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歡喜曼陀羅

第二章 歡喜曼陀羅

京子剛跑出幾步就被拉了回來。她的肩上系著繩子,不知是誰用繩子把她又牽了回來。

「你逃不掉的!」

這是司祭嘶啞的聲音。京子一聽到這聲音就一動不動了。她的頭腦的某一部分已經麻痹了。

「對你的異端審訊,現在開始!」

司祭陰臉的聲音傳到了京子的腦海里。

京子已經多半失去了意識,頹然地坐到了地上。

「請你饒了我!」

京子使盡全身力氣拖住了司祭的雙腿。

「我既非異端者,也不是與惡魔廝混過的女人。我只是路過此地。我是要在盂蘭盆節回鄉下的老家,途經此處而已。決不,我絕不把這件事對任何人講。求求你。饒恕我吧!我願意按司祭先生的意志去做。饒恕我吧!」

京子抱着司祭的雙腿,頭在地上磕碰著哀求道。

「你可以到房間里去。究竟怎樣處置你要由審判來決定。」

「是,是,司祭先生。」

京子被繩索牽引著、跟在司祭身後爬著。如果司祭的心情變壞,那自己也將被打上與惡魔交媾的女人的烙印。如果那樣,自己就可能在拷問下,被迫做符合司祭心思的自白,被男人們侵犯,最終處以焚刑。

無論忍受怎樣的屈辱,京子也打算乞求寬恕。只要能活着逃離魔窟。京子在司祭繩索的牽引下,象狗一樣爬進了房間。

「坐在那裏等著!」

「是,司祭先生。」

京子在回到了原先坐位上的司祭跟前爬行着。她的上身彎下去伏在了司祭的腳前,一動不動。

「你很順從啊!你和那個惡魔雇傭的女人大不一樣。」

「是的,司祭先生。我是司祭先生的手足,是奴僕。」

「或者,你的順從是裝出來的,本來面目則是與惡魔交媾的女人。是不是惡魔為了救那個被處以焚刑的叫作什麼美津子的女子而派你來的?」

司祭的口氣加重了。

「司祭先生!」

京子的頭在塌塌米上叩著。

「決,決沒有那種事。我從未見過惡魔的樣子。我已經做好了要成為司祭先生奴僕的思想準備。怎麼樣?司祭先生,請你檢查我。」

京子站起身來。自己脫去了西服。脫去襯衫,解去胸罩后,又以著了魔般的動作脫掉了長褲、短褲。京子一絲不掛的裸體重新倒伏在司祭跟前。

「很好!異端審訊的結果若證明你身上沒有與惡魔變媾過的痕迹,就可寬恕你。若有的話,你將與那個女人一樣,被處以焚刑。」

「我發誓……」

「好吧!你發誓!」

這聲音如發狂了一般沉重。完全不象一個精神正常的人發出的聲音。在執掌生殺與奪大權的司祭胸中,滿瓶的液體般的瘋狂在咕嚕咕嚕搖晃着。搖動的結果將決定京子的命運。

「我起誓,沒同丈夫以外的男人交媾過。我說的若不是真話,司祭先生,你可將我打死。請你查明。」

「丈夫嗎……」

司祭的聲音越來越重。

「就是和我丈夫,也只是偶然,只是偶然干那事。」

京子發瘋般地獻媚著。

司祭開始沉默了。

這是長長的沉默。

京子慢慢地揚起了臉。忽然間沉默了的司祭令她不寒而慄。司祭無聲地俯視着京子。頭巾下的雙眸在煤油燈光下閃著逼人的寒光。那眼睛彷彿凝望着死亡世界,雖有光亮,但那光亮卻是僵滯的。這是雙使人感不到絲毫溫暖的眼睛。

京子的嘴唇吻在了司祭的膝上。看到司祭冷漠的表情,京子感到連手指都在不停地戰慄。

——我冒犯了龍顏。

京子想着。剛才,司祭講話的口氣一直很溫和。其是在我提到丈夫,他才沉默了。是不是不該對掌握生殺與奪大權的司祭講那種事。我是司祭的奴僕。我要按他的意志行事。我是其手足——。說過這類話后臣伏了的女人不該提到與別人的交歡,即使那是與自己的丈夫。

司祭一定會認為自己的身子是不清凈的。京子明白了這一點。

京子的身體開始因恐懼而發抖。現在司祭的一顰一笑都會在轉眼之間關係到自己的生死。

司祭冷酷的雙眸俯視着京子。他是不是在考慮自己與惡魔的關係。他是不是正在謀划將自己處以「熒刑」。

一想到這裏,京子渾身毛骨悚然。

「司祭先生!」

京子邊哭邊叫道。

「我與丈夫也很少干那事。請你寬恕我。請你隨意懲罰我的罪過。」

京子邊哭邊抱住了司祭的膝頭。

司祭沉默著。

信徒們走了進來。

京子的身體強烈地抖動了一下之後就僵硬了緊靠在司祭的膝上。她感到若離開司祭膝蓋,馬上就會被定為惡魔的女人,而被處以焚刑。

男女信徒在規定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異端審訊,現在開始。」

司祭以沉重的聲音宣佈著。

「退下去!女人。」

「是。」

京子膝行向後追去。

「你丈夫的職業?」

「哎,是辯護律師。」

京子不知怎樣回答才能滿足司祭的意願。京子想照真說算了。如說假話回答被發覺的話,那這一條就可能使自己的生命完結。司祭的男女信徒也希望自己是惡魔派來的女人。把異端審訊加在一個糊裏糊塗的女人身上,強迫她自白與惡魔的交媾。男女信徒的眼中閃著黑色的、苛虐的火焰。這火焰不久將勾起其身心深處肆虐的慾望,使其沉醉在無限深沉的喜悅里。

對這群狂信徒來說,那也是其自衛手段。如果放掉迷途的可憐的羊羔,那麼自己將被人世所知。那將無異於導致潰滅。為保衛自身,他們必須殺人。

為自衛而殺人,加上其自詡神聖的宗教信仰產生了一種黑色的愉悅。

京子的性命已處於較之風中殘盞更為危臉的境地。

京子認定眼前美津子遭受了的殘虐無比而又聞所未聞的刑罰決非人類所為。她意識到,或成為奴隸或被判刑,走上與美津子同樣的道路,別無他擇。

京子下定了決心。為了不被判刑,她必須誠心誠意地表明她願做司祭奴僕的心情。

京子又做好了這一思想準備。

「律師嗎……」

司祭的聲音如同是從黑暗深處傳來一般,令人作嘔。

「雖說是個律師,但也只是湊湊合合。」

「是這樣。」

司祭停頓了一下。

「那我問你,你和惡魔變媾過嗎?」

「決無此事,司祭先生。」

「現在開始鐵針的檢查。若證明不是惡魔,到時候再宣佈如何處置。」

滿座鴉雀無聲,連一聲咳嗽都沒有。

司祭站了起來。

京子保持着原來的姿式合上了雙眼。司祭用鐵針在她身上尋刺著,從司祭講話的口氣里,京子感到她似乎能夠免遭焚刑。她一直在進行這種努力。然而,她還不能完全放心。美津子被斷定為魔女是通過鐵針檢查。若到了那種地步,生命怕也就即將完結了。

