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百鬼夜行

第六章 百鬼夜行

山澤出院是在九月二十七日早晨。醫生並未准許他出院。醫生的診斷說還需要三四天的靜養。

醫生的話未引起山澤足夠的重視。醫生和護士都板起了面孔,但山澤卻沒介意,辦理完結帳手續,就出院了。

他已經好幾天沒見到陽光了。雖說時令已是初秋,但太陽光仍很強。

山澤出院后就一直奔向了陸上運輸局。山澤嗅到了微弱的死亡的氣味。這是預感。山澤這種第六感的功能超出了常人。不知何時,它已成了自己的血肉。就象是嗅覺,恰似野獸本能地意識到迫近的危險一樣。

山澤不認為這是特別的或者超人的能力。象愛斯基摩人那樣處於接近原始的生活狀態中的人們有着卓越的歸巢本能。不論是在凍土上,還是在密林中或濃霧裏,他們都能大致確定下自己所居住的村莊的方向。沒證據表明,就是人為地把他們轉上幾圈,或蒙上眼睛讓他們走,他們仍不會失去方向感。

山澤想他自已就是具有這樣的近似本能的東西。偵探調查工作就是追蹤。追尋失蹤的人或證據。在過去的時間裏搜索。山澤就是在這種工作中,逐漸養成了那類似一種本能的習慣。

與片倉失去聯繫是在兩天前。只因為兩天未見面就嗅到死亡的氣味,或許是山澤過於擔心的緣故。

片倉在街角看到妻子乘坐的那輛車,去調查那輛車的排號去了。車主很快就會弄清的。或許片倉正在車主的周圍潛伏着,也就是要努力探尋出京子被監禁的地方。

還可以有其它設想。

然而,不管怎麼說,山澤是嗅到了死亡的氣味。

山澤很自然地想到片倉身上會不會發生了什麼變故。片倉身為律師,但他喜歡直來直去,很可能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憤怒。家庭被破壞,妻子被奪走,所以片倉那樣做也在情理之中。但在山澤看來,這卻是令人擔憂的。

特別是當遇到強大的敵人時,片倉的獨自行動就等於自取滅亡。山澤感到追尋片倉的足跡,片刻也不能耽擱。

山澤在陸上運輸局查詢了車牌號。

「這就怪了,兩三天前,有一位先生來查過這個牌號。」

工作人員疑惑地望着山澤。

「是不是一個律師?」

「是的。確實是。這輛車是北卷市市長鐮田先生擁有的,發生了什麼事?」

「不,沒什麼。」

山澤謝過之後走了出來。

——北卷市長嗎?

山澤意識到自己所嗅到的死亡氣味並不是虛無的。既然以京子為奴的是市長,那這件事就不會平平安安。

——片倉或許已經被殺。

山澤掠過一絲不安的心緒。

地方政權的首腦都是些實力人物。他們往往象個土皇帝,所以,這些人都拚命往上爬,而一旦掌權,就死也不會撒手。真令人噁心。他們如同土中來回爬行的泥龜,土腥氣很重。正因為如此,才更可怕。

山澤向當地報社走去。

既然對手是北卷市長,那就應該事先做好必要的思想準備。走着走着,山澤感到自己入院后的瘦削的體內鼓起了勇氣。可以說這是搏鬥的意願。鐮田市長和司祭又有怎樣的關係呢?

「活下去,片倉!」

山澤嘟嚷道。

他來到了岩手日報社。

與山澤會面的是一位叫鈴江的記者。他是一位年過中年、戴着深度近視眼鏡的男子。他的眼球突出,似乎要飛出來。

山澤把他引到了一個茶館。

「是北卷市長的鐮田市長嗎?」

鈴江要了啤酒。他稱呼鐮田市長的口氣里含着輕蔑。

「那傢伙是搞土木建築的。看看他的樣子就能知道,他腹部突出,一帶上腰圍子,可真是個象樣的人物。」

鈴江一併始就很尖刻。

「人物是?」

「最次的人物。他擁有岩手縣的一個土木建築公司,另外還是精神病院的理事長,但他是個沒思想的男人。他滿腦子都是錢,再沒別的。但是,不知怎麼的,他居然登上了市長寶座,而且已是第三次連任了。」

鈴江的評價很辛辣。

「這個城市的情況怎樣?」

「人口不到四萬。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產業。它原先是作為奧羽街道的一個旅店車站發展起來的。」

「其他還有誰是有勢力的人物?」

「第一要數一個叫左幸吉的男子。這人擁有北卷市將近十分之七的大廈。他雖象是經營房地產業的,但總使人覺得看不透他的本來面目。不知他有過何種經歷。其次就是鐮田。在他以下,就都差不多了。商工會議主席、市議會議長之類的人物沒什麼差別。」

「這些人全都是鐮田派嗎?」

「對,全是鐮田派。更確切地說是那裏沒有反對派。鐮田的勢力過於強大,誰若敢與之抗衡,就只有死路一條。鐮田決不會讓他的對手再度爬起來。所以,市長候選人就只有他一個。說起來也就是獨裁政治。然而,據說只有左幸吉在鐮田之上。大概是左的資財支持着鐮田。因而,鐮田有什麼重要事宜,都要請示左。鐮田雖是市長,而左才是背後的大總統。」

鈴江又倒了些啤酒。

「你一點兒也不知道那個左幸吉的經歷嗎?」

「是的。他幾乎很少到台前來。」

「年齡是?」

「嗯,五十到六十來歲的樣子。我也只見到他一面。他已年過半百,但白髮白髯,給人以和藹可親的感覺。」

「是嗎?」

「鐮田幹了什麼壞事嗎?」

鈴江的職業感覺突然起作用了。

「不,沒什麼。」

山澤搖了搖頭。

「關於那個精神病院,有什麼可疑的傳聞嗎?」

「沒聽說過那種傳聞。」

鈴江毫不遲疑地否定道。

「警察署與市長之間的關係怎樣?」

「可以說是一唱一和。」

「是嗎!」

既然不存在市長的反對派,那警署與市長之間也就不會發生齷齪。

山澤向鈴江道謝之後,出了茶館。

他向車站走去。

大本營?……

山澤嘟嚷着。

人口不到四萬的北卷市似乎就是鐮田的戒備森嚴的大本營。他們用卑鄙的手段在經濟上搞垮對手,實行獨裁政治,可以說這是地方首腦經常使用的恫嚇政治手段。警察也很可能就是其所在都市的市長的爪牙。

——從哪裏發起挑戰呢?

山澤正在思索這個問題。

他不可能重蹈片倉的覆轍。

山澤到達北卷市是在黃昏時分。

山澤走向了市政府大樓。

他沒有忘記不要象外倉那樣粗心。這是他在列車裏考慮了多種攻擊方法之後得出的結論。

片倉不論是被鐮田殺了,還是被監禁起來了,他都不可能輕易露面。監視鐮田很容易,但若想抓住證據,則需要好幾天。問題在於是否有那樣多的空閑時間。

若片倉已被殺死就無所謂了,但若他活着,那麼救出他來就必須爭分奪秒。

山澤決定先給鐮田點震動。京子坐在鐮田的車裏是事實。如給鐮田一點震動,他應該有反應的。

——會有什麼反應呢?

山澤思考着這個問題。

山澤已大致了解了北卷市的概況。對叫作鐮田的男子,及操作鐮田的叫作左幸吉的人物,他已有了一些認識。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哪怕是了解到對方的一點情況,對於戰鬥來講也是有利的。

山澤到達市政府大樓是在下午四點以後。

他要求與市長會面。

「有過約定嗎?」

秘書問道。他是個衣冠楚楚的男子。

「沒有。」

「沒有的話就不能見市長。請登記一下,事先約定。」

「那不行。」

山澤注視着秘書。山澤的銳利目光象是要看出是否片倉也和他一樣來拜訪過市長。

「你要耍橫嗎?」

秘書絲毫也不讓步。

「能不能……」

「你若再不回去,我可要叫警察了。」

「叫吧。我不是隨隨便便來的。警視廳有我的朋友。我是和他們聯繫之後來到這裏的。把警察牽連進來對市長沒有好處。」

「到底。」

秘書的口氣軟了下來。

「有什麼重要事情呢?」

「是想就某對夫婦的誘拐案件,聽取一下市長的意見。」

「是嗎。請稍候片刻。」

秘書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了進去。

過了幾分鐘,秘書出來了。

「請!」

「嗯!」

山澤帶着冷冷的目光進了市長辦公室。

鐮田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他的相貌豬頭般地醜陋。山澤想起了報社記者鈴江的話。他形容得恰如其分。

「你就是那個為了什麼夫婦而來到這裏的男子嗎?」

鐮田用他那稍有些凹陷的眼睛望着山澤。他的聲音有一種聲嘶力竭的味道。

「是的。」

山澤站到了鐮田的正前方。

「你真打算那樣做嗎?」

「是的。」

「經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市民來到我這裏。有的想要借給我錢,有的是來談和我女兒的婚事。然而,我既不借錢,也沒有女兒。」

鐮田故作豪爽地笑了起來。

「人妻是甚麼回事?」

「人妻是?」

鐮田收起了笑容。在他那笑容消失了的眼裏,掠過了一絲魚影之類的混濁的光。

「有人目擊,我朋友的妻子坐在你的車裏,她就是被誘拐的人妻。我的朋友應該到過這裏了。我想要你告訴我,他們現在什麼地方?」

「你,是不是也瘋了。」

鐮田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他那僵硬的表情卻未鬆緩下來。

「你想叫來警察把我送進精神病院嗎?」

山澤的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鐮田。從秘書屈服於恫嚇以及鐮田的應答中,山澤看出片倉確實來過這裏。而且,若知道車主是鐮田,片倉也不可能不闖到這裏來。

「我可不願做那種粗野的事,我只是想請你老老實實地回去。當然,你若是想進精神病院的話,我作為醫院的理事長,可以給你寫封介紹信。」

鐮田似乎對他好不容易才擠出的這幾句反擊的詞句頗為自得。他迷起了那陰險的眼睛。

「可以告訴我關押他們的地方嗎?」

「關押?我嗎?」

鐮田的聲音爆怒起來。

山澤卻依然很鎮定。

「你發昏也要有個限度。作為北卷市市長的我怎麼會幹那種事呢?你是來愚弄我的吧?」

鐮田猛地站了起來。他中等身材,腰肥腿圓。他的手指咚咚地敲起了桌子。

「我並不是來愚弄你的。你把一個叫作片倉京子的人妻裝到了你的車裏。這是事實。其夫片倉草介來到過這裏也是事實。然而,兩個人都斷絕了消息。我嗎,只是想知道他們的去向。兩個人都成為屍體了呢,還是都被監禁著。跟你說,我在警視廳有朋友。我要是行蹤不明了的話……」

「不要再進行這種無聊的威脅了!」

鐮田叫道。

「警視廳是什麼!政府是什麼!我是這裏的市民通過選舉選出的市長。我怎麼能被你這樣的傢伙說東道西的。回去,出去,你這蠢貨!」

鐮田張大鼻孔。他好象是一點就著的脾氣。

「是嗎……」

山澤點了點頭。

「當然了。你若不出去,我就把你轟出去!」

鐮田繞過桌子氣哼哼地走了過來。

「別欺人太甚!」

鐮田推搡著山澤。

山澤捉住了鐮田短粗的手臂,輕輕向上一扭。

「痛,你想殺了我嗎?」

「別裝蒜了!」

山澤扭著鐮田的胳臂,把他推回到椅子裏了。

「這是對市長的暴力。不,是殺人未遂。」

鐮田刺耳地尖叫着。

「是你先動手打我,你個笨蛋市長。北卷市的市民怎麼會挑選像這樣的傢伙當市長呢?」

「住嘴!」

「好吧。今天我就先這樣回去。」

山澤放開了鐮田。鐮田摔倒在椅子裏,但他馬上又撲了上來。他就象只螃蟹似地伸開七隻爪子和山澤扭打起來。

正在這時,門開了。

進來了一個中年男子,是一個四方臉的男子,他手裏端着手槍。

那男子緩緩地走了過來。

「我是警察,不準動!」

男子把手槍對準了山澤。

「把這個瘋子逮起來!」

鐮田抱着山澤的腰叫道。山澤看穿了鐮田的居心。鐮田是想先扑打過來,然後把山澤打成暴力現行犯。

「放掉你,會怎樣呢?」

山澤對鐮田說道。

「這傢伙企圖殺了我。」

山澤對扭著自己叫嚷着的鐮田施展了空手技術。他只是輕輕打了一下鐮田的後腦,鐮田就癱倒了下去。

「你將被作為暴力現行犯逮捕!」

刑警把槍口對準山澤的胸口,走上前來。

「真沒辦法!」

山澤將兩臂向前伸去。

刑警出了手銬。

山澤飛起了右腿,手槍從刑警的手中飛掉了。

「你要什麼?想抵抗!」

刑警撲了過來。

山澤抬手打到了刑警的前額上。這是他鍛就的少林寺拳法。

刑警趴在了地板上。

刑警和市長都不能動了。山澤揀起手槍出了市長辦公室。

秘書鐵青著臉站在門前。

「不必擔心!」

山澤出了秘書室,走廊里等著四個男子。他們看到山澤后彷彿想說些什麼但卻未說出聲來。

山澤意識到他們是刑警。

——是真的嗎?

