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5)

星期三(5)

「他不在辦公室,桑德斯先生,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知道了。」桑德斯皺起了眉頭,這真奇怪,穆罕默德·加法爾已經不在了,阿瑟在無人照管的情況下離開工廠是不大可能的。

阿瑟的助手問:「要我轉口信嗎?」

「沒有口信,多謝了。」

他掛上電話,下樓來到三樓唐·徹里的程序編製組,將電子卡插進狹槽里,以便開門進去。咔啪的一聲彈了回來,電子鎖閃現出「」的符號。他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們已切斷了他存取信息的通道。然而他想起了自己早些時候撿起的另一張電子卡,他將這張卡放入狹槽,門打開了,桑德斯走了進去。

他驚奇地發現程序編製組空無一人。程序編製員都是24小時輪班的,即使是半夜,也應該有人在工作。

他走向診斷室,星光碟機動器就是在這裏解剖研究的。一排排工作枱的周圍是電子設備和黑板,驅動器全部用白布蓋着放在工作枱上,天花板上明亮的石英燈已經關掉。

他聽見搖滾樂從鄰屋傳來,便走了進去。一個20出頭孤獨無伴的程序編製員坐在一張控制台旁打着字,一台手提式收音機在他身邊高聲放着音樂。

桑德斯問:「人呢?」

程序編製員抬起頭。「今天是本月份第三個星期三。」

「什麼意思?」

「每逢第三周的星期三,物體定向程序編製員聯誼會在一起聚會。」

「噢。」該協會是西雅圖地區程序編製員的一個協會,它是幾年前由微形系統公司發起的,起著半交際半貿易的作用。

桑德斯問:「你知道診斷組有什麼新發現嗎?」

「抱歉,」程序編製員搖了搖頭,「我剛來。」

桑德斯回到診斷室,打開石英燈,輕輕拿去蓋在驅動器上的白布,發現只有三隻光碟驅動器被打開,其內部結構暴露在桌上那功率很強的放大鏡和電子控測器下,其餘七隻驅動器仍用膠袋包着堆在一邊。

他抬頭看着黑板,其中有一塊上面寫着一組方程式和匆匆草就的論據要點,另一塊黑板上寫着一張流程圖表。

這對桑德斯來說沒什麼用處,他將注意力放在桌上那台測試設備上。它外表看起來和普通的測試設備一樣,只是桌上放着一套大孔探針,幾隻白色圓形晶片用膠袋裝着,樣子和照相機的濾色鏡差不多。各式各樣的拆卸台上還放有星光碟機動器的偏振片;小組研究人員已將他們的工作記錄下來。其中三張偏振片整齊地放成一排,彷彿它們比較重要似的,然而桑德斯不明白其中之原因,它們只是顯示了一塊綠色電路板上的集成電路塊。

他瞧著驅動器本身,小心翼翼怕碰著別的東西。然後他轉向那堆仍用膠袋裹着的驅動器,仔細端詳,他注意到針繡花邊的精美的膠袋裏裝着四隻星光碟機動器。

旁邊放着一隻醫用注射器和一本翻開的筆記本,筆記本上寫着一組數字:PPU,7,11(重複11),5,2。

這一頁的下面是一個人潦草的筆跡:「他媽的太明顯了!」可是桑德斯看不懂這組數字,他打定主意今晚晚些時候把唐·徹里找來,讓他解釋一下。然後,他從那堆驅動器中拿出一隻多餘的驅動器,準備在明天上午的彙報會上使用。

他帶着這些彙報用的材料離開了診斷室,圖表架的板不時拍打着雙腿。他向下面的一樓會議室走去,發言的人通常在開會之前把視聽材料放在視聽設備間里,他可以把這些材料鎖在那兒。

來到大廳,走過服務台,此時服務台旁只有一名黑人警衛守着。他向桑德斯點點頭,繼續看着棒球比賽。桑德斯向一樓後部走去,腳步在長毛絨地毯上無聲地移動着。走廊里黑漆漆的,但是會議室里亮着燈,光線從會議室拐角處向外射來。

他走近時,只聽梅雷迪思·約翰遜說:「後來呢?」接着是一個男人模糊不清的答話。

桑德斯收住腳步。

他站在黑暗的走廊里豎耳聽着,從他站的角度,會議室里的一切都看不見。

一陣沉默后,梅雷迪思說:「行,這麼說馬克會談設計的事啦?」

那個男人回答:「是的,他會談的。」

「好,」梅雷迪思說,「那麼有關那……」

後面的話桑德斯聽不清了。他躡手躡腳地往前走,腳步在地毯上悄無聲息地移動着,機靈的雙眼注視着會議室的拐角。此時,他還是看不見會議室里的情景,可是會議室外面的走廊里放着一個大的鍍鉻雕塑,它是一種螺旋槳模型,通過它那磨光面的反光,他看見在會議室里走動的梅雷迪思,和她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是布萊克本。

梅雷迪思問:「那麼如果桑德斯不把它提出來呢?」

「他會提的。」布萊克本回答。

「你有把握他不會——那個——」其餘的話又沒聽見。

「是的,他沒有辦法。」

桑德斯屏住呼吸。梅雷迪思在踱步,她的影像映在反光面上變了形。「因此當他捷出——我會說這是一個——是個——你說呢?」

「完全正確。」布萊克本答道。

「另外,如果他——」

布萊克本將手放在她的肩上。「是的,你必須——」

「——那麼——要我去——」

布萊克本輕聲地回答着什麼,桑德斯只能聽見一個片語「——必須毀掉他。」

「——能夠做這——」

「——確信——指望你——」

刺耳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梅雷迪思和布萊克本都把手伸向衣袋。梅雷迪思接了電話,然後倆人朝門口走來,朝桑德斯走來。