鐵針逐漸把知覺同羞恥感逐出了體外。

京子感到自己是做了一個長長的惡夢。四周死一般的沉浸。

「你醒了?」

司祭嘶啞的聲音響了。

「是。」

京子屈膝跪倒在地。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睜開眼后令人昏厥的羞恥感襲擾着她。同時,恐怖又回到心裏。

「審訊結束了。」

司祭的聲音莊嚴起來。

「是,謝、謝、你。」

京子微微的聲音異常尖利。

「你不是魔女。」

「呵、呵。呵。」

京子想說謝謝,卻只是呵了半天。巨大的安定感使抽她滾出了熱淚。她感到全身在下沉。京子就那樣跪着,下指抓住了榻榻米。手指上凝聚的力量幾乎要將塌塌米撕破。京子的身體隨着嗚咽波動着。

「怎麼樣,你高興吧?」

京子沒能回答。她邊哭邊點着頭。眼前掠過了活活被火焰吞沒的美津子的形影。想到此,京子感到了深深的寬慰。對司祭爰其信徒們不近人情的行徑的嫌惡、或曰憎惡現已不存在了。

「但是……」

等京子停止了哭泣,司祭繼續說道。

「你必須成為我們『天地教』的信徒。」

「是,是。」

京子用手指拭去了淚水。

「你答應嗎?」

司祭問道。

「我很高興成為信徒。我願遵循司祭先生的意志……

京子停止了哭泣。

「你想的很對。只是要成為信徒需要經過一定的儀式。從現在開始,實施這一儀式,你覺得如何?」

「好的。」

無論是何種儀式,京子均不在乎。即便是要承受死一般痛苦的折磨,也總比美津子所受的焚刑要好得多。

活着是最大的課題。若成為他們的一員,不久她就將得到一名信徒的自由,並非沒有逃脫的可能性。即便不能逃脫,她也可在另一種生存方式下保存性命。

司祭站起身來,脫去了僧衣,先侵犯了京子,又去侵犯別的女人。接着,又讓其他男人輪流侵犯女人。

京子的兩臂和雙腳被捆綁着。

她痛楚難忍。開始是難以抗拒的劇痛,後來,這劇痛不知為何鬆緩下來。這大概是由於一個男子給她吃的口香糖的緣故。京子咬着口香糖,痛楚也就一點點減弱了。

這不是一般的口香糖。是收集了小松樹新芽附近殘留的微量松脂製成的天然口香糖。在多村長大的京子知道這些。只是那松脂里滲入了什麼麻醉劑。她猜測那也許是深山裏自生的含麻醉成分的植物的液體。劇痛減緩,而身體同時又湧起一股倦怠感。京子感到不斷地有什麼東西浮現在眼臉內側。雖不能確切知道其為何物,但那象是金色的小鳥、小獸。

京子彷彿感到在紋身。她不知被雕成了何種樣子,已經持續了近五個時辰。金色的鳥獸依舊在京子的視野里。

無論紋什麼畫,紋在什麼地方,京子都不介意。她發誓要成為「天地教」信徒時就已做好了這種思想準備。只要有活着逃脫的機會就要逃出去。若逃不脫,也就將就信徒的生活算了。京子現在只是意識到逃脫真正是不可能的了。

不能想像小腹被刺上紋后尚能和原來的生活一樣。若可能的話,也只能是成為墮落的女人,靠出賣肉體為生。若那樣就無須費力逃跑了。只要成為這個邪淫教的一員也就可以了。

京子感覺遲鈍的頭腦思考着,女人是多麼的脆弱啊!只是在山路上偶遇邪淫教的團伙就改變了她的一生。她活了二十幾年的人生被劃上了一個句號。若是男人,京子想着。若是男人就不會落到此種境地。在美津子求救時,若是男人大概會驅車將擋在道上的司祭輾死在車輪下,或將其打倒。

女人被輕易地活捉,被侵犯、被殺戮。毫無抵抗能力,短時間內即將喪命。

就是與男人為伍地進行社會生活的女強人,在暴力面前,因其本身為女性恐怕也只能如此。身體成為其唯一的供物,乞求男人們殺意中的慈悲。

丈夫……

因麻醉劑而產生了沉重的倦怠感的京子模糊地想到了丈夫。

她無法再與丈夫相會,回家的希望也很渺茫。她也不能回到大曾福島的娘家。轉瞬間消逝了過去,悠悠地搖晃着遠去了。

金色的小動物依舊在腦海里飛翔。

「好了,完事了?」

不知過了多久,雕刻師的聲音將京子從幻想的世界中驚醒了。不知何時手腳已被鬆了綁。

京子緩緩地抬起上身,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何種東西在蠕動着?試圖看清正在蠕動的東西的形態的京子,忽地感到一陣眩暈。眩暈來自藥物的殘滓產生的搖曳感。京子在倒下去之前,看到在自己的小腹部有一條紅色的蛇在爬行。

京子從長長的昏睡中醒來。

沉醉般的長眠中,她做了各種各樣的夢。夢中出現了司祭、也出現了奇形怪狀的僧侶。既有妖魔般的性的狂宴,又有號叫着經受炙烤刑罰的美津子。丈夫、以及自己的娘家,這一類事情,也都在其夢幻的荒野中平治著。

醒來時,京子渾身癱軟無力。夢幻極大地消耗了體能。

房間里空無一人。

這是一間六張塌塌米大小的房間。夏日強烈的陽光照射在院中的樹上。

京子身上蓋着夾被。京於把被子推開露出了裸體。京子環視了一下四周。房角處放着T恤衫和斜紋布長褲。在她起身去取那些東西的一剎那,恢復了記憶。她想起被刺的紋身。

京子低頭一看,在那潔白的肌膚上,爬著一條帶有赤、黃、黑三色花紋的毒蛇。蛇長約三十厘米。

京子的身體不由地向後蹭著。毒蛇栩栩如生。隨着自己的移動,被刺在腹部上的毒蛇的胴體也在前行,使得京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慌忙地把夾被蓋上了。呼吸急促起來。

京子好一會兒沒有挪動身體。混亂的呼吸漸漸均勻了。

她明白了毒蛇不是真的,是被刺上的紋身。雖說知道了這一點,但恐怕卻不會輕易消失。絕望感在將其身體和心靈落入地獄。她意識到被雕上什麼之後,她就無法再回到現實的社會生活了。然而,她卻從來想到會是條蛇。那毒蛇只要躲藏就會使人毛骨悚然。

京子已汗流滿面,她用手指輕輕擦去了額頭的汗水。

京子埋緩地揭開夾被看着那毒蛇。

她感到背後有人,就用夾被遮住身子回頭望去。

手拿錫杖的司祭站立在那裏。

「怎麼樣?那個雕刻物。」

司祭站着問道。

「是,謝謝。」

京子雙手撐在了塌塌米上。

「這裏所有的女人都雕有那個圖形。這是團結的印記。」

「是。」

「你已經成了我們中的一員。」

「是,真難得……」

「這裏一切平等。不容許有私有財產。女人是所有男人的妻子,男人也是所有女人的丈夫。」

「是,是。」

司祭的聲音里充滿了魔性,含有使人聽了噁心的餘韻。

靜寂的世界裏只有蟬聲在回蕩。

司祭接着說道:

