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寧日的追蹤

第四章 無寧日的追蹤

片倉結束被污辱性的行為是在太陽升起來之後。

片倉和山澤赤裸著身體被吊在了滑車上。他們的腳剛剛能夠著塌塌米。

客廳里亂交結束后,男女穿上了僧衣。如同被陽光追趕的妖怪,男女僧人走出了客廳。

「留下兩個人,看着這兩個惡魔。」

司祭命令著。

兩個看守都是男性。

屋內恢復了沉寂。

溪水潺潺清冽悅耳。

約過了一個小時,兩個看守睡著了。

「有沒有什麼辦法?」

山澤小聲向道。

「不行。」

繩索綁得死死的,幾乎嵌入了皮肉。司祭臨走前仔細檢查過,他是不會在這些地方疏忽大意的。

「沒希望了?」

山澤嘆了口氣。

「也許是……」

兩個人的身體已到了極限狀態。若硬要掙扎,那他們反綁着的手腕就有可能被折斷。繩索已嵌入腹部的股間,幾乎要咬破肌肉。尤其是腹部的繩索使得呼吸都比較困難。腳尖勉強能夠著塌塌米,否則的話早就窒息而死了。而那腳尖也似乎快要夠不著塌塌米了。就是這種將將剛好可以維持的狀態,若昏迷過去,筋骨就將失去抵抗能力。若那樣,就只有憋死了。

「如果、能、活着出去。」

山澤呻吟著。

「到死也不能不帶着武器出門。」

「我、也、一樣。」

片倉答道。強撐著講話使得片倉的嘔吐感更加強烈地沖了上來。片倉停止了呼吸。胃中湧上起的東西堵住了喉嚨。

「喂,動動。踢一下塌塌米!」

片倉聽到了山澤的話卻沒能動彈。粘液堵住了氣管。身體象一隻大蝦米似地蜷曲著。片倉的意識漸漸遠去了。

山澤也象一隻蝦米似地懸空吊著,他猛烈地晃動了身體。他的腳指尖登在塌塌米上跳動了身體,但是未能觸到片倉。

——這樣下去會死掉的。

片倉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片倉的身體劇烈地痙攣,連將嘔吐物吐出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被五花大綁地垂吊著的姿勢妨礙了他吐出嘔吐物。

山澤急了。他拚命地踢了踢塌塌米,但滑車的位置分開着,沒能解決任何問題。不久,他放棄了努力,看着片倉。

片倉已經筋疲力盡,痙攣也減弱了許多。好象他的生命之泉正在流走,過不了幾分鐘,片倉就會死去。如若馬上搶救的話,用人工呼吸還可將片倉救活過來,但若呼吸停止三、四分鐘之後,大腦就會因氧氣不足而壞死。大腦若死了,就再也不可能復活了。

片倉服從了。一旦死亡的危險解除了,人就會變成這樣。死神遠離之後,人們被即使受盡釋辱也要活下去的念頭支配着。片倉就是這樣。片倉赤身裸體被那幫男女按住手腳,飲下了屈辱。

山澤絕望了。何時、幾個小時后,自己也將被殺死。即使不被殺死,這樣下去,也堅持不了幾小時。現在死與過後死,沒什麼大的差別。

山澤閉上了眼睛。

深深的悔恨湧上心頭。這是他對落入陷井的懊悔。他應該能小心避免這種事。一瞬間的粗心導致了一生的毀滅。

——要是不掉進陷井的話。

山澤恍恍忽忽地思考着。山澤深諳少林寺拳法的精髓。與片倉不向,不論司祭是怎樣的超人,他也有信心將其打倒。更不用說司祭手下那幫可有可無的男人了。

但是,現在怎麼想也都晚了。山澤呼吸也變得十分痛苦了。

這時,山澤聽到了輕輕的腳步聲。

他睜開了眼睛。客廳的角落裏站着一個穿僧服的女人。當他意識到那個女人就是最先鞭打他的京子時,山澤不出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出澤無神的雙眼望着京子。

京子慢慢地、壓低了腳步聲走了過來。她面無血色,白得發青。山澤看到,京子嘴唇的角部在哆嗦。

京子走近了熟睡的兩個看守身邊。京子突然從僧衣里伸出了手。她的手中握著菜刀。

「快點,他已停止了呼吸!」

山澤拚死地叫了一聲。他從京子的表情里看出她是來救他們的。

京子扶住片倉,割斷了繩索。片倉沒有意識。京子挾着他片倉,讓他躺到塌塌米上。在這這程中聲響很大,但已筋疲力盡的兩個看守仍在沉沉地熟睡着。

用菜刀割斷了片倉手腕上的繩索。

「快,割斷我的繩子!」

搶救片倉必須爭分奪秒。

京子割斷了山澤的繩索。

山澤馬上開始着手搶救片倉。他扭正片倉的頭部,使其氣管保持水平狀態,然後向片倉嘴裏吹着氣兒。山澤間斷地吹了十幾次。片倉的肺部開始喘息了。

「快逃,司祭就會來的。」

京子的身體在蕾顫抖。

「不要害怕!」

山澤用自己的膝蓋頂住片倉的腹部,使其吐出嘔吐物。片倉將胃裏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能走嗎?」

「啊,還行。」

雖然還在搖擺,但片倉總算自己站住了身體。

「好。」

山澤踢了一腳看守着的男子。還未等他睡醒過來看清眼前發生的情況,山澤就一拳打在了他的腹部上。這傢伙一下子就昏死過去了。另一個男子也走了同樣一條路。

兩個人迅速穿起了衣服。

「趕快!」

「這個女人怎麼辦?」

片倉猶疑地看着京子。

「不管怎麼說,她不是你的妻子嗎?帶地一起逃!」

山澤呵斥着片倉。

「不行。我不能把這個骯髒的……」

「住口!」

片倉抓住了臉色鐵青、歇斯底里地叫喊著的京子。

他拉着京子的手走到了門外。

「從下遊走很危險。從後面走吧!」

山澤走到了前面。通往權兵衛街道的路以及進入這個村莊的路上,肯定會有人監視。他們只好向山後面走去。

從村莊到山裏有一條小徑。在這座村莊成為廢村以前,這象是一條林蔭道。現在,這裏已無往來行人,被夏草覆蓋,灌木從路兩側伸展到路中央,僅留下一點路的痕迹。小徑的左側流淌著溪水,右側是懸崖。

三個人小跑着。京子被夾在中間跑着。他們未感到有人在追趕。

「已經沒事了吧!」

約跑了一公里左右,山澤放慢了速度。有一處從岩縫中流入溪流的清水,三個人飲過之後歇息了一陣。片倉和山澤均已精疲力盡。

「那幫傢伙是不是在睡覺?」

片倉向京子問道。

「很危險。」

京子沒有回答片倉的問話。她猛烈地搖動着頭巾。

「司祭對這一帶的地形了如指掌。馬上,他們就會追來的。司祭手下的男人們都是很好的弓箭手。快逃吧。不然會被捉住的。」

京子的臉因恐怖而變了形。

「我沒問你這個!」

片倉冷冷地說道。

片倉想到放蕩的京子,現在就想殺死她。雖說山澤叫他把她帶來了,但他已不把京子看成是自己的妻子了。她已成為失去女人價值的母獸!!

片倉的目光中含着冷冷的侮蔑。

「原諒我……」

京子看到片倉眼中所含的意味,癱軟到了地上。

京子在雜草叢中彎腰跪了下來,低垂著頭。雜草反射的太陽的光的火焰包圍了跪伏着的京子的身姿。

「原諒……」

片倉俯視着京子。一股憎惡感襲來。他想抬起腳給京子一腳。

「我是個不潔凈的女人。我已是一個哪也去不了的女人。所以我得回到司祭身邊去。怎麼樣,讓我回去吧!」

京子低着頭懇求道。

「滾,趕快走!」

片倉厲聲叫道。

「你已是不能再回到人類世界的女人了。」

「你就回到村子裏,作為司祭等人的女奴生活吧。」

「我也不需要你了。走!走開!」

片倉抬起了腳。在他抬起的腳上,藹藏了一夜的屈辱。他若不忍受屈辱,也就活不到現在。片倉只這麼一想,就感到一陣眩暈。他用足力氣朝穿僧服的京子的肩部踢去。

京子仰面朝天倒在了夏草叢中。

「死掉吧,娼婦婦!」

片倉殺氣騰騰地向京子的腹部踢去。

他的腳被無聲地擋住了。

「幹什麼?你!」

是山澤。是山澤抬腳擋開了片倉的襲擊。片倉受到妨礙氣惱了。對京子的制裁權在自己這裏。山澤不該露面。

「冷靜!」

山澤臉朝着一邊。

「……」

「把我們救出來的是誰t?你已經處於昏死狀態了。」

「別說廢話!」

「哎,等等。我來問問這個女人吧。女人,請起來。」

陽光射在京子身上,她沒有動彈。她好象已經死了。

山澤稱她為女人。

京子輕緩地抬起了身體。

「你,為什麼對片倉發出了那樣殘酷的命令。總有原因吧?」

山澤側臉朝着京子問道。這是他的習慣。

「殺、殺了我吧!」

京子又跪伏到地上。

「沒時間了。」

山澤提醒到。

「是把你帶走呢?還是放你回村……」

「我……」

京子的聲音落到了草叢中。

「我已準備為了救你們去死。可是……」

京子沒有哭泣。

「為了磨蹭時間,只有那樣做。」

「磨蹭時間?」

「對所有的人那樣做——這樣一來,時間就會過去。不然的話,司祭就有充足的時間進行拷問,問出他要問的東西。你們會被綁到庭院裏的木樁上,被活活燒死。在這之前,除了我,已有兩個男女被當作異端者燒死了。我對男人和女人在火焰中悲慘地叫喊……啊,好了,殺了我吧!」