桑德斯驚慌地掃視了一下四周,發現右邊有一個男洗手間。他剛剛溜進洗手間,他們就走出了會議室,沿走廊走來。

「不要擔心這件事,梅雷迪思,」布萊克本說,「會平安無事的。」

「我不擔心。」她說。

「這事應該十分順利,」布萊克本說,「這是與個人無關的事,所以沒有理由與你結怨。況且,真理在你這邊,顯然他無法爭辯。」

「他仍然不能進入資料庫嗎?」她問。

「是的,他被鎖在了計算機系統之外。」

「他無法進入康利-懷特系統嗎?」

布萊克本大笑起來。「一點辦法也沒有,梅雷迪思。」

他倆的說話聲隨着他們漸漸走遠而消失了。桑德斯凝神細聽,終於聽見咔噠一聲關門的聲音,然後他走出洗手間,來到走廊。

走廊里空無一人,他定神向遠處的那扇門看去。

衣袋裏的電話響了起來,鈴聲大得嚇了他一跳,他趕緊接起電話:「桑德斯。」

「聽着,」弗爾南德斯說,「我把合同稿送給了布萊克本辦公室,但合同送回來后,上面加了幾條連我也不大明白的說明。我想我們最好一起討論一下。」

「一個小時后。」桑德斯說。

「為什麼不現在討論呢?」

「我要先辦一件事。」他答道。

「啊,是湯姆!」馬克斯·多爾夫曼打開了飯店房間的門,然後迅速搖著輪椅回到電視機旁,「你終於決定來了。」

「你聽說了?」

「聽說什麼了?」多爾夫曼問。「我是個老人,沒人會來打擾我,我被拋在了一邊,被每個人——包拾你拋棄了。」他咔噠一聲關掉了電視,咧嘴笑着。

桑德斯問:「你聽說什麼了?」

「哦,就聽到幾件事,都是傳聞、閑談。為什麼你不能親自告訴我呢?」

「我身陷困境,馬克斯。」

「當然你身陷困境,」多爾夫曼哼著鼻子說,「你這一周一直處於困境之中,現在你才注意到嗎?」

「他們給我設下了圈套。」

「他們?」

「布萊克本和梅雷迪思。」

「胡說。」

「是真的。」

「你相信布萊克本能給你設圈套嗎?菲爾·布萊克本是個沒有勇氣的傻瓜,他沒有才能,也沒有什麼心計。好幾年前我就叫加文解僱他。布萊克本是沒有獨創見解的。」

「那就是梅雷迪思。」

「啊,梅雷迪思!是的,她是那麼美麗,胸部是那樣的可愛。」

「馬克斯,請說正經的。」

「你曾經也是這樣想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桑德斯說。

多爾夫曼笑了。「時代變了嗎?」他用一種深沉的諷刺口氣說。

「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的臉色蒼白,湯姆。」

「我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我害怕。」

「哦,你害怕了。一個像你這樣的大男人害怕一個有着漂亮胸脯的漂亮女人。」

「馬克斯——」

「當然,你的恐懼是有道理的,因為她對你做了所有這些可怕的事情,她哄騙你,擺佈你,責罵你,對不對?」

「對。」桑德斯答道。

「你受到了她和加文的欺騙。」

「是的。」

「那麼為什麼你上次要向我提起那朵花呢,嗯?」

他皺起了眉頭,一時他不知道多爾夫曼在說什麼,這個老人總是這樣捉迷藏似的,他喜歡——

「那朵花,」多爾夫曼用指關節敲著輪椅的扶手,焦躁地說,「你公寓裏的那朵彩色玻璃花,有一天我們還提起過。又要告訴我你已忘記它了嗎?」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自己是提起過這事。接着他想起了那朵彩色玻璃花的樣子,幾天前那朵彩色玻璃花曾情不自禁地闖進了自己的腦海。「你說得對,我已忘記了。」

「你忘記了,」多爾夫曼話語很重,說「忘記」兩個字時含着明顯的諷刺語氣,「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馬克斯,我確實忘了,我——」

他哼了一聲。「你不可能忘記,我就知道你不會痛痛快快承認的。湯姆,你沒忘記,你只是不願面對這個事實。」

「面對什麼事實?」

桑德斯的腦海里浮現出那朵彩色玻璃花,由鮮黃、紫色和桔色所組成的玻璃花嵌在他公寓的門上。這一周的上半周,他還常常想起它,有時想得幾乎入迷,然而今天——

「我不能裝糊塗,」多爾夫曼說,「你當然記得清清楚楚,但是你已決意不去想它。」

桑德斯困惑地搖搖頭。

「湯姆,10年前你就把這事的前前後後告訴我了,」多爾夫曼揮了揮手說,「那時你信任我,向我哭訴。那時你心煩意亂到了極點,那時它是你生活中最重要的事,而現在你說這事全忘了?」他搖了搖頭。「你那時告訴我,你要和加文一起去日本和韓國,在你回來時,她將在公寓裏等着你,她要穿着能激起你情慾的服裝或者類似的衣服,做出各種勾人魂魄的姿勢。你還告訴我,你回到家時就會透過那朵彩色玻璃花首先看到她。這難道不是你對我說的嗎,湯姆?還是我記錯了?」

