「說起來,他真是個親切的父親——也許有點太親切了。」或者:「他同孩子們呆在一起的時間真多,他老是呆在家裏……」

這是一個由女人完全不知道的規則與處罰構成的世界。要是蘇珊看到一個核子在馬路上哭,她就把孩子抱起來。她會不假思索地自動這麼做。桑德斯就怎麼也不敢,在這年頭裏他是沒膽量這麼做的。

工作上當然也有新規矩。桑德斯知道有這樣一些男人,他們不願與女人一道出差,在飛機上不願和女同事坐在一起,不願在酒吧里和一個女人喝杯酒,除非有第三者在場。過去桑德斯一直認為這樣的謹慎未免有點過分,甚至有點偏執,可現在他就沒有把握了。

渡船汽笛的鳴叫聲把桑德斯從沉思中喚醒。他抬起頭,看到了科爾曼碼頭上黑色的立樁。天上的雲依舊是黑烏烏的,預示著要下雨。他站起身,系好了雨衣的腰帶,下樓朝自己的汽車走去。

去調解中心的路上,桑德斯在辦公室停了幾分鐘,以便拿上有關星光碟機動器的背景資料,心想這些資料在上午的工作中也許用得着。他意外地看到約翰·康利在他的辦公室里,正和辛迪說話。這時的時間是早晨8點15分。

「啊,湯姆,」康利招呼道,「我正在設法安排見你一次。辛迪告訴我說你日程很緊,今天大部分時間可能都不在辦公室。」

桑德斯看看辛迪,辛迪的表情很緊張。「是這樣,」他說,「起碼上午不會在。」

「我只需要幾分鐘時問。」

桑德斯擺一下手,讓他進去。康利進去后,桑德斯便關上了身後的門。

「我正等著明天為我們總經理約翰·馬登準備的情況介紹會,」康利說,「我估計到時候你也會發言的。」

桑德斯含糊地點點頭。他沒聽到過有關情況介紹會的任何消息,明天似乎還遠著呢。他很難集中起注意力去聽康利講的東西。

「不過他們自然會要求我們就議程上的一些項目表態的,」康利說,「我特別擔心的是奧斯汀。」

「奧斯汀?」

「我是指出賣奧斯汀場地的事。」

「明白了。」桑德斯道。這麼說來是實有其事了。

「你知道,梅雷迪思·約翰遜很早就力主賣廠,」康利說,「在這場交易的早期醞釀階段,她最早給我們提出的建議中就包括賣廠這一條。馬登擔心合併后的資金流動問題;這場交易會增加債務,他為如何給高技術開發提供資金的問題而發愁。約翰遜認為,我們可以賣掉奧斯汀來減輕債務負擔。我覺得自己難以判斷這樣做的利弊,不知道你對此事是怎麼看的?」

「賣掉奧斯汀工廠的事嗎?」

「是的。現在看來,日立和摩托羅拉兩家公司都表示了初步的興趣,所以工廠可能很快就會給變賣掉。我想梅雷迪思心裏就是這麼想的。她同你討論過這件事嗎?」

「沒有。」桑德斯道。

「她剛開始上任,可能很多方面都要照應,」康利邊說邊仔細地注視着桑德斯。「你覺得賣廠的舉措如何?」

桑德斯說:「我看不出有什麼急迫的理由需要這樣做。」

「除了資金流動的問題以外,我想她的理由就是:手提電話製造業已經發展到飽和狀態,」康利說道,「作為一門技術,它已經走過了快速發展的階段,正在向商品階段接近。高利潤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從現在開始,能夠有的只是銷售額在國外廠商的激烈競爭下逐步的增長。因此,電話不可能代表我們將來的主要財源。當然啦,還有我們到底是否應該在美國從事製造這個問題。數字通訊公司的許多製造項目已經在海外進行了。」

