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水深十八英尋

17 水深十八英尋

死因的確是減壓病。海塞的解剖室證實了這一-點。之前進行死後檢查的助理解剖員一直在他耳旁竊竊私語,不相信竟然會發生這種事。

死者就是佛洛伊德。阿諾德認出了那道闌尾切除手術的傷疤,又給了葛衛岡一份立奇那天早上帶進城的佛洛伊德的快照。

「就是他了,」探長咕噥著,鬱悶地皺着眉頭,看着照片,「馬洛伊看到照片時沒有認出來,是因為他昨天沒有看到屍體。他去追查一個從動物園偷走兩條眼鏡蛇的傢伙了。」

「這就是我沒看報紙的後果,」馬里尼邊說邊從海德森太太端來的托盤裏,取了第二塊三明治,「眼鏡蛇?這個也很有意思。」

「是的,當然。只不過那不是佛洛伊德乾的了。馬洛伊抓到了那傢伙,把他關在了貝爾維尤的監獄里。他是個黑人巫醫。合你的胃口,是吧?也許你可以搞清楚佛洛伊德的鬍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什麼不對——」

「你聽我說,」葛衛岡指著照片,「屍體沒有留鬍子。但是阿諾德說周三晚上佛洛伊德離開的時候,是蓄著鬍子的,就像平時一樣。他為什麼把鬍子刮掉了?」

照片是偷拍的,上面的男人肥胖而且肌肉鬆弛,手裏端著一個高腳杯,張著嘴,給人一種搖搖晃晃、站不穩的感覺。阿諾德處理光線的技術很好,可模特不是個電影演員。他一臉倦意,彷彿還沒睡醒,柔順的黑髮向後梳着,鼻子又矮又平,小鬍子兩端捻得尖尖的。

馬里尼說道:「蓋爾,報紙上刊登了你對死因的描述?」

「刊登了。還有屍體的表徵……」

「首先,你知不知道佛洛伊德在市中心飯店的第二十一層幹什麼,又為什麼在那裏死於減壓病?」

「減壓病倒並不令我煩心,從患病到致死用不了幾個小時。令我不明白的,只是丟失的衣服和上鎖的房間。陳屍的地點也很奇怪。」

葛衛岡出聲說道:「通常的密室殺人案,我們有被謀殺的受害者,需要解答的問題是兇手是怎麼出去的,就像拜鬼兇殺案那樣。但是我們現在的死者是自然死亡,搞不明白的是他是怎麼進去的,還有他的衣服哪去了。服務台的工作人員、電梯工,還有二十一層的服務生都聲稱之前沒有見過他,有可能是沒有了鬍子他們認不出。但是,如果他光着身子跑前跑后,他們一定會注意到。那可不是裸體俱樂部。」

「自然死亡?」馬里尼發問,「死於減壓病很正常嗎,醫生?」

「是有點兒不尋常,如果這是你的意思的話口可也不大可能是謀殺。最後的裁定意見是意外事故。」

「你為什麼那麼肯定這不是謀殺?」

蓋爾露出那種很多醫生在外行人面前慣常帶有的職業性微笑。「利用用縮空氣殺人,這種方法在偵探小說中的確是別出心裁、新穎獨特。使用某些手段可以實現,但是,在現實中,是很不實用的。」

「除非,如我懷疑的那樣,我們的兇手攻克了這些方法的弊端。方法是什麼?」

「好吧。第一個辦法是,把被害者關進一間氣壓室,把裏面的壓力調整為兩倍的大氣壓強,然後突然降至正常氣壓值。難的是,你得找一間圓柱形的,一人大小的鋼質氣壓室,還要適用普通電池泵。壓縮空氣罐是一件費用昂貴、龐大笨重的兇器。兇器的處理比屍體的處理更令人頭疼,是個大累贅。」

「如果你把氣壓調高,而後又突然降低,會怎麼樣?」

「會使血液中充滿二氧化碳氣體,就好像把人放進了一個蘇打水瓶里。氮氣占空氣的78%,大部分會被人體呼出,但是,在壓力的作用下,很大一部分會溶解在血液里,而後,沉積在各種脂肪組織、神經組織和全身的關節液中。如果外界氣壓慢慢下降,肺葉有時間把氣體再次過濾出去;可要是下降過快,聚集在身體各處的氮會氣化,在血液和組織中形成氣泡,就好像打開蘇打水瓶一樣。氣泡會撐爆血管,撕裂組織,破壞神經。你可能全身發癢、走路蹣跚、窒息直至患上減壓病。」