他是記錯了。

桑德斯的心幕陡然拉開,往事像一張圖畫栩栩如生地重現在眼前。他看見了一切,就好像他故地重遊一樣:一級級台階通往自己在二樓的公寓房間,那天下午就在他踩着台階往上走時,他聽到了一種聲音,開始還辨別不出是什麼聲音,等到他上了樓梯平台就意識到自己聽到的是什麼聲音了。他透過那朵彩色玻璃花望去,看見了——

「一天,我早早地就回來了。」桑德斯說。

「對,是這樣,你出人意料地回來了。」

那塊由黃色、桔色和紫色組成的玻璃,透過它,只見她裸露的背上下動着。她在客廳里的長沙發上,身體上下運動着。

「你看到她后怎麼辦的?」多爾夫曼問。

「我按了門鈴。」

「對的,你很有修養,非常緩和,很有禮貌,你按了門鈴。」

他清楚地記得,當時梅雷迪思轉過身子,朝門口望來。她那紛亂的頭髮披在臉上,她將頭髮從眼前拂去。她一看到他后臉色陡然變了,眼睛瞪得很大。

多爾夫曼鼓勵地說:「那麼後來呢?你怎麼辦呢?」

「我走了,」桑德斯回答,「我走回到……我走到車庫,鑽進了自己的汽車。我開車出去轉了一會兒,轉了兩三個小時,可能還要長些,天黑時我才回來。」

「你自然心煩意亂。」

他上了樓梯,又一次透過那塊彩色玻璃向里望去,客廳空無一人。他打開門鎖,走進了客廳。長沙發上有一碗爆玉米花,沙發有了皺痕,電視機無聲地開着。他收回落在長沙發上的視線,走進卧室,喊着她的名字。他發現她在打行李,床上的手提箱打開着。他問:「你幹什麼?」

「離開。」她說着,轉身面對着他,臉上的肌肉因為緊張而綳得緊緊的。「這難道不是你的願望嗎?」

「不知道。」他回答。

接着,她哭起來,一邊嗚咽一邊伸手拿了一塊方巾,像孩子一樣大聲而用力地擤起鼻子來。因為她很悲傷,所以他向她伸出了雙手,她趕緊抱住他,反覆地說對不起他,一邊哭泣一邊說。她看着他,撫摸着他的臉。

後來就莫明其妙地……

多爾夫曼格格地笑起來。「就在手提箱上,是不是?就是在那隻手提箱上,在還未整理好的衣服上,你們倆重新和好了。」

「是的。」桑德斯回憶道。

「她喚起了你的感情,你要她不要離開。她讓你開心,她向你挑戰,而你想佔有她。」

「是的……」

「愛情是奇妙的,」多爾夫曼嘆息道,話語中還是含有諷刺的意味,「愛情是那麼純潔,那麼天真。後來你們又在一起了,對嗎?」

「對,在一起過了一段時間,但是這種關係還是沒維持很久。」

奇怪的是,這種關係最後是怎麼結束的呢?開始他很生她的氣,然而他還是原諒了她,而且想他倆可以生活在一起。他們談了各自的感受,表達了對對方的愛慕之情,他想懷着世界上最美好的願望和她一起生活下去。可是最終,他們倆不能在一起了,那次事件是使這種關係破裂的致命因素,它扯斷了愛情的紐帶。雖然他倆常常告誡自己他們要保持這種關係,但已沒有作用,此時另外一種東西佔據了統治地位,心已枯竭。他們不斷地和自己作鬥爭,用這種方式維持了一段時間往日的情份,可是最終這種關係還是結束了。

「這種關係結束后,」多爾夫曼說,「你就來和我說了。」

「是的。」桑德斯說。

「你來和我都談了些什麼?」多爾夫曼問,「還是你也『忘記』了這件事?」

「沒忘記,我記得,我來是為了得到你的指點。」

他找多爾夫曼,是因為他想離開庫珀蒂諾。他和梅雷迪思分了手,他的生活變得茫然,一切混亂不堪,他想去另外一個地方,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因此他在考慮去西雅圖管理尖端產品計劃部。一天前加文向他提供了這個職位,桑德斯正在考慮是否接受,所以他來徵求多爾夫曼的意見。

「你心煩意亂得很,」多爾夫曼說,「這是一場愛情的悲劇。」

「是的。」

「因此可以這麼說,梅雷迪思·約翰遜是你來西雅圖這兒的原因,」多爾夫曼說,「因為她,你改變了自己的經歷,改變了自己的生活。你在這兒創造了一種新生活,許多人知道你過去這個事實,加文知道,布萊克本也知道,這就是為什麼布萊克本如此細心地問你能否與她合作的原因所在。大家都擔心你們怎麼能合作,可是你向他們做了保證,湯姆,是這樣嗎?」

「是的。」

「而你的保證是錯誤的。」

桑德斯猶豫起來。「我不懂,馬克斯。」

「現在你聽着,你懂得很。當你聽說自己躲避的這個人現在要來西雅圖,追着你來到這兒,而且在這個公司當了你的上司,奪去了你渴望的職位,還要讓你感到理所當然,你一定會感到這是一場噩夢,一場由過去延續至今的可怕的噩夢。」