「這些都是事實,」桑德斯說,「可是都不相干。首先,雖然手提電話可能正趨向於達到市場飽和,但是無線通訊這個大的領域卻還處在幼年時期。將來我們會看到越來越多的無線辦公網絡和區域間的無線連接。所以說,市場還在擴展,雖然電話不是這樣。其次,我要說,無線通訊是我們公司未來利益的一個主要組成部分。保持競爭力的一個辦法就是繼續製造產品,並把它們賣出去。這一來就會逼着你同自己的客戶基地保持聯繫,不斷了解它們今後的興趣。我是不會現在決定退出的。摩托羅拉和日立看出這兒有生意可做,為什麼我們就看不出?再其次,我想我們還有責任——也可以說是社會責任——讓高薪技術工作留在美國國內。別的國家並不出口好的工作機會,我們幹嘛要這樣做?我們每一個有關在海外從事製造的決定都是因為特殊的原因而做出的。我個人希望我們能着手把這些海外工廠遷回到這裏來,因為海外製造過程中有許多潛在的成本。不過所有原因當中最重要的還有一條:我們這裏雖然主要是個開發部門,負責研製新產品,但我們需要製造。如果說過去的20年時間給過我們什麼啟示的話,那就是:設計和製造是統一的過程。如果你讓設計人員同製造人員分家,最終你得到的就是糟糕的設計,下場就像通用汽車公司一樣。」

桑德斯停頓了一下,出現了一陣短暫的沉默。他原來並沒有打算說得這麼重,但話到嘴邊就脫口而出了。不過康利聽了以後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麼說來,你認為賣掉奧斯汀對開發部門有損害。」

「這一點毫無疑問。說到底,製造也是一門學科。」

康利在座椅上挪動了一下身子。「你覺得梅雷迪思·約翰遜對這些問題會怎麼看?」

「我不知道。」

「因為你瞧,所有這些問題都會引出一個相關聯的問題,」康利道,「一個同經管人員的判斷力有關係的問題。老實說,我已經聽到了部門裏對她的任命普遍有一些議論,主要是懷疑她對技術部門管理中的問題是否有足夠好的把握。」

桑德斯雙手一攤:「無可置評。」

「我並不是要你說什麼,」康利道,「我估計她有加文的支持。」

「是的,她有。」

「這對我們來說不錯。不過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康利道,「公司兼并中的傳統問題就是:實行兼并的公司並不真正懂得它們在買什麼,它們往往殺雞取蛋。它們並沒有打算這樣做,但它們就會這樣做。它們毀掉的正是它們想要得到的東西。我擔心康利-懷特公司也會犯這樣的錯誤。」