「發癢、蹣跚還有窒息,」馬里尼說,「這些都是很平常的癥狀。憑什麼斷定是減壓病?」

「當氣泡漲大時,劇痛令你無法伸直手腳,這就是減壓病了。那可真是一種痛苦的折磨。」

「需要多長時間致死?」

「那要看壓力的大小,承受壓力的時間長短,還有壓力下降用時長短。如果一個氣泡或者一串氣泡栓塞住大腦和心臟的血管,幾分鐘內就可致人死亡。否則,可能持續好幾天。通常情況是一到二十四小時。」

「患病以後,有沒有治療的辦法?」

「當然有。二次壓縮。進入氣壓室,調回到第一次的壓力值,然後,緩慢降低,這樣,氣體就可以從肺部排出了。

「你剛才說有兩種方法,」葛衛岡插嘴說,「另一種是什麼?」

「大同小異,只不過用不着氣壓室,」蓋爾點燃了一支煙,用手比畫着,「但不是人人都可以用的。被害人必須是個潛水員,兇手要控制氣壓泵。你看,有兩個困難。輸送下去的空氣不僅要供給潛水員呼吸,還有另外的一個目的。潛水員穿着普通的橡膠潛水服,裏面壓縮的空氣必須和外面的水壓相同,這是隨潛水深度的改變而改變的。比如說,在水下一百英尺的深度,有將近50噸的水壓在身上,那麼潛水員就需要每平方英寸44磅的反作用壓力,否則會被壓扁的。如果你把他拉上來的速度過快,那麼效果和使用氣壓室是一樣的。一般的做法是使潛水員緩慢上浮,並在不同深度做適當停留——階梯式減壓法。但是作為一種謀殺手段,更簡單的辦法就是擠他一下,這種方法很絕妙,而且尚未被人使用過。那就是死於內向爆炸。」

「你滿嘴冒出的都是謀殺手段,是吧?」葛衛岡心不在焉地一語雙關.「那又是什麼?」

「內向爆炸和爆炸正相反。如果岸上的助手把你的潛水服內的氣壓降為零,那麼多噸的海水壓在你身上,會有什麼後果,你可以想像吧?海水會把你壓爛,像用勺子把內臟舀出來一樣,潛水員幽默地稱這種擠壓的後果為『草莓醬』。」

「作為一名心理醫生,你的潛水知識倒是很豐富,不是嗎?」葛衛岡說。

「作為一名心理醫生,可能是。但是作為一名尋寶專家而言,這不算什麼。深水作業與這門學問息息相關。」

馬里尼突然開口提問:「從二十一層的服務員坐的位置,能看到2113房間的門嗎?」

「什麼?」葛衛岡轉頭看着他,「哦,不能。房間在走廊的轉角處,而她坐在電梯前。除了送貨用的內部電梯外,這是唯一的入口。緊急出口只能從裏面打開。她發誓從未見過他。也不可能是使用複製鑰匙進門,因為門鎖都是最近新換的。除非他爬防火梯翻窗而入,否則不可能進入那個房間。清潔工把窗戶打開了一條縫,為了通風換氣。但是她很肯定她鎖了門。最近鬧過幾回小偷,工作人員都特別注意鎖好房門。不管怎麼樣,那個服務生領着那名小學教師進門時,門窗都鎖得嚴嚴實實的。」

「是彈簧鎖嗎?」

「是的。客人離開房間后,鎖會自動撞上,進屋必須使用鑰匙。門鎖上沒有被撬過的痕迹。即使他最近剛剛租用過那個房間,並且複製過那把鑰匙,但是房間里連鑰匙的影子也沒有。他也不可能從防火梯爬進房間,因為他的腳底很乾凈。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是如何進入房間,又是.如何赤裸著死去的。」

「有指紋嗎?」

「一個也沒有,連佛洛伊德的也沒有。除了多出來一具屍體,其他一切都如清潔工打掃之後的樣子,乾淨整潔。」

「現在的情況剛好相反,」馬里尼說道,「我們一早上都因神秘消失的嫌疑人傷透了腦筋,現在卻倒過來了。不是消失詭計,而是生成詭計。難解之謎不是兇手如何逃離現場,而是屍體從何而來。」