「我不理解……」

「還不理解?我要是你,就會十分氣憤,我就會想辦法除掉她,是不是?她曾經十分殘酷地傷害過你,而你不想再受到傷害。可是你有什麼選擇呢?她佔了這個職位,她是加文的寵兒,得到加文權勢的保護,加文不想聽到有人說一句她的壞話,是這樣嗎?」

「是這樣。」

「許多年來,你和加文的關係一直不密切,因為加文一開始是很不願意讓你接手西雅圖工作的,他之所以把這個職位給你,是因為他以為你會拒絕呢。加文喜歡吹牛拍馬的人,喜歡拜倒在他腳下的人,而不願這些門徒辭職不幹,奔赴另一個城市。因此,加文對你很失望。事情決不會一成不變的。現在這裏突然冒出了這個你過去歷史中出現過的女人,一個有加文撐腰的女人。所以,你還有什麼選擇呢?你氣憤又有什麼用呢?」

他的思想在翻騰,他感到茫然。他的思緒又回到了事情發生的第一天——謠傳,布萊克本的預告,和她的第一次見面——他記得當時並不感到氣憤。那天,他的感情是非常複雜,但他並不感到氣憤,對此他確信不疑……

「湯姆,湯姆,不要獃想了,沒有時間磨蹭了。」

桑德斯搖了搖頭,他的頭腦有點糊塗了。

「湯姆,是你安排了所有這些事,不管你是否承認,不管你是否意識到。就某種意義上說,發生的一切正是你願望的產物,因為你確信這些事一定會發生。」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蘇珊,她在那家餐館是怎麼說的?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我本來可以幫助你的呀。

她的話當然是對的,她是律師,如果他把第一天晚上發生的事告訴她,那麼她就會幫他出點子,告訴他怎麼辦,也許現在已經幫他脫離了困境。然而他未告訴她。

現在我們無能為力。

「你想造成這種對抗局面,湯姆。」多爾夫曼說。

接着,桑德斯的耳邊響起了加文的話:她是你昔日的女朋友,她與你斷絕關係,你是不情願的,所以現在你想報復。

「你一周來都在努力保持這種對抗局面。」

「馬克斯——」

「因此,不要在這兒對我說,你是犧牲品。你不是犧牲品,你說自己是犧牲品,是因為你不想對自己的生活負責,因為你多愁善感,懶惰天真,你認為其他人應該照顧你。」

「天哪,馬克斯。」桑德斯說。

「你否認自己在這件事中的角色,你借口忘記了,你假裝沒意識到,而現在你又裝糊塗。」

「馬克斯——」

「啊!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煩你。離這次會議還有多少小時啦?12個小時?10個小時?你還在和一個瘋老頭談話,不怕浪費了時間,」他轉動着輪椅,「如果我是你,我就會開始行動。」

「你的意思是什麼?」

「哦,我們知道了你的意圖,湯姆,可是她有什麼意圖呢,嗯?她也在解決難題,她也有一種意圖。那麼,她想解決的是什麼問題呢?」

「不知道。」桑德斯回答。

「目標很清楚,可是你怎樣才能發現這個問題呢?」

桑德斯心神恍惚地穿過五個街區,走向第二水磨石餐廳。弗爾南德斯在餐廳外等着他,他們一起走了進去。

「哦,天哪。」桑德斯掃視了一下四周說道。

「都是些普通的可疑分子。」弗爾南德斯說。

就在前面餐廳的里端,梅雷迪思·約翰遜正和鮑勃·加文用着晚餐。隔着兩張桌子,菲爾·布萊克本正和太太多麗絲吃飯,多麗絲是個戴着眼鏡的瘦女人,樣子像個會計。他們的旁邊,斯蒂芬尼·卡普蘭正和一位20歲左右的年輕男子用餐,桑德斯想,那年輕男子可能是她那在大學讀書的兒子。緊靠右邊的窗戶旁,康利-懷特公司的人正起勁地吃着工作餐,他們的公文包敞開着放在腳邊,文件紙攤滿了整個餐桌。埃德·尼科爾斯的右邊坐着約翰·康利,左邊坐着吉姆·戴利,戴利正對着一台微型口述記錄機口授着什麼。

「我們是不是應該去別的餐廳?」桑德斯說。

「不,」弗爾南德斯說,「他們已經看見了我們,我們可以坐在那邊的拐角。」

卡邁因走過來,禮貌地點了個頭說:「桑德斯先生。」

「我們想坐拐角的那張桌子,卡邁因。」

「當然行了,桑德斯先生。」

他們在桌子一邊坐下,弗爾南德斯注視着梅雷迪思和加文。「她能做他的女兒。」她說。

「人人都這麼說。」

「太引人注目了。」

服務員拿來菜單,菜單上沒什麼桑德斯感興趣的菜,但他們還是點了。弗爾南德斯目不轉睛地瞧著加文說:「他是一名道道地地的戰士。」

「你是說加文嗎?著名的戰士,聞名的硬漢。」

「她知道如何擺佈他。」弗爾甫德斯轉過身,從公文包里掏出文件。「這是布萊克本送回來的協議,所有內容寫得都很好,只有兩個條件有疑問。第一,如果有證據表明你在工作上犯有重罪,他們有權解僱你。」

「嗯。」他在思索他們提出這個條件的用意。

「還有第二條,如果你『在工作中未按工業標準規定的那樣做出滿意的表現』,他們有權解僱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搖了搖頭。「他們一定想好了什麼點子。」他把自己在會議室外偷聽到的談話內容告訴了她。

弗爾南德斯像平時一樣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可能的。」她說。

「可能?他們就要這麼幹了。」

「我是說他們有可能按法律行事,若是這麼做的話,那會奏效的。」

「為什麼?」

「一次性騷擾的起訴會翻出一個僱員所有行為的老帳,如果其中有漏洞,哪怕是時間很久或是很小的一個漏洞,它也可能會被用來推翻起訴。我有一個當事人,為一家公司工作了10年,但那家公司能提出證據證明那個僱員在填寫原始申請表時撒了謊,因而案子不予受理,那個僱員也被解僱了。」

「所以這種情況也會在我身上出現。」

「是的,也許會。」

他皺起了眉頭,他們會對自己玩什麼把戲呢?