「男人和女人兩人一組在同一所房間里起居。規則是每五天變換一次對象。在這裏女人必須對男人盡心待候。因為這是自然的法則。」

「是。」

司祭惡魔般的聲音將京子引入了一個神韻縹緲的世界。那聲音含有不可違抗的威嚴與能夠佔有其全部神經的力量。

「白天從事農耕。自給自足是我們的原則。男女的衣服都只有僧衣。不能有例外。此外還有許多細則,那些你招必須一一記住。」

「是。」

「現在的問題是,必須決定你最初的丈夫是誰……」

「司祭先生。」

「你說什麼?」

「司祭先生有妻子嗎?。

「不,我沒有。」

「我想待在司祭先生身邊,侍奉司祭先生的起居……」

京子臉上泛起了紅潮。毒蛇的紋身使京子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永遠也不能離開這裏了。自己已不是能再度到社會上去的身體。既如此,她就想成為全權的司祭的女人。

京子準備讓司祭將手放到自己的身體上。這裏除了自己和司祭以外,別無他人。除了蟬的雜訊外,萬籟懼寂。

京子抖落夾被,赤身爬行到司祭跟前。

「那不行。」

司祭的聲音很冰冷。

「為什麼?」

「我是所有女人的希望之燈。這裏所有的女人都希望我能在每天夜裏抱她們。我不能選擇一個特定的女人。若那樣,你將被殺死。」

「明白了。」

京子回想起昨夜的光景。女人們排列著豐滿的軀休,等待着司祭。

「讓我看看你的雕刻物!」

司祭話聲剛落,京子就在原地倒下身子向著陽光射入的方向。

司祭彎下腰去觀察著。

「真漂亮!」說罷,司祭又侵犯了京子。

京子從昏迷中醒來之後,發覺身着僧衣的司祭站在旁邊。

「司祭先生。」

京子抱住了司祭的膝部。

「你對我們『天地教』滿意嗎?」

「是的,那就不必說了。我只屬於司祭先生……」

京子哭着說道。事實上。她也是在這樣想。除了司祭,她已不再想任何男人。

「我知道了。」

司祭用手愛撫著京子裸露的脊背。

「後天,你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離開這裏……」

京子揚起了臉。京子想她一定是聽錯了司祭的話。

「你若不回去,你的娘家和丈夫就會因擔心而尋找你。為了讓他們安下心來,你可以回去一趟。只是,你在料理完身邊事務后必須再回這裏來。」

京子一時竟不知該怎樣回答。

「你是逃不脫我的手心的。」

司祭用它那深灰色的眼睛盯着京子,彷彿要用咒語將她綁縛起來似的。

京子離開「藍色的天與地之里』是在八月十七日早晨。

京子經過狹窄、崎嶇的小路來到了權兵衛街道上。天氣晴朗。京子一邊驅車沿着街道駛向木曾福島,一邊不時地窺望着汽車上的反光鏡。

沒有尾追的汽車。

通過了幾個村落之後,街道只剩下很短的一段路程。隨着國家公路十九號線的臨近,京子的心靈開始搖曳,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地就去留問題振動着。

到了國家公路十九號線上,京子心靈搖動的方向開始確定下來。國家公路上來往著眾多的車輛。

夏天的烈日愛出耀眼的光茫,將道路染成白色。從車窗外吹入的涼風輕輕撫弄著京子的頭髮。京子心情十分舒暢,充滿了獲得自由后的爽快感。

——不會再回去了。

京子這樣想着。

當司祭命令她回家時,京子一下子懵了。她甚至想到這會不會是什麼圈套。雖說她現在已意識到這不是圈套,但她卻怎麼也產生不了回家的喜悅心情。就是回去了,那等待自己會是什麼呢?不會有什麼好事。若有,也只是婚姻生活的破裂。赤、黑、黃三色的毒蛇已將邪淫教的印記烙在了她的身上。

因此,京子已難於離開司祭。將自己引入歡喜曼陀羅世界的男人只有司祭,別無他人。想到此,京子簡直片刻也不能離開司祭了。

京子離開那裏時想的是回家后整理身邊的事務,馬上再回來。

然而,現在那種心情已漸漸淡薄,很快即將消失。

——真是做了一場惡夢。

京子這樣對自己說着。自己若再返回到夢裏實在是太愚蠢了。不,不是惡夢,那是惡魔的巢穴。那是渾身魔性的魔鬼棲居的魔境。從魔境逃回到人類文明社會後,那僅僅一小時前的歡喜曼陀羅世界,如同黑暗遇到陽光般溶解消失了。

那緊緊纏繞的夜晚黑暗的桎梏現在在陽光面前已失卻了它的魔力。

「再也不回去了。」

京子對自已小聲說道。

司祭所給予的自己的歡喜並非沒有餘味。但是現在想來,這種歡喜是惡魔般的。這是以減損自己的生命換得的魔法所致。

司祭將那近乎可怕的魔法施加在女人身上,使女人無法背叛它。京子雖這樣想着,但幫雕刻在腹部的色彩繽紛的毒蛇卻令她放不下心來。而那司祭雖已使京子身上有了紋身,但他還不罷休,又與她廝混。他想要女人充分感受到歡喜曼陀羅的滋味,使其不能忘懷,從而永遠跪在他膝下。

「你那種努力是徒勞的。」

京子出聲地對自己堅定地說道。

然而,即或背叛司祭,京子也沒打算去告發他。若那樣做,自己馬上就將招致毀滅。這件事作為獵奇事件將會在社會上引起很大的轟動。人們好奇的目光將落到自己身上。創造使自己捲入那種境地的契機,只能說是愚昧。

京子的左手按住了腹部。關鍵問題在於怎樣處置那剌在身上的紋身。她不知紋身是否可以通過手術消除掉。但她感到那不應有什麼困難。但是,即使真可消除,恐怖也必須大張旗鼓的進行住院治療。若那樣,不,即便不是那樣,這也不是什麼隱瞞得了的事,與丈夫的關係不知何時就將破裂。

京子做好了這一思想準備。

京子回到東京是在八月二十日。

向事務所打電話一問得知,丈夫片倉恰巧那天晚上出差。據說就要動身去飛機場了。

京子一下子放下心來。她不想見丈夫。若見了丈夫,丈夫肯定會要求她隔了數日的身體。她沒有拒絕的借口。轉瞬之間,破裂的局面即將到來。這是顯而易見的。雖說京子已有了這種思想準備,但真的回到了自己的家,她又猶豫了。她不忍一下子毀壞這和睦的家庭。過去的兩天是一部沉重的歷史。丈夫的出差對於要混時間的京子來說是再合適不過了。

京子明白她將渡過無聊的時間。雖說無聊,但她也是無可奈何。

一天,回到娘家的京子到當地的醫院尋問了消除刺青的方法。得到的回答卻是可悲的。消除紋身的唯一方法就是施行外科手術,切除那個地方的皮膚。在切除的部位上再移植新的皮膚。如果移植他人的成膚若產生拒絕反應,那就只能用自己的皮膚。為此,必須將臀部和各個地方的皮膚一點一點地移植過去,然而。這樣一來臀部等處的自然愈和就又成問題了。不可能恢復原狀。多少會留下些痕迹。

京子的懊惱持續著。移植臀部的皮膚至少需要將近一個月的住院治療。不可能動手術而又不被丈夫知道。

結果是京子考慮的方案一個也行不通。京子茫然不知所措。

——把一切都向丈夫說清嗎?