京子尖利的聲音叫着。

「磨蹭時間的意思是?」

「等待天明。將異端者處以焚刑是在夜間。有陽光時是不幹的。所以讓你那樣做,直到天亮。」

京子一邊叫喊著,一邊突然站起身來。她踩着草叢向溪流中跳出。

山澤在懸崖邊上,勉強抱住了京子。

「讓我去死!」

京子劇烈地顫動着身體。

「不會死。你的演技真是舉世無雙。我們必須感謝你!」

山澤把京子拉了回來。

「喂,安慰安慰你夫人!」

山澤把京子推給了片倉。

片倉擁抱了京子。他一時問說不出話來。他把手放在京子的肩上,沿着林蔭道向山裏走去。

京子肩膀微微地抖動着。在她的顫抖中,片倉感受到了身陷魔境、歷盡千辛萬苦活下來的京子的苦惱。

被捕、被在小腹部紋身的妻子,在絕望之餘,只好放棄了人生。片倉領悟到,棲住魔境,除了向男人們供奉自己的身體,京子別無生存之法。下了此種決心的人,決不僅有一般的懊惱。或許,即便如此,京子還是千方百計地想着要回家。

就在京子過着這艱難的月日時,丈夫前來找她了。焚刑的危險迫在眉睫。為救人,只有想辦法挨到天明。大概,在魔境裏,被捕的男女經過異端審訊之後,女人成為男人的食餌,男人成為女人的食餌,是一種定局。京子如若拒絕,包括京子在內,三個人都將被處以焚刑。片倉似乎懂了京子一番苦心。

片倉明白了京子毀滅自己身心的苦衷。活着為了報復。無論忍受何種屈辱,活下去是唯一的原則——京子只考慮到這一點。

片倉默默地走着。

——報復。

只有這個了。達也不是一般的報復。要將司祭一夥連根剷除,此外無以熄滅胸中翻滾著的怒火。

「跑吧!」

突然,山澤在背後叫道。

片倉拉着京子的手跑了起來。

背後,傳來了人聲。傳來了很多人跑着的腳步聲。

三個人一起狂奔著。

一邊拚命地跑着,片倉一邊後悔在途中休息了一會兒。對手已經發瘋了。若讓這三個人逃掉,天地教將被一網打盡。他們會賭上性命拚死追趕的。

他們太大意了。當然,他們的大意也有道理。不久以前,他們還被赤身裸體地綁着,現在他們自由了。他們以為不必再那麼恐慌了。他們也想到如果對方追來了怎麼辦。總之是與之博斗,將其殺掉。片倉和山澤都已滿腔怒火。他們想,就是僅憑這一腔怒火的能量,他們也應該能殺件兩三個對手。

道路開始上坡了。

因路兩邊一邊是溪水,一邊是懸崖,所以他們無法憑藉樹林的遮掩。三個人沿着坡路登了上去。

「我已經不行了。你們別管我了。」

京子停止了腳步,就地坐下了身子。

「什麼話!」

片倉抓住了京子的胳膊。山澤拖住了另一隻胳膊。他們象是提着京子似地向上登去。

然而片倉和山澤也已累得夠嗆了。他們不僅一次覺也沒睡,而且遭到了鞭打,后又被騰空吊了起來,兩人都已處於困憊不堪的狀態。他們拉子京子向前走的腳也在不時地顫抖著。

「只好在什麼地方躲起來了。」

片倉感到焦躁不安,若是只和山澤兩個人的話。他們可以分開逃,而且可以利用地形進行抵抗。但是拖着已無一絲力氣的京子,他們就無能為力了。

追來的一伙人發出的聲音距離只有不到兩百米了。

「不管怎樣,不到最後,決不要喪失信心和希望!」

這樣說着的山澤頭淌著大粒大粒的汗珠。

追蹤的隊伍越來越近了。

「完了。」

片倉止住了腳步。

「別管我了。我是個女人,對他們有用處,也許他不會殺我。」

「……」

片倉和山澤都未答話。他們知道只得如此,別無他法。然而,京子興許不會被處以焚刑。如果把京子丟在這裏不管,兩人一生的心裏都將留下陰影。

片倉和山澤都默默無言地抱起了京子。三人晃晃悠悠地向上登著。

登了沒有五十米,追趕隊伍的腳步聲就已聽得很清晰了。

「到那裏去。」

前方露出一片廣闊的茅草地。茅草茂盛,齊人胸口高。二人拖着京子向茅草地趕去。就在他們到達茅草地時,追蹤隊伍趕了上來。

「如果大家走散的話,那就到伊都市的都市旅館會面吧!」

山澤邊跑邊提議著。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對警察說!」

片倉補充道。

「那當然。我就是花一輩子時間,豁上性命,也要殺死他們!」

山澤應道。

山澤痛苦地扭動了一下身體。片倉看到,山澤的左肩上中了一支箭。山澤放開京子,邊跑,邊把箭拔了下來。

「藏起來。各自逃掉。」

山澤叫道。

一支箭帶着風聲從片倉頭髮上掠過。片倉不由得鬆開了京子,倒進了茂密的茅草從。

「京子,你在哪?」

片倉一邊爬,一邊喊著。他沒能喊出很大的聲音。敵人已經踏進了茅草地,若被發現,亂箭就會飛來。要是棍棒的話,赤手空拳也可與之拼搏一番,但是對弓箭就無可奈何了。

沒有京子的回答聲。

「不要逃了!」

象是司祭的呵叱聲。

「包圍起來,發現之後就射死他們!」

三個男子走過了片倉藏身的茅草處。片倉壓低着聲響爬了回去,他找了一會兒京子,但在他們分開的地方沒有京子的影子。片倉下定了決心,他只有丟掉京子一個人跑了。為了逃離此地從而達到復仇的目的,他必須拋棄一切。

片倉不知道山澤現在怎樣了。

片倉慢慢地在茂密的茅草叢中移動着身體。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茅草地的什麼地方,也不知這樣走下去會到達什麼地方,但是他必須早一分鐘逃離此地。

「聽着!」

司祭嘶啞的聲音響了起來。

「京子被抓住了。你們兩個人都給我出來。不然的話,就在這裏將京子以絞刑。若想把這個女人救走,你們就出來吧!」

聽到司祭的叫喊,片倉的身體僵直了。京子被捉住了——雖說片倉已做好了京子被捉的思想準備,但一瞬間,片倉全身還是湧起了凄愴的感覺。

——京子被處以絞刑。

既然是這個司祭,是那佯一伙人,那他們會幹得出來的。被綁在木樁上的京子的裸身從片倉眼前掠過。能對拼掉自己性命將片倉和山澤救出的京子慘遭殺害,視它不管嗎?京子雖深陷污淖,卻仍給片倉一種清冽的感覺。若拋棄京子不管,自己的靈魂一生都將得不到安寧。不能拋棄她。

——奪下弓箭。

象一頭受傷的豹子,片倉在茅草根部潛藏起來。

「片倉,不要糊塗。快逃!」

遠處傳來了山澤的叫喊聲。

「在那邊!」

不知誰叫了一聲,茅草沙沙地響了起來。

「別出來,片倉!」

京子尖細而刺耳的悲鳴響徹了茅草地。

片倉伸了伸背部。聽到山澤的叫聲,男子們穿過茅草地跑向山澤喊聲傳來的方向。片倉認識到現在是脫身的一個好機會,可從司祭手裏奪下京子,或即便奪不下,也可將司祭打死。

片倉熱血沸騰了。

就在站起身來的片倉眼前,站着三個男子。片倉的視線與他們的視線交織到了一起。一瞬間,三人張弓搭箭對準了他。弓弦響了,箭擦著片倉的臉頰飛了過去。片倉翻倒在茅草地里。此時,三個男子沖了過來。

——被殺死。

片倉只想到了這三個字。他貓著腰奔跑着。他只得跑,若停下來,三支箭就會一齊射來。片倉身體壓倒的茅草,波浪般地搖曳著。這就如同顯示著靶子似的。片倉穿過茅草,宛如一條巨蛇通過,茅草隨着發出沙沙的聲響。