「沒錯。如果你把這生成詭計列進你的商品目錄,我就會買下來。我想知道……」

「他雙腳乾淨,這就是你的線索。如果他進入房間時是穿着衣服的,那麼他的衣服可能融化了或是怎麼樣。我可不喜歡這個。讓我想起了魔術師西利和他為表演光變幻象在倫敦雇傭的那個漂亮但不聰明的女孩子。威爾·格德斯頓為她做了一套三件的演出服,包括一件英國陸軍軍裝,一套比利時軍裝——那是1915年,戰爭剛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一套不列顛禮服。三件都是緊身的,一件套一件,每件上面都有一條暗縫,縫著形狀不同的紐扣。只要輕輕一拉,對應的衣服就可以輕易脫下,同時露出下面的一件。不列顛禮服上的紐扣只是為了讓她在演出結束后換衣服時方便而設計的。但是在一次公開表演時,西利開槍——是讓她解開第—個紐扣的信號——她卻令觀眾嘩然。她一下子解開了三個扣子!光變幻象變成了脫衣舞表演!沒有比這更誘惑人的了。」

葛衛岡無禮地插嘴。「留着你的回億吧,你是什麼意思?乾淨的雙腳是線索?」

「這就是說如果他是赤裸著進入房間的,那麼他不是走進去的,對吧?他的手也是乾淨的?」

「是。所以他也不是用手走進去的。」

「那就是被抬進去的了。那好,如果他進屋時是穿着衣服的,那麼一定有人脫去了他的衣服。這裏面必定有鬼。我又要給你說嫌疑人X了。」

「噢!」葛衛岡急躁地走來走去,嘀咕著,「有人從防火梯把他搬進屋子裏,扔在地板上,關上窗戶,鎖好,然後經由房門走出去,並撞上鎖。飯店的工作人員沒有注意到這個人,是因為對他很熟悉——他就住在那兒。」

「應該是防火梯旁邊的房間。你有沒有調查2013、2213這兩個房間?」

「這會兒報告應該已經送到我辦公室了。我讓他們例行公事,調查了一下。馬洛伊,給總部打電話,看看莫菲有何發現。」

馬里尼把一疊撲克鋪在手臂上,從肩膀到手腕,保持平穩。他突然放下並縮回手臂,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彈出,一摞牌整整齊齊地落在他平攤的手掌上。「很高興你喜歡我的答案,探長。如果你還沒有注意到的話,我要提醒你,我們同時也搞清楚了另外兩件事。既然我們已經知道死者是佛洛伊德,那麼我們就知道他赤身裸體的原因了。」

「我們知道了嗎?」

「當然,你在樓上看到佛洛伊德的衣服了。他的裁縫是馬吉斯,所有西裝都是定做的,用的是進口布料。僅僅撕去標牌和洗衣標識並不能掩蓋死者身份。你只需要詢問幾個最為時尚的裁縫,就能立刻得到死者的名字和他全身尺碼了。棄屍的人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就索性把所有衣服都帶走。我喜歡他解決問題的方式,很直接。同樣的,他想到萬一屍體的照片見報,那麼佛洛伊德的朋友和親戚們就會認出他了。於是,他就『脫』得更徹底一點兒,連鬍子都給刮掉了。」

「好的,我會根據你的想法查下去。線索都是有關聯的,也許還能搞清楚為什麼要移動屍體。棄屍於一件空置的、沒有辦理入住登記的飯店房間里,真讓我們摸不著頭腦。地點選得倒是不錯,但是這又不是謀殺,到底為什麼——」

「探長,你的前提根本就是錯誤的。你的意思是,既然耍了那麼多花招,那麼就必然是一起謀殺了。這可不見得。我推測,那個用打字機寫信並偽造佛洛伊德簽名的人可能會這麼做,為的是繼續用佛洛伊德轉移警方視線。即使警察發現一具無名屍體的相貌特徵與佛洛伊德吻合,也不會將兩者對上號,因為他們以為他出了遠門,而不會想到他死了或者失蹤了。此外,他顯然是在屍體被發現之後才把信寄出去的。這個人很注重細節。」

「移動屍體,剃掉鬍鬚並偷走衣服的這個人是可以使用那台打字機的,」葛衛岡補充道,「我們這份嫌疑犯名單對兩起案件都適用!可能都是阿諾德乾的——只是——只是他是怎麼在一點二十分把信丟在火車上的?他正在吃午飯,還有四名證人。而且……馬洛伊!帶上奎恩,給樓上那些人做份筆錄,問問他們前天晚上的行蹤,尤其是凌晨一點的時候,查清楚他們的不在場證明。奎恩,你去調查出租艇,看看在海德森送佛洛伊德進城后,他有沒有搭乘出租艇回來過。我要去看看那艘遊艇。如果有人潛水,一定就是從那裏下水的。我需要亨特還有你,布蘭迪協助我。離開暗室時記得鎖門,拿好鑰匙。」