山澤明白了片倉所遇到的命運。片倉非要見市長不可,倔強的片倉一定會激烈地詁問市長。

鐮田被激怒了,他做出了要與片倉撕打的架式。片倉只得應戰。此時,刑警出現了。片倉或許就被以暴力現行犯的罪名逮捕了。

山澤快步走出了市政廳。

——片倉會不會在拘留所?

片倉若是被警察帶走了,很可能是在拘留所里。是拘留所那種安全的……。

——不,不對。

山澤否定了自己的猜想。鄉村警署的拘留所很小。其他的嫌疑犯若看到了被拘留的片倉,那就可能惹出麻煩,從剛才鐮田和刑警的企圖來看,鐮田誘拐京子和監禁片倉草介是確定無疑的。如果是這樣,他就不會放過京子、片倉中的任何一個人。不能把想要殺掉的人放到拘留所里。

山澤回了回頭。

似乎無人在追趕。

——什麼時候,會來的。

這一點是很清楚的。不能想像,山澤的所謂警視廳云云會總起效力。現在市長和署長或許正在商量對策吧。這一結論也是顯而易見的。

——殺掉山澤。

會是這樣的。殺掉山澤的話,警視廳會不會行動,先不去管。

對於鐮田來說,他不知山澤的威脅是虛是實。他無法調查,也就只好相信了。若殺了山澤,那麼警視廳就將掌握片倉夫婦被監禁以及山澤被殺害的情報。警視廳若開始拽索的話,鐮田自己就會毀滅。

毀滅的不只是鐮田。北卷警察署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前所未聞的醜事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瘋狂的攻擊即將來臨。

賭上執北卷市牛耳的市長及警察署存亡的大搜捕即將開始。發現之後就射殺——很可能會出現這種命令。

——來吧!

山澤等待着,等待着一場動亂。

午後四點多。

街上警官的身姿突然多了起來。各處的交叉路口上都站着警官。不只是穿制服的,還有的象是便衣。與警官身影劇增的同時,警車也到處跑了起來。

每一輛警車裏都坐着幾個偵探模樣的人。他們緩緩地驅車搜索著獵物。

整個街道充滿了緊迫感。

山澤處在繁華街上。他知道情況緊急,包圍網已經完成。恐怕,所有出北卷市的道路都被嚴密封鎖起來了。山澤的逃脫即意味着市警察署及市長的毀滅。這是賭上自己存亡的包圍網。

逃脫看來是不可能了。本來,山澤也不想從此地脫身逃走。他估計到會有這種情況,這是他自己點的火。他要趁著混亂尋找可能還活着被幽禁著的片倉。這是山澤的目的。山澤也不知片倉是活着呢,還是已經被殺了。若片倉活着,山澤就將盡全力相救。若片倉被殺死了,山澤也想要確認此事。不管怎樣,山澤已決意決不空着手離開北卷市。

山澤決心進行這場殊死的決戰。

——把他們徹底打垮。

若片倉夫妻被殺了,為了報復,山澤要擊垮北卷市所有的醜惡的當權者。山澤並不把對手放在眼裏。

山澤呆在繁華街的人群中,等待黑夜的到來。

不久,夜幕降臨了。

山澤向城市西北方向走去。市長宅邸就在那個方向。警官的身影依舊是到處可見。包括緊急狀態下才出動的警官在內的北卷署的全部人員均已行動起來。

「喂。」

正在行走的山澤突然聽到了背後的喊聲。那聲音很粗,山澤感到背部有一股寒氣襲來。那聲音里有獨特的堅定的口氣,不是普通人所具有的。

「喂,等等!」

背後的腳步聲是兩個人。

山澤慢慢停住了腳步。

山澤回頭望去。

一個額頭窄小的中年男子望着山澤。他的額上有傷痕。額頭整體卻油光發亮。

「什麼事?」

山澤沉靜地問道。他的聲音雖很沉穩,但身體已做好了跳躍的準備。

「讓我們看看身份證!」

「身份證?那種東西。」

「你,是旅遊的。」

窄額頭男子來到了山澤近旁。他是個羅圈腿。正因為如此,所以看上去性格很倔強。另一個人是個胖胖的青年。

「嗯,邪=那個。」

山澤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

「從哪來的?」

這人口氣很傲慢。都會裏的警察決不會用這種問詢的方式。

「那邊。」

山澤指著來的方向。不管怎樣回答,窄額頭的傢伙象是不會輕易放過他。山澤的體貌已被告知全體警官。窄額頭的人不會解除懷疑的。

「什麼,那邊是……」

窄額頭的傢伙怒形於色。

「你問我哪邊,我只能回答那邊。可是,你們,是什麼人呢?」

「混蛋!」

窄額頭的傢伙對同伴使了個眼色。

「你會後悔你這樣放肆的。」

他取出了手銬。

「你們,是警官吧?」

山澤只是挺立着。

「我們要逮捕你!」

窄額頭臉色鐵青。

「什麼罪?」

好幾個行人在觀望。

「妨礙執行公務。」

「我怎麼妨礙你們了?」

「住口,別啰嗦了。你動一動看,決饒不了你!」

窄額頭叫道。

另一個胖青年手中提着手槍。就是說山澤企圖逃跑的話,他就會開槍把山澤打死。甚至可以說胖青年正希望山澤那樣做。

「我不動。」

「好。那,把兩手伸到前面來!」

「好吧。瞧!」

山澤兩掌相合向前伸去。窄額頭企圖給山澤上手銬。山澤握住了那手銬。同時,山澤的右拳搗向了窄額頭的面部。窄額頭慘叫一聲雙手握住了臉。山澤的食指和中指捅進了他的雙眼。

見山澤挺老實,胖青年方才已將手槍插進腰中,此時不得不又拔了出來。就在他拔槍時,山澤的右腳飛了上去。未等槍響,槍先從胖青年手中飛了出去。胖青年慌忙去揀手槍時,山澤從背後照其股間就是一腳。

胖青年昏死過去。

山澤拾起了手槍。窄額頭捂著兩眼呻吟著。山澤只是輕輕一捅,但那傢伙已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了。

山澤跑上了公路。不一會兒公路就被封鎖了。幾分鐘內警車的笛聲在四處響了起來。好象是看熱鬧的人通風報信了。

山澤小跑着穿過了幾個路段。警車的咆哮聲在增加,周圍雜亂的跑步聲也越來越清晰了。山澤意識到是被包圍了。他早已料想到了這種情況。

前方停著一輛小型貨車,駕駛室里有一個年輕人在聽收音機,山澤走近了年輕人。

「你下來一下好嗎?我是警察。」

山澤對年輕人說道。

「警察?你到底有什麼事?」

「犯人逃跑了。要檢查檢查。」

「行。」

年輕人疑惑地下了車。

那年輕人腹部挨了山澤一拳之後,趴到了地上。山澤把年輕人藏在汽車陰影里,與之交換了上衣。沒有目擊者。

山澤發動了汽車。

這一段公路出口處停著一輛警車。

山澤接到了停車命令,放慢了車速。很快他們就會要求出示駕駛證的。山澤放慢車速做出要停下來的樣子后,猛地一踩油門,從警車旁擦了過去。山澤又提高了車速。背後的警車鳴起了警笛。從汽車反光鏡中可以看到警車正倒轉車頭,但警車很快就不見了。小型貨車飛也似地平治著。

車進入了另一個路段,山澤飛速駛了過去,背後警車的咆哮聲逼近了。這段公路通向前方的一條大道,山澤全速駛向了那裏。反光鏡里出現了警車的紅燈。警車也在拚死地追蹤著。

通往大路的交叉路口上亮着紅色信號燈,但山澤並不想停車,他加速沖了過去。

一輛警車也通過藍色信號燈高速駛過交叉路口。山澤的車撞向了那警車的車頭。警車被撞得橫轉了過去,發出了剌耳的聲音。警車輪胎與地面的磨擦聲宛如杜鵑啼血。

警車橫轉過去之後撞倒了一輛迎面駛來的汽車。這樣一來,兩輛車纏在一起急劇地打着滑。緊接着兩輛車在交叉路口拐角處的銀行前再一次猛烈地相撞了了。一陣可怕的爆裂聲響了起來。

與此同時,火焰升騰起來了。不知是哪輛車裏升起的。爆裂聲依然不斷,火焰噴到了數米高的空中。

山澤的車也向一邊滑去。就象是溜在冰面上似的。就這樣,山澤的車通過了銀行樓前,車屁股撞到了雜貨店的玻璃櫥窗上。響起了玻璃破碎飛濺的聲音。山澤下了車。

銀行被火焰包圍了。兩輛車噴著濃煙燃燒着。有幾個男人正從黑煙里爬出。

周圍的商店裏跑出了許多人。山澤離開車時,已有二三十個男女在張望。追蹤而來的警車聲嘶力歇地鳴響着汽笛,沖開了人群。但在那警車即將擅內人群的瞬間,急轉了過去,拐到了大路上。警車車輪與地面的摩擦聲傳來時,它已從山澤的視野里消失了。

不久,傳來了劇烈的爆炸聲。

山澤慢慢地移動了腳步。

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受傷的人和火災上,無人留意山澤。走了不遠,山澤沿着商店街上了公路。他一邊走,一邊想着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放幾把火。只要在兩三個地方放了火,那更容易躲避警察的追捕了。

放火的話有可能會成為大火。這可不是山澤所希望的。山澤的本意決不是要把市民卷進去。但是,自己若被逼上絕路,那山澤也就不得不那麼幹了。山澤以為,正義是為了人類而存在的。自己若被殺死,那就談不上什麼正義了。

活下去——這才是山澤的信念。哪怕遭到罪惡,不道德的壞評價,也要活下去,作為人來講,死掉了也就沒有價值了。

消防車和警車的吼叫聲交雜到了一起。

警官在各處十字路口站着崗,人數很多。山澤看出北卷警署已壓上看全部賭注。

——現在,整個北卷市彷彿都在哭喪著臉。

在北卷市,沒有市長鐮田的敵人。左幸吉執牛耳的這座不到四萬人的城市實際上是在鐮田的手心裏。北卷署和鐮田是一丘之貉。他們一起對市民敲骨吸髓,在覆滅時也是一起完蛋。

這次大搜捕就是掌握此城的醜惡的權力階級的毀滅前的痙攣。

三個小時以後。

晚上十點剛過,山澤潛入了鐮田市長宅邸的庭院。

這是一幢寬大的建築,光是庭院就有六百多平方來。庭院裏有人造假山、瀑布、噴泉。這些東西都是鐮田奢侈的結果,但對隱藏身體來說卻又是些很好的屏障。山澤藏身其中等了約兩個小時。

山澤不知鐮田在不在家,但他感到鐮田似乎在家。好幾輛車從車庫裏進出,看上去,好象是警方上層人物慌裏慌張地前來商議什麼事情。

——害怕好。

山澤想像著鐮田因不安而發灰的臉色。他似乎看到了那肥頭大耳的豬腦袋。那豬頭正在發瘋地命令逮捕或射殺山澤吧。鐮田集結本市要人,玩弄強奪來的人妻,舉行亂交集會的醜惡罪行即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此刻他定會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十二點一過,邸內的燈光熄滅了。

又過了一會,山澤抬起了身。

他從廚房門鑽了進去。

廚房裝有插入式門鎖,山澤毫不費力地就把它打開了。山澤立身於黑暗中,謹慎地摸索著向前行進。

山澤不知這裏住房的結構。但走一走的話大致就可了解到鐮田住在哪一間房裏。

夾着走廊過道有好幾間住房。每間屋裏的燈都熄著。

山澤悄悄走進了走廊。他壓低了腳步聲向走廊深處走去。

從鐮田的趣味來看,他定會將其寢室修在最幽深的地方。

山澤就這樣探索著這幢建築。

走廊迂迴曲折,左右有數不清的房間。山澤不知鐮田家共有幾口人,但這建築大概就是其權力的象徵。

山澤聽到某個地方傳來了人聲。他站在黑暗中諦聽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是在前方。前方走廊的另一個轉彎處附近。

山澤悄悄走了過去。

燈光出現了。是從門縫裏露出的燈光。山澤將耳朵貼在了門上,裏邊有一個男子的聲音。一個嘶啞的、低低的聲音,聽不清談話的內容。山澤猜想講話的就是鐮田,這與他白天聽到的聲音相近。

——是打電話嗎?