好幾支箭擦過身邊的茅草向前飛去。

片倉不顧一切地跑着。

「站住!」

一聲大喝使得片倉的身體一顫。

片倉停下了。

右面茅草地的茂密處站着兩個男人。兩人都已箭在弦上,一觸即發。距離只有四米。后而的人也馬上就會趕上來,兩面夾擊。

片倉眼前掠過了弓箭帶着風聲射向自己腹部或胸部的情景。就在這一剎那,片倉的頭扎進了前面的茅草叢。

被捉住就會被殺死。不知有怎樣殘酷的刑罰在等着他。結果,還將被赤身綁在木樁上燒死。在這裏投降是死,逃跑也是死,只有拚死一逃了。

弓箭嗖地一聲,從一頭扎進茅草地的片倉肩上飛過。片倉的身體沖開茂密的茅草,滾到了地上。他就那樣分開茂密的茅草懸在了空間。片倉的神經僵化了。眼前沒有大地,是斷崖,是刀削般陡峭的懸崖。在那垂直的絕壁上長著幾株灌木。上面是夾着溪流的樹林。

片倉的身體掉了下去,耳畔響起了嗖嗖的風聲。片倉浮在空間,拚命地伸動着手臂。這是垂死掙扎。他若不能抓住灌木就完了。人體降落的速度是每秒一百二十米到一百八十米。如果以此來計算的話,片倉從跳入半空開始,只是拚命掙扎了一兩秒鐘。轉瞬間,灌木碰到了身體,片倉拚命抓住了灌木枝,他的身體壓斷灌木枝,響起了一陣嘩啦啦的落葉聲。片倉的身體打在了另一叢灌木上。此時,降落的速度減慢了。片倉終於抓住灌木枝,停住了身體。

灌木枝已變到了極限。

片倉看了看灌木根。若能順着枝到主幹上去就好了。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一動枝就會斷裂,而且枝可觸在他未抓住主幹之前就斷開,垂直的懸崖絕壁,無處置手運。不久,就會從上方或下方有弓箭射來,或者從上面拋下石塊,片倉的生命將會完結。

吱呀一聲,枝條斷了。片倉閉住了眼睛,下面是樹林,到樹木的梢頭約有十米左右。他的身體在向那裏墜落。片色的神經已經失去了知覺。

片倉聽到了枝條斷裂的聲音,小聲地慘叫了一聲,身體象一隻被射死的禽鳥從空中落下。

片倉身體落到下面的樹梢上,發出了一件劇烈的聲響。他意識到,從手腳到臉部已經傷痕纍纍。

——有救了。

片倉試圖抓住樹枝。碰到片倉手上的樹枝折斷了,但片倉身體降下的速度卻沒放慢。若能在落地之前抓住樹枝就有救了。

一根粗大的樹枝打在了片倉的肚子上。片倉停止呼吸。他想抓住那根樹枝,但手腕已沒有力氣了。片倉的身體旋轉着掉了下去。片倉的意識模糊了……

不知什麼東西打到了片倉的股間,片倉因此蘇醒過來。他意識到是那根粗大的樹枝打在了他的兩腿之間,一陣劇痛傳遍全身,但片倉還是把住了那根樹枝。

片倉的記憶到此為止。以後的事,就他不知道了。抱在樹枝上的手腕只有很小的一絲力氣。這同時只給了片倉微弱的感覺。此後,他的身體被黑暗吞噬了。那是深深的意識的黑暗。片倉不停地向下落着。他感到在什麼地方身體受到了一陣衝擊,但卻未感到疼痛。

片倉沒有恢復意識。

當片倉醒來時已經是在河中了。

急流湍急。片倉隨着激流撞到岩石上恢復了意識。是溪流。溪流不怎麼寬,青白色的水流濺著浪花奔涌著。水流碰到各處的岩石打着旋渦疾流而下。

片倉想攀上岩石,但右手腕卻沒能動彈。右手腕好象是骨折了,疼痛得鑽心。左手雖執住了岩石,但岩石表面長著苔蘚。一滑,手就又落了下來。片倉掙扎了一陣,發覺水深只不過到腰部,站起身並不困難,就是走到崖邊也不很費事兒。

但倉沒有站起身,他隨波漂流着。他不知此處的地形,只有從崖上滾落,掉在杉木樹枝上的記憶,好象下面流淌著溪水。雖然失去意識隨波漂流了,但也沒有多長時間。他應該沒有流走多遠。

——搜索隊將要來的。

司祭一定會把男性部下分為兩部分,一半去追山澤,一半來捕片倉。因為只要跑了一個,天地教就將潰滅,所以他們會竭盡全力追捕。如若逆流而上就有可能被發現。要是順流而下,雖說也有那種危險,但水流有一定的速度,片倉想順流而下應該比較容易。

片倉考慮了一下地形,從衝出茅草叢到達懸崖的方向看,這條溪流不是縱貫天地教村莊的那條水流。著應該是另一條溪水。但是難離並不遠。也許兩條溪水是在上游分作兩支的。

——山澤逃脫了嗎?

片倉一邊向下游著,一邊想着這個問題。山澤左肩中箭。他是個豎強的男子,將刺進肩部的箭連根拔掉了,但是若傷很重,他也跑不遠的,很可能被捉住了。

願你逃脫——片倉為山澤祈禱著。即便山澤被捕了,現在的片倉也不可能去救他了,他的右腕動不了了,而且身上已經傷痕纍纍。這種狀態就是返回去,也無法抵禦弓箭的威力。

對於被捕的京子,他也只好死心了。京子也許已被絞死了,或許被帶回去燒死,或許因為他們需要女人,而將京子作為奴隸使用。

現在的問題在於自己早一點逃出去。逃脫出去可向警方求援。警察大概會派直升機來。只要不這樣做,就不能救出山澤和京子。雖然向警察求援是件憾事,但這關係到兩個人的性命,怕也只得這麼辦了。

片倉用左手避開岩石,順流而下。

片倉這樣遊了幾分鐘,抬頭一望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天地教的村莊。

一百米左右前方的左岸出現了一個村莊。那所住房,片倉尚有記憶。他就是被赤身吊在那所住房裏。

片倉迅速靠近岸邊,潛入了岩石下面。到底是在什麼地方?怎麼搞的又回到了瀉淫教的村莊?那條河,確實是另一條……

——是水灣嗎?

想到這裏,片倉沉重地嘆息了一聲。他從地形上判斷那是另—條河,但細想起來,只不過是一個水灣罷了。為什麼他沒早發覺呢?片倉悔恨交加。片倉自己回到了天地教的村莊,感到很不吉利。他想,該不是觸怒了什麼天神了吧?

河面上彷彿漂動着死亡的陰影。

那些傢伙應該知道片倉從崖上掉下漂流而下。他們肯定會在什麼地方張開着網。要是這樣下去必定會自投羅網。

片倉扭動了一下身體。

他必須找一個安全的藏身之所。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在什麼地方冒出人影來。片倉感到坐卧不安。在河水下游埋伏着的傢伙,不久就會逆水而上的。

片倉窺視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兩側都是崖壁。特別是右側的岩壁很高。若能爬上去,就可隱身於山中,但卻不能保證爬到半途上不被發現。

左側的岩壁要平緩得多,但那裏是敵人巢穴,當然不能上。然而,這樣一來,自己該怎麼辦呢?片倉心急如焚。搜索隊也許在一轉眼的工夫里就會來。片倉已聽到遠方有微弱的人聲。

片倉慢慢移動了身體。他最後判定,只有爬上敵方老巢。登上對岸過於危險。倒是反過來進入敵陣,可能進入敵人的盲點。片倉和山澤昨晚慘遭虐待的那間住房就在河對岸。那間住房臨水的一面灌木叢生,大約可隱藏一個人。他們決不會想到逃亡的片倉會返回其大本營的戶外藏身。

片倉觀察了一會兒就爬到了那所住房的近前。

片倉好歹爬了上去,盡量不出聲地爬進了灌木叢。這灌木叢一直延伸到崖壁中部。呆在這裏,就是搜索隊來了,也不會輕易發現片倉。他們大概會有一種先入之見,即片倉決不可能呆在這裏。

片倉將身體埋藏到了灌木叢中。他的衣服已經破爛不堪,鞋子也脫掉了光着腳。右手腕疼得難受,不是骨折就是脫臼了。他已滿身瘡痍,不只是手腕在劇痛,而是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不難受的。片倉藏起來后,突然覺得渾身象散了架,沒有一點力氣。若在這裏被發現,就只有死路一條了,他似乎已不能搏鬥了。

片倉一動不動地躲在灌木叢中。手錶已經壞了,所以並不清時間。大致算起來,應該已接近中午時分了。

——六個小時。

再過六個小時,太陽就會下山。在此之前片倉不能挪窩。

片倉做好了這一思想準備。他咬緊了牙關,一動不動。這時從右腕開始,他感到了渾身疼痛。

遠處傳來了人聲。

片倉象一隻受傷后潛入草叢的猛獸。他把自己想成了一隻兇猛的黑豹。黑豹藏身灌木叢中,虎視耽耽地等待着傷害自己的對手的到來。對手一到,它就會一躍而起,用它那尖利的爪牙,將對手撕碎。

滿腔怒火的黑豹一動不動地蹲在灌木叢中。

——不知何時,片倉會變作黑豹?