馬里尼站起身。¨我要先打個電話。」他邁開兩條長腿,飛快地爬上樓梯,出去了,沒有給葛衛岡刨根問底的機會。

這倒是讓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於是,當我們走上樓,穿過廚房時,我盡量不顯唐突地溜到之前發現的后樓梯,走向二樓口但是葛衛岡還是看到了我。

「喂,你要去哪兒?」

「廁所。」我裝得很着急的樣子,飛快地回答。

他皺皺眉,放我走了。

我來到琳達的房間,想借用電話,卻發現馬里尼也選用了這部電話。我進門時,他正好掛上聽筒。

「羅斯,你知道嗎?你現在被通緝了,」他說,「我給博特打了電話,他說你工作的劇院那幫人都快發瘋了。導演、製作人、後台老闆瘋了似的找你。他們委託了私人偵探事務所,公佈了你的外貌特徵,還播出了尋人啟事。」

「哦?這麼糟糕嗎?我會要求漲工資的。你用完了電話的話,讓我打一個。我剛想起來,我的一個朋友昨天想找你,我應諾過他一些事情。你好,新聞部……」

我只把情況粗略地告訴了泰德,不會比探長被記者逮到時透露的多,但也足夠來一條顯眼的頭條新聞了。他表現得好像近一個月以來,除了天氣預報,就沒有可以上頭版的消息了。若不是我最終硬生生掛斷了電話,我還要被逼問下去。

「現在,你打完了,」馬里尼說,「如果葛衛岡——等一下!」他掏出手絹,擦拭著電話聽筒,「你應該知道不能在犯罪現場留下指紋。」

「好了,竹我不耐煩地說,「快走吧。探長可能把咱們倆丟下,開船走了。」

我打算走捷徑,便朝着窗戶和陽台的方向走去。馬里尼跟在我身後,但是正當我們要走下樓梯時,他突然叫道:「等等,羅斯。」

他湊近另一扇窗戶,停住腳步,被屋內的景象吸引住了。他注視了片刻,而後輕輕敲了敲玻璃。這聲音猶如電流般,擊中了坐在房間里,低頭看著書桌上某樣東西的男人。他傲賊心虛般地跳起來,猛然回頭望向窗戶。是瓦托斯上校。他見是我們,稍稍猶豫了一下,之後,便飛快地打着手勢召喚我們進去,又在唇邊警告性地豎起一支手指。

馬里尼托起窗框,我們輕手輕腳地翻過窗枱。瓦托斯戴着一副耳機,另一端連在一個敞開的棕色箱子上,裏面的構造看起來既像收音機,又像留聲機。蓋子掀著,露出裏面的一個留聲機轉盤和一個唱針。箱子的另一端同樣裝有鉸鏈,只是略微低些,裏面有個帶有儀錶盤的膠木面板。

上校仍然目不轉睛地望着我們,輕輕調試着一個旋鈕,聚精會神地傾聽着。我注意到,還有第二根線從機器里伸出來,連接着一個掛在牆上的黑色圓形的麥克風。

「我正要去找你們呢.」瓦托斯低聲說,「那邊是拉波特的房間,」他示意掛着麥克風的那面牆的方向,「布魯克和她在裏面,他正打算偷偷溜出去和警用快艇駕駛員耍個花招。」

「這是什麼?」馬里尼問,「一部竊聽裝置?」

「是的。聲音收集器。最新式的偵查工具。麥克風不需要安裝在房間里,只要在貼在牆的外面,就可以接收震動,增強信號並擴音,還有錄音功能。聽,」他抬起唱針,扳下回放鍵,然後將唱針往回移動了五分之四英寸,「自從我開始懷疑拉波特是個騙子以來,就開始用這個監視她。」他又說道。唱針一觸到唱片,他就不再說話了。機器里傳出埃拉的聲音,他話正說着一半,語音有些模糊不清,還伴有電流空洞的隆隆聲。