山澤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卻沒聽到談話對方的聲音。他感到好象鐮田是在打電話。山澤右手裏握著從警官那奪來的手槍。他不會使帶武器,鬧出響聲會惹出麻煩,但手槍可用來威嚇對方。

鐮田的聲音持續了很久。

不一會兒,聲音停止了。傳來一聲聽筒被猛地摔下的聲音。聽到這聲音后,山澤的手放到了門把下上,輕輕打開了門。

這間屋子是傳統的日本建築形式的房間。鐮田身着和服對着桌子,手裏握著電話聽筒。他好象正在思考給什麼地方打電話。

聽到了門聲,鐮田扭過頭來。

「出聲,就打死你!」

山澤將槍指向鐮田。

鐮田倒背着手,做出要遮擋桌子上文件似的姿勢。他那略顯凹陷的雙眸里充滿了恐怖。

「哪、哪、哪……」

他大概想問山澤是哪裏進來的。

「哪進來都不成問題。殺掉你這樣的一頭老豬並不費事。怎麼樣,你叫吧,我不在乎?」

山澤走近前去。

「你要……」

鐮田咽了口唾沫。

「幹什麼?」

「來宰了你。」

山澤低沉的聲音答道。

鐮田的聲音也不高。

「你以為,幹了那種事,會,輕易了結嗎?」

鐮田的聲音在顫抖。他那細小的眼睛死死盯着山澤手裏的槍。

「什麼了結不了結的。我的敵人,我一定要殺死他。這是我的主義。」

「別,別那樣。」

鐮田嘴唇在哆嘯。

「不,非殺不可!」

「別殺。求你,別殺死我!」

「不要再費話了。這是你應得的報應。」

山澤的手槍對準了鐮田的胸口。

「女、女……女人和他丈夫,我還給你。」

鐮田的手還是朝後抓着文件桌。

「那女人和他丈夫都活着。別開槍!」

鐮田喘息著。

「在哪?」

山澤沉靜地問道。山澤雖未表露出來,但他感到了一陣喜悅。

「關在,一個地方。」

「你怎麼把他們交給我?」

「我打電話。叫他們立刻放人。那樣就……」

「我不會上那種當的。把車準備好,你領我去那裏。」

「我把你領到那,放掉那兩個人。你要保證不殺我!」

「這個,我不知道。我不保證什麼。我想怎麼做,我自己決定。你是想在這裏死呢,還是帶路呢?」

「……」

「給你一分鐘考慮考慮。」

「你開槍打吧。槍會發生很大聲響的!」

「你忘了上回見面的事了嗎?我可以空手宰了你。這裏有匕首。我可以將你擊倒,用匕首劃破你的肚子。」

山澤左手取出了匕首。

「知道了。」

鐮田一個勁兒地點着頭。

「我帶路。所以,你救救我吧!」

「把這個上在前面!」

山澤把手銬遞了過去。

「你要把這東西讓身為市長的我帶上?」

鐮田哭喪著臉講道。

「市長,看起來你太愚蠢了。誘拐人妻,殘酷虐待,非法關押,這都是誰幹的?」

「我給你說,誘拐人的可不是我。我只是,把那個女人,買了下來。」

「從誰那兒買的?」

「從人販子那兒。」

「人販子,這個詞兒太古老了。好吧,這件事下次再問。快點戴上手銬。你再磨磨蹭蹭就宰了你。」

「知道了,我戴,別亂來。」

鐮田自己將手銬戴在了雙手上。他那灰白臉上微凹的眼睛裏燃燒着屈辱的火焰。

「叫車來!」

在山澤的命令下,鐮田操起了電話。他打到了司機家。

「十分鐘內就來。」

鐮田放下了聽筒。

「告訴你,你若不老實,我立刻就殺了你。你記住這一點。好吧,出去!」

山澤拉了一把鐮田。

鐮田走在前面,先出了屋子。山澤緊隨其後,走在過道里。不能設想鐮田會反抗。到了這種地步,他只有唯唯諾諾了。因為不管怎麼說,。鐮田害怕喪命。

鐮田壓低腳步聲向大門口走去。沒有一個人起來,人們都沉睡着。四下里寂然無聲。

出了大門,到了庭院裏。這裏象是無人的荒野似的。雄偉的宅邸現在已處於無戒備狀態。這倒解教了鐮田的性命。

山澤想,若有人發覺之後大聲叫嚷,他就要毫不留情地殺掉鐮田。因此,鐮田自己也擔心弄出聲響引起騷亂。這種場合,稍有躊躇,事關性命。山澤也充分了解這一點。

山澤也到了生死關頭。

他們在門外等著。

不一會兒,轎車來了。

司機走下車,打開了車門。鐮田雙手抱着上衣,司機未發現手銬。

鐮田告訴了司機要去的地方。鐮田的聲音里好象帶着怒氣。司機高聲答了聲「是」就發動起車來。從這回答里,可看出平常的鐮田是多麼的粗暴。

途中各處十字路口都有警官的身影。他們已處於戒備狀態。

鐮田的車被命令停下了三次。每一次,山澤都將手槍頂在了鐮田的后腰上。

「是我。市長鐮田。不認識嗎?」

鐮田氣哼哼地叫罵着。

車用了大約十分鐘到了目的地。

那裏被高高的圍牆包圍着。不知是什麼遺跡,總之面積很大。車在門前停了下來。

「別對別人說我到了這裏。聽見了嗎?」

鐮田恫嚇似地叫司機回去了。

鐮田打開了鐵門上的鎖。

裏面有條砂石鋪就的路。左右生長著一些林木,茂密蔥蘢。

「這裏是什麼的舊址?」

山澤問道。

「曾是市休育館。因為造了一個新的,所以就買了下來。將來準備設立茶室,接待客人。」

鐮田邊走邊答道。

兩人走在砂石路上的腳步聲被兩旁的樹林吸去了。

「是誰買的?」

「……」

「左幸吉嗎?」

「你認識左先生?」

鐮田停住了腳步。

「這種瀆職之事,倒象是你們這幫品性惡劣的傢伙乾的。走!」

山澤推了推鐮田的肩膀。

走不多遠,就到了建築物門前。建築物漆黑一片。鐮田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等等。看守在哪?」

剛進門,山澤就拽住了鐮田。這裏若是魔窟,那一定會有人嚴密防守。

「沒人看守。」

鐮田大聲答道。

這聲音說明了鐮田的企圖。他是想讓監視者聽到。

「好吧。先把我帶到女人那裏去!」

山澤抓住了鐮田的衣領。他絲毫不能大意。鐮田開開電燈移動了腳步。過道很長,鐮田故意放大腳步聲在走廊里走着。

正對走廊,有幾間房屋。這象是一幢即將建成的建築。大概作為接客的地方有些亂,所以現在就成了魔窟。

饒過走廊的幾個彎道,鐮田的腳步靜了下來。甚至可以說他是有意壓低了腳步聲。

「怎麼了?」

山澤對突然停住腳步的鐮田問道。

「那些傢伙。」

鐮田呻吟逝。

「那些傢伙是?」

「那些傢伙背叛了我……」

「你說誰?」

「看守。那些傢伙,把我的女人……」

「是被看門狗咬了手指嗎?嗯,有幾個看守?」

「兩個。畜生。怎麼才能叫他們……」

「走。比起那件事,還是先想想你自己吧!」

「那些傢伙違抗命令,把我的女人玩了。殺了他們,剮了他們!」

鐮田咬牙切齒地叫道。

他象豹子般無聲地走着。

有一個向下的台階。

這裏有幾間象倉庫似的房子,堆放着一些水泥。其中一間露出了燈光,而且傳來了說話聲。

「女人就在裏邊,進去把那幫混蛋宰了。死屍我來收拾。」

鐮田在山澤耳邊小聲說道。他的聲音氣憤得有些顫抖。

「慢慢的打開鎖!」

山澤命令道。

鐮田忘卻了自己的立場。看守的男人們背判自己侵犯奴隸之事使得他氣破了肚子,氣昏了頭腦。這傢伙頭腦太單純了。腦子都是背判似的。鐮田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打開了鐵門上的鎖!

「混帳東西!」

與開開門同時,鐮田大叫起來。

山澤緊隨鐮田闖了進去。

京子在裏面,她正被看守按倒在床上。

「你們這幫傢伙,居然敢背叛市長我!我多次警告不準對女人下手。你們竟然全當耳邊風!這是怎麼回事?」

兩個人就地跪了下去。

「宰了他!」

鐮田狂叫道。

京子就在那裏坐了下去,低垂下了頭,等待着鐮田的制裁。

山澤看着京子。京子未發現站在鐮田背後的山澤。她向鐮田一瞥的視線很快就抽了回去,又低下了頭。

「京子夫人!」

京子抬起了視線,青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紅暈。她注視着山澤,想抬起腰站起來,但折磨使得她疲憊已極。同時,由於過於吃驚的緣故,她反而癱軟了下去。

「殺了他們?」

鐮田又叫了起來。

「自己來!」

山澤被鐮田的狂態驚呆了。

山澤看到其中一個男子露出了猙獰的面目。同時另一個男子一低頭沖了過來。見此情景,猙獰面目的男子迅速站起身打倒了鐮田。鐮田胸部和腦袋挨了一擊。

山澤將手槍把砸上頭一個男子的頭部,緊接着又抬起腳踢向了第二個男子的股間。這兩個動作完成在眨眼之間。兩個傢伙均倒在了地板上。

山澤將京子被綁在床上的手銬和鐮田的手銬,給那兩個男子的手腳互相銬了起來。

「走得動嗎?」

山澤抱起了京子。

京子勉強站了起來。

山澤將鐮田踢醒,拖出了這間房。他將鐵門上了鎖。不用加鎖,那兩個手腳綁在一起的傢伙也無法動彈。

「領我們去片倉呆的地方去!」

山澤抓住了鐮田的脖領這。

鐮田一邊走一邊咳嗽著。

「你要,殺了我嗎?」

「你問過多少遍了?」

「你若要殺我,在此之前,先讓我把那些傢伙殺了!」

鐮田喘息著。

「那麼可惡嗎?」

對於錐田的固執,山澤感到一陣毛骨悚然。鐮田的固執表明了他對弱者是多麼的殘酷無情。

「那些傢伙背叛了我。要是讓那些傢伙活下去……」

「對掌權者不利嗎?」

「也有這個原因。」

「住口。走。你自己活命之後,再考慮那件事吧!」

山澤提起了鐮田的衣領。

片倉被幽禁在建築物對面放雜物的地方。鐮田走到了那間屋門前,打開了鎖。

「開開燈!」

鐮田打開了壁燈。

燈亮了。屋內有一根粗大的木柱。一個赤裸的男子手腿抱着那根柱子;他已瘦得沒人樣。燈亮了,那男子卻一動未動。

「還活着嗎?片倉!」

山澤走上前去。

「呵!」

回答聲很細微。

「山澤,嗎……」

「是的。已經,不必擔心了」

「我、在、等……」

片倉艱難地發出了聲音。他想抬起頭看看山澤。卻未能如願。

「片倉!」

京子來到了片倉身旁。

「別、碰、我。會、折的?」

片倉身體已完全僵直了,彷彿這身子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沒關係。馬上就會好。」

山澤用從那兩個男子手中奪來的鑰匙給片倉開了手銬。手銬和腳鐐均被卸下后,片倉卻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他彷彿成了一個木頭人。山澤將片倉從柱上抱開了。片倉發出了微弱的悲叫。