它與黑暗融為一體,瞪着令人膽寒的雙眸,徘徊在司祭已經男女天地教信徒的周圍。它無聲地在黑暗中跳躍,撲翻一個又一個人,並把他們統統撕得粉碎。一個人也甭想逃,逃到哪,黑豹就會追到哪。

山澤和京子或許已被捕,但現在的片倉無法去救他們。就是他們在眼前被判刑,片倉也無能為力。逃脫出去喚來警察的希望現在破滅了。

片倉所剩的只有復仇的怒火。他已成了一個純粹的復仇精靈。若有全能的神靈,將片倉在這裏變成黑豹,那片倉決不會躊躇。他渴望黑豹那復仇的火焰和金色炯炯而冷峻的雙眸。

時間在流逝。

片倉始終蹲著,如同一尊塑像,一動不動。

太陽落山了。

雨蛙啼叫着。夜鷹或是烏鴉在漸漸昏暗起來的河面上,妖怪似地飛翔著。以此為界線,黑暗迅速地落下了帳幕。

沒有搜索的隊伍沿河而來。片倉不知這是為什麼。或許,他們只是在下游張開了網。其他的人也許都到山裏去搜索他去了。

村子裏不斷地傳來了人聲。還不能聽清會話的內容,但好象更多的是女人的聲音。

——山澤和京子遭到刑罰了嗎?

片倉想着這個疑問。

突然,片倉心中湧起一股悲哀的感情。這種感情很強烈,漸漸化作了悲鳴。這悲鳴如同絹帛撕裂的聲音。

忽然片倉意識到悲鳴聲並非響在自己心裏,而是在自己藏身處的房間里,

——是京子嗎?

片倉的身體急劇地抖動了一下。除了京子不可能再有悲鳴的女人。

悲鳴仍在繼續,間歇地時起時伏,帶着長長的餘音。

片倉移動了身體。周圍已完全為黑暗所包圍。逃脫似乎很容易。片倉小心地爬出了灌術叢。就在眼前,擋着一所住房。悲鳴聲就是從這間住房裏傳出的。

房內射出了燈光。

片倉悄悄靠近前去。他已清楚,不住聲地哀叫着的女人正是京子。木扳牆上有着縫隙,片倉從中窺視着。

一個赤裸的女人被吊在滑車上。她的腳尖勉強能夠著塌塌米。片倉一眼就認出是京子。京子頭髮散亂遮住了面部。在她面前站着一個手執鞭子的女人,揮起了鞭子,打在京子柔軟的腹部上。

京子上半身向後仰去,嘴中發出了悲鳴。片倉看得見京子身上有好幾條腫脹的血印。

司祭坐在正面。穿僧服的男女們排著隊伍。無從得知是否全體都在場。

司祭的目光逼視着京子。他的側臉上顯示出煤油燈火焰的陰影。

這張側臉本身就意味着殘忍。

女人揮舞着鞭子,打得毫不留情。京子臀部上橫著一道血紅的傷痕。看上去就象是刀割過似的。揮動鞭子的女人越打越帶勁。鞭子落下一次,京子就慘叫一聲。而這慘叫聲一點點地低了下去。京子已幾乎要昏迷了。

片倉感到進退兩難。他打算丟下京子和山澤先逃出去。就是他們在遭受受刑罰,片倉也沒有能救下他們的體力。他只有拼出全身力氣走到山麓上的城市去。

然而,片倉看到眼前吊在空中忍受笞刑而痛苦地掙扎著的京子,又感到不能這樣一個人離去。這不是有無體力的問題。京子若是這樣被毒打下去,結果可能會被施以焚刑。片倉感到因自己無能為力離開此處,這不是人能幹得出的。

片倉目不轉睛地看着。

鞭子落到裸體上,叭叭作響。

京子停止了慘叫。片倉看出她已昏迷過去。

見此情景,司祭咚地敲了一下錫杖。

女人停止了鞭打。一個男子一手拿着一隻籠子,另一支手在京子的背上搗了一拳。他好象知道柔道的技法。

京子蘇醒過來了。

京子看到那男子的手伸進籠中時,絕望地大叫起來。

「司祭先生!請饒了我。把我用鎖鏈鎖起來吧。我一輩子都作司祭先生的奴隸。啊啊……請不要那樣。饒了我……」

京子發瘋般地號叫着。

那男子從籠中抓出來一條粗粗的黃領蛇。它伸長細細的脖頸,將蛇頭左右緩緩地搖動着。

「你是罪該萬死!」

司祭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你將我們的天地教出賣給了惡魔。你不會不知道那是什麼罪過。」

「是,司祭先生。啊……」

兩個男子走了出來,一邊一個抓住了京子。

「停下,饒命!我一輩子,都要作你的女奴。啊啊……」

「你們看着!」

司祭站起身來。

男子把蛇放到了塌塌米上。蛇轉動其長長的脖子環視了一下四周,緊接着成為一字形,波動着身體跑了起來。司祭把錫杖橫在了那條蛇的面前。蛇忽啦一下就不動了。司祭以那條蛇為中心在塌塌米上劃了一個圓圈。那蛇見此情景,馬上又蜷縮成一堆,只有蛇頸直立起來。蛇頭伸出了長細的舌頭,舌尖部分作兩半。蛇舌迅捷地一伸一縮,蛇頸轉着三百六十度的圓圈,環顧著四周。

那蛇彷彿看到了司祭所畫的肉眼看不見的圓圈似的,迅猛地奔逃的蛇突然停止了動作,縮身於圈內,給人一種象是被罩進玻璃罩的感覺。

「這是法力。如你們所見,就是不通人性的畜生也因法力而不能動彈,若不管它的話,這條蛇就會餓死在這個圈內,無法逃脫。這條蛇已被我的法力降服。它已深深吸入法力的乙醚。法力能自然地約束蛇的行動。要把這條蛇放進你的身體里,你就會發狂而死。若此蛇拒絕進入,你就可免去死罪,但必須一生繫上鎖鏈,侍奉這裏所有的男人女人。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准你答話。你必須絕對服從命令,無論是怎樣的命令。」

司祭回到了原來的座位上。

這種私刑簡直是慘絕人寰。

片倉觀望着。他現在要是有一把日本刀的話,他就想衝進去。衝進去,從司祭開始,將所有的男女劈為兩半。

然前,片倉渾身是傷。

片倉閉上了眼睛。

妻子眼看着就要發瘋了。片倉卻無可奈何,冰冷的汗水淌滿全身。

京子緊閉着雙目,面孔蒼白,散亂的頭髮被汗水粘在臉上,從口中發出的話聲已十分微弱。

司祭刺人的目光射在京子身上。

滿座鴉雀無聲。

突然,傳來了好幾輛汽車的聲音。司祭敲了一下錫杖,金屬的互相撞擊聲響了起來。

——是山澤嗎?

似乎山澤並未被捉住。片倉想,會不會是逃掉的山澤叫來了警察。若是,那京子就有救了。救護車可將她送入醫院……。

但是,片倉拋棄了這個念頭。

在司祭錫杖的暗示下,男子們將吊枉空中的京子放下來,橫躺到了地上。以司祭為首的男女都未露出任何驚慌的神情。若是警官即將闖入,他們不會如此穩重。

男女僧人給京子穿上了僧服。

京子沒有有意識。她一邊被套上衣服,一邊不停地囈語着。蛇仍在體內,但誰也無法把它拔出來。

——是逃跑嗎?

很快,片倉悟到了這一點。

這些人加快了動作。幾個男女僧人拖起京子向外走去。

片倉開了那間住房。他意識到天地教是要拋棄這個村莊。想起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他們讓山澤和片倉逃脫了。他們知道片倉和山澤會報告警察。要逃就得及時逃。似乎有它的理由。

片倉又藏身到灌木叢中了。

在這所往宅前的道路上,響起了好幾輛汽車嘟嘟嘟嘟的排氣聲。片倉聽到了人們的說話聲。他們好象在堆積著貨物。片倉從灌木叢中出來了。他小心翼翼地順着建築物的陰影,來到了能看見汽車的地方。有兩輛小型卡車,帶着車棚,男女僧人正在裝行李。很快,行李裝完了。

男女僧人開始分乘上車。片倉在一輛小型卡車的車身上看到了字體很小的「豐田」字樣。車牌號看不清楚。

不久,好象所有的人都上了車。兩輛車先後發動起來,在不到十秒的時間裏,兩輛車已拐過一個彎道,消失了蹤影。

片倉仍然加著小心。若是慌裏慌張地暴露出身影,說不定會有埋伏。五分鐘、十分鐘……時間過去了。

任何地方都未傳來一絲聲響。只能聽到河水的聲音。

約摸過了三十分鐘,片倉來到了道路上。各所住宅都沉浸在淡淡的月色中,四下里死一般地沉寂。

——沒人了嗎?