京子不止一次考慮到這個問題。反反覆復考慮了不知多少次。京子還是得出了否定的結論。

片倉是個正義感很強的男子。而且還有着潔癖。他一定會追問到底的。如若京子坦白了,那麼片倉馬上就會報告警察。不管怎樣也無法阻止片倉向警察的報告。若得知美津子被活活燒死,片倉的臉色都會變的。

京子也將由此走向毀滅。退一步說,即便可以隱瞞京子的姓名,也無法想像潔癖感很強的片倉會對京子參加那樣可怖的筵席視而不見。雖說當時京子處於無力反抗的狀態,但她與片倉的婚姻生活將因此產生裂縫,並最終導致瓦解。

如果是這樣,那就不能告訴片倉。若告訴他無異於自己為自己準備了墓穴。京子的名字不可能被百分之百地隱瞞起來。作為特大獵奇事件,法庭將成為新聞機構注目的焦點,在法庭上得到的司祭的自供將把京子推向深深的地獄。

京子只能悄然地,不,找一個借口與片倉別離。此後,京子再住進醫院。

京子就這樣下定了決心。

然而,京子的決心卻又時常在動搖。一旦真的回到家,她就不由得產生了對家庭的深深的留戀。她在生活上並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不久將會有孩子。她在此之前反覆描繪過的愉快的人生給她剛剛下定的決心,潑上了一瓤冷水。

夜裏,京子悄悄地露出了下腹部。彩色的毒蛇在她潔白的肌膚上神奇地似乎蠕動着。在這蠕動的蛇的身後,司祭那張令人看了渾身不自在的臉孔露了出來。

八月二十五日。

京子還不能決定去留問題。

她幾次做出了離家出走的決定,幾次又都氣餒了。儘管如此,她的決心卻殘留在意識的角落了,越積越強烈。她想,就是這樣做也沒什麼。磨磨蹭蹭無異於等待時間的宣判。

片倉剛剛去上班了。他今天和明天又將去出差。在這期間,京子的決心終於下定了。

昨夜,片倉擁抱了她。雖然她一直擔心着此事,但她通過關滅電燈,總算避免了馬上被發覺。

片倉好象對黑暗中的親昵不滿。京子一直在擔心片倉發現紋身。雖然片倉在黑暗中不可能看到蛇形,但京子總為此提心弔膽著。

京子再也不想體驗這種難受的感覺了。下一次片倉也不會同意暗中的交歡。

送走片倉后,京子獃獃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雖說她已下定離家出走的決心,但怎樣實施這一計劃,卻使京子陷入了長長的思考中。如若簡單地離家出走,片倉會找警察來搜索,但是,她又不能與某人相好后正式與片倉離婚。她沒有突然提出離婚的理由。

門鈴響了。

京子沒去理睬它。那一定是什麼誘惑。電鈴又響了幾遍,京子蹙起眉頭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京子打開了大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門外。

「您是哪一位?」

京子問道。

男子看上去五十歲上下,是個陌生的男子。他的樣子使人想到刑事警官之類的人物。來人面容清瘦,鼻樑高直,前額寬闊,眼睛象白人一樣凹陷著。他的雙眸里閃爍著普通人的光彩。說他象刑警,也正是田為這樣一雙眼睛,也許可稱作陰險吧。

男子默默地脫去了鞋子。

「你要幹什麼?」

京子變了臉色。她沒有叫出聲來,是想到此人也許是刑警的緣故。在一瞬間,她曾想到此人也許是來她家進行搜查的。然而,京子現在已經倒退了幾步,她想到了要給警察打電話報警。

「請安靜……」

男子站到了京子面前。

「京子。」

「京子!你說什麼?你到底是哪一位?」

陌生男人不應該只喊名字不加敬稱。而這男人未經許可便闖了進來。

「我打電話喊警察啦!」

京子的聲音顫抖著。很顯然,男子不懷好意,別有企圖。

京子把背部轉向了男子。她企圖跑進有電話的起居室,然後迅速關上門、上上鎖。京子的背部在戰票。

「請等一下。」男子叫住了已移出腳步的京子。聲音靜而低。在沉靜中又存在着威嚴。

「看着我的眼睛。」

男子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看着我的眼……」

京子回過頭去。她雖未想要這麼做,但彷彿被什麼東西吸住了一般,看了看男子的眼睛。

男子有着灰色的深沉的瞳孔。

京子想移開視線。她擔這樣看會很危險。然而,她的眼睛卻沒有動,她愣住了。京子凝視着挺立在面前的男子那灰色的瞳孔。

——這個男人。

京子感到身體在向下沉。

「啊,你是……」

京子頹然地勉強支撐著不讓身體倒下去。

她感到自己無一點氣力。

「你是……司祭先生……」

京子慢慢地在那個男子面前跪了下去。

「想起來了吧?」

京子點着頭。

「是。」

「給大門上上鎖。」

「是。」

京子起身走向大門。她的腿腳都在哆嗦。她把門鎖好后又折身回來。

「司祭先生,請!」

京子將司祭讓到客廳。

司祭坐到了沙發上。京子在她腳前的地毯上跪下身去。她已喪失了了抵抗的勇氣。

當她決定要背叛司祭時,京子曾作了多種考慮。她相信司祭是利用其妖淫的技術在抑制京子的背叛意願。當然,還有蛇形紋身。然而京子認為司祭對自己的作法是過於自信了。

京子想這就象從鳥籠將小鳥放飛一樣。

若是背叛司祭將會怎樣呢?京子拚命地苦思過這個問題,得出的結論是無所謂。雖說司祭及其天地教很有魔力,但那隻不過是限定在山中的廢棄村落里。就如同惡魔怕見陽光一般,具有魔性的司祭一夥一旦離開他們所棲居的廢村,也將只是普通人而已。

想要把京子帶回去簡直是不可能的——京子這樣想着。美津子被炙烤而死。不,不僅她一個,從那種狀況來看,在美津子之外,一定有不少女人都成了邪淫教的犧牲品。即便得知京子背叛了他們,他們也不可能離開惡魔的棲身之處追來。