「脫掉衣服!」

「我的嗎?」

在山澤的怒目逼視下,鐮田膽怯地直往後退。

「要不想死,就脫光衣服!」

「脫脫。」

鐮田慌忙脫光了身子。

山澤令鐮田倒背着手抱住那根柱子。

「那胳臂不就折了嗎?別這樣。饒了我吧!」

被反着手上手銬之後,鐮田哀叫起來。他連一點活動的的餘地都沒有。

山澤丟下鐮田開始照料片倉來了。他使片倉仰卧起來,用手掌輕輕按摩著片倉的手腳。京子也開始了按摩。

「慢慢地,輕輕地按摩。」

山澤叮囑了京子之後,就轉向了鐮田。

「你從誰那把片倉京子買來的?」

在脫身離開這裏之前,有許多事情需要問清楚。

「不,不知道。某個地方的男人來賣的。」

「是嗎……」

山澤轉過來問京子。

「把您賣給這傢伙的是?」

「天地教的男人。」

京子站到了鐮田面前。

京子的雙眸里恢復了光芒。在燈光下,她的眼睛閃閃發光,使人感覺這象是一雙野獸的眼睛。這雙眼睛,現在一動不動地注視着鐮田。

「行了吧。鐮田。」

山澤一面繼續給片倉按摩,一面對鐮田說道。

「你知道天地教的司祭吧。他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在哪裏設有大本營,快說!你若是不想死的話。」

「不,不知道。什麼天地教。」

「那麼,你是怎樣找到女人的賣主的呢?」

「打電話,他們是打電話找上門的。」

「對嗎?京子夫人。那裏有腳鐐,用它來打這孫子。打死也不要緊。要給他以最好的答謝。」

「好的。」

京子揀起了腳鐐。這是只鐵制腳鐐。

「太好了!」

京子舉起了腳鐐。她的聲音異常地高昂。眼前是赤裸的鐮田,有他突出的腹部,有他短短的腿。這個猴子般醜陋的男人,給了他們多少屈辱啊?

京子已處於錯亂狀態。

京子手裏的腳鐐打在了鐮田臉上,響起了一聲遲鈍的肌肉的聲音。鐮田的臉頰和嘴唇開了口子,鼻血也流了出來。鐮田發出了慘叫聲。京子又揮起了腳鐐,這一次打到了鐮田突出的肚子上。

京子象是著了魔,發瘋般地打着。不知打到第幾下,鐮田停止了哀號。京子想他可能死了。但她仍未停止揮動腳鐐。她想要把他的肌肉也打個稀巴爛。

「行了。殺了他,就問不出東西來了。」

京子回到了自我,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山澤看了看鐮田。鐮田是昏過去了,他的裸體已渾身血污,血從口中鼻中流了出來,胸部、腹部、下部、正面的腿部等各個地方都在出血。他已遺體鱗傷,全身被血塗遍了。

山澤一拳將鐮田打得蘇醒了過來。

「救命!」

鐮田剛一蘇醒過來就叫喊起來。

「你要想活命就快說!把天地教的一切供出來。不然的話,還得打!」

「說,我說。快叫救護車,我,就要死了,我馬上就要死了。」

「這種程度,不會死的。天地教的大本營在哪裏?」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東西。我只知道經過左先生的介紹,賣女人來的那個男子。」

「是左介紹的?」

「是的。」

「山澤。」

片倉發出了細微的聲音。

「天地教的女人們和這個城市的掌權者,舉行了亂交集會。問他這個!」

「聽到了嗎?回答。是誰把天地教的女人們帶來的?」

「是那個來賣女人的男子,亂交集會也是那個男子搞的。我,只知道這些。」

「說謊。你會聽不相識的男子的勸誘嗎?」

「不是說謊。我,相信左先生的話。因為左先生介紹說那男子可信任,所以我就完全信任他了。」

鐮田已處於奄奄一息的狀態了。他閉着眼睛,斷斷續續地呻吟著。

「能動嗎?」

山澤抱起了片倉。

「勉強可以。」

片倉答道。經過山澤和京子按摩肌膚,片倉的手腳總算能活動一下了。京子給片倉穿上了鐮田的衣服。

「有沒有要問問這傢伙的事?」

山澤向片倉詢問道。

「有。」

片倉被京子扶著站起身來。

「把那個拿給我!」

京子把腳鐐遞給了片倉。

「別,別打了!」

鐮田叫道。

「我要叫你再也不能玩弄女人。」

片倉將腳鐐打向鐮田滿是血污的股間。只這一下,鐮田的哀號就停止了。腳鐐又一次落到了同一地方。第三次、第四次,腳鐐的鎖鏈又接連落了下去。片倉感到一陣頭暈,停止了攻擊。

「死了嗎?」

片倉被京子扶著向山澤問道。

「這個嗎?不管怎麼說,他也是非死不可的傢伙。我們逃出這座城市,不需要留下後患。現在,就在這裏放上一把火。這傢伙即便活着也會被燒死的。」

山澤平靜地答道。

「要放火嗎?」

「對。攻擊時,必須要乾淨徹底。要是半途而廢,那就等於自取滅亡。能走得了嗎?」

「呵,能走!」

片倉出了屋子。在他就要走出房間時,回頭看了一眼鐮田。

曾經狂言要將反抗掌權者處以死刑的鐮田,現在已滿身血污,反着手抱着柱子了。他的豬頭好象要從身體上掉下似的。

他真如一隻被吊起來的豬。

片倉和京子走出建築潛入了樹林。山澤還留在邸內。他正在各處放火。

「沒事嗎?」

片倉問京子。

「再,也不分開了。決不。」

本應扶著片倉的京子,反而抱住片倉哭了起來。

「別哭,再不分離了。攻擊主動權已移到了我們手裏。今後,我們要將以司祭為首的天地教成員斬盡殺絕。」

再不能亂來了——片倉咬緊了嘴唇。今後,要在被攻擊之前襲擊對手。被殺死之前殺死敵人。片倉已下定決心拋棄一切顧慮,決不對敵人憐憫,要將他們象踩螞蟻那樣輾死。

「請你原諒我!」

「別說傻話。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

「我……」

京子嗚咽起來。

山澤出來了。

「過十分鐘就會燒起來。在那之前,我們先躲到什麼地方去。」

山澤向門口走去。

「是要混入看熱鬧的人群中嗎?」

「不,偷輛警車。」

「偷警車?」

「那些傢伙應拋掉警車進入宅邸。我們可藉機乘車逃掉。」

他們出了門。

他們窺視了一下四周,沒有過往行人。道路對面是夾着個小公園的住宅街。三人肩靠肩,裝成醉鬼的模樣,橫穿過馬路。

三人躲到了公園的樹林里。從樹木間的縫隙可看到建築物內冒出了濃煙。

「魔窟被燒掉了。」

京子囁嚅道。

煙霧眼看着從建築物的窗子之類的地方噴涌而出。山澤事先開好了窗戶,火勢漫延得很快。

火借風勢,風助火威,黑煙覆蓋了寬大的邸宅。

報警器笛聲響了起來。因為沒有行人,所以某個地方監視火情的人員大概發現這裏着火了。

「來了。」

山澤小聲說道。

消防車鳴響着報警器從遠處飛奔而來。與報警器聲攪在一起的還有警車的警笛聲。各個方向都傳來了警車的笛聲。

市民們的夢境被不合時宜地打破了。他們紛紛跑出了住房。那些市民看到火災,一窩蜂似地跑了過來。

幾輛警車先於消防車到了。

「到公路上等著去。就裝作是在看熱鬧。我給你們偷警車去。」

「多加小心!」

「別擔心!」

山澤離開了隱避的地方。此時火災發生的房屋前已擠滿了數十個看熱鬧的人。公路因不斷湧來的人漸漸混亂起來。

山澤混到了人群里。

好幾輛警車停在公路上。如山澤料想的,警車空着,消防救火車尖叫着衝到現場。警官一面維持群眾秩序一面跑到邸內去搜查,忙得不可開交。

山澤盯住了停在最邊上的一輛警車。車頂的紅燈還在旋轉。不知為什麼,此車的馬達尚未關掉。

「喂,後退後退。你們別妨礙救火。」

山澤厲聲叱責一旁的群眾。他邊喊邊鑽進了警車。沒一個人想到山澤是要偷警車,他們可能認為山澤是便衣了。

山澤倒著警車,他緩緩地開着車。維持群眾秩序的警官向這邊看了一眼,卻沒有起疑心。山澤掉轉車頭,將站在公園旁片倉和京子讓上了車。

「真高明。」

片倉從遠處看到了山澤的演技。

「呀。要是豁出命來,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山澤發動了警車,車上的紅燈依舊旋轉着。

「你想去哪兒?」

「去國家公路4號線。沿陸羽街道向盛岡市出發。總之,是要儘早離開北卷市警察署的管轄範圍。」

一輛警從前方疾駛而來。兩輛車相互間向相反方向馳去,但因彼此開足了馬力,對方什麼也沒有發覺。

很快就到了國家公路4號線。卡車交錯行駛在公賂上。山澤敏捷地加入了卡車的行列向北開去。因警車紅燈在旋轉,往來的車輛都給它讓了路。山澤提高了速度,北卷市很快就被甩得不見蹤影了。

無線報話機沒有關閉。

無線報話機與火災現場通著。

「發現兩個被濃煙圍困的男人。他們的手腳都被手銬銬著。」

這是從現場傳來的刺耳的報告聲。

「我是署長。把死屍裹上毛巾收到警車裏去。決不要讓外人看見。明白了嗎?」

「明白。」

山澤默默地開着警車。他想像起了署長心急如焚的焦躁神態。這個魔窟城市,誰知道它會出現什麼樣的東西呢。

「七號車!」

喇叭里傳來署長聲嘶力竭的叫聲。

「七號車!」

「這邊,七號車。」

「我是署長,快,那座宅邸里,監禁著市長。快!」

署長的聲音象是咬牙切齒地發出來的。

「他們才弄明白……」

山澤嘟囔道。

「弄明白了也晚了。就是不被煙熏死,那傢伙也已經死了吧。」

現在,片倉毆打鐮田的感觸又回到了手臂上。這是鐮田皮開肉綻的感觸。

片倉沒有悔恨。但他反而後悔沒有控制毆打的限度。他想他應用腳鐐擊碎鐮田的頭部。片倉拜訪市長辦公室,結果受到鐮田的百般污辱。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與那地獄般的煎熬相比,要將鐮田的腦殼擊碎,才能證明片倉的生存價值。

「這邊,七號車。署長,受現並救出了市長。」

幾分鐘后,無線話筒又響了起來。

「他還活着?」

「他還在呼吸,剛才送進了救護車。」

「好。辛苦了。所有警車恢復戒備狀態。包圍逃亡者。」

布機傳來一聲沉重的喘息聲。

「那傢伙,命倒挺大。」

山澤傾吐了感慨。

「應該殺了他。」

片倉後悔地咬緊了牙關。

「沒關係。讓他活着嘗嘗痛苦的滋味也不錯。但是,不久還是要殺了他。司祭一夥、左幸吉和鐮田——這些傢伙,決不能讓他們再活下去!」

「鐮田若是活着,他就會把我們的事告訴警察。我們還能逃掉嗎……」

京子又憂慮起來。

「不必擔心。」

山澤安慰道。

「我們只要出了北卷市警署的管轄區域,那就不會有問題。」

「為什麼呢,為什麼……」

京子青白的面孔模糊地映到了受到後面車燈照射的汽車後望鏡里。

京子自從到了權兵衛山卡的廢村以來,一直被迫過着奴隸生活。恐怖佔據了京子的內心。現在,再次被帶回去的恐懼襲擾著京子。

「我們只要進入盛岡警署的管轄範圍,那幫傢伙就不會來打擾我們了。他們不會大張旗鼓地來追。他們若是通輯我們,也就等於為他們挖掘了墳墓,假如市長死了,這一切也將被作為一場意外事故處理掉。然後,他們會等待我們的出現。當然,他們也不會光是等待,他們會找來一些武藝高強的刑警來追蹤我們。」