片倉停立了片刻,他感到彷彿做了一場惡夢。眼前的廢村悄然無聲了。這些住宅被丟棄以後,不知已經過了多少年月。從現在冷清的月光給這些住宅罩上的神秘色彩來看,根本不能得知幾分鐘前,這裏還曾是邪淫教的巢穴。這使得來到這裏的片倉,有了一種夢幻般的感覺。這以前的行動大概都是在惡夢中吧。

不知是因為天地教已顯然撤走,還是因為見到了那超出人們想像的殘暴行為,片倉感到了一種惡夢醒來后虛無的感覺。

片倉移動了腳步。

他有一種深深的虛脫感。

走了幾步,突然,片倉停住了腳步。他感到什麼東西在黑暗中動着。片倉在路邊伏下身來。就這樣過了幾分鐘,他聞到了奎寧樹皮焦糊的氣味。片倉抬起臉看了看,眼前的房子開始著起火來。

不只是這所住房,十餘幢住房裏都噴出了火舌。

片倉呆木木雞地看着。

各所住房中的火焰漸漸擴散開來。火借風勢,風助火威,火焰直衝夜空。

片倉出院了。

是伊那市的一家醫院。

那是九月十六日,從天地教的村莊里逃出已經兩天了。

片倉走向了都市旅館。他不知山澤的消息,已向都市旅館打聽過好幾次,但都未找到山澤。

——山澤被殺了嗎?

片倉一直在擔心着此事。山澤受的傷相當嚴重,也許他未能逃脫,或許他被殺掉后已被埋在了什麼地方。

片倉投宿到了都市旅館。他打算在這裏等上三、四天看。在此期間,他要找到有「豐田」標誌的租車處,搞清天地教的去向。山澤若是不來聯絡的話,片倉就必須去找山澤遇害后被埋掉的場所。

第二天早晨,片倉拜訪了伊那市內的一家「豐田」汽車出租站。

片倉用了一個適當的理由,去問有關他們租給天地教「豐田」車的情況。

「那兩輛車訂有五天的契約。現在,還沒還回來。」

這是工作人員的回答。

片倉謝過之後離開了計程車站。

只知道五天時間,運氣並不好。既然租期為五天,那麼今天明天或後天之間,就會還車回來。或者在這裏守株待兔,或者尾追而去,摸清敵人的去向。

片倉這樣想着進了一家茶館。

從這家茶館里,可以望見計程車站,在這裏監視再好不過了。片倉和茶館老闆交涉了一番,預付了三天的座席款。

車輛設在那天還回來。片倉在十一點時結束了監視。因為茶館要在那一時間關門。而且,也難以料想他們會在深夜裏來還車。

第二天,那些車還未露面。

片倉深夜回到了旅館,在入門處的帳房前看到山澤。

「你活着!」

片倉抑制不住喜悅的心情。

「當然。」

山澤的臉朝着一邊。

定好了山澤的房間,片倉把山澤領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你去哪兒了?」

片倉一邊準備着威士忌,一邊問道。

「醫院。辰野市的。」

「辰野市的?」

「我下山後乘計程車去了辰野市。要是進了這裏的醫院,警察大概會來找麻煩的。不能不躲開警察去訊問那幫傢伙的事。」

「這倒也是,可是,在辰野醫院,他們就沒問了你嗎?」

「你大概知道,遇到瘡傷可疑的人,醫院一般先跟警方聯繫的。警察趕來問來問去,折騰了半天。」

「那麼,矇混過去了?」

「那自然。」

「你的傷好了嗎?」

山澤喝着摻水威士忌。

「還沒有。我是硬撐著出來的。因身體不便,為了甩掉警官的跟蹤,很費了一番周折。」

山澤輕描淡寫地答道。

「那麼,你就別喝威士忌了。」

「這可以消毒吧!」

山澤沒聽從勸說。

「你怎麼樣?」

山澤問道。

「我的肩部脫臼了。剩下的只是一些擦傷。不過,那幫傢伙搬家了。」

「大概會是那樣。那,去向呢?」

山澤少有地直視着片倉,他的雙眸中還殘留着怒火。

片倉說明了在茅草地分開之後的經過,談到了他看到的兩輛汽車的線索。

「那兩輛車,明天還回來嗎?」

「不知道。」

「你的車呢?」

「從權兵衛卡(嶺)推了下去。全壞了。」

「有錢嗎?」

山澤問道。

「那些傢伙好象對零錢不感興趣。錢還在車裏。」

「明天早晨我們去弄一輛計程車。」

「是誘拐嗎?」

「對。」

山澤深深地點了下頭。

「我們把懷車來的傢伙抓住殺掉。把他劈為兩截!」

「好!我也有這樣的打算。」

山澤的憎惡感並不亞於片倉。山澤又問:

「那座廢村,燒光了嗎?」

「呵。我沒看到最後,但魔窟,想必已成灰燼了吧。」

「他們是為了消蹤滅跡。」

「也許是。我想他們是怕被查到指紋什麼的。」

「嗯。」

山澤注視着酒杯。他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你在想什麼?」

「那個司祭,非同一般啊……」

山澤依舊盯着酒杯。

「非同一般嗎?」

他們原先就知道司祭不是尋常之人。他是被瘋狂支配着的鐵漢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

「那傢伙在那個廢村建設了秘密基地。他用什麼辦法攏住了一夥手足。對男人來講,女人是必需的的。於是,他造出了叫做天地教的宗教團體,收集女人,把基地偽裝起來。他們是用秘密宗教的妖邪的裸體,使一些男女成為狂信徒。」

「這個我知道。為使他們成為狂信徒,那傢伙使用了麻醉藥之類的東西。這附近的深山裏有一種茄科多年生草本植物的根部含有一種乙醚。這種乙醚可用於鎮痛等作用。因其根莖酷似山芋,所以山裏人在饑饉時曾吃過,據說是因此產生了幻覺,狂叫,狂奔。所以這種植物被稱作狂奔草。現在說起來就是幻覺劑。巧妙使用少許,不難使男人女人成為狂信徒。再加上催眠術,兩者並用,保衛著天地教。」

「不,我要說的是,那傢伙的目的並不在於天地教。」

山澤的臉扭向一邊。

「目的是怪盜吧。他的手下也是為此目的吧。已發生的怪盜事件有一件兩件,但也許還有許多件。天地教是其隱身之所吧。」

「不。」

山澤搖了搖頭。

「還有什麼別的目的嗎?」

片倉搞不清山澤在想什麼。

「我想,那傢伙是有什麼巨大的陰謀計劃的。怪盜事件或許是其目的之一。但若僅只是怪盜,那麼他可與其手下一起潛藏到都會裏去。」

「巨大的明謀?那,是什麼?」

「不知道。雖不知道,但決不會是僅為了取樂,而如此坦然地殺人、經營這個天地教。我認為,這個天地教里隱藏着別的目的。這是我的第六感覺。」

「……」

片倉從山澤的話里感到了一股滲入肌膚的寒氣。

片倉和山澤在車裏等著。

車子是借來的。

「太晚了!」

山澤嘟囔著。他放倒座席躺在了上面。

「今天是五天期限的最後一天,他們不會就那樣逃掉。一定,一定會來還車的。不要着急。」

「我並不是在着急。」

「接着昨夜的話題,你以為司祭有什麼企圖?」

山澤的想像仍舊殘留在片倉腦海里。山澤說司祭有什麼巨大的企圖。說怪盜是其手段,天地教是怪盜的隱身之所。到底,司祭的巨大的企圖,是什麼呢?

「不知道。我只是第六感覺雖說總有某種感覺。但若問究竟是什麼,又說不清楚。」

「真是個令人厭惡的傢伙。」

片倉想像著自己的妻子現在該怎樣了。妻子痛苦地被裝進了卡車。此刻,會不會已發瘋而死呢?