「嗯哼。」

「光是我倆之間說說啊,如果這個問題在明天的會上提出來了,你會持剛才的立場嗎?」

「同約翰遜唱對台戲嗎?」桑德斯聳聳肩膀。「這不容易。」他尋思明天很可能自己已經不會在會上了,但這點不好對康利說。

「好吧,」康利伸出了手,「謝謝你的坦率,我很感謝。」他轉身準備走了。「還有最後一件事,如果明天以前我們能處理一下星光碟機動器的問題,那將會很有幫助的。」

「我知道。」桑德斯回答說,「相信我,我們正在下功夫。」

「很好。」

康利轉身走了。辛迪走進來。「你今天好嗎?」

「很緊張。」

「你需要我做什麼?」

「把有關星光碟機動器的資料找出來,前天晚上我帶到梅雷迪思那兒去的每份東西我都要一份副本。」

「在你的辦公桌上。」

桑德斯拿起一疊文件夾,最上面放着一盒小小的數據磁帶。「這是什麼?」

「從星期一起你和阿瑟的可視圖文聯繫記錄。」

桑德聳聳肩膀,把它丟進公文包里。

辛迪說:「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他看看錶。「我要來不及了。」

「祝你運氣好,湯姆。」辛迪說。

他說了聲謝謝便離開了辦公室。

桑德斯在清晨高峰時間川流不息的車流中駕着車。他意識到,同康利的談話唯一使自己感到詫異的一點,就是這個年輕律師的頭腦是多麼的敏銳。至於梅雷迪思的行為,他是一點也不感到詫異的。多年以來,桑德斯一直在同她所代表的那種商學院心態做鬥爭。他看着這些商學院的畢業生們來的來、走的走,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他們的教育中存在着一個基本的缺陷。他們受到的訓練使他們相信自己有本事管理任何事物。而實際上一般管理技巧與手段這樣的東西是根本沒有的。有的最終只是同具體行業和具體工作人員相聯繫的具體問題。把一般性的手段運用於具體問題是註定要失敗的。你需要了解市場,你需要了解顧客,你需要了解製造部門的局限和你自己設計人員的局限。這些局限都不是一眼就能看清的。唐·徹里和馬克·盧伊恩需要同製造業保持一個環節的聯繫,梅雷迪思就看不到這一點。然而一次又一次,設計人員把一個東西的原型拿給桑德斯看時,桑德斯問他們的都是同一個意味深長的問題:看上去很好,不過你能在生產線上製造它嗎?你能在某一個價碼下,快速可靠地把它做出來嗎?有時候他們能,有時候就不能。如果你不問這個問題,你就改變了整個機構的性質,而且不是向好的方面。

康利精明地看到了這一點,他也精明地注意傾聽大家的反映和意見。桑德斯不知道剛才見面時自己沒有說出的東西,康利是否也聽說了。他是否知道性騷擾訴訟的事?這事他當然也是可能知道的。

基督啊,梅雷迪思想賣掉奧斯汀。埃迪一直是對的。他考慮是不是要告訴他,但不太好辦。不管怎麼說,他有更緊迫的事情需要操心。他看到芒努松調解中心的指路牌,便向右拐進去。他扯了扯領帶上的結,把車開進停車場上的一塊空地。

芒努松調解中心坐落在西雅圖城邊一座俯瞰城區的小山上,由三座低矮的樓房組成。樓房分佈在中央的一個院子周圍,院裏有一個噴泉水池,池中水花飛濺。整個環境的氣氛是想讓人感到和平與放鬆,可是桑德斯從停車場走出來,看到在那裏來回踱步的弗爾南德斯時,卻感到緊張。

「你看了今天的報紙嗎?」她問道。

「是啊,看了。」

「別為它不安,這是他們那邊戰術上十分糟糕的一著。」她說,「你知道康妮·沃爾什嗎?」

「不知道。」

「她是條母狗,」弗爾南德斯尖刻地說,「非常讓人討厭,非常有本事。不過我期望墨菲法官在調解會上會採取強硬立場。我和菲爾·布萊克本商定的結果是這樣:開始時我們先聽你陳述星期一晚上的事件,然後再聽約翰遜的說法。」

「等一下,為什麼我該先講?我先講對她有利,她可以聽到——」

「你是提出控告的人,所以有義務先陳述你的案情。我想這會對我們有利,」弗爾南德斯道,「這樣一來,約翰遜就最後做證言,在吃午飯以前。」他們朝院子中間的那棟樓走去。「好,你只要記住兩件事情:第一,永遠要說實話,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說實話,哪怕你覺得對自己的案子不利,也要絲毫不差地照你所記得的情況說。行嗎?」

「行。」

「第二,不要發怒。她的律師會試圖激怒你,為你設陷阱。不要上當。如果你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開始發怒了,就要求休會5分鐘,同我商量。任何時候你想這麼做的話都有權利這麼做。我們可以走到外面冷靜一下。不過不管做什麼,都要保持冷靜,桑德斯先生。」

「行。」

「好的。」她推開門。「現在我們去做吧。」

調解庭內壁裝着護牆板,室內很寬敞。桑德斯看到一張光亮的木製會議桌,上面放着一隻水罐、幾個玻璃杯和一些記事本。牆角里有一張帶櫃的矮餐桌,上面有咖啡和一盤糕點。窗戶開向一個帶噴泉的羅馬式小中庭。他能聽到泉水發出輕微的「汩汩」聲。