「——太讓人喘不過氣來了。我要把守在碼頭的那個警察打昏,然後遠走高飛。」

「我只能搞到這麼多,」瓦托斯說,扳回回放鍵,「他們還在說,但是聲音太小,聽不清。」他又擰動一個旋鈕,側耳傾聽。

馬里尼伸手向他要耳機。「抓到拉波特的把柄了?」

「沒有,什麼都沒抓到,」瓦托斯一邊搖頭,一邊將耳機遞過來,「除了——嗯,為什麼布魯克要逃跑?我們怎麼辦?找他當面對質還是一聲不響地抓他個現行?」

馬里尼把耳機貼在耳朵上,聽了片刻,然後答道:「都不要,還不是時候。」

他把耳機還給瓦托斯,徑直出了房門,來到走廊上。只聽他大力敲響拉波特的房門。瓦托斯一隻手調試着旋鈕,凝神傾聽。我邁著大步,來到走廊上,聽見拉波特的聲音響起。

「誰啊?」

「馬里尼,」他不等回答,就推開門,「布魯克,正在找你。探長想見你。」

埃拉沒有立刻作答。之後,他語氣平穩地說:「好的,當然可以。稍等一下。」

「布魯克,他很着急。」馬里尼堅持着。

我聽見身後的瓦托斯摘下掛在牆上的麥克風,合上箱子蓋,把機器藏在了床下。他走過來,站在我身後,與此同時,布魯克也走到走廊上來。拉波特仍然待在房間里。馬里尼,瓦托斯和我緊跟着布魯克下了樓。

馬洛伊和奎恩正在客廳里訊問維瑞爾小姐。我們經過時,馬洛伊說道:「等一下。我要你們兩個留一下。布魯克和瓦托斯。

「聽他的,上校,」馬里尼一邊說,一邊領着布魯克向外走,沖着馬洛伊說了句,「探長要見布魯克。」

馬里尼大步流星地向著船庫走去。葛衛岡探長、布蘭迪和亨特正在那裏等著。快艇駕駛員正在給發動機預熱。

葛衛岡看見我們,沖着布魯克皺皺眉,說:「你不能離開。馬洛伊上尉要——」

馬里尼邁步上前,湊近他,耳語兩句。探長的表情漸漸明朗起來,最後向一盞二號溢光燈一樣,閃閃發亮。布魯克一頭霧水,皺着眉頭,惡狠狠地瞪着馬里尼的背影,從眼角瞥見我正盯着他看,馬上又換上一副漠不關心的冷漠表情。

葛衛岡的抗議消失得無影無蹤,對我們命令道:「上船。」

我看到遊艇的甲板上,站着潛水員的兩名助手,在他們的左邊,從水下冒出一串氣泡,打破了平靜的河面。潛水員還在水下作業。其中一個助手是個長著方下巴的壯漢,胸前掛着一部對講機,頭上戴着耳機和送話器。他對着話筒說着什麼,小心謹慎地盯着甲板上連着四罐壓縮空氣的氣壓計。另一個人站在圍欄邊,慢慢放長空氣軟管和救生索。

「運氣如何?」葛衛岡詢問道。

帶着對講機的助手搖了搖頭。「還沒有發現。水下很暗。他只能摸索著搜尋。」

遊艇上只有一間船艙,裏面既像作坊又像繪圖室。一張尚未完成的圖紙攤在繪圖桌上,牆上貼滿了圖樣。房間中央立着一個裝滿水的玻璃水箱,水面上漂浮着一個製作精巧的模型,顯然,這就是布魯克的水下吸附裝置了。一根可以伸縮的鋼管,從一條如挖砂船一般的平底小船的底部伸出,連接在船底的一個煤斗形的容器。

各式各樣的潛水用具掛在牆上,角落裏,圓形的潛水面具上的玻璃眼盯着我們。馬里尼提起一雙墜了鉛塊的鞋,仔細檢查著。「被清洗過,」他說,「可還是留有泥漬。」

「好了,布魯克,」葛衛岡平緩地說,「該你開口說話了。我知道你的口供還有很多可補充的,所以,開始吧。」

「我不明白。說什麼?」他滿臉疑惑,佯裝無辜地透過眼鏡,沖着探長眨眼睛。

「佛洛伊德。我們找到他了。你可以從這裏開始。」

「佛洛伊德?」布魯克挑起兩條眉毛,「我不知道你想讓我說什麼。我對他一無所知。前天晚飯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葛衛岡一擊制勝。「你知道這沒用的,布魯克。我們都知道了。佛洛伊德都跟我們說了。他承認了,那晚他離島后,又偷偷回來了,趁著所有人都參與降靈會的時候,他上了這艘遊艇。他穿上潛水服,下水尋找沉船。你在甲板上調節氣壓。你也該承認了。」

葛衛岡越說,布魯克的臉