「你說過,司祭曾任意地操縱着那條蛇,是嗎?」

「是的。我想那大概是條馴養過的蛇。即使這樣想,那條蛇停止了動作還是令人驚奇的。它好象是被關進了一個看不見的圈子裏。」

「蛇原來就是不怎麼運動的動物。人若接近的話,它會逃跑,但經過馴養后就很少運動了。它可能在半天之內盤曲在同一個地方,一動不動。儘管如此,從開始逃脫的蛇關在一個看不見的圈內,這大概是一種條件反射。司祭充分地利用了條件反射。據說過去人們對一切事物都抱有深深的疑問。隨着文化的發展,人們越來越聰明了。但是也有些人反而開始信仰起一些無價值的事物了。」

「興許是這樣。」

片倉望着出租汽車站,同意地點着頭。

「然而,那司祭似乎有些什麼特殊的本領。他不只是使蛇因條件反射而縮起了身體,而且還有什麼……」

「超人能力嗎?」

「大概是這種能力的一種。英國間諜中有個人具有透視能力。據說那男子是在一次事故中頭蓋骨骨折后,突然產生的透視能力。幾乎可以肯定地說,司祭就是戰敗時席捲九州的怪盜。他從前是中野學校二等分校畢業的男子創建的地區特設警備隊的一員。當時,他是一個幽靈般的青年。他接受了非同尋常的苛酷的訓練。我想那個青年在訓練過程中,發現了自己體內深處潛存的一種超人能力,他變成了怪盜。而且在他化名為司祭對,又學會了催眠術。超人能力加上催眠術,對於常人來說就是一件可怖的武器,再加上還有麻藥和性慾,會使人在一瞬間就放棄抵抗意志。——不管司祭有何種企圖,那傢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強勁的對手。可以說那傢伙有着可怕的自信心。有這樣的話:『最善者欠缺一切自信,最惡者充滿強烈熱情』。從這個意義上講,那傢伙就是惡魔的化身。」

山澤一口氣講到這裏。這對於沉默寡言的山澤來說是很少見的。

「惡的化身嗎?」

司祭給京子和其它被剝奪了自由的女人帶來了多大的災難啊!片倉想到此,不禁怒火填胸。

「來了。」

片倉發出了低低的聲音。

兩輛小型卡車駛來了。

山澤緩緩地抬起了身體。

他們看到兩輛小型卡車進了車庫,兩個男人走進了汽車出租站。

「那兩個傢伙要是乘計程車,我們就可以這樣跟蹤,他們要是乘電車,我們怎麼辦?」

片倉握著方向盤,眼睛盯着出租站。

「這個,等等,看看情況再說。」

過了十幾分鐘,兩個人走了出來。

「好吧,開車。不管怎樣,乾乾看!」

山澤的話音堅定有力。

片倉發動了汽車,追過那兩個人之後停了下來。山澤下了車,緊接着片倉也下了車。

山澤很隨便地站到了那兩個人的面前。

「喂!」

山澤溫和地打着招呼。

那二人停住了腳步。他們看到山澤和片倉后,臉色立刻就變了。他們迅速地環顧了一下四周,來往行人很多。

「想逃?我們會叫警察的。別出聲,乘上那輛車!」

「……」

「兩條路任你們挑選。若落到警察手裏,你們十有八九要被處以絞刑。你們若上了那輛車,只要聽我們吩咐,就放你們回去。想逃跑是徒勞的。」

這是下了一筆賭注。這兩個人若選擇警察的話,片倉也好,山澤也好,他們都沒有叫警察參預的意思。而且,山澤不想在這裏引起騷亂。若這樣,警察就會來。

那兩個人看了看汽車,在他們的眼神里流露出了絕望的神情。

「快點上車!」

山澤催促着。

那兩人上了汽車。

「你們要去哪裏?」

其中一個人問道。

「可以交談的地方。」

片倉發動了汽車。

他把車開到了權兵衛街道上。

兩個男子沉默著。他們都是三十至三十五歲左右的男子。兩人象是在田野與山裏生活的男子,給人以粗獷的感覺。而且,這兩人的表情都十分陰暗。

片倉對這兩個人都有着記憶。他又感到了在天地教時被迫受到的屈辱。回憶使得片倉胸中燃起了怒火。

——宰了他們。

汽車爬上了權兵衛山卡路。

「我告訴你們。」

山澤轉身取出小短刀給那兩個男子看。這是他和片倉今天早上買的。刀鋒銳利,刀長有二十公分。

「我投這東西非常准,不亞於弓箭。你們若逃,我就刺入你們背部。」

「明白了。」

高個男子沙啞著聲音答道。

「你叫什麼名字?」

「高木。」

「那位呢?」

「吉野。」

「高木和吉野……」

高木和吉野都已臉色煞白。

「前些天,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

山澤的口氣很溫和。

高木和吉野都未答話。

片倉無聲地在坡道上開着車。他想說點什麼,但那樣聲音就會顫抖得發狂。

不久,汽車到了權兵衛山卡。

片倉把車停在了權兵衛山卡坡頂。

「下車!」

在山澤的命令下,高木和吉野默默地下了車。

片倉在前面走了,他手裏也拿着刀子。其後是高木、吉野,壓陣的是山澤。四人無言地走進了山嶺上的樹林。

「這一帶可以了吧!」

片倉停住了腳步。這裏距離公路約有五百米。樹林中間,有一塊小小的平地。

「坐在那裏,兩手放到前面。」

山澤命令道。他從口袋裏拿出了鐵絲,綁上了兩人的手腕。那兩人彷彿都意識到反抗是沒有用的。

「先問你,我妻子現在怎樣?」

片倉叉開腿站在高木和吉野面前。

「沒事了。」

吉野答道。

片倉聽說沒事了,頓時感到了一陣輕鬆。

「那,現在在哪裏?你們在哪裏重新建築了巢穴?」

「不知道。」

吉野慢慢地搖著頭。他的臉部因恐懼而灰白,但眼睛卻出奇地鎮定。

「是嗎?」

片倉點了下頭。然後用鞋尖踢了踢吉野的小肚子。吉野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倒了下去。

「你呢?」

片倉向高木問道。

「他們沒告訴我們。」

高木的眼神也很鎮靜。

「我們把人員和貨物運到了岩手縣的盛岡市。在那裏,司祭先生借了其它的車輛,替下了我們。我們從那裏返了回來。我們約定二十二日午後五點在盛岡車站前會面。」

「司祭先生嗎?」

片倉踢了一下高木的腹部。

高木呻吟了一聲倒下身去。

高木的話好象是真的。片倉想到司祭是不會留下漏洞的。這種小心是當然的。

「起來!」

高木和吉野抬起了身體。

「司祭有什麼企圖?」

「傳播,天地教。」

高木答道。

「我是問他的真實目的。若不講出來,你們會吃苦頭的。」

「是傳播天地教,是要創造一個和平的無污穢的新天地。」

吉野答道。

「喂!」

山澤招呼著片倉。

「這些傢伙中了催眠術了,沒有什麼恐怖心。若想使他們產生恐懼心裏,必須解除束縛着他們的催眠術的暗示。」

「是嗎,有道理……」

片倉雙眸中含着混濁的光。他感到彷彿有什麼蟲子進了眼裏。

「能解除掉嗎?」

「不大可能。不知解除的秘密。」

山澤搖了搖頭。他那銳利的目光盯着高木和吉野。

「讓他們嘗嘗屈辱的滋味怎樣?也許會有些反應。」

「不會有反應吧!」

山澤持否定態度。

「喂,高木,把小便喝下去。」

不久,高木喝完了。

片倉又對另一個說:

「吉野,是讓你來喝點,還是你好好回答我的問話?」

「你若叫我喝,那就喝吧。」

吉野的聲音很痛苦。

「是嗎……」

片倉看了看山澤。山澤搖了搖頭。

「白費事。恐怕,就是割斷他們的手足,他們也不會講出天地教的真實面目。這種事已從他們的記憶里消失了。這好象那個是司祭乾的。」

「真是的。」

片倉死死地盯着高木和吉野。他們若不說,就只有殺掉他們了。不論怎樣,片倉也不想讓他們活下去。他必須將他們作為復仇的血祭。殺掉這兩個人,然後走向追蹤司祭的旅程。

「再問你一個問題。司祭是怎樣將女人們集結起來的?」

「女人大多是司祭先生帶來的,是信徒。」

吉野答道。

「都是別人的妻子嗎?」

「大半是。」

「是這樣……」

片倉沉默了。某人妻子在某一天突然行蹤不明——這種事屢見不鮮。

但是,在這自稱為天地教,實為邪淫教的巢穴里,卻生存着被催眠術和麻藥俘獲的人妻。片倉不禁想到了那些失去妻子的丈夫和失去母親的孩子。

「把兩個傢伙殺掉算了。」

片倉的聲音里含着憤怒。

「等等!」

高木從中插了一句。

「我們將化作鳥飛走,放了我們吧!」

「喂,你這傢伙。」

片倉感到遭到嘲弄。

「你剛才說什麼?」

片倉逼問高木。

「我是說化作飛鳥走,放了我們吧!」

高木象是在懇求。

「成為鳥?」

片倉看了看山澤。

山澤無言地看看高木。

「怎樣成為鳥?」

片倉問道。

「只要展開羽翼,就能成為鳥。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的高高的懸崖上去。我們從那裏起飛,停止作人,成為禽鳥。這樣,你們也可不犯殺人罪。而且,我們已不會再度成為人。懇求你,讓我們飛吧!我們能飛上太空、自由自在地翱翔。