假使司祭的爪牙來了怎麼辦?京子想,若有那種時刻,她將毫不遲疑地將其擊退。只要對他們說她要報告警方,他們就會膽怯地退縮的。

只有怎樣處置身上的刺青才是個問題,司祭的事,京子根本沒加考慮。

那個司祭自己來了。

京子得知眼前的男子是司祭后,宛若小雪被陽光消融般,頓時失去了抵抗心理。她也忘卻了要去報告警方的恐嚇。

京子的意識中彷彿覺得司祭深灰色的瞳孔里潛藏着魔力,或者其中有一種催眠術。這意味着她已放棄了意志力。司祭的魔力一下子就將京子俘虜了。

「你好象想要背叛我。」

司祭用其遲鈍的雙眸盯着京子。

「不,不是,司祭先生。」

京子猛烈地搖著頭。

「我能看到你的內心。」

京子跪伏到地氈上。

「若你背叛我,我只有再一次舉行異端審訊。」

司祭的聲音是冰冷的。

「背叛,決沒有那種事。我只是在慮考怎樣處理身邊的事務。」

「真的嗎?」

「真的,我是司祭先生的奴隸,決不會,決不……」

司祭身體周圍的空間又變成了那個廢棄村落中的魔窟。

司祭又強行侵犯了京子。

夏日早晨強勁的陽光隔着窗戶射了進來,使得屋內的光景懸浮起來。

不知誰抖動了一下身體。

京子從昏迷中蘇醒過來。身旁坐着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

「別動。」

男子制止了試圖跳起身來的京子。

「司祭先生回去了。兩天之後要把你帶回去。這是司祭先生的命令。而且,從今天開始的三天裏,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片倉受到那個男子的訪問是在九月四日。坂田良一。這是那男子的姓名。坂田四十四歲。職業是關東信用金庫杉並驛前支店經理。

那是八月二十九日傍晚,坂田走在新宿的歌舞伎街上。那天是星期天。他是在K商場看過日本畫展覽后往回走。歌舞伎街上有一個在坂田的支店貸過款的飲食店。坂田在那裏受到了款待。

在歌舞伎街上走着的坂田,被一個陌生的老人叫住了。

「喂,那位。」

老人從坂田對面走來,在離他約兩米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他用手指著坂田。坂田以為那不是在叫自己,所以並沒有停下腳步。

「那一位。」

老人這回是明顯地對坂田說的。

「是,叫我嗎?」

坂田用驚訝地問道,他沒見過這個老人。老人已一把白鬍子。看上去大約七十歲上下,面孔清瘦,但容貌端莊。用一句話來說,這是一個貴族味十足的老人。

「你真該知道,你今天有危險……」

老人緊蹙起雙眉。

「危險?」

從老人講話的口氣里,坂田一下子明白了老人的身份。看手相、臉相——也就是大街上的算卦先生之類的人物。他聽說過這種人。若只在路旁搭上枱子,就很少有人光顧。於是他夾雜在人群中,故意作出一副驚訝的面孔,招攬顧客。

到民眾中去,是政治家常講的話。到過路人中去,是大街步者的話。

「在你的臉上,死亡已現出了蹤影。」

老人窺視着坂田的眼睛說道。

「你,是算命先生吧!」

坂田笑了。

「我不是什麼算命先生。」

老人以發怒般的口氣否定道。

「……」

「你若不想聽我說,你就走你的。我並不想強求你知道。」

老人的臉轉向旁邊。老人的側臉如刀削般尖刻。

「但是……」

不知怎的,坂田躊躇了。死亡的陰緣已到了臉上,他不可能對此無動於衷,不只是坂田,誰都會如此。而且,坂田對占卜還相當感興趣。

「你想聽嗎?」

雖說可以當作遊戲,但若被無理地索要高價可就糟了。

「我不要錢。」

老人看透了坂田的想法。

「我不幹那種下流事。」

「呵,失敗了。」

不知為什麼,坂田被老人的氣勢壓倒了。老人端正的面孔有着一種神奇的威嚴感。

「你感覺怎麼樣?你將因女難而死,而且就在今天夜裏。」

「女堆的相……」

坂田又想笑了。

「對,正是。」

老人自己點着頭。

「你將看到數小時之後的自己的命運。你真是個愚笨的男子。當然,你或許還有救,雖說可能性很小。你晚上將被死神追趕,你應拚命逃跑。你的救星就在你逃跑中的一瞬間。你會見到一個穿藍上衣的男子。你要向那個男子求救。此外,你就沒有得救之路了。」

老人從上衣胸前的小口袋裏,取出一張小紙片。

「是向穿藍上衣的男子嗎?」

坂田已不在苦笑。

老人的話太唐突了。一般情況下,遇到這種事只能是苦笑一下就走開,但是唐突到這種地步反而使坂田苦笑不得了。而且,雖說紙片很小,但坂田確實感到了一股寒氣。

「正是。」

老人把那張筆記本上撕下的小紙片遞了過來。上面只有一個電話號碼。

「我並非想要你送禮。你若今天幸運地逃生,你可與我聯繫。」

老人話講完后就頭也不回地走開了,他的背影,使人感到他對坂田絲毫不感興趣。那是漂浮着人類冷酷氣息的背影。

「女難之相嗎……」

坂田將紙片放進衣兜嘟囔著。

走了一會兒,坂田的心情已不那麼緊張。雖說心情不緊張了,但坂田知道自己的表情卻奇怪地僵硬著。

不論是誰,若被以某種神秘的口氣告知一件可怕的事,都會感到緊張的。不論他信還是不信。垢田自已正是這樣。

若是女難,他倒真想去見一見。

坂田一邊走着,一邊想着象年輕女人的裸體。

坂田的妻子比他年長,但身體已經不行了。

他不是不能用錢買個年輕女人。街上這種女人多的是。然而,坂田有些神經質。他不想接近只為滿足一次慾望而有可能毀掉他一生的危臉的女人。

儘管如此,坂田還是難以忍耐的情況下,去過幾次大官附近的土耳其浴室。坂田的人生僅只到這種程度。

他一直在渴望着年輕的女人。他經常在想像中侵犯街上與他擦肩而過的女人,藉此補償其憂鬱的人生。

坂田個子很低,而且臉孔如木屐一般呈四角形。人們把那張臉看成是意志堅強,其實並非如此。那只是一種癔瘋病的結果。由於那樣一張臉和矮小的身材,坂田從年輕時就未打動過任何女人。

坂田走進了歌舞伎街外面的飯館。這家飯館專門經營海味。

坂田受到了款待。因為他是主管金融的支店經理,所以他受到的款待規格挺高。坂田海吃一頓,酒足飯飽之後離開了這家餐館。

坂田此刻心情很愉快,他步行向新宿車站走去。他已把那個奇怪的老人忘了個一乾二淨。

「那個,對不起。」

背後有人喊了他一聲,是一個女人清晰的聲音。坂田回頭望去,一個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的美貌女人站在身後。坂田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除自己之外,其它人都不在聲音所及的範圍內。

「什麼事?」

他看了看女人的表情。她白皙的面孔上好象流露出一絲驚恐。坂田覺得她的眼睛和鼻子都顯得很典雅。女人面部皮膚嬌嫩,是好看的瓜子臉。身材也比坂田高。

「實在太不好意思了,您能借給我點錢嗎?」

女人深鞠了一躬。女人的要求雖然有些過分,但卻很有禮貌。

「借錢?」

坂田呆住了。他不知此人的神經是否有毛病,向一個陌生人借錢。如果是一個男人對他這樣講,坂田說不定馬上就會慌忙逃走。因為是女人,他只是怔了一下而後反問道。

「是的,那個……我只要電車費就夠了。」

女人的聲音很低,彷彿感到羞澀般地低垂著頭。

「你丟了錢了嗎?」

聽說只是電車錢,坂田放心了。若這樣,他不至於發獃。

「那個…」

女人慾言又止。低垂的脖頸在街燈下顯得雪白,極為誘人。她不象是賣笑女郎,也不象個有工作的女人,她似乎還未習慣於夜晚的街道。坂田想,這女人會不會是什麼人的妻子呢?若只是電車費,那就給她算了。或許以此為緣,還會產生點戀情。坂田迅速地描摹著自己的狂想。