「這麼說,我們不會遭到通緝了?」

「那當然。我們並沒做壞事。」

山澤堅定地點了點頭。這不只是為安慰京子,他已看出北卷市警署不會那樣做。

這時,布話機傳來了狼號般的叫聲。

「警車被盜了!四號車被盜了!」

招呼署長的聲音此起彼伏。

「真的嗎?沒搞錯嗎?」

署長的答話聲尖利刺耳。就象是玻璃被劃上一道口子即將碎裂似的。

「沒錯!有人看到四號車從國家公路4號線向盛岡方面去了。可能是逃跑的罪犯盜走的……」

「追,笨蛋。發動白色摩托車。把他們全都抓回來,不,發現了就開槍打死他們。打死他們!要是這樣把那伙傢伙放入盛岡署轄區內,事情就不好收拾了。全速發動白色摩托車!另外,在交界地區封鎖住國家公路!」

署長的聲音在戰粟。

「他們到底發現了……」

片倉嘟囔著,將視線投到了車窗外。深夜的國家公路4號線、陸羽街道上,只有一些卡車與警車交錯駛過。交通運輸量明顯地很少。

「還沒到兩個地區的交界處嗎?」

「不知道。雖說不知道,但也許還在他后的境內。是不是把警車丟掉……」

山澤答道。

「若遇到封鎖線,我們很可能被射殺。那幫傢伙,已賭上北卷署的存亡,他們會使用亂槍來打的。」

片倉想到了署長的狼狽相。

現在,步話機已不再叫喚了。他們若再說下去,那山澤他們還會聽得到。北卷署就這樣一言不發地開始了瘋狂的追蹤。白色摩托部隊大概正在全速追趕着吧。警車也一樣。兩個地區交界處的交通崗已經通過電話,接到了封鎖指令。

步話機的沉默充分說明了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

「恐怕……」

山澤難以決定是否丟棄警車。或許他們已經進入了盛岡署管轄境內。若如此,他們就不必慌張了。假使還是在北卷署管轄區內,山澤也不在乎,但片倉已衰竭到極限。京子大概也跟他一樣。攙扶著兩個病人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奔逃,那簡直難死人。

倘若被發現,就很容易被射殺而死。因為有放火和強奪警車的罪名,射殺他們的理由就很充足。

然而,若是前邊某個地方的道路被封鎖了——山澤感到了這種不安。

丟棄警車與就這樣飛駛着,等待他們的是同樣的危險和苦難。這使得山澤一時不知怎樣決斷。

「拋掉車好象不大好。我嗎?……」

「還是拋掉的好。我能走!」

「是嗎……」

國家公路兩側群山環繞。若棄掉警車,就只有逃到山裏去。警察必定會從棄車點搜山。想至此,山澤不由得躊躇起來。

但是,不能總是猶豫不決,還是應當棄掉車。山澤下定了決心。

「喂,那個……」

片倉低聲叫道。

兩百米左右的前方公路上設有檢查所。道路被截斷,放有木柵攔,旁邊有三個警官。他們晃手電筒發出了停車命令。

山澤握緊了方向盤。他沒有放慢車速,而是直衝着木柵欄沖了過去。

「是要突破檢查所嗎?」

「對,伏下身!」

「那不危險嗎?」

「會顛簸的,快伏下身!」

山澤注視着前方,對面車道上有幾輛汽車。山澤的視線停在了一點上,那是三個警官的正中。

山澤按下了警笛的按健。

警車鳴叫起來。

警車剌耳地咆哮著,全速向檢查站衝擊。車燈里浮現出警官提着手槍的身姿。警車旋風般地突入了那三個警官當中。

槍聲響了。兩發子彈從前面窗玻璃一直穿透後面的車面飛了出去。從子彈孔吹進來強勁的風,使得車內轟響着震耳欲聾的聲音。

山澤伏着身子。他就這樣低着頭沖了過去。警官彈簧似地跳到了兩邊。

一陣轟響。警車的前擋板將木柵欄撞了個粉碎。撞擊聲轉瞬間就逝去了。警車車尾搖晃了一陣,向對面車道滑去。山澤拚命地抓着方向盤。車子一邊打着滑,一邊總算回到了原來的車道上。

「受傷了投有?」

「沒。」

片倉抱着京子,抬起了上體。警車飛馳著,車燈光劃破了漆黑的國家公路。

「你沒事嗎?」

「啊。」

「車呢?」

「現在,還沒問題。」

「那就是兩個地區的交界處嗎?」

「也許是。這裏或許已是盛岡署的管區了。那些傢伙大概該死心了。」

「那麼,我們得救了?」

京子嗚咽起來。

『對,危險已經過去。以後的問題就是怎樣進入盛岡市了。我們找個旅館先休養休養。等三個人都恢復體力后,再實施反擊。不論有多大阻礙,也要搞清天地教的去向,實施報復計劃。」

山澤降低了車速。

京子抱着片倉流着淚。

片倉把京子的臉抱在自己胸前,淚水溫暖了瘦弱的前胸。京子不住聲地哭泣著,肩膀和腰部都在抽搐。

京子好象又成了一個孩子。一直到昨天還在困擾京子的惡魔,現在消失了。被鐮田命令、在眾目睽睽之下鞭打鐵鐐相加的丈夫赤裸的身體,那簡直是比死還殘酷的折磨。但現在,京子卻已把那時的感覺全忘掉了。

決不可能回到自由世界的獄中生活扭曲了京子。不,她是被束縛在一個人慾橫流的黑暗世界裏。在這裏,如果不扭曲性格,如果不鎖住精神,就一天也活不下去。

這種束縛,現在解開了。

現在,京子已是自由之軀。片倉想,現在自由已回到自己手中。京子是在以淚水洗去這四十餘日裏自己身上的污垢。

——原諒這個女人。

片倉被這個想法激動了。

片倉眼前浮理出那一幅幅凄慘的地獄圖景。但是,一個凡人之妻,被那天地教捕獲后要想生存下去,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更好的方法呢?沒有任何方法。她只有利用其女人的身體活下去。京子,你活到現在真不容易!片倉甚至湧起了一股感慨。

愛憐之情猛地溢滿了片倉的身心。就是他對妻子的愛戀。片倉用力抱着京子。

到達盛岡市是在翌日早晨。

他們將警車丟在國家公路上,進入一個小村落,借了一輛停在路邊的車。他們驅車來到盛岡車站前,又丟掉了這輛車。

三人進了他們先前住過的那家小旅館。房間空着。

山澤要了單間,片倉和京子訂了雙人房間。

片倉一上床就睡著了。他睡得如泥一般地深沉。連日來的虐待使他瘦骨伶仃,幾乎再無一絲餘力了。他強撐著逃回來了,但現在那股拼勁也耗盡了。

看着片倉的睡容,京子想起了被人捕獲的鷹鷲。鷹鷲是一種氣質高傲的猛禽,被人捕獲之後,它決不自己去吃餌食。它停在木柱上可以好幾天一動不動地獃著。最終,它的體力耗盡,從木柱上跌落下來。據說,這時候它已經死了。

片倉就象鷹鷲。他承受了慘不忍睹的虐待。肉體的虐待尚屬強者可忍耐的折磨,但片倉精神上所受的虐待實在是殘酷之至了。若是一般的人,那恐怕會發瘋的吧。京子現在對片倉歷盡千辛萬苦而勇敢地活下來了的勇氣,欽慕不已。

京子想到了自己曾真的想把片倉殺死。因為她已不忍目睹片倉的痛苦。加之,她不得不認為片倉的逃脫是不可能的。總有一天,片倉終究會被折磨死。在他骨瘦如柴的裸體上,鐐銬相加,片倉就這佯爬著去讓惡魔們侮辱。真可謂慘絕人寰。

京子曾希望片倉咬斷舌頭死去。然而,片倉求生的慾望卻似乎很張烈。被暴虐的惡魔所蹂躪的京子的神經已經不正常了。京子見片倉那樣,她曾非常氣惱。前途沒有一縷光明。有的只是死亡。京子想,片倉連這一點都看不清楚簡直是太無知了。她甚至不由自主地認為片倉是個卑劣的男子。

京子一邊在片倉眼前,遭受鐮田和其它男人們的蹂躪,一面深深憎惡著片倉。她向片倉投去了憎惡的目光,意思是說就這樣悲慘地活着,你還不選擇死!京子對到了此種地步仍甘心為奴的片倉產生了加虐意識。

京子也是真心想用鞭子將片倉打死。一方面是不忍目睹,另一方面是認為這樣的男人沒有生存的價值。這兩種意識各半。

京子反思著此事。

她想她自己是瘋了。

京子凝視着片倉的睡容。

山澤來到片倉夫婦的房間是在第二天早晨。

京子已經起床了,但片倉還睡在床上。

「好點兒了嗎?」

山澤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呵。」

片倉醒了,但依然睡意朦朧。

「暫時還起不來。」

山澤轉向了京子。

「把這個給你。」

他把手槍遞給了京子。

「我現在要回東京。必須去弄點兒錢。也許後天回來。在我回來之前,你們一步也不要離開房間。所需的東西讓侍者去買。我去跟他說好。不要讓侍者以外的人進房間。絕對不能讓其他人進來。北卷市警署的大多數刑警應該已經進入盛岡市。那幫傢伙在做垂死掙扎。他們瘋狂得已不能再稱作警官了。他們是伙暗殺隊伍。若被發現,就可能被射死。你們要做好這一思想準備。」

「……」

京子看看手槍,又看了看山澤。

「要有人想強行侵入,你要毫不手軟地用槍把他打死。與其被那幫傢伙殺死,還是先殺死他們的好。開槍殺掉他們,盛岡的警察就會趕來。這裏的警察是安全的。到那時就沒什麼好隱瞞的了。我將從東京叫來一流的律師,起訴北卷市市長及北卷市警署、天地教。你可將一切委託給警察。」

「知道了。」

京子點了點頭。她的視線落到了手槍上。

「我來告訴你槍的打法。」

山澤握住手槍,卸下子彈,轉到了京子的背後。他手把手地教京子打槍的方法。

與丈夫片倉不同,山澤有着經過鍛煉過的身體。他是個沉默寡言的男子。山澤從不提起他的過去,但從昨天發生的事裏就可知道山澤長於鬥爭技藝。他能把兩個高大的男人在一瞬間打倒,這絕非尋常人所能辦到的。