她也在解決難題,那麼,她想解決的是什麼問題呢?

坐在他身邊的弗爾南德斯從衣袋裏掏出錄音機。「我想和你討論另外兩件事,」她說,「磁帶里錄了一件早先發生的事。」

「噢。」

「請你聽聽。」

她將錄音機給他,他將其貼在耳邊。

他清楚地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我們以後會對付這件事的。我已把你的想法告訴了她,現在她正和加文商量呢。所以基本來說,我們就持這種觀點參加明天的會議。好吧,馬克,所有這些事只要有什麼重要的變化,我會於明天開會之前和你聯繫的,而且——」

「忘了那個電話吧。」梅雷迪思大聲地說,接着像是織布磨擦的沙沙聲,繼而是一種嘶嘶聲,電話機摔下來后又是沉悶的砰的一聲。接下來是一陣刺耳的劈劈啪啪靜電干擾聲。

又是一陣沙沙聲,然後毫無聲息。

一陣哼哼聲,一陣沙沙聲。

他邊聽邊竭力想像著屋裏的場景。他們一定是向長沙發移動步子,因為此時各種聲響低弱了,聽不清楚。他聽見自己在說:「梅雷迪思,等等——」

「哦,天哪,」她說,「我已想了你一天了。」

沙沙聲越來越大,喘氣聲越來越重,這還難以肯定發生了什麼事。她發出一陣輕微的呻吟,然後又是一陣沙沙聲。

她說:「哦,天哪,你的撫摸是這麼舒服,我再不能讓那個傢伙碰我了。那副愚蠢的眼鏡。哦!我是多麼地激動,我好久沒像樣地做愛——」

又是沙沙聲,靜電干擾的劈劈啪啪聲。沙沙聲,又是一陣沙沙聲。桑德斯失望地聽着。他當時還在場,可現在他也不能詳細地描述出當時發生的情景。這盤錄音磁帶不能說服別人,其中多數聲音模糊不清。接着是長時間的沉默。

「梅雷迪思——」

「哦,不要說話,不要!不要……」他聽見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

接着是更長時間的沉默。

弗爾南德斯說:「行了。」桑德斯將錄音機放下,關掉了它,然後搖了搖頭。

「這盤錄音帶說明不了任何問題,說明不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說明得夠清楚了,」弗爾南德斯說,「你不用去擔心這個證據問題。這是我的事。但是你聽見她開始說的那些話了嗎?」她看着自己的筆記本,「她說:『我已想了你一天了。』接着她說:『哦,天哪,你的撫摸是這麼舒服,我再不能讓那個傢伙碰我了。那副愚蠢的眼鏡。哦!我是多麼地激動,我好久沒像樣地做愛了。』你聽見這部分了嗎?」

「聽見了。」

「好,她說的是誰?」

「說的是誰?」

「是的,誰是那個她再不能讓他碰她的人呢?」

「我認為是她丈夫,」桑德斯回答,「我們在錄音之前還談起他的。」

「告訴我開始你們說了什麼?」

「好的。梅雷迪思在抱怨她必須付生活費給她丈夫,接着又說她丈夫在床上差極了,她說:『我恨一個不知自己所為的男人。』」

「那麼你認為『我再不能讓那個傢伙碰我了』說的是她丈夫嗎?」

「是的。」

「我不這樣認為。」弗爾南德斯說,「他倆幾個月前就離了婚,離婚是富有敵意的,丈夫恨她,他現在談了一個女友,還帶她去了墨西哥。我認為她說的不是她的丈夫。」

「那是誰呢?」

「不知道。」

桑德斯說:「我認為可以是任何人。」

「我認為不會是任何一個人。再聽一遍,聽聽她的口氣。」

他倒好磁帶,將收錄機放在耳邊。不一會兒,他放下收錄機。「她說得很生氣。」

弗爾南德斯點點頭。「忿恨是我要用的術語。她與你正處於這件事的高潮之中,而她在談論別的人。『傢伙』,她這樣說彷彿她想報復這個人,就在她說這話時,她要算清舊帳。」

桑德斯說:「我不明白。梅雷迪思是個健談的人,她總喜歡談論別人,談過去的男友,談這類廢話。她不是你所說的一個浪漫的人。」

他記得有一次在森尼韋爾的公寓裏,他倆躺在床上,一種無拘無束的激情在他們心中蕩漾。那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他們聽着孩子們在外面的街上大笑着,他的手放在她的大腿上,摸著腿上的汗。她若有所思地說:「告訴你吧,有一次我和這個挪威小夥子出去過,他的那個——」