數字通訊公司的法律隊伍已經到了,他們沿着會議桌的一側一字兒排開,裏面有菲爾·布萊克本、梅雷迪思·約翰遜、一個名叫本·赫勒的男律師,另外還有兩個臉色鐵青的女律師。每個女人面前的桌上都很威嚴地放着一疊厚厚的複印材料。

弗爾南德斯向梅雷迪思·約翰遜做了自我介紹,兩個女人握了握手。隨後本·赫勒也同桑德斯握了手。赫勒是個面色紅潤、身體粗壯的人,滿頭銀髮,嗓音很低沉。

他在西雅圖和權貴們有交情,桑德斯看到他總是想起政客。赫勒為另外幾位女士也做了介紹,不過桑德斯馬上就忘掉了她們的名字。

梅雷迪思招呼道:「你好,湯姆。」

「梅雷迪思。」

她打扮得是如此楚楚動人,使桑德斯大吃一驚。她身着藍色西服,配奶油色的襯衫,戴着眼鏡,頭髮向腦後梳着,看上去活像一個可愛而又用功的中學生。赫勒像是要使她安心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就好像同桑德斯說話對她是一場痛苦的考驗一般。

桑德斯和弗爾南德斯在約翰遜和赫勒對面坐下來。大家都拿出了文件和筆記。隨後是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直到後來赫勒才問了弗爾南德斯一句:「金·鮑爾那事怎麼樣啦?」

「我們很高興。」弗爾南德斯答道。

「他們裁定了損害賠償金的數額沒有?」

「下星期,本。」

「你們要多少?」

「兩百萬。」

「兩百萬?」

「性騷擾是嚴重的事情,本。損害賠償金數額正在上漲。眼下一般都會判上一百多萬,尤其是在公司態度那麼惡劣的情況下。」

調解庭那頭的一扇門打開了,一個50多歲的女人走了進來。她步履輕快,身體挺得筆直,身上穿着暗藍色的西服,式樣同梅雷迪思穿的那套沒有多大分別。

「早上好,」她招呼道,「我是巴巴拉·墨菲。請叫我墨菲法官,或者墨菲女士。」她繞場一圈,同每個人都握了手,然後,在桌子的上首坐下來。她打開公文包,取出了筆記。

「讓我來給大家說說我們在這兒舉行的調解會的臨場規則。」墨菲法官說,「這不是法庭,因此我們的調解情況不會被記錄在案。我鼓勵每個人都保持文明禮貌的口氣。我們到這裏來不是為了肆意地相互指責,也不是為了確定誰是誰非。我們的目的是要弄清雙方爭執的性質,並且決定如何以最佳的方式解決這種爭執。

「我想提醒每一個人:雙方所作的陳述都是極為嚴肅的,並且可能對各方都有法律後果。我敦促你們用保守機密的態度來對待每次調解會。特別要提請你們注意,不要同局外人或者新聞界討論在這裏說到的事情。我私下裏已經冒昧地同《郵報》的編輯多納迪奧先生談了今天該報刊登的那篇由沃爾什女士撰寫的文章。我提醒多納迪奧先生:『X公司』里的任何一方都只是代表自己的個人,而沃爾什女士卻是報社的領薪僱員,因此《郵報》受到中傷罪起訴的危險是實實在在的。多納迪奧先生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把兩肘放在桌上,向前探出身子。「那麼好,雙方已經商定由桑德斯先生先行發言,然後由赫勒先生對他進行質詢。接着由約翰遜女士發言,由弗爾南德斯女士對她進行質詢。為了節省時間,只有我一人有權在雙方委託人作證言時提出問題,而且我將對雙方律師所提的問題加以限制。我樂於接受一定程度的討論,不過我請求大家合作,讓我運用判斷力,以便讓調解進行下去。在我們開始以前,有誰有問題嗎?」

沒人有問題。

「那好,我們就開始吧。桑德斯先生,你不妨從你的角度對我們談談所發生的事情。」

桑德斯平靜地說了半小時。他從見到布萊克本,從他那兒聽到梅雷迪思將要新任副總經理的事開始說起,說到梅雷迪思作報告后自己同她的交談,以及交談中她提出兩人為星光碟機動器的事碰個頭的建議。他詳細地敘述了6點鐘與梅雷迪思碰頭過程中發生的事情。