「我告訴你。」

女人似乎下定了決心,抬起了頭。坂田緊盯着她那清澈宜人的大眼睛。

「我跟丈夫吵嘴,跑了出來。慌忙之間乘上出租來到新宿,但到這才發覺,我只有很少的車錢……」

女人又垂下頭去。

「是這樣……

坂田宛若深呼吸般喘了口氣。

「若那樣的話,可以給你錢。然而,你要到哪去呢?」

「實際上,我尚無去的目標。我丈夫的哥哥在澀谷,可我不想去那……」

「噢,那麼你要回到你丈夫身邊嗎?」

「這個……我也在考慮,可是……」

「可以理解。但是你既無錢,那也許你尚未吃飯吧?」

坂田的喉嚨有些嘶啞。

「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不,可,我跟您不認識。」

坂田屑去了額上的汗水。

「好吧,其實我的肚子早已咕咕叫了。」

女人莞爾一笑。女人笑得很美。這一笑消除了兩人之間的隔膜。

「如果可能的話,我來請客。」

坂田聲音變了腔。

「嗯,可,那也太……」

「不必介意。這沒什麼,我是銀行支店經理。」

掘田有些後悔不該說這不着邊際的話。這使得坂田更加恐懼至今為止的人生。然而,坂田的悔恨在進一步加深,他又向女人遞上了名片。若不這麼做,女人不會相信自己。稍一躊躇也許就會錯過機會,這個美麗的女人說不定就會找上別的什麼男人,而後……若那樣,坂田感到他想死都死不痛快。

「可是,那太麻煩您了……」

「沒,沒關係的……」

坂田用連自己都覺得奇怪的聲音掩飾著。

「那麼,可是,我……」

「來吧,來吧。是在什麼地方吃過飯後我送你走。」

「是,謝謝。」

女人同意了。

「那麼,沒禮貌。」

女人說過這話后,突然又覺得說錯了。不好意思起來。

坂田和女人進了歌舞伎街上的中華餐館。

坂田一直在擔心女人會不會走着走着突然變了主意逃掉。此時,坂田對至此為止的人生所持的謹慎傑度已蹤影皆無。

也許坂田身上某一顆螺絲脫落了,他變得有些瘋癲。他甚至想到,若能得到這個女人,那他就不再考慮這會給他的人生帶來什麼危險。坂田這樣胡亂地想着。

這家餐館很大,氣氛也很安寧。顧客大約分為十撥兒。在光亮處,坂田迅速瞟了女人一眼。與他初遇時的印象沒什麼兩樣。臉孔白晰,鼻眼高貴而典雅。而且女人寬大的短外套內的乳房鼓脹著彷彿要衝出來。她比店內所有的女人都要漂亮。

「你,你想要什麼?」

坂田有些窘迫。由於過於窘迫,手指開始了顫動。

「我,叫杉野靜子。」

女人自我介紹道。她已做好了要坂田請客的思想準備似地,沒有了羞澀。

杉野靜子要了幾個菜。她要的很有節制。這使得坂田放下心來。她若一下子只要些高價菜,坂田會感到恐慌。坂田僅因此就已心神恍惚。「那個,那個……」

「那個什麼?」

杉野靜子一面優雅地使用着餐巾,一面問道。

「那個,如果,方便的話,在什麼地方喝點茶……」

坂田倒了啤酒。坂田在說這話時喉嚨已感到乾澀。

「不會給您添麻煩嗎?」

杉野靜子思索了片刻,露出了為難的神情,但馬上她又恢復了原樣。

「絕對,沒,沒有那種事。」

「坂田先生若方便的話,我願奉陪。我不管怎樣,今晚不回家。」

「那,那麼,我,我給你在旅館訂個房間吧。」

坂田清楚地感到自己的手抖了一下。如同大魚上鈎時所感到的激動。

「可是,錢的問題……」

「你不必擔心。」

坂田的臉有些發青。他感到有些害怕。眼前的事已有了百分之九十的希望。他的興奮,使得大腦處於貧血狀態。

杉野靜子露出了寂寞的笑容,點了點頭。大概她已下定背叛丈夫的決心。然而,很快地那張潔白的臉上又浮現出羞澀的神色。

坂田站起身,歪歪扭扭地走近電話,好歹定下了旅館房間。

「定好了。」

貧血狀態仍在繼續。

「給你添麻煩了。」

杉野靜子的口氣很莊重,而且,同不轉睛地看着坂田的沒有作聲,似乎神態很認真。坂田感到一股寒氣。他衝動得想要就地跪倒。他從未見到杉野靜子這樣高貴的女人。

「我,會打擾您嗎……」杉野靜子說這話時把視線移開了。

「沒、沒、沒、沒,沒。」

坂田想說沒關係,但口吃得出乎他的意料。一般慾火在坂田心中燃燒。杉野靜子與坂田睡覺,這是前提條件。美貌女人口中說出的如此高貴的話語,使得坂田驚慌先措。

坂田一點也來想起那個奇怪的老人的預言。

坂田和杉野靜子出了中華餐館。

時間已過了十點。坂田和靜子並肩走在歌舞伎街繁華的街道上。從他們身邊經過的男人們對杉野靜子看了一眼又一眼。坂田對此感到十分得意。他感到一個人走路的男子實在是太無能了。

然而,這種昂揚感迅速化為了不安。坂田比杉野靜子身材矮小。在他們並肩走着的時候,杉野靜子的目光又一時地投向那些過路的年輕瀟灑的男子身上。因為若同是睡覺,那當然找一個美男子更好了。

坂田叫住了一輛計程車。

旅店就在新宿車站西口,但是坂田討厭別人看着靜子。

進了旅店。

旅店在一高層建築里。從窗子裏可一眼看見新宿的夜景。遠望一直可望見從目白到池袋方面的地方。

「洗,洗澡吧!」

坂田的聲音顫抖著。

「坂田先生,先請。」

杉野靜子俯視着夜景。她的側臉現出了憂鬱的神情。坂田想這大概是對露水之歡的期待和背叛丈走的悔恨交織和一起的結果。我馬上就可以將這個憂鬱、美麗的別人的妻子抱在懷裏。別人妻子的躊躇似乎已使坂田頭腦的一部分陷入麻痹狀態。