高木富野吉野同時仰望着天空。

初秋的天空很高。

片倉也抬頭看了看天空。他感到了一種幻覺,似乎高木和吉野已化作兩隻鳥在那高高的天空中飛翔。片倉拉回視線時,高木和吉野仍仰望着天空。他們宛如迎來遷徙季節的侯鳥,懷着望鄉的情絲,凝望着所要飛去的地方。片倉感到他們是這樣。

「這兩個傢伙,瘋了嗎?」

山澤問道。

「是司祭那傢伙在遙控着他們。這或許也是一種條件反射。——且他們被問及天地教的真實面目,他們大腦就會按某種程序產生化為禽鳥飛翔的意識。現在,司祭的這一裝置起作用了。這兩個傢伙已感到自己確實化作了禽鳥……」

「禽鳥嗎……」

片倉取出支煙叨在嘴裏。

「讓他們到太空去飛翔怎樣?這些傢伙要變成鳥,我們的世界就會涼爽一些。」

「我也有同感。讓他們飛吧!」

山澤同意了。

「站起來。如你們所希望的,讓你們去飛。飛到喜瑪拉雅山脈或什麼地方去,再也別回來!」

片倉拉起了高木和吉野。

高木和吉野移動了腳步。

片倉加著小心。他不能完全相信高木和吉野的變成鳥的願望。因他們是司祭的屬下,所以大意不得。不知他們在使用什麼鬼心眼。片倉緊握著短刀,準備在萬一情況下,能立即將高木吉野二人殺死。

從片倉得知天地教的存在起,他就已經做好了只活快樂的今日的思想準備,他不知明日會倒向什麼地方。

高木和吉野無言地走着。他們的雙手仍被綁在胸前。兩個人不時地揚起被捆着的雙手。就好象羽毛未豐的雛鳥振動着翅膀。他們的樣子既奇怪,又可疑。

——他們有何企圖?

片倉想起了司祭那炯炯的銳利的目光。那雙眸似鷹鷲一般。片倉感到那雙猛禽般的眼睛正在天空中死死地盯着。

片倉感到周圍彌滿了巫術的氣氛。

幾個人走了一會兒。

穿過樹林就是懸崖絕壁。這個斷崖似乎有一百米高。赤紅色的岩石崴嵬屹立着。下面是原始森林。林海重疊、綿延不斷。

「停下!」

片倉向高木和吉野發着命令。

斷崖上吹動着上升氣流,風很強。高木和吉野停了下來。

「哎,飛飛看。」

山澤和片倉左右分開擋住了二人的退路。片倉和山澤已充分考慮到了被解開綁繩的這兩個傢伙會逃掉。他們在懸崖邊假裝飛躍,然後趁山澤與片倉不備,反身脫逃。片倉和山澤以為他們定會是這樣。

起初,片倉聽到他們說要成為鳥,忽地看到了一種幻影,但那也是司祭巫術的一種。人既不可能成為鳥,而且不論司祭怎樣遙控,也不能想像,催眠術的效力會如此之大。總之是值得懷疑的。

「我們將成為禽鳥。」

高木凝望着天空,嘟嚷着。

「是的。成為禿鷲之類的禽鳥,飛到喜瑪拉雅山。或者,決鬥嗎?」

片倉歷聲喝道。

「我們要成為禽鳥。」

高木嘟嚷着同拌的話語。他的嘟囔象念咒語似的。他望着崖際斜上方的天空。

片倉目不轉睛地看着。

高木站在崖際望着天空,但他突然縮起了脖子,緊接着又伸出來了。他的兩手前伸著,眼睛望着斜後方。他稍稍彎下了腰。他就以這種態勢,不斷地伸縮著脖子。

那姿勢恰似一隻鳥欲凌空飛翔一般。吉野也開始了同樣的動作,他的腰彎得很深。兩腕伸向背後,不只是脖子,腰部也一起伸展和收縮著。漸漸地,他的動作快了起來。

上升氣流吹散了兩個人的頭髮。

——「他們真要飛嗎?」

片倉看着。他們既象是演戲又象是真的。但片倉想,就一般常識而言,他們是在賣弄演技。那兩個人在繼續著拚死的演技,他們的動作極快。他們的動作劇烈起來后,就會安然發起攻擊的。或許,這是未開化人種所使用的一種幻術。

——難道會被矇騙嗎?

兩隻鳥在懸崖邊舞動着。高木和吉野已看上去象兩隻人鳥。有一種已滅絕了的杜杜鳥,據說棲居在印度洋上的毛里裘斯島上。形體巨大,但不會飛翔。這種鳥樣子很難看。只有人們想像中的形體保留在博物館里。高木和吉野就酷似這種杜杜鳥。不會飛翔的杜杜鳥卻渴望一雙翅膀,在做着模擬飛翔的動作。

這情象是在施展巫術。片倉看着看着,感到自己彷彿來到了原始部落。高木和吉野的人鳥的奇妙的舞姿將片倉誘入了一個夢幻的世界。

——危險。

片倉這樣想到。

山澤看着。

高木和吉野奇妙的舞姿延續了很長對間,而且越來越劇烈。

「飛了!」

片倉叫道。

高木和吉野同時蹬離了地面。

兩人的兩臂向側面展開,拚命地振動着。翅膀振動聲響了,而且浮上了天空。

忽地,人鳥浮到了空中。

到此為止,消失了蹤影。

片倉跑到了懸崖邊上。

「停下!別動,危險!」

山澤的尖叫聲響了起來。

片倉好歹總算停下來了。

「別動!」

山澤來到了片倉近旁。

「沒關係。」

片倉的回答聲很微弱。上升氣流擦着他的臉頰。風很冰冷,使片倉的意識清醒了。

「這兩個傢伙,飛了嗎?」

片倉仰望着天空。高爽的晴空上,流動着清白的雲彩。

「不知道。」

「是從懸崖上跳下去的嗎?」

「看上去是飛了……」

山澤的聲音也很微弱。

「我,看到兩人鳥,在空中浮動……」

片倉將視線從空中移向山澤。

「我也看到……」

山澤臉色發青。

「那麼說,是真的?」

「可是,沒看見他們落下。」

「我也是。」

山澤取出一支煙遞給了片倉。

兩人抽起了紙煙。

好一陣,兩人都沉默無語。

「那,是幻術吧……」

片倉吐出了這句話。

「大概是催眠術的一種。或許也可稱是幻術。那兩個傢伙起初動作緩慢,然後逐漸加快,最終使人暈眩。而且其動作有一定的節奏。我們被攪到那節奏里了。恐怕,我們陷入幻術中,看到的完全是幻影。」

山澤狠狠地皺了一下眉頭。

「那麼,他們沒飛嗎?」

「我想是。若飛了,就不可能不浮在空中。他們是逃掉了。」

「可是,就性格而言,我一向被認為不受催眠術制約的。」

片倉不能相信自己了。

「不僅只是催眠術。那兩個傢伙利用了什麼錯覺。」

「錯覺……」

「嗯。我有過類似的經驗。那是在狩獵時,我打了野雞一槍,野雞落入了草叢中。我跑了過去,野雞穿過草叢逃跑了。我叫來了獵犬。把獵犬放進了草叢。可是獵犬卻沖向了與野雞逃跑方向相反的地方。野雞實際上是逃向了那個方向。不知什麼原因,但是一種可怕的錯覺。狗不會產生錯覺,因為它只憑嗅覺搜索獵物。」

「野雞是不是有兩隻?」

「不。」

山澤否定了片倉的猜測。

「我將狗放到了虛幻的野雞降落的地方,結果一無所獲。狗一點反應都沒有。那只是一個幻影。人一緊張,有時候就會有那種事。現在,我想剛才我們也是在思念中見到了那幅畫景。」

「思念中的圖景。那麼,那兩個人是逃掉了?」

「也許是。」

因為人鳥不可能浮到空中,所以山澤的解釋是正確的。片倉神情恍惚地追憶著自己所見到的情景。

「那個司祭真是個可怕的男人。剛才的情景若是幻術,那麼就是那傢伙在使用幻術。」

山澤的聲音使人感到毛骨悚然。

九月二十一日。

片倉和山澤回到了盛岡市。

片倉和山澤立在盛岡火車站前。兩個人都改變了裝束。他們監視着從午後到最後一次列車開出時間內的車站附近。在權兵衛山卡失蹤的高木和吉野,說他們約定二十二日與其同夥在盛岡車站會面。無法判斷這句話的虛實。