「天哪,梅雷迪思。」

「怎麼啦?這是真的,他真是這樣。」

「現在可別。」

每當她談到這種事時,她總會嘆息。「為什麼小夥子們總是認為他們才是女友眼中最好的人呢?」

「我們不這樣認為,我們知道我們不配,起碼現在不是這樣想的,對嗎?」

她聽后總會再次嘆息起來……

弗爾南德斯坐在餐廳里說:「在做愛時談這些事,就算這不是異常行為,就算她是隨便說說或是故意疏遠對方,那麼她這裏說的是誰呢?」

桑德斯搖了搖頭。「不知道,路易絲。」

「而她說,她不能再忍受他碰她了……彷彿她毫無選擇。還有她提到了他那無聊的眼鏡。」她瞧著不遠處正默默地和加文吃飯的梅雷迪思。「是他嗎?」

「我不這樣認為。」

「為什麼呢?」

「大家都不這麼認為,大家都說加文沒有佔有她。」

「大家的看法可能是錯的。」

桑德斯搖了搖頭。「那將是亂倫。」

「這種說法可能是對的。」

飯菜來了。桑德斯用叉撥弄著橄欖糊,挑起幾隻橄欖吃起來。他並不感到餓。他身邊的弗爾南德斯津津有味地吃着。他倆點的菜一模一樣。

桑德斯看着那頭康利-懷特公司的人。尼科爾斯拿起一片35毫米的透明塑料物,是幻燈片!他納悶的是,幻燈片的內容是什麼呢?他那半框眼鏡架在鼻樑上,他好像看了許久。他身邊的康利瞥了一眼手錶,說了句關於時間的話,其他人點點頭。康利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梅雷迪思,然後將視線收回到自己的文件上。

吉姆·戴利說了一句:「……有那個圖形嗎?」

「在這兒。」康利指著幻燈片說。

「真是太好吃了,」弗爾南德斯說,「不應該讓它冷了。」

「好的。」他吃了一口,毫無胃口,於是他放下叉子。

她用餐巾擦著下巴。「你知道的,你還從未告訴過我,為什麼你在最後一刻忽然停止了。」

「我的朋友馬克斯·多爾夫曼說,我安排了這一切。」

「嗯。」弗爾南德斯說。

「你也這麼認為嗎?」

「不知道,我只想問你當時的感受,就是你忽然離開她身體時的感受。」

他聳了聳肩。「我只是不想干那種事。」

「嗯。你剛進辦公室時也不想干那種事,對嗎?」

「是的,我不想。」接着他說:「你真的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嗎?那就是恰在那時她咳嗽起來。」

「她咳嗽起來?」弗爾南德斯問。

桑德斯彷彿又看見自己呆在那間屋裏,他回憶起自己當時是這樣想的:我究竟在幹什麼呀?她將雙手放在他的肩上,把他拉向她。「哦,求求你……不……不……」

接着,她將頭轉向一側,咳嗽起來。

咳嗽是他停止動作的主要原因,咳嗽使他脫離了她的身體,他說「你是對的」,然後下了長沙發。

弗爾南德斯皺着眉頭說:「我認為咳嗽也不是什麼大事情。」

「是大事情。」他把餐具推開。「我認為,人是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咳嗽的。」

「為什麼?這裏面是不是有我不懂的規矩?」弗爾南德斯問,「擁抱時不能咳嗽?」

「不完全是這樣,」桑德斯回答,「反正就是那個意思。」

「對不起,你沒理解我的意思,我問的是,咳嗽意味着什麼?」

他猶豫了一下。「你是知道的,女人總認為男人在性行為方面是笨到了極點。」

「我認為你不笨。咳嗽又是什麼意思呢?」

「在最後一刻是不會咳嗽的。」

「沒人會咳嗽的。」他重複道。

突然間他感到一種困窘從心裏湧起,於是將餐具拉回來,吃了一口橄欖糊。他不想把這個原因說透,因為他感到自己已經逾越了規定,因為他感到這個區域、這方面的知識、這方面的意識,大家還都不願承認自己了解……

弗爾南德斯好奇地注視着他。「這些知識你是從什麼地方看來的吧?」

他邊搖著頭邊咀嚼著食物。

「是男人們在一起討論的嗎?他們說是這樣的嗎?」

他搖頭否認了。

「女人們在一起討論。」

「我知道,」他咽下食物,「但是不管怎麼說,她咳嗽了,這就是我停止動作的原因。她沒進入角色,我想,我對此非常——氣憤。我是說,她躺在那兒氣喘吁吁,不斷呻吟,而她根本沒進入角色,使我感到……」

「自私自利?」

「大概是這樣,好像我在擺佈她。有時我想,如果她那時不咳嗽的話,也許……」桑德斯聳了聳肩。

「也許我應該問問她。」弗爾南德斯說着朝梅雷迪思的方向點了點頭。

桑德斯抬起頭,看見梅雷迪思朝他們桌子走來。「哦,真見鬼!」

「鎮定,鎮定,一切很好。」

梅雷迪思走過來,臉上洋溢着笑容。「你好,路易絲。你好,湯姆。」桑德斯準備站起來。「請不要起來,湯姆,」她將手放在他的肩上輕輕壓了一下,「我只是順便來看你們一下。」她愉快地笑着,就像一個狂妄自大的老闆停下來和一對部下打招呼一樣。在她剛才坐的那張桌邊,桑德斯看見加文在付帳,他不知道加文是否也會過來。

「路易絲,我只是想說我沒有不高興的感覺,」梅雷迪思說,「大家都要工作,這點我理解,而且我認為我們能消除誤會,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奮鬥。我很希望我們能從現在開始建設性的合作。」