坂田沖了澡。

坂田來后,靜子走了進去。

從浴室走出的杉野靜子換穿了浴衣。胸部和臀部的隆起在浴衣里顯得分明。白晰的面容上泛著浴后潤紅的光。害羞般地伏下上體走進了卧室。

坂田感到血液往上涌……

這時,坂田聽到了什麼聲響。他意識到這裏門被關上的聲音。緊接着,在旁邊的房間里響起了腳步聲。

坂田一下子站起身來。

靜子也慌忙下了床。

「誰、是誰?」

靜子抱住了坂田。

坂田的腿哆嗦起來。

腳步聲在卧室門前停下了。

坂田沒能說出話。

門被打開了。一個男子走了進來。男子個子很大,大約三十歲左右。在枱燈藍幽幽的光照下,男子挺立在坂田面前。男子的右手握著一支手槍。

男子的面孔似乎很痛苦,歪斜著顯得十分醜陋。

「你到底還是……」

男子的聲音如同從地獄中傳來般低沉。

「這個矮子,是你的男人嗎?」

「不是。你,我這樣是有……」

杉野靜子癱倒在地上。

「我不聽你解釋。你和這個矮子交尾了吧!」

男的聲音冷酷而陰臉。

「……」

「交尾了沒有?」

「饒,饒了我。」

「交尾了嗎?」

「我,沒有辦法。饒了我,你,我再也不,饒了我……」

靜子恐怖得扯著嗓著哀求着。

「別動,矮子!」

男子大聲呵斥着。

「我早就叫偵探跟蹤你了。你在歌舞伎街碰頭後來到了這裏。你竟然背叛我,和這個矮子,和這個木屐般面孔的傢伙幹上了……」

「這個人是無辜的。因為我沒有了電車費,所以就向這個人……」

「是嗎?」

男人坐到床上。

「喂,矮子?你是用電車費抱了我的老婆嗎?你太慷慨了吧!」

「那,那,那。」

「我要殺了你!」

男人的表情里隱伏着逼人的殺氣。

「那不是。不是那樣!饒,饒了我,我向你道歉……」

坂田在地上爬著。坂田一直與暴力無緣,他已縮成一堆。

「不能饒你。」

男子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你這傢伙,若那麼喜歡我老婆的話,那就在我面前再抱一次她的屁股。」

「不、不、不。」

「喂,靜子,你大概也想與這個矮子再來一回吧。沒關係,就在這來吧!」

男子的聲音激動的戰慄著。

「還不快點干!若不干我就宰了你們!」

男子站起身來。站起來后,用右腳踢了一下坐在眼前的靜子。靜子被踢倒了。

「快點。你這個傢伙。不然我殺了你。殺了你!」

「但、但、但。」

坂田想說但是,卻未能說出來。他畏縮著身子,幾乎能動彈。

「混蛋!」

男子叫道。坂田的下巴被踢了一腳,仰面倒在了地上。

「混蛋!」

男子叫道。

坂田被抓住頭髮拖倒在地。男子用腳踢他,胸部,腹部,最後是股間,坂田昏厥了過去。

當坂田蘇醒過來時,那男人一邊憤怒地罵着,一邊折磨著靜子。

坂田爬了起來,悄悄地從敞開着的房門爬到了旁邊的那間屋子。他拚命禱告著不要被那男人發覺。坂田抓起褲子、鞋和襯衫赤身爬到了走廊里。在他來到走廊之前,聽到男子叫了一聲「混蛋」。

坂田一邊穿褲子一邊跑着。好歹總算連鞋也穿上了。

電梯停了。坂田看到那男子滿臉兇相地跑了過來。

在男子追到以前,電梯門打開,坂田跌了進去。他在電梯里套上了襯衫。

電梯有兩台,那男子定是乘上另一台電梯追來了。坂田必須比他先下電梯。然而,就象嘲笑坂田的焦燥一樣,電梯半路上在四個地方停了下來。每一次,坂田都感到那個男子馬上就會從外面進來似的。坂田感到生的希望很渺茫。

總算是到了一樓的休息大廳。大廳里有許多男女,還有很多外國人的身姿。然而人數再多怕也幫不了坂田多少忙。男子若追來的話,不難在這裏將他刺死。就算有一千個人,他們怕也很難扼止住那男子的瘋狂。

坂田跑到了大門口。那地方有出租汽車站。他只想着快點逃離此處,那怕是早一秒鐘也好。

坂田停住了腳步,他的身體僵直了。那男子就在出租汽車站。他一邊顫抖著肩膀向出租汽車內張望着,一邊在馬蹄上來回跑着。

坂田迴轉過身來。腿腳哆嗦起來,好象馬上就會摔倒似的。

他又轉回休息廳,向旅館後門奔去。後門的對面是個公園,行人稀少。雖說若被追上將很危險,但此外別無他法。

他跑到了後門,在那裏想找空車。

沒有空車,他只有逃到有空車的街上去。

「等等,混蛋。」

低沉但斬釘截鐵般強硬的聲音從坂田背後傳來。

坂田哀叫一聲。不必回頭,他也知道這是那個男子的聲音。男子已追到了離他幾米近的地方。

坂田發瘋般地跑着。他背後的男子也在跑。踏、踏、踏、踏的皮鞋聲使坂田感到自己馬上就會被抓住。

坂田再也沒有力氣了。腿腳再也跑不動了。腳步聲迅速從身後迫近了。

坂田意識到這下子完了。

就在此時,他看到前面走來三個男子。其中兩個人穿着藍色的上衣。三個人都提着裝樂器的盒子。

坂田的腦海里一下子掠過了老人的那個預言。

「結果,你是被那個穿藍上衣的男子救了嗎?」

片倉問道。

「是。」

坂田點了下頭。

「正如老人的預言。那三個人好象是什麼地方的手風琴手。當我向他們求救時,其中一個穿藍上衣的男子跑過來擋住了追我的人……」

「追你的,是杉野靜子的丈夫,可是,他什麼也沒說就走了嗎?」

「不,他相當興奮,他開始毆打穿藍上衣的男子。但是,穿藍上衣的男子更有本事。因此,他一邊叫着一定要殺死我們,一邊……」

坂田的臉色很不好。明顯地憔悴不堪。眼窩深陷,面頰消瘦,沒有一點生氣。

「是嗎……」

片倉慢慢點了點頭。

坂田的憔悴自有它的理由。

那是九月二日夜裏十一時,坂田的關東信金杉並驛前支店進了盜賊。保險櫃中裝有近四千萬日元的紙幣,這些錢全被盜走了。

問題在於竊賊的盜竊方法。保險櫃所在的房間當然裝有報警裝置。但竊賊操縱了報警裝置的配電盤。

即便警鈴不響,保險室的房門也是十分堅固的。門上裝有撥號數字鎖。若不知組合的數字,絕對地開不開。除了組合數字之外就還必須有支店經理保管着的一把鑰匙。兩方面若不齊備,就決不能打開。

然而,竊賊打開了。

組合數字只有支店經理知道。鑰匙當然也是田坂支店經理隨身攜帶。

進行現場勘察的警察當然會疑心坂田。竊賊並非費了很大力氣,而是輕易地對着數字,使用鑰匙打開的房門。

守衛人員被綁了起來。守衛人員的證言使坂田陷入困境。

那天曉上九點三十五分,守衛接到了支店經理坂田的電話。坂田說十一點將有兩名微服的警官要到那裏去,命令守衛不要出聲,放他們進去,說是極為秘密的搜查。守衛搞清了是支店經理的聲音就沒起疑心。

十一點鐘,有兩個身着便裝的人來了。他們剛進店內,守衛的頭就被猛擊了一下。當守衛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晨了。得知守衛被注射了催眠葯是在他被用擔架送往醫院之後。