山澤若不來救他們,片倉現在怕已被殺死,而京子也只能屈辱地生活在黑暗裏。京子對山澤的行為充滿了感激之情。

「把手槍給、我。」

片倉微微欠起上身。

「你不行。你還有昏睡過去的可能。還是讓你夫人拿着吧!」

「別擔心,已經、沒事了。還有錢的事,到我的家……」

「錢的事你就放心吧,我來辦,總有辦法的。我更為擔心的是把你們放在這裏,一個人離開。」

「我們不會再被捉的。」

「但願如此。」

山澤把手槍遞給了片倉。

「還有一點。你的性子太急了。不要由著性子亂來。」

囑咐一番之後,山澤就走出了房間。

出了旅館,山澤向岩手新報社走去。他要去拜訪前天向他介紹過北卷市情報的鈴江記者。

鈴江在報社。

山澤把他領到了茶館。

「那以後,你去了北卷市嗎?」

鈴江摘下眼鏡擦著臉。他藏着深度近視眼鏡時,顯得眼部突出,但摘掉眼鏡之後,卻是一雙平常的眼睛。

「嗯。但是,那個城市實在是太令人感到奇怪了。那裏的警官威風不可一世,真叫人討厭。」

山澤要了啤灑。

「是這樣。」

鈴江壓低了聲音。

「我感到,北卷署的樣子有點蹊蹺。」

「蹊蹺?」

「從支局來的報告說,北卷署從前天開始發出了動員令。他們象是在捉什麼人。」

「捉誰?」

「不是、你嗎?」

「怎麼會呢。」

山澤倒上了啤酒。

「我想一定是你。但是奇怪的是,警車撞到銀行門上引起了火災,而左幸吉擁有的體育館也在深夜裏著了火。好象有什麼奇妙的事件在發生。再加上……」

鈴江拂去了嘴唇上啤酒的泡沫,聲音放得更低了。

「這只是傳聞,但據說市長被監禁在火災現場,好象是死了或受了重傷。難道真有這種事嗎?但是,我總感覺……」

「是嗎?」

「報社指令我們去搜集詳細材料。我曾想進入北卷市。那個,你有什麼事?」

「還是那個左幸吉。」

「那個傢伙怎麼了?」

「我有件事。我想知道左幸吉的習性,那座城市的人對外來者好象十分冷淡,不好調查。因此,我就想能不能委託你幫助調查一下——當然,我要付報酬的。」

「多少呢?」

鈴江露出了狡黠的表情。猛地就問金錢數額這一點實在顯得有些呆傻。這是地方報社記者的悠閑所致。

「預付五萬元,事成之後再加五萬。怎麼樣?」

「我接受。」

鈴江立即答道。

「但是,調查些什麼呢?」

「當然包括出生地和經歷等事,但尤其是近來他的交際範圍。另外,據說他經常出差,那麼,他究竟到什麼地方去出差?」

「這事好辦。但是,我希望預付之款馬上能拿到手。我必須馬上付飲食店的帳。」

「好的。」

山澤給了他五萬日元。

「那麼,怎麼和你聯絡呢?」

「後天,我來報社找你。可以嗎?」

「OK。那麼,你來結這個帳吧?」

「當然。」

「我能喝點摻水威士忌嗎?」

鈴江表情很活躍。

山澤要了摻水威士忌。

「我在調查方面,有着一流的本領。只是,那個地方,太不走運了。飲食店的帳總付不清,異得我哪都去不成。你真是我的活神仙。」

鈴江破顏一笑。他那黑黑的、看上去眼球突出的奇妙的長相,正好說明了他的性格。

九月二十八日下午。

岩手新報的記者鈴江來到了北卷市。

他的懷裏裝有山澤交給他的五萬日元。他在經過的好幾家飲食店都有借款,但他一家也沒去。進了意外之財,鈴江根本就沒有心思付飲食帳款。

有了五萬日元,他可在其它地方好好喝上一通。

鈴江去了報社支局,但那裏一個人也沒有。支局是有名無實,只有一個通信員。那個通情員也只半搞生意半提供素材。

鈴江從支局往各處掛了電話。一般的材料,對於鈴江來說,只要打打電話就足夠了。

他把電話打到了市政府、北卷署、稅務暑——此類地方的廣報課,並給記者室通了電話。

他打電話收集材料花了兩個多小時,但卻一無所獲。誰也未給他提供什麼特別的消息。尤其是警察和市政府更守口如瓶。問話一涉及市長和左幸吉,對方就象牡蠣似地頓時緘口不言了。

「畜牲!」

鈴江嘴裏不乾不淨地罵着,伸了伸懶腰。在電話里得不到材料的話,那就只好去做實地調查了。

他先去了市政府,提出閱覽左幸吉的戶籍薄。

「左先生在本市沒有戶籍。」

年輕的工作人員答道。

「你說什麼?不可能沒有戶籍。你們是什麼!一個小職員,你卻不讓我了解我想了解的事?」

鈴江惱怒地罵道。

「沒有啊。他好象轉了戶口,這裏沒有了呀。」

「轉戶口?遷到哪?」

「那誰知道。請你去問本人。」

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答道。

「你是人民公僕,可你這是什麼態度?這有關市長的榮譽。請你立即糾正!」

「哼!」

工作人員的臉扭向了一邊。

「哼什麼,哼是什麼意思?」

鈴江邊走邊尖刻地說着。他不想和這個小辦事員吵架。說起來,這也是鈴江的習慣的講話方式。

鈴江上了二樓走迸了秘書室。

「市長呢?」

鈴江聽說,市長也在左幸吉之下,市長可能會知道左幸吉的習慣。而且,鈴江還是想證實一下,市長是真死了呢還是負了重傷。

「不在。」

衣冠楚楚的年輕秘書把鈴江的名片丟了回來。

「哎!」

鈴江抓過了名片。

「你是什麼態度?」

「我是,他不在……」

「是嗎。就見說市長被燒死了?」

「市長燒死了?」

「不是嗎?」

「不對。」

秘書那張白臉嚴厲起來,

「有傳聞說市長被監禁在左幸吉擁有的著了火的宅邸里。」

「胡說。」

「我問你,既是我胡說,那麼,市長在哪裏?」

「我認為沒必要告訴你。」

「啊,啊。」

鈴江輕蔑地盯着秘書灰白的臉,然後走出了房間。

——一定有什麼緣故。

離開市政府大樓的鈴江的表情緊張了起來。不知是什麼原因,鈴江感到打電話時所遇到的那種沉悶的氛圍籠罩了整個這座城市。

——我要把它查出來。

鈴江恢復了他已淡忘了的記者的本性。

他來到了北卷警察署。他到記者室看了看那裏空無一人。大城市的警察署里有許多各報的記者,而這種小城市、小城鎮的警察署里並沒有幾個記者。因為這裏好幾年才可能發生一次案件。

若是發生了重大案件,各報記者就會從盛岡市蜂擁而至。從記者室無人一事來看,他們一定還不知昨晚的火災。更何況市長是死是傷之類的事,他們就更不會曉得了。

鈴江要求會見搜查一課課長。

是那個叫橫田的男子,他年過四十,體魄剛健,臉龐赤紅,目光銳利。

「您有什麼事?」

橫田的心情象是不太好。他的雙眼暗淡無光。

「是關於昨天晚上的火災。」

「火災?火災去找消防署去好不好。這與警察無關。」

橫田不耐煩地答道。

「但是,事情並不那麼簡單。」

鈴江叼起了一支煙。

刑事課除了橫田之外只有一個人。四處空空蕩蕩。

「什麼事?」

橫田擺出了一副要爭吵的架勢。

「我的耳朵靈得很,發生火災的建築物內囚禁著本市的重要人物啦……」

「本市的重要人物被囚禁是……到底是誰在那兒胡謅?」

「不對嗎?」

鈴江盯着橫田。橫田的表情陰暗,似乎有說不出的痛苦。

「簡直是胡說八道!」

「那麼,我來問你。市長在哪裏?」

鈴江看到傳聞確實象是真的。橫田的額頭上露出了青筋。那就好象是焦燥的產物。若市長真的被監禁了,這可是一個特大新聞。暴力集團並未盤踞在北卷市。若是被監禁了,這就成了一件政治權力之爭的醜聞。

鈴江想先不去管左幸吉的事。不,只要沿着市長監禁這條線索摸下去,就必然很可能碰到左幸吉。在北卷市壓制市長鐮田的,只有左幸吉一人。或者這件事即是因市長衝撞了左幸吉引起的。

不管怎樣,鈴江忘掉了那個叫山澤的男子的委託。

「為什麼,我必須知道市長呆的地方不可呢?」

橫田的眼色使人看了很不舒服。

「市政府的人說不知道。警察也說不知道。但我是個新聞記者。事到如此,直到把真相弄清……」

「什麼真相?」

「也就是,市長被監禁的……」

「誰造的那種謠傳?」

「是本報的通信員聽到的。」

「那樣的話,你就隨意去搜尋吧。這不是我該管該知道的事。」

「是嗎?」

「請你出去好嗎?我忙得很。」

「你也太刻薄了!」

「什麼刻薄?」

橫田額頭上的青筋暴跳着。

「我對你說,不管你是新聞記者還是別的什麼,但只要你說一些莫須有的傳聞,這就會給我們添麻煩。你趕快走……」

「好,好,馬上走。但是,你也得明白,我要是盯上了某事,就不大會輕易撒手。」

鈴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橫田用冷冷的目光注視着。

「可笑!」

來到外邊,鈴江刻薄地想着。

他把新聞記者想成什麼了,真令人氣惱。鈴江想起橫田的嘴臉,厭惡地吐了口唾沫。他想這倒也象是鄉村警署的人所乾的事。

——他眼看着就要狂吠起來了。

鈴江走向了消防署。

他見了消防署署長。但得到的回答也是一樣的。

「是值班的人抽煙不小心引起的火災。並非什麼稀奇古怪之事。而且火也不大,只是燒了少數一兩間房子。」

署長的長相倒是看上去挺溫厚的。

「聽說有人受了重傷。」

「重傷——不,只是一點輕傷。」

署長否定時的神情好象有點慌裏慌張的。

「有人說着火的當時,市長在出事現場……」

「市長。怎麼會呢。我告訴你,着火是在半夜以後。除了值班的人誰也不在場。這是千真萬確的。」

「市長現在在哪裏?您知道嗎?」

「不知道。」

「是這樣。」

鈴江再沒問什麼。

出了消防署,鈴江用公共電話往市長家裏掛了電話。市長妻子接了電話,說市長正在東京出差。她的聲音有氣無力。

鈴江向火災現場走去。

鈴江已有了充分的感觸。以火災事件為中心,在北卷市發生了什麼重大的案件,這一點欲蓋彌彰。這樣小的城,要打聽市長的去向,那誰都應該知道的。然而,現在此事上卻蓋了一層不透明的膜。

火災現場已嚴令禁止入內。那裏立着消防署和警察的禁令牌子。兩個警官把守在門前。

鈴江走訪了附近的住家,看熱鬧的人火災發生時在場,問問他們或許能了解一些情況。傳聞也應是那些人嘴裏最先講出來的。

一家又一家,鈴江挨家逐戶地打聽着。

在第十幾家被問到時,一個年輕人有了反應。

「我看到警察和消防隊員搬出了什麼東西。因用毛巾嚴嚴實實地包裹着,所以沒能看清,但那是人,而且是三個。」

「三個……」

鈴江看了看講話的年輕人的臉。

「那些,是死屍嗎?」

「這個……」

年輕人說到此好象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噤口不言了。

鈴江謝過之後走了出來。

「事可不小啊……」

鈴江嘟嚷道。

他走向了繁華街。

鈴訌訪問了左幸吉的事務所。

左幸吉的事務所在北卷市最繁華的地區,它是在一幢大廈二層,掛着「株式會社·東北」的招牌,有兩個女辦事員在,且很年輕。

鈴江在那裏了解到左幸吉正在出差。她們說不知其去處。

左幸吉一個月里有二十天以上不在此事務所。東北株式會社實際上是左幸吉經營的,但表面上採取株式公司的組織形式,由市長鐮田等知名人士擔任董事。左幸吉自己的家不在北卷市。當然他在這裏也沒有戶籍。最近,他買下了舊體育館,計劃把那裏作為自己的私邸兼公園。

這是臉上有着酒窩的辦事員的介紹。

「那他的戶籍在哪呢?」

「不知道。」

一個漫不經心的回答。

「你們知道市長在火災中受了重傷一事嗎?」

「市長,在火災中?」

辦事員臉上的笑靨消失了。她象是吃了一驚。

「有這種傳聞。」

「這樣的傳聞?」

辦事員臉上又恢復了笑容。

鈴江出了事務所。

他順路去了報社支局,但通訊員還是沒在。此時已是下午四點多了。太陽一西斜,鈴江就想起了酒。他無酒一晚也過不了。

——返回盛岡嗎?