在這麼講述的時候,他明白了昨天弗爾南德斯為什麼堅持要他一遍又一遍地敘述事情的經過。經過那個過程,現在說起事情來就流暢容易得多了;他發現自己可以不加遲疑地說到陰莖、陰道之類的字眼了。不過即便是這樣,這樣的敘述仍然是一場痛苦的經歷。等說到離開辦公室、看到外面的清潔女工時,他已感到精疲力竭。

接着他說到給太太的電話、次日清晨的早會、隨後同布萊克本的晤談,以及他做出的起訴的決定。

「大致情況就是這樣。」他結束了敘述。

墨菲法官說:「在繼續下去以前,我有一些問題。桑德斯先生,你提到你們碰頭時喝了酒。」

「是的。」

「你覺得自己喝了多少酒?」

「不到一杯。」

「約翰遜女士呢?你覺得她喝了多少酒?」

「至少三杯。」

「好的。」她做了一下筆記。「桑德斯先生,你同公司訂有僱用合同嗎?」

「有的。」

「對於合同上所載的關於對你進行調職或者解僱你的內容,你作何理解?」

「他們不能平白無故地解僱我。」桑德斯說,「關於調職,合同上是怎麼說的我不知道。不過我要說的是:他們對我進行調職,等於就是解僱我——」

「我理解你要說的話,」墨菲打斷了他,「我問的是你的合同,桑德斯先生。布萊克本先生?」

布萊克本答道:「有關條款提到『同級調職』的事。」

「我明白了。就是說這點有爭議。好,我們繼續。赫勒先生,請你向桑德斯先生提問題。」

本·赫勒把他的文件移來調去地擺弄了一陣,清清嗓子說:「桑德斯先生,你想休息一下嗎?」

「不,我很好。」

「那麼,好吧,桑德斯先生,你剛才提到,星期一早上布萊克本先生告訴你約翰遜女士將擔任部門新負責人的時候,你感到意外。」

「是的。」

「你認為新負責人將由誰來擔任呢?」

「我不知道。實際上,我覺得可能會輪到我來擔任。」

「你為什麼這麼認為?」

「我只是這麼設想。」

「公司里有什麼人,布萊克本先生或者任何別的人,曾經使你認為自己將會得到這個職位嗎?」

「沒有。」

「有任何書面材料暗示說你將得到這個職位嗎?」

「沒有。」

「這樣看來,你在說你這麼設想時,實際上是在根據你所看到的公司的總體情況下結論。」

「是這樣。」

「而不是根據任何真實的證據?」

「不是。」

「好吧。還有,你說過:布萊克本先生在告訴你約翰遜女士將得到這個職位的時候,還對你說,她如果願意的話,可以重新選擇部門的負責人。你告訴布萊克本先生說,你把此話理解為約翰遜女士有權解僱你?」

「是的,這是他說的話。」

「他有沒有以任何具體的方式說到這個問題?比如說,他有沒有說到約翰遜女士可能這樣做,還是不可能這樣做?」

「他說不可能這樣做。」

「你相信他說的話嗎?」

「那時候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麼。」

「布萊克本先生關於公司事務的判斷可靠嗎?」

「一般是可靠的。」

「不過不管怎樣,布萊克本先生確實說過約翰遜女士有權解僱你。」

「是說過。」

「約翰遜女士對你說過類似的話嗎?」

「沒有。」

「她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它可以被理解成是一種提議,其實現與否取決於你的表現,包括性方面的表現;這樣的話她從來沒有說過嗎?」

「沒有。」

「這樣看來,你說你在和約翰遜女士碰頭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工作有危險,那並不是因為約翰遜女士實際上說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

「不是,」桑德斯答道,「但從整個局勢來看,實際上存在着這種危險。」

「你感覺到從整個局勢來看存在着這種危險。」

「是的。」

「就像在以前,你感覺到會輪到你提職——就是結果由約翰遜女士得到的那次提職——而實際上並沒有輪到你的情況一樣?」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只是在說,」赫勒道,「感覺是主觀的,它沒有事實的分量。」