坂田受到了嚴厲的審訊。

坂田無法證明他那天晚上不在場。坂田是半夜一點鐘前回到自己寓所的。他喝了很多酒,然而,他卻對於在什麼地方喝的酒沒有一點記憶。他清醒過來時正走在新宿的大久保車站附近。

警察不會相信這樣的申辯,他們對坂田追問到底。然而,不久警察不得不承認事態的蹊蹺。坂田的供述板上釘釘,不可動搖。若坂田屬於犯罪團伙,他就不可能作出那種愚蠢的供述。反過來而應是有充足的理由證明其不在現場,而且就是與竊賊同謀,作為支店經理襲擊自己的保險庫,這件事對於疑心再重的警察也會懷疑自己的頭腦。電話的聲音也有可能是模仿的。

警察釋放了坂田。

「雖說他們放走了我,但逮捕卻是早晚會發生的事……」

坂田紅紅的混濁的眼睛向地面望去。

對此,片倉也很清楚。警察一定會拚命調查半天那天夜裏在什麼地方了。調查出來后當然不必說了,若調查不出,那也將會逮捕、逼其招供。作為警察也只得如此。片倉把雙臂交叉著放在胸前。

「那個奇怪的老人,那以後你又見到他了嗎?」

片倉問道。

片倉不能想像坂田是在說謊。真實的案件比那個奇怪的老頭更令人不可思議。從坂田憔悴的面容來看也可得知拉沒有編瞎話。

——老人很可疑。

片倉這樣想着。

坂田對警察隱瞞了老人和杉野夫婦的事。他遇見老人是八月二十九日夜裏的事,而竊賊進入保險庫是在九月二日。難以想像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聯繫。坂田擔心若是講出無關聯的事來,他平日的品行將受到懷疑。坂田給過杉野靜子名片。他被杉野叫出去,受到被殺死的威脅。結果就將杉野引進了自己的支店。警察定會這樣認為。

事實並非如此。

到現在為止,坂田尚未接到一個杉野的電話和一封杉野的恐嚇信。坂田認為靜子及早處理了那張名片。雖說坂田至今仍感到不舒服,但他以為那件事也就那樣完了。他對片倉律師談起此事是因為片倉問及他最近身邊有沒有發生什麼變化。雖說他並不想說,但逮捕的危險已迫在眉睫,他沒有必要對律師隱瞞。

「只見過一次。」

「在什麼地方?」

「在中野區的一幢高級公寓裏。因為他的預言太准了,我是帶着禮物去拜謝的。也就是在第二天的晚上。」

「那個時候,你們說了些什麼?比如,他沒談到他的職業嗎?」

「那個,想起來大約在那呆了一個來小時,但記不大清楚。說了些什麼呢……」

「不記得了?」

「嗯。當我離開那人的家時,我產生了一種極為幸福的感覺,這就好比一個身體僵凍了的人在熱水中溫暖身子似的……」

「……」

片倉默默地注視着坂田。

「啊,這樣說起來……」

坂田似乎想起了什麼,視線在空間的一點上停了下來。

「那天,也就是盜賊進保險庫那天的傍晚,在回家途中,在什麼地方,看見過那個老人的眼睛……」

「看見那老人的眼睛?」

「嗯,是。現在突然產生了那種感覺。」

坂田痴獃的視線轉了回來。

「在,什麼地方?」

「這個……好象弄不清了。果真看見了嗎?好象是。只是很奇怪,老人的兩隻眼睛似乎在什麼地方的空間浮動着,我有這種感覺……」

「坂田先生。」

「幹什麼?」

「你認識那個中野高級公寓對吧?」

「嗯,也許。」

坂田象是被片倉嚴肅的聲音嚇著了一般畏懼地答道。

片倉操起了電話。他把與信所的偵探山澤叫了出來,請他幫助調查。

「現在,我們就去那個高級公寓去會一會那個老人吧。當然也許他不在那裏。」

坂田被捲入了一個不易弄清的事件。如果片倉的估計沒有錯的話,那將是有着什麼可怕的背景的事件。」

「還有,那個叫作杉野靜子的女人,有什麼特徵?」

「特徵嗎?」

「比如,鼻子上是否有黑痣?」

「嗯。」

坂田好象很為難。

「在她腳部的大腳趾上,有一個,可……」

坂田臉紅了。

「腳部的……」

片倉把下面的話咽了下去。

偵探山澤和片倉、坂田三人乘車向中野奔去。片倉駕着車。

在車裏,片倉向山澤說明了事件的經過。

山澤聽完之後,自己未發表任何意見。他是個沉默寡言的男子。

奇怪的老人居住的高級公寓在彌生街。在從前的神田自來水道附近。乘出租來過的坂田雖迷乎了一陣,但總算記起了這個地方。

如預想的那樣,老人沒有住在這裏。

片倉向管理公司問了此事。那個房間在八月初與一個叫「木戶博行」的年輕人訂有租賃契約。他們已接受了九月份的房租。

片倉在中野車站叫坂田下了車。

「你的無辜,將在近期內被證實。我個人這樣想。」

在分別之時,片倉對坂田說道。

「我該怎樣感激您呢?先生。」

作揖般彎下身體的坂田從口袋裏取出紙幣,數了十來張,向片倉遞了過來。

「這是一點兒預付金,先生。」

「不需要這種東西。」

片倉的聲音出乎意料地響亮。

汽車拋下表情驚訝的坂田飛馳而去。

「怎麼了?」

車跑了一會兒之後,山澤問道。

「這男人有點卑鄙。」

片倉吐了口唾沫。

「這不是一個好東西。」

山澤移開了日光擋板,避開了太陽的直射光。

「……」

「不願說就算了。」

山澤叼起一支紙煙。

「但是,你放慢速度,好嗎?」

片倉車開得很猛。

「那傢伙在新宿揀到的女人是我的妻子。」

「……」

「你不說點什麼?」

「我沒什麼可說的。」

「我聽到那傢伙的話后,就對自己說,原來難道是真的嗎?那不可能不是。腳上大趾跟部有黑痣的女性怕只有妻子一人吧。」

「有道理。」

「也許是。我妻子在二十七日無緣無故地出奔了。我雖並不知道,但若是被什麼力量脅迫加入了犯罪集團,也是能夠理解的。腳的拇指跟部有黑痣的女人能有幾人?而且……」

「而且什麼?」

「跟那傢伙睡覺的女人,在當時關掉了電燈。我想是有要求在黑暗中乾的女人,可……」

片倉的聲音顫抖著。

「你說什麼?」

山澤驚訝地問道。

片倉沉默了許久。

片倉的眼睛凝視着汽車發動機罩子上毒辣辣的陽光。

自己的妻子在某人的指使下將坂田誘到了旅館。坂田抱住了她,而且出現了一個自稱是妻子丈夫的男子。據坂田說,妻子也遭到了那個人的侵犯。

片倉把用光看成是毒辣的決不是沒有道理。

「你,一直在沉默,然而……」

片倉向山澤說明了對妻子最後的親昵產生的疑惑。

「是這樣。」

山澤回答時的聲音很低。

「我,不會饒了那幫傢伙。我要找到他們,把他們一網打盡。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

片倉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也來幫你!」

山澤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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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蹤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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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歡喜曼陀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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