他經過了好幾家飲食店。然而,他若去那幾家飲食店就得先付借帳,他懶得這樣做。鈴江雖不想在這北卷市喝酒,但他的腳還是走向了飲食店街。也許在那裏能得到什麼情報。

他進了一家燒雞店。

他吃了冷酒和燒雞。

結果他在這裏一無所獲。

他接連進了三家飲食店。

鈴江走出最後一家飲食店時,已經是夜裏九點多了。沒有一個人提及火災的事。但他們的話題卻是在警車着火上,說是有個男子盜了輛車,追蹤的警車出了事故。被盜的警車撞碎商店的玻璃櫥窗,但犯人很快趁亂溜掉了。

「這象伙可能就是那個男子。」

鈴江邊走邊想起了山澤。接着,鈴江又聯想到,或許北卷市現在這種奇怪的狀態都是源自那個男子。

鈴江感到後面有輛車開近了自己,就躲開了。這是在沿河的一條小路上。汽車停下來時,車門就已打開了。出來了兩個男子。那兩個男子把鈴江挾在了中間。

鈴江剛要說什麼就已被硬塞進了車裏。這一切是在轉瞬間完成的。

「你們,是幹什麼的?」

鈴江被夾在了後部座席的中間。

「我們是北卷署的。」

兩旁的警察讓他看了看工作證。

「警察?那你們要幹什麼?」

聽說是刑警,鈴江放心了。但是,他的口氣卻未緩和。按鈴江對對方的粗野作法感到十分氣憤。

「讓你去見市長。所以,你就不必到處來回竄騰了。」

左邊下巴很寬的男子吐氣似地說道。

「是嗎?」

鈴江下了決心。

「戴上這個。」

鈴江接過了一副眼鏡。是以副大太陽鏡。裏外兩面都用萬能筆塗過。

「為什麼,要擋住我的眼睛?」

「別嘮叨了,否則有你好受的。」

說話象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鈴江戴上了眼鏡。眼鏡很大,所以什麼也看不見。視線完全被堵住了。鈴江感到刑警的話里象是藏着刀子,但一被堵上眼睛,他倒安心了。如果他們想殺掉他或毆打他,那就沒必要擋住他的視線。

——莫非,要到住宅才用暴行。

鈴江的腿哆嗦了一下。

「可以摘掉眼鏡了。」

鈴江被推搡了一下。

這是間狹小的鋪有地板的房間。

連一張桌子也沒有。象武術場的擂台一樣空空如也。這好象是大樓里的一間房子。各處都未傳來聲響。

「市長在哪?」

鈴江問威然屹立在他面前的這兩個人。

「市長?笨貨。」

下巴很寬的男子答道。他的目光很陰險,顴骨很高。另一個人有着經過柔道鍛煉的體格。他的脖子象牛一般地粗。

「你們……」

鈴江前喉頭堵塞了。

「哆嗦什麼。膽小鬼。我們不打你。」

寬下巴嘲笑道。

「你們,打算,把我怎麼樣?」

鈴江心情緊張起來。

「告訴你吧。明天早晨,你就會漂浮在盛岡市自家住宅附近的河裏。你很可憐,但這是對你到處亂嗅的懲罰。你這傢伙喝了不少酒,正好爛醉如泥而死。」

「等等。你說我幹了什麼。我只是……」

「別哭。哭也不管用。」

寬下巴的眼裏露出了混濁的目光。

「你們……」

「我們是久負盛名的北卷署的刑警。瞧!」

寬下巴又給鈴江看了看警察工作證。

「讓你們這樣乾的,是誰?」

鈴江的聲音顫抖了。

「我們正要問你是受誰之託,到處去聞左幸吉的氣味的?說!」

「是個,叫山澤的男子。」

「那傢伙在哪?」

寬下巴的眼裏現出了光芒。

「不知道。我們商定,後天他來報社。」

「那傢伙是個高個子,體魄魁梧的男子嗎?」

「是。可能的話,你可讓我帶你們去見他。到了後天……」

「沒那個必要。你死定了。」

「等等。把我在這殺死丟到盛岡的河裏,只要解剖一下就會被人弄清此事。而且,我來北卷市,報社的人是知道的。」

「不必擔心。我們去盛岡的河中取來了水。用它把你灌死,解剖也沒用。」

「別這樣。千萬別。我什麼也不說!」

鈴江後退著。兩個男子緊逼過來,殺氣騰騰。

鈴江的臉頓時失去了血色。

兩男子無聲地抓住了鈴江。鈴江拚死地掙扎著。他伸手踢腳地折騰著,但無濟於事。很快,他就被按倒在地,雙手雙腳都被上了手銬。

一個人騎在了鈴江身上,另一個不知從什麼地方搬來了一個鐵皮桶。桶里有一半左右的水。

「念佛吧!混蛋。」

兩個男子揪住鈴江的頭髮拉着。眼前就是鐵皮桶,裏面盛着混濁的盛岡的河水。一股臭味襲來,鈴江感到一股恐怖的強烈的衝擊。他想叫喊些什麼,但此時,他的頭已被浸進了鐵皮桶。鈴江掙扎著。要是不把鐵桶弄翻,他就會被殺死。但是他的手被手銬反綁着,腳也一樣。脖子和頭髮被兩個男子按著。他想搖頭,但卻一動也未能動。他的肺部開始難受了,意識開始漸漸遠去。鈴江忍無可忍喝了一口水。水卡住了氣管,他的身體劇烈地扭動了一下。接着,鈴江又不斷地喝着水。喝一口,身體就向後倒一下。

此時,鈴江已沒有了意識。

九月三十日。

山澤在盛岡火車站下了車。這是在早晨。東京的夏意還很濃,這裏卻已使人有了秋天的感覺。

山澤上了計程車。他注意地看了看有沒有跟蹤的人,但似乎沒有那種跡象。但他還是加了小心,沒有直接到旅館。他讓計程車司機停在了較遠的地方,然後步行向旅館走去。

山澤從報紙上看到,岩手新報的記者鈴江漂浮在自家附近的河面上了。報道說,從沒有外傷一事來看,他象是酒醉后掉下去的。

山澤清楚事實並非如此。殺掉鈴江的定是北卷署的刑警。北卷署正在瘋狂地追捕山澤和片倉夫婦。說他們賭上了整座城市並不為過。搜查課的所有成員都在追蹤,都成了殺手。

鈴江作為報杜記者在這方面可是個外行。他大概糊裏糊塗地去了解那幫傢伙竭力想遮蓋的人或事。

山澤想起了五萬日元到手后鈴江喜出望外的表情。鈴江被殺確實可憐。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一般的人都是以自己作為衡量對方的標準。悲劇就從這裏誕生。

山澤則不同。他不只是用自己的尺度去量別人。山澤活着,總是把對手設想到最壞的程度。正因為如此,他有自信無論遇到任何事態決不會後悔。

山澤進了旅館。

他敲響了片倉的房門。

「哪一位?」

是京子的聲音在問。

「我,山澤。」

門開了。

片倉在床上。

「身體怎樣了?」

山澤坐到了椅子上。

「我在等你來。我已經厭煩再躺下去了。」

片倉抬起了上體。他的身體尚未完全恢復,還有一點輕微的頭暈,但並非想動動不了的狀態。他為不能早點行動感到深深的焦燥。復仇的慾望象鉛一般沉重地壓在片倉心頭。想要儘早搞情鐮田、北卷署以及左幸吉的情況。倒在床上對片倉來說實在是太痛苦了。

「你現在的身體還不行。」

片倉的臉頰還很消瘦。只是他的雙眼因憤怒而炯炯有神。

「你說的什麼話。我要離開這裏。」

「離開,想幹什麼?」

「你應該知道。把那幫傢伙統統擊垮。」

「是嗎……」

「我借你手槍用用。」

「沒關係。實際上……」

山澤把他委託記者鈴江去調查以及鈴江被殺之事告訴了片倉。

「北卷署的搜查人員大概已經到了盛岡市。他們怕已在各個重要地區張開了網。你要是隨意行動,可是自投羅網。」

「你說該怎麼辦?」

片倉知道有人在追蹤,但他想到的首先是殺死對手,而不是被殺死。

「我們訂個計劃。今後我們的對手就是北卷署的警察。與單純的天地教不同。首先,你要再休養兩三天,以後開始戰鬥,那將是一場殊死的戰鬥。不知我們能否戰鬥到底,但我們要盡最大的努力。我們所需要的是能機敏地行動的身體。不要忘記這一點。」

「片倉……」

京子突然驚叫起來。

京子坐在窗邊。

她一邊側耳傾聽着兩個人的談話,一邊隨意從窗帘縫隙中望着窗外。這間屋在四層,從窗戶可以看到下面的甬道。甬道通向旅館大門前的大路。

大路對過有一家賣煙捲兒的小鋪子,香煙店前是便道,便道上一直有個男子站在那裏。

「那個男人,真怪……」

京子從窗邊慢慢退了回來。那是個中年男子,京子對他沒有印象,但京子感到那個男子在監視他們。這也許是被害妄想,但足以使她驚叫出聲的恐怖感襲擾了京子。

片倉和山澤同時站了起來。

他們從窗帘縫隙中向外窺視着。

「是那傢伙。」

片倉哼了一聲。

片倉決不會忘記那個男人。他就是片倉拜訪市長辦公室時,將片倉逮捕的那個刑警。寬下巴,高顴骨,相貌陰險。片倉逃入警察署仍被逮捕,在車裏那傢伙把片倉往死里打,並把片倉踩在腳下……。

「逮捕我的就是那個男人。」

「是嗎。」

山澤離開了窗戶。山澤也記得那傢伙他就是在市長辦公室里企圖逮捕山澤的那個男子。

「我象是被跟蹤了……」

山澤突然感到一股寒氣。自己那般小心謹慎,到底那傢伙在哪盯上自己的?對手並不簡單。不知什麼時候,他已象豹一樣藏到了黑暗中。

「我們、我們,還會被抓住,還會成為奴隸……」

京子的臉失去了血色。

「別慌!」

片倉抱住不停地顫抖的京子的雙肩,把她抱到了床上。

「我再不會讓他們帶走你。你放心好了。」

片倉愛扶著京子的臉龐。京子使勁兒握住了那隻手。她雙眸中的恐懼使人想起湖面上的微波。京子已緊張得象一張拉滿了的弓。再緊張下去,就會有弓弦崩斷的危險。

這又是從前那個京子了,是被誘拐前的那個普通的作為妻子的京子。

「怎麼辦?」

山澤回到桌前,片倉問道。

「我正在考慮。」

山澤叼起了一支煙。

「那幫傢伙把我們包圍了嗎?」

「大概他們來了幾個人,或者將要來。然而,這裏不是他們的管轄範圍,他們不會有大的舉動。他們的行徑若被縣警察本部發覺,他們也不好辦。大約他們只來了少數精悍的人員。」

「這麼說,他們不會闖進來?」

「啊。」

他們怕不會闖入,而是自始自終地監視着等待山澤等人的外出。

「或許……」

山澤掐碎了紙煙。

「什麼?」

山澤的聲音變了。他望着片倉的視線里現出了焦燥的神情。

「那幫傢伙可能在這家旅館要個房間。無聲手槍、毒藥——那幫傢伙若想這麼干,弄到這些東西怕不費事兒吧。」

「無聲手槍加毒藥,難道……」

「不,不能不做壞的打算。消滅我們三人關係到北卷署的存亡。」

「殺掉他們!」

「殺?」

「對。我們只有一舉定乾坤了。要把那幫傢伙統統殺掉!」

山澤的聲音很低。

「能動嗎?」

山澤問片倉。

「當然。但是,怎麼做呢?」

山澤的臉少有地嚴峻起來。

「我馬上就出去。大約一個小時后,我借輛車回來。在此之前,你一個人能保護你夫人嗎?」

「別太小看人了。我難道那麼不中用嗎?」

「不是小看你。你雖是律師,但也太缺少謀略了。你發誓決不離開房間好嗎?」

「明白了!」

「那麼,請上上鎖!」

山澤站起身來。

送山澤出去后,片倉在門上加了鎖,並拉上了門插銷。

他走近窗前,向外望了望。那男子的身影已不見了。但那傢伙一定還在監視着這家旅館。

「片倉,求你,抱着我!」

京子用細微的聲音呼喚著片倉。

片倉坐到了床上。京子仍在微微地發抖。猛地,京子撲了上來。片倉側身迎住了京子。

「什麼也不必害怕。」

片倉抱着京子,他的手移到了京子的腰后。京子把臉埋在片倉懷裏。京子溫熱的氣息通過睡衣呼到了片倉的肌膚上。他們就這樣呆了一會兒。

片倉走近了窗戶。

仍不見那男子的蹤影。

京子起身了。因為片倉擁抱了她,京子又恢復了鎮定。

片倉一邊聽着噴壺淋浴聲,一邊望着窗外。那個寬下巴、搜查一課課長叫作寺町的男子是否真的去跟蹤山澤了?山澤說是去借計程車,但到底他想用車幹什麼呢?這孤注一擲出的行動究竟意味着什麼呢……。

不管怎樣,山澤已經挑起了一場驚險絕倫的復仇的戰鬥。那些傢伙賭上北卷市及北卷署的存亡,張開了追殺的包圍網,連報社記者都被殺了。因對方也拼上了性命,所以要想逃掉並不容易。