「反對,」弗爾南德斯開口了,「僱員的感覺在下列情形下一直被認為是正當的,即合理的期望——」

「弗爾南德斯女士,」墨菲道,「赫勒先生並未對你當事人感覺的正當性提出異議。他所質疑的是那些感覺的確切性。」

「可是那些感覺無疑是確切的,因為約翰遜女士是他的上級,她如果願意的話,的確可以解僱他。」

「這點沒有爭議,不過赫勒先生所問的是:桑德斯先生是否有產生不合理期望的傾向。在我看來這點與本案是完全有關的。」

「可是法官大人,請恕我直言——」

「弗爾南德斯女士,」墨菲說,「我們到這裏來是為了弄清爭議之處。我要請赫勒先生繼續問下去。赫勒先生?」

「謝謝法官大人。那麼總結一下,桑德斯先生,雖然你感覺到自己的工作不太保險,但你從來都沒有從約翰遜女士那兒得到過這種感覺?」

「是的,沒有。」

「也沒有從布萊克本先生那兒得到過?」

「沒有。」

「實際上,也沒有從任何別的人那兒得到過?」

「沒有。」

「好吧。讓我們轉過頭來看看別的事情。6點鐘的那次碰頭中怎麼會有酒的?」

「約翰遜女士說她要拿瓶酒。」

「你沒有請求她這麼做嗎?」

「沒有,是她主動要這麼做的。」

「你是怎麼反應的?」

「不知道,」桑德斯聳了聳肩膀。「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你高興嗎?」

「我不覺得這樣做好,也不覺得這樣做不好。」

「讓我換個方式來問這個問題,桑德斯先生。當你聽到一個像約翰遜女士這樣富有魅力的女人計劃下班后同你一道喝一杯的時候,你的腦子裏想過些什麼?」

「我想最好還是去,因為她是我的上司。」

「你想的就是這些嗎?」

「是的。」

「你有沒有向誰提到過,說你想同約翰遜女士在一個浪漫的環境裏單獨呆在一起?」

桑德斯詫異地向前傾出身子。「沒有。」

「這點你肯定嗎?」

「對。」桑德斯邊回答邊搖了搖頭。「我不明白你想要問什麼。」

「約翰遜女士不是你從前的戀人嗎?」

「是的。」

「你難道不想重溫舊好嗎?」

「不,不想。我只希望我們能找到某種方式在一起共事。」

「這很困難嗎?我倒是覺得既然你們過去如此熟悉,那麼在一起共事應該會很容易的。」

「這個,並不是這樣,這件事讓人很尷尬。」

「是嗎?為什麼?」

「唔,事情就是這樣。我實際上從來沒有和她共過事,我是在完全不同的情況下認識她的,所以我就是感到尷尬。」

「你同約翰遜女士先前的關係是怎麼結束的,桑德斯先生?」

「我們就那麼……逐漸疏遠了。」

「你們那時生活在一起嗎?」

「是的。我們的關係經過了正常的起伏,最後還是不好,所以我們分開了。」

「沒有敵意嗎?」

「沒有。」

「是誰離開誰的?」

「我記得有點彼此彼此。」

「是誰想到退出的?」

「我想……我記不太清了。我想是我。」

「這就是說,10年前在關係如何結束的問題上,你並沒有感到尷尬或緊張。」

「沒有。」

「然而現在你卻覺得尷尬?」

「當然,」桑德斯說,「因為我們過去有過的是一種關係,而現在要有的卻是另外一種關係。」

「你是指現在約翰遜女士將要成為你的上司嗎?」

「對。」

「你對此不感到生氣嗎?對她的任命?」

「我想有一點。」

「只有一點嗎?還是可能不止一點呢?」

弗爾南德斯探出身子準備抗議。墨菲飛快地瞪了她一眼,表示警告。弗爾南德斯用兩隻拳頭抵住下巴,沒說什麼。

「我感到很多東西,」桑德斯答道,「我感到生氣、失望、困惑不解、憂慮重重。」