梅雷迪思說這番話時就站在桑德斯坐的椅子後面,他只得扭過頭來,伸長著脖子看着她。

弗爾南德斯說:「你不想坐下談談嗎?」

「可以,可以談幾分鐘。」

桑德斯站起來為她端一張椅子,他在想這樣做康利-懷特公司的人會怎麼想。這樣做應該是合乎情理的,老闆本來不想打擾他們,只是等着她的同事勸她坐下來和他們談談。就在他端椅子時,他向那伙人望了一眼,發現尼科爾斯正透過眼鏡眯眼看着這邊,年輕的康利也在看他們。

梅雷迪思坐下來,將椅子又往桌前拉了拉。「想吃些什麼嗎?」弗爾南德斯關心地問。

「剛吃完,多謝了。」

「喝點咖啡?還是別的飲料?」

「不用了,多謝。」

桑德斯坐下。梅雷迪思傾身向前說道:「加文一直在和我談他那要這個部門獨立成公司的計劃,計劃鼓舞人心,正以全速進展着。」

桑德斯驚奇地注視着她。

「現在加文給新公司準備了好幾個名稱。我們明年將其分立為子公司,看看這些名稱怎麼樣:快速核心,快速星,一流核心,法寶以及張肌。我想快速核心是生產賽車零部件的,快速星意味着要賺大錢——但可能俗氣了。一流核心這個名字聽起來像一家發行隨時可換成現款的股票的投資公司。法寶或者張肌這兩個名稱怎麼樣?」

「張肌是一種燈的名稱。」弗爾南德斯說。

「是的。不過我認為法寶很好。」

「大蘋果IBM合資企業叫護身符。」桑德斯說。

「哦,你說得對,它們意思太接近了。叫微形達因怎麼樣?這名稱不差。或者叫先進數據圖形公司?你們認為這兩個名稱中能選一個嗎?」

「微形達因這名稱可以。」

「我也這麼認為。另外還有一個……正極達因。」

「那是一種止痛藥的名稱。」弗爾南德斯說。

「是什麼?」

「正極達因是一種止痛藥,一種麻醉劑。」

「哦,那不要這個名稱。最後一個,系統星。」

「聽起來像是一家藥品公司。」

「是這樣,不過我們還有一年時間,一定要取個好名字。現在這個微形達因就不錯,它把微形系統與發電機聯繫在一起,想像力豐富。你們的意見呢?」

他們還未及回答,她已推開了椅子。「我要走了,不過我本來就認為你們很想聽聽我們思考的公司名稱。多謝你們的幫助。晚安,路易絲,還有湯姆,明天見。」她和他倆握了握手,向餐廳另一端的加文走去。她和加文一起走向康利-懷特公司人坐的那一桌,和他們打着招呼。

桑德斯目不轉猜地看着她。「想像力豐富。」他重複了一句。「天哪,她還在談論公司起什麼名字,她連公司經營什麼都不知道。」

「地地道道的擺設。」

「完全正確,」桑德斯說,「她完全是一個擺設。不過這和我們無關,那是他們的事。」他向在餐廳一字兒坐開的康利-懷特公司的人點了點頭。加文和所有人一一握手,梅雷迪思在和吉姆·戴利說話。戴利說了句笑話,她大笑起來,頭向後仰起,露出了她那長長的脖子。

「她和我們交談的唯一原因就是,我明天被解僱時,就不會有人認為是她策劃的了。」

弗爾南德斯在結帳。「你想走嗎?」她問。「我還有幾件事要查一下。」

「是這樣嗎?你要查什麼?」

「艾倫可能替我們又弄到了什麼材料,這是很有可能的。」

加文正和康利-懷特的那一桌人告別,他最後揮了一下手,然後穿過餐廳和卡邁因談起來。

梅雷迪思仍呆在康利-懷特那些人那兒,站在約翰·康利身後,雙手搭在他的肩上,一邊和戴利及埃德·尼科爾斯講話。埃德·尼科爾斯說了句什麼,透過眼鏡眯眼瞧着什麼,梅雷迪思大笑起來,轉過身來看他手裏拿着的一張幻燈片,她的頭離尼科爾斯非常近。她點點頭,說着話,手還指著幻燈片。

你查錯了公司。

桑德斯注視着梅雷迪思,她在笑着和康利-懷特的三個男人開玩笑。菲爾·布萊克本昨天是怎麼對他說的?

「問題是,湯姆,梅雷迪思·約翰遜在這家公司有一個很深的關係網,她給許多有權勢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比如說加文。

不僅是加文,梅雷迪思在幾個地方都建立了關係網。

康利-懷特公司嗎?

是的,在那兒也建立了一個關係網。」

身邊的弗爾南德斯站了起來,桑德斯也跟着站起來,他問:「你知道嗎,路易絲?」

「知道什麼?」

「我們查錯了公司。」

弗爾南德斯皺着眉頭,然後抬頭看着康利-懷特那伙人坐的桌子,只見梅雷迪思和埃德·尼科爾斯一起點點頭,梅雷迪斯用一隻手指著,另一隻手平按在桌上以保持平衡。她的手指碰著了尼科爾斯,而尼科爾斯透過眼鏡眯眼看着那張幻燈片。

「愚蠢的眼鏡……」桑德斯說。

難怪梅雷迪思不對他提出性騷擾起訴呢,因為和埃德·尼科爾斯的這種關係,她會感到十分難堪的,而且加文沒解僱她也是不奇怪的。這就十分合乎情理了。尼科爾斯對合併公司的事已感到心神不安,他和梅雷迪思的關係也許就是建立合併公司的全部原因所在。