殺掉敵人與被敵人殺掉,只存在這兩者之間選擇了。

——殺掉他們。

片倉瘦骨嶙峋的體內深藏着沉重的憤怒。他將毫不猶豫地殺人。殺掉追蹤而來的刑警,殺掉鐮田,弄清天地教的大本營將司祭一夥兒斬盡殺絕。片倉眼前浮現出一幅屍橫遍野的畫景。

京子整理完房間之後站到了片倉身邊。

「那件和服是鐮田的嗎?」

「是。」

「我給你買衣服,把那東西扔掉!」

片倉又湧起了對鐮田的深深的憎惡感。

「你也一樣。」

「啊。」

片倉皺緊了眉頭。穿着鐮田的衣服,片倉感到噁心,好象這衣服會把他的肌體弄髒似的。

門被敲響了。

「開開,是我。」

是山澤。

「帳已算過了。走吧。」

「那些傢伙在幹什麼?」

「那幫醜陋的傢伙共五個人。他們在監視旅館。因我借來了車。他們緊張起來了。他們會隨後追來,窮追不捨的。」

「我們去哪?」

「奧羽山地。快!」

山澤反身走去。

片倉和京子緊隨其後。

車由山澤駕駛。

片倉和京子上了車後面的座位。

一輛轎車在尾追着。加上開車的共有五個男子。

山澤驅車出了盛岡市上了國家公路46號線。46號線經田澤湖畔通往秋田。

「打槍和開車,你哪個更有把握?」

山澤問道。

「到了山裏由你來開。我來拿手槍。到時候,我們找個拐彎處與敵人決一雌雄。我們決不能出錯。我們若掉下懸崖,敵人可是求之不得了。」

「你放心好了。」

「嗯。」

山澤看了一眼汽車後望鏡,那轎車保持着一段距離追趕着。要想把它甩掉是不可能的。對方五個人都是刑警,即使無視交通信號,違反開車時速,只要給交警看一下警察工作證也就沒事了。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瘋狂追趕的。

不知到了第幾個信號燈,尾隨而來的轎車停在了山澤的車后。

「我去問候問候他們。」

山澤下了車。

片倉也跟着下了車。

「喂。」

山澤快步走近了駕駛席。

「你們去哪?」

「你是誰?」

開車的是寺町。他那兇狠的目光射向了山澤。他那細小的眼睛早佈滿了血絲。

「喂,寺町。」

片倉站到了一旁。

「久違了。」

「我不認識你。」

寺町把臉扭向一邊。

「鐮田色鬼還活着嗎?」

「快滾!」

寺町狹窄的前額上青筋暴跳。其他四人都沉默不語。這沉默里潛伏着壓抑著的殺氣。

「你們這群侍奉鐮田的蠢豬,骯髒醜陋的蠢豬!」

「放屁!」

寺町呼地猛擊了一下方向盤,他向片倉投去了充滿憎惡的目光。

「我們在這裏較量槍法怕不太方便吧。還是讓我們空手來吧。我願奉陪。」

山澤的口氣很沉穩。

寺町混濁的目光望着山澤,但他卻未答話。

「一群蠢豬刑警!」

信號燈變了。片倉抬腳用力向轎車車門踢去。

「混蛋!」

寺町叫道,他要拉開車門,但被同伴按住了。

山澤和片倉回到了自己的車上。

這次由片倉來開車。

「到了無車輛通行的山路上,要全速行駛。如果離近了,那幫傢伙忙用手槍亂射一通,可就危險了。」

「但若不接近他們就無法把他們撞下去。」

「到了拐彎處,我就下車。」

「下車幹什麼?」

「在拐彎處狙擊他們。打壞他們的車輪,再把它打着火。」

「打着火?怎麼打?」

「車上裝有汽油瓶。把汽油瓶點上火扔過去。不管怎麼說,兩者總會成功其中之一。若我沒成功,你就接着向前沖,決不能停車。不到國家公路,千萬不要鬆懈。你不必擔心我,我會再返回盛岡。」

山澤檢查着手槍里的子彈。

國家公路48號線從霞石起轉向了北方。

沿葛根田河,仲展着一條山路。雖說是山路,但各處都有村落,所以來往車輛很頻繁。

片倉沿河開着車。尾行車保持着三十米左右的距離追迫不舍。

「那幫傢伙不知我們是何用意,他們好象很茫然。」

從汽車後望鏡里可看到,有時候那輛車突然離得很近。在來往車輛中斷時,片倉不由得感到脖子根兒一陣陣發冷。他們會不會猛地一下子衝上來呢?

對手可是五個武藝高超的刑警。若展開槍戰,怕難以獲勝。然而,他們並未襲擊上來。只要他們的車追上來襲擊,那就是致命的。但他們似乎擔心襲擊時會趕上有過路車。此外,他們大概也對不了解對手的意圖感到困惑吧。被追趕着、卻故意來到荒無人煙的山地,這對敵人來講也是令其難以琢磨、大傷腦筋的。

「有這個可能。敵人也不會想到我們並無什麼用意。因為是我們在引誘他們。但是,那幫傢伙已瘋狂了,他們一定會來攻擊的。他們是在選擇適當的場所。到了懸崖絕壁那樣的地方,他們就會開始行動。他們定是打算把我們連同車一起撞下去。——前面,向左拐!」

到了三叉路口,山澤指著左面。

「照地圖看來,前面的路很陡。蜿蜒的山路一直綿延到深山裏。從這開始,可就看你的開車本領了。到我示意為止,你來全速開車怎樣?」

「好。走吧!」

片倉提高了速度。

一條溪水沿河流淌著。細窄的道路羊腸般曲折而上。到了這裏,就再沒有來往車輛了。汽車轟響着爆炸般的聲音疾馳向前。

車越往上開,溪水就越深。左側是屹立的斷崖。右側的岩石剝落了,也形成了絕壁。道路象一條細細的帶子延伸在其間。

秋意濃了。從崖壁上不斷飄下了落葉。汽車迎著飛舞的枯樹葉飛馳向前。

「開始了!」

聽到山澤的聲音,片倉瞥了一眼後望鏡。這是一個拐角。後方的拐角上,尾行車已露出了頭。一眼就可看出其加快了車速,車體在傾斜,彷彿能聽到車輪與地面的磨擦聲似的,這使人聯想到追捕獵物的食肉動物在全力奔跑。

「太可怕了!」

京子驚恐地叫道。

「繫緊安全帶。害怕的話,閉上眼睛好了。」

片倉加大了油門。汽車顛簸向前,象波動般地忽左忽右。汽車的輪胎在怪叫。汽車幾乎完全不是按直線平治,而是一連串的急轉曲線。左側的斷崖更深了。落葉在向上飛舞,由此可見上升氣流的猛烈。

「別弄壞方向盤,忘掉尾行車,只看着前方開!」

山澤用平靜的聲音提醒著片倉。稍一疏忽就會導致死亡。片倉的駕車技術確實了不起,但速度也太快了。兩側岩石飛也似地向後逝去,簡直就象是野獸在飛奔。

尾追而來的轎車已經迫近到七十米左右的地方。兩輛車間隔着兩個彎道。尾行車拚死般追來,但距離的縮短也不容易。對方車裏是五個人,這邊是三個人,車重不同。似乎存在這種區別。

突然槍聲響了。

「伏下身去!」

山澤大聲對京子叫道。

京子倒在了座席上。

「打着什麼地方了嗎?」

片倉問道,他已沒工夫兒回頭。後方那兩個彎道一瞬間從汽車後望鏡里掠過。尾行車正在拐那個彎道。不能十分肯定,但片倉似乎看到有幾個人從車裏探出身握着手槍。

「象是沒打着,因為還有一段距離呢。但是,馬虎不得。別管後方,只看着前方快開!」

山澤提醒著片倉。道路又形成了一個緩坡。這是條上坡路,但有着極為危險的彎道。如果由於後有追車過於急燥,那就很容易導致翻車事故。稍不留意,三人就可能馬上死掉。車子掉進谷底,摔個底朝天。

片倉目不轉睛地凝望着前方。路邊的崖壁依舊在向後飛移。許多地方,灌木的樹枝擋在路上,猛烈地敲擊著玻璃窗。每一次敲擊都好似一聲槍響。

片倉的額頭滲出了汗珠珠。

山澤望着背後,追隨而來的汽車尚來露出蹤影。雖說看不見追車,但它必定是在發瘋地追趕。對北卷署的便衣警察來說,這裏是最好的襲擊場所。把片倉夫妻和山澤一起追到絕路上殺掉,一切就將了結。北卷署和北卷市都將恢復安泰。

山澤聽到了槍聲。

與槍聲同時,後車窗穿了一個洞,是子彈射了進來,打到了旁邊的玻璃上,但未能穿透玻璃掉到了車內。

山澤反射般地睜眼看着追車。那車即將消逝在彎道處。兩車的距離縮短了。對手的驅車技術也是一流的。山澤明白眼前的事態不易對付。

在下一個拐角若被對方抓住了射擊的機會,那可就危險了。一陣亂槍,不知哪粒子彈就有可能擊中片倉或是擊中輪胎。

片倉沒說話,只是在拚命開着車。他知道追車與他的距離在縮短。這輛車已被使到了最大限度,再加速已屬不可能。好象還是追車的速度稍快一些,雖說快的不多。追趕者的開車技術也象是很不錯。

——這樣下去會被殺死的。

焦躁襲擾了片倉。

「把車停在下一個拐角!」

山澤從箱子裏取出了一個瓶子。瓶子裏裝滿了汽油。瓶口纏着布。布已被汽油完全滲透。

「幹嗎?」

「干!把那幫傢伙打到車底去。一定叫他們嘗嘗我的厲害。為此才把他們誘來的。我下車后,你接着快速朝前開,決不要停車。到一個能看得見的地方,看到沒有追車蹤影的再開回來。要是看到我失敗了,你就那樣逃吧。要冷靜。否則的話,就沒法復仇了!」

「明白了。你、可別死!」

「我很少會死!」

山澤答道。

「山澤先生,你一定要活着!」

京子抬起了上半身。山澤若是萬一有個好歹,京子感到她就可能再度被握入黑暗的深淵。

「別擔心。請你伏下身。」

山澤微笑着對京子說道。

片倉在拐彎處,強行踏住了制動器。汽車輪與地面磨擦發出了刺耳的聲響。

車橫了回來。車還在向前移動時,山澤就下了車。

「快開!」

山澤大叫道。

汽車後部搖擺了一下,緊接着就一陣風似地向前衝去。汽車留下一陣轟鳴,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山澤向彎道跑去。他邊跑邊用打火機點着了油瓶口的布。手槍別在腰帶上。不管怎樣,都得殺掉那幫傢伙,或者把他們截在這裏。不然的話,片倉夫婦就沒救了。他們將被追得山窮水盡而被殺死。那種殺戮方法將是極為殘忍的,這一點顯而易見。

——決不讓他們那樣做,山澤站在道路拐彎處。

纏在瓶口的布吐著黑煙燃燒着。山澤看了看周圍的地形。這是一個急轉彎,轉彎處的道路呈弓形,又連着下一個轉彎。右側聳立着岩壁,左邊的絕壁開着口。深深的谷底,碧綠的溪水在流淌。山澤手中的瓶子開始燙手了。

山澤聽到了汽車聲。就在附近不遠處。他聽到了馬達的轟鳴聲。又聽到了車輪與地面的磨擦聲。

——來了。

山澤來到了道路中央。他握住熊熊燃燒的瓶子中部舉過了頭頂。他將在一瞬間決勝負。在他投擲瓶子前要中彈倒下,也就全完了。山澤把全部必勝的信心都集中到了他緊握瓶子的手腕上。

車聲越來越大。轎車以不可阻擋的氣勢從拐角處探出了頭兒。車體前部與山澤的距離是四十米。

轎車來了個急剎車。山澤看見了驚慌失措的刑警寺町的面孔、但是,急剎車並未使車停下來。一轉眼,車就逼近了山澤。山澤崴然屹立着。從車窗里伸出了握着手槍的手臂,那手臂晃打動着瞄準著山澤。

在這剎那間,山澤將瓶子向轎車前玻璃窗砸去。

璃破裂聲響了起來。同時,火舌吞投了汽車的前半部分。火焰迅速升騰、直衝上天,整個車都著了。轎車就那樣被火焰包裹向前開去。

山澤貼到了岩壁上。火焰竄騰的轎車擦過山澤的後背開了過去,一直向前駛去。這樣一直開去就只有兩米的路了。火焰竄騰的轎車徐徐地溜到了道路的盡頭。

沖開生長在絕壁邊上的灌木,向四處飛濺着火星。火焰車飛到了空中,掉了下去。

——成功了。

山澤先到了路邊。火焰車倒著翻落了下去。絕壁上不斷有突出的地方。轎車也不斷地撞到上面,飛濺起千萬朵火花。

不久,傳來了一聲轟響。汽車破裂了。猛烈的火焰和黑煙竄了上來。此時轎車已落到谷底。掉下去的轎車也不見了輪廓。只有火焰打着旋渦向上升騰著。

「結束了……」

山澤嘟囔了一聲移動了腳步。他的腿也在微微地顫抖。

山澤慢慢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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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蹤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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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百鬼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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