「就是說,雖然當時你心裏很亂,但現在你對這一點還是很肯定,即,那天晚上,在任何情況下,你都沒有想到要和約翰遜女士發生性關係?」

「沒有。」

「心裏從來也沒想過這個?」

「沒有。」

出現了一陣冷場。赫勒擺弄了一會兒筆記,然後又抬起頭來。「你結婚了,是嗎,桑德斯先生?」

「是的,我結婚了。」

「那天你有沒有打電話告訴你太太,說你有一次比較晚的約見?」

「打了。」

「你告訴了她同誰約見嗎?」

「沒有。」

「為什麼沒有?」

「我太太對我過去的戀愛關係有時會嫉妒。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讓她着急或者不安。」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你告訴你太太同約翰遜女士有一次比較晚的約見,她就可能認為你要同舊日的情人鴛夢重溫嗎?」

「我不知道她會怎麼想。」桑德斯道。

「不過不管怎麼說,你沒有告訴她約翰遜女士的事情。」

「沒有。」

「你告訴她什麼了?」

「我告訴她我有一個約見,要遲一點回家。」

「遲多久?」

「我告訴她可能要到吃晚飯的時候或者吃過晚飯。」

「明白了。約翰遜女士向你提議過一塊兒吃晚飯嗎?」

「沒有。」

「那就是說,你在給太太打電話時,自認為你同約翰遜女士的約見時間可能會很久?」

「不,」桑德斯答道,「我並沒有這麼認為。但是我不太清楚約見會要多久。我太太不喜歡我先打電話說要晚一小時,然後又打電話說要兩小時。這會讓她惱火的。所以我乾脆告訴她我可能要等到吃過晚飯後才回來,這樣對她來說要好些。她就不會等我;如果我回來得早,那也很好。」

「那麼這就是你通常對待太太的策略。」

「是的。」

「這一次也沒有什麼特別。」

「是沒有。」

「換句話說,你通常的做法就是向太太撒謊,不告訴她辦公室里發生的真實事情,因為根據你的看法,她不能接受事實。」

「反對,」弗爾南德斯說,「這同本案有什麼關係?」

「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桑德斯氣憤地接着說道。

「怎麼呢,桑德斯先生?」

「你瞧,每一對婚姻關係都有自己解決問題的方式。我們的方式就是這樣,它會使事情順利一些,僅此而已。這裏涉及到的是家裏的時間安排,不是撒謊。」

「可是那天晚上你沒有告訴太太說你要見約翰遜女士,你不覺得這是撒謊嗎?」

「反對。」弗爾南德斯抗議道。

墨菲說:「我想問這些足夠了,赫勒先生。」

「法官大人,我在試圖說明,桑德斯先生打算使他和約翰遜女士會面的快樂達到頂點,他的所有行為都與此一致。此外,我還試圖說明:他慣常用蔑視的態度來對待婦女。」

「你並沒有說明這一點,你甚至連說明這一點的基礎都沒有能夠確立,」墨菲說,「桑德斯先生已經對自己的理由作了解釋,在沒有相反證據的前提下我接受這些理由。你有相反的證據嗎?」

「沒有,法官大人。」

「很好。請記住:沒有事實根據的、煽動性的描述無助於我們為解決問題所做的共同努力。」

「是的,法官大人。」

「我想讓在座的各位都清楚這一點:現在調解活動對於各方都可能構成潛在的損害——不僅調解的結果是這樣,而且調解行為的本身也是如此。根據調解的結果如何而定,約翰遜女士和桑德斯先生今後可能會看到他們自己以某種身份在一起共事。我不允許現在的調解不必要地損害他們今後的這種關係。如果再出現任何無法證明為正當的指控,我將中止調解。對於我說的話有誰有問題嗎?」