片倉和山澤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莫不是在明天嗎……」

山澤目送最後一趟列車遠去后,蹙起了雙眉,臉色也很難看,額頭滲出一層薄薄的汗液。

「你怎麼了?」

「呀,沒什麼。」

山澤對片倉的問話搖了搖頭。

「那麼,算了吧,今天晚上回去吧!」

山澤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

他們返回了旅館。

旅館是北大川沿岸一家價格低廉的旅館。洗完澡后,片倉來到了山澤的房間。

「吃點夜宵……」

沒有回答。片倉摒住了呼吸,只見山澤面無血色地倒在床上,他的那雙眼睛裏已無一絲光采。

「喂!怎麼了?」

「有點發燒。不必擔心。」

「有點發燒……」

片倉摸了摸山澤的額頭,熱得燙手。

片倉想,有四十度左右。

「在這等著!」

片倉走出房間,見到旅館經理,與之交涉請醫生的事。

三十分鐘后,來了一個老年醫師。

「肩部的傷惡化得相當嚴重。」

醫師這樣診斷道。

「怎麼辦好呢?」

「至少需要一周的住院治療。」

老醫生回答著片倉的問話。

片倉委託老醫生負責山澤的住院治療。

「傷到這種程度還到處亂跑,還喝酒,真是不象話!」

老醫生嘮叨叨地走了出來。

國了一會兒,救護車來了。

此時,山澤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默默地上了擔架。

片倉辦完住院手續回到旅館已是夜裏兩點鐘了。

片倉在房間里喝着威士忌。

據說,山澤的病情,只要住院治療就不會有生命危險。

片倉感到一陣孤獨。從妻子出走到現在,他一直在與山澤共同追蹤。兩人一起向奸佞的敵人挑戰。一同徘徊在死亡線上。還決定由兩個人一起親手復仇。兩人都已拋卻了人生。那山澤雖然生來生格堅強,但他惡化了傷口,因高燒倒下了。從明天開始的搜索就是片倉一個人了。

在山澤出院前的七天裏,片倉無法預測形勢將怎拌發展。按高木和吉野的話來說,明天是他們約定的會面日期。若他們與其同夥接上了頭,那麼片倉就必須追蹤而去,搞清天地教的巢穴設在哪裏。

弄清其巢穴后的下一步就可隨機應變了。事件的發展可能等不到山澤出院,而須由片倉一人發起挑戰。事件的發展若是關係到片倉的妻子,不論發生什麼事,片倉也必須救出妻子。

本來片倉就有獨自奮戰的思想準備。對手雖是一個甚至使用幻術的可怕的瘋狂集團,片倉也毫不畏懼。

他不會再中那種愚蠢的幻術。

翌日二十二日,片倉一大早就來到了車站前。他依然改換了裝束。

若不能在這裏發現司祭一夥,那前邊的路就不好走了。與潛入權兵衛街道的廢村不同,司祭已知道片倉和山澤追蹤而至,或許還因為他們擔心片倉和山澤會告知警方,所以他們搬遷到新巢穴的行動是十分隱秘的,而那新巢穴的地點也會選得極為謹慎。

使用幻術的的司祭所率領的那伙奇形怪狀的狂信徒,若是在這裏逃掉,那簡直就是魚歸大海了。

至少也得找到可作線索的高木和吉野、或是其同夥。

上午,高木和吉野都未露面。由於山澤不在,片倉一個人監視累得不行。假使列車來了,出口也有好幾個。一個人都照顧過來極為困難。若是過分地來回跑,就會被人注意。由於睡眠不足和焦燥,片倉兩眼都充血了。

到了下午,仍未見行跡可疑的人。

兩點、三點,時間令人心焦地流逝著。

很快,夜幕降臨了。

午飯和晚飯,片倉都沒吃。他一直在監視着,眼睛都發疼了。他必須仔細觀察每一位下車的陌生旅客。因他擔心對方也已改裝異服,所以就更費力氣了。

夜漸漸地深了。到了夜晚,監視就更加困難了。就是發現了可疑當然,片倉也得走到近前去確認一下。每一次,片倉都得快步跑向前去觀察。特別是列車到達的時刻,簡直令人絕望。眾多的旅客一時間從不同的檢票口湧出,片倉的視線不斷地來回掃視着,神經搞得十分緊張。

——完了。

在最後一趟列車開走之後,片倉感到輕鬆下來,片倉全身疲憊不堪。不,應該說是徒勞感,終於沒能抓住線索,使片倉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

——天地教消失了。

片倉感到四肢發軟,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拖着沉重的腳步從人影稀疏的車站前向旅館方向走去。

「他們說謊了嗎……」

片倉小聲嘟囔著。完全可以認為高木和吉野的招供是假的。高木和吉野從一開始就在利用幻術或催眠術與片倉和山澤勾心鬥角。若如此,他們不會講真話。他們說是在盛岡市,可實際上興許逃到了九州。

這種擔心,片倉一開始就有。片倉對雖有這種疑惑卻不得不來到這裏的自衛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片倉想或許高木和吉野已經來了,很可能是片倉沒發現他們。在租車處查詢到的小型卡車的往返行程距離,正好是到盛岡市再返回所須要的公里數。那兩個傢伙或許不會使用這種幻術,而是一心想着活命,故而吐露了真情。在那一瞬間,片倉產生這種判斷也並非不可思議。

或許他們已經來了,只是化裝得十分巧妙。另外,可能那個司祭向那兩個傢伙事先授予了應對策略,這種情況如何如何,那種情況又該怎麼辦。高木和吉野不是在今天,而是在今後幾天,而且會面的場所也變更了地點。若是這樣,那追蹤起來可就困難重重了。即便可能追到他們,他們也已離自己很遠了。

片倉心情和腳步都很沉重。

片倉產生了被高木和吉野欺騙了的深深的自嘲。片倉回想起在崖際上的那兩隻人鳥的奇妙的舞姿。

——應該宰了他們。

片倉憎惡地想着。

翌日,片倉放棄了監視。

一上午,片倉從縣政府轉到市政廳,又跑到當地報社等地,重蹈山澤搜尋權兵衛山卡的天地教的辦法。

結果是一無所獲。即便存在買下山間廢村的宗教團體,這裏的人也不知道。他們說,若宗教團體傳教的話尚且好的話。不然的話,那就只有到其所在地去看一看了。

下午,片倉看望了山澤。

山澤高燒退了。

「臉色還不好。」

「你的臉色好象也很難看。」

山澤象是了解到了片倉的心情。

「走投無路啊。」

片倉露出了一絲苦笑。

「那個司祭,真是滴水不漏。」

山澤望着天花板。

「有沒有好的搜索方法?」

「你去盛岡市的租車公司、運輸公司找過了嗎?」

「沒有,馬上去。」

片倉坐到了木椅上。

「也許,那裏也不會留下證據。」

山澤的話音很低。

「找找看。」

「嗯。」

山澤點了下頭,閉上了雙目。他眼窩深陷,身體明顯地消瘦了。

片倉默默地站起身來。他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臉色也很難看。對天地教和司祭的憎恨使得他日漸消瘦。

片倉出了醫院,到計程車站轉了一趟。

他一直找到傍晚,也未發現可能是天地教借過的小型卡車。但他還是留下了七個借車人的住所。雖然他感到這也許是徒勞的,但除了碰碰運氣,又沒別的方法可行了。

翌晨,片倉到那些住所轉了一圈。

他們位在岩手縣各地。遠處住址,他用電話確認了一下。若那幫傢伙借了計程車,他們應該是讓在岩手縣有戶籍的某個傢伙借的。因為,別的縣的人若借,就易被懷疑上。

一直到傍晚,結果確認那七個人都與此無關。

剩下的是運輸公司嗎……

在傍晚的街角里。片倉發出了沉重的嘆息聲。他感到調查運輸公司恐怕更是徒勞無益了。運輸公司有記載,司祭不可能幹那種蠢事。

——是幻術嗎?

也許司祭利用了運輸公司,但對司機用了幻術,使其忘掉地址或記下了別的什麼地址。

但是,難道會——若是那樣,他們就成了魔術團體了。片倉否定了這種想法。的確,片倉和山澤被高木和吉野的飛鳥動作所迷惑過。然而,當時兩人因要殺那兩個傢伙而異常緊張,這種異常的緊張情緒是導致他們被引入人鳥舞蹈中去的原因。雖說片倉和山澤決意要殺掉那兩個傢伙,但殺人畢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他們當然沒有過殺人的經驗。當時他們的神經已緊張得象一塊玻璃,實在是沒有辦法。

他們會不會與司機竄通一氣?

女人嗎——片倉走着走着,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有十幾個女人。要想利用女人的話,有充分利用的餘地。想到此,片倉剛才的否定想法又淡薄了。

片倉想到了可能被丟給那司機的妻子。妻子已成為男女狂信徒的奴隸。

——那是……。

片倉猛然象一根木樁似地停住了腳步。一輛轎車在他附近等待着交通信號。在轎車後面座席上,露出了一張女人白嫩的側臉。

——京子!

片倉的身體受到了一陣猛烈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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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蹤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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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無寧日的追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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