弗爾南德斯嘆了口氣問道:「你是這樣想的嗎?是尼科爾斯?」

「是的,為什麼不會是他呢?」

弗爾南德斯搖了搖頭。「即使這是事實,也幫不上我們的忙。如果案子需要我們證明這一論點的話,他們也能通過辯論證明他倆只是互相喜歡的情人,他們能證明許多事情。你是知道的,這又不是第一個通過睡覺的方式談成的合併公司。我的觀點是,忘了它吧。」

「你的意思是說,她和康利-懷特公司某個人有男女關係,因而受到重用晉陞,這不是什麼不合乎情理的事,是嗎?」他問。

「是的,至少從嚴格的法律意義上講是這樣。因此,忘了它吧。」

突然間他想起了卡普蘭說的話:「就在她準備自行其是時,他們把她解僱了。」

「我累了。」他說。

「我們都累了,他們看來也很疲勞。」

餐廳那頭的會議散了,文件被放回到各自的公文包里。梅雷迪思和加文在和他們聊天,他們都準備離開,加文和卡邁因握了握手,卡邁因為他即將離開的客人拉開了前門。

就在這時,一件事發生了。

許多石英燈刺目的光亮突然間從外面的街上射進來,客人們擠作一團,落入了光圈之中,長長的人影映在餐廳里。

「發生了什麼事?」弗爾南德斯問。

桑德斯轉身一看,出去的人迅速地躲避進來,關上了門。突然間門裏門外亂作一團,只聽加文在罵「該死的」,然後轉向布萊克本。

布萊克本站在那兒,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聽到罵聲后,立即向加文跑過去。加文一步一步地挪動着身子,同時設法打消康利-懷特公司那些人的疑慮,一邊還訓斥着布萊克本。

桑德斯走過去問:「沒事吧?」

「是該死的新聞記者,」加文說,「KSEA電視台的記者在外面。」

「這是一種嚴重的違法行為。」梅雷迪思說。

「他們要詢問一個性騷擾訴訟案。」加文陰鬱地瞧著桑德斯說道。

桑德斯聳了聳肩。

「我會和他們說的,」布萊克本說,「這簡直荒謬可笑!」

「這確實是荒謬可笑,」加文說,「這是一種嚴重的違法行為,如此而已。」

大家似乎立刻交談起來,一致認為這是一種嚴重的違法行為。可是桑德斯發現尼科爾斯顯得心緒不寧。此時,梅雷迪思領着他們從餐廳後門走出去,來到台階上。布萊克本走在前面,突然間刺目的石英閃光燈照射過來,他舉起雙手,像被捕的犯人一樣。然後門關了起來。

尼科爾斯連聲說:「糟糕,糟糕。」

「別着急,我認識那兒的新聞部主任,」加文趕緊說,「我馬上把他們打發走。」

吉姆·戴利說了幾句關於合併公司的事應該怎樣嚴守秘密的話。

「別擔心,」加文冷冷地說,「等我打通了電話,這件事是不會透露半點風聲出去的。」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走出後門,來到了夜色中。桑德斯走回到桌邊,弗爾南德斯正等着他。

「一點刺激。」弗爾南德斯從容地說。

「不只是一點刺激。」桑德斯說着,瞥了一眼餐廳那端的斯蒂芬尼·卡普蘭,她還在和兒子用餐。這個年輕人邊說話,邊用雙手做着手勢,而卡普蘭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後門,康利-懷特公司的人剛剛從那兒離去。她的臉上露出一種好奇的表情,不一會兒,她又轉過身來,繼續和兒子交談起來。

這是一個陰鬱消沉、很不愉快的夜晚,他戰慄著和弗爾南德斯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電視台那幫人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

「可能是沃爾什乾的,」弗爾南德斯說,「但也許是從別的渠道得到的。這裏的確是個小城市。不管怎樣,對此決不委介意,你必須準備明天的會議。」

「我一直在努力忘記這件事。」

「是的,不要再想了。」

他們看着前方的先鋒廣場,幢幢大廈的窗戶里仍然燈火輝煌。這裏的許多公司與日本有貿易往來,他們之所以還在工作,是因為要和東京新的一天有幾個小時的重迭。

「你是知道的,」弗爾南德斯說,「看她和那些男人在一起時,我注意到她的表情是多麼地冷淡。」

「是的,梅雷迪思是很冷淡。」

「很有自控能力。」

「是的,是這樣。」

「那麼為什麼她如此貿然地接近你——而且是在她上任的第一天?為什麼如此急切?」

她想解決的是什麼問題呢?馬克斯這樣說過,現在弗爾南德斯在問同樣的問題,好像除了桑德斯外,大家都已了解似的。

你不是犧牲品。

他想:所以,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馬上行動。

他回想起梅雷迪思和布萊克本在離開會議室時交談的內容:

這事應該十分順利,這是與個人無關的事,所以沒有理由與你結怨。況且,真理在你這邊,顯然他無法爭辯。

他仍然不能進入資料庫嗎?

是的,他被鎖在了計算機系統之外。

他無法進入康利-懷特系統嗎?

一點辦法也沒有,梅雷迪思。

他們說的當然是對的,他無法進入公司的計算機系統,但是,即使他能進入計算機系統,又有何用呢?

解決這個問題,馬克斯說過,盡你最大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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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暴光(叛逆性騷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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