沒有人提出問題。

「好的,赫勒先生呢?」

赫勒把屁股朝椅背方向坐了坐。「沒有進一步的問題了,法官大人。」

「好吧,」墨菲法官宣佈,「我們休息5分鐘,回來以後聽約翰遜女士的陳述。」

「你做得不錯,」弗爾南德斯說,「做得非常好。你的聲音很有力,說話也清楚沉穩。你給墨菲留下了印象。你做得不錯。」他們站在樓外面的院子裏,靠着噴泉。桑德斯覺得自己就像個拳擊手,正在兩個回合的間歇時間裏接受教練的仔細檢查。「感覺怎麼樣?」弗爾南德斯問道,「累嗎?」

「有一點,不太厲害。」

「想喝咖啡嗎?」

「不用,沒事的。」

「好的,因為艱難的一段馬上就要來臨了。在她作陳述的時候你必須非常堅強。你不會喜歡她說的話,但重要的是要保持冷靜。」

「行。」

她用一隻手按着他的肩膀。「你我順便私下裏說說:你們的關係究竟是怎麼結束的?」

「說實話,我記不清了。」

弗爾南德斯露出懷疑的神色。「可是這點很重要,當然……」

「那差不多是10年前的事了,」桑德斯說,「我真覺得是恍若隔世。」

弗爾南德斯仍然面顯疑色。

「你瞧,」桑德斯說,「現在是6月的第3個星期。10年前6月的第3個星期,你的愛情生活里在發生什麼事情?你能告訴我嗎?」

弗爾南德斯皺着眉頭,沒有說話。

「那時你結婚了嗎?」桑德斯提示道。

「沒有。」

「遇到你丈夫了嗎?」

「呃,我想想……沒有……直到……我碰到我丈夫一定是在……大約一年以後。」

「好,那麼你記得在他之前你在和誰約會嗎?」

弗爾南德斯默默無言地想着。

「能想起10年前的6月你和你情人之間發生過的任何事情嗎?」

她仍然默默無言。

「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桑德斯說道,「10年是一段很長的時間。我記得和梅雷迪斯的事情,可是最後幾個星期記不清了,我們關係結束的細節我想不起來了。」

「你能想起來些什麼呢?」

他聳聳肩膀。「我們的爭執越來越多,相互間吼得也越來越多。我們還住在一起,但是不知怎麼,我們開始把日程安排得彼此從來也碰不到一塊兒。你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因為每次我們偶然碰到了一起,就要吵架。

「最後有一天晚上,我們在穿衣打扮、準備去赴一個宴會的時候大吵了一場。那是數字通訊公司的一個正式宴會。我記得我得穿小禮服。我把襯衫上的袖口鏈扣向她甩過去,後來就找不着了。我只好趴在地板上找。不過在開車到宴會去的路上,我們馬上平靜了許多,我們開始談到分手,用的就是這種非常普通、非常理智的方式。話就這麼說出來了,我們兩個都是這樣。誰也沒有吼。我們終於明白了:分手是最好的做法。」

弗爾南德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就這些嗎?」

「是啊,」他聳聳肩,「除了那天我們最終沒有赴成宴這一點。」

他腦海的深處有什麼東西。汽車上的一對男女,去赴宴會。關於手提電話的什麼東西,都穿着禮服,去赴宴會,他們打了個電話,——

他想不起來。它懸在他的記憶里,但就差那麼一點,想不起來。

女的用手提電話打了個電話,後來……發生了一件令人尷尬的事情……

「湯姆?」弗爾南德斯搖搖他的肩膀說,「看來我們時間快到了,準備往回走吧?」

「我準備好了。」他說。

在他們轉身回調解庭的當口,赫勒走上前來。他向桑德斯餡笑了一下,便轉向弗爾南德斯說:「弗爾南德斯律師,我不知道這會兒我們是不是該談談和解的事情了。」

「和解?」弗爾蘭德斯故作驚訝地問,「為什麼?」

「這個——事情的進展對你的當事人不太好,再說——」

「事情的進展對我的當事人很好——」

「整個質詢過程拖得越久,就越會使他感到尷尬和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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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暴光(叛逆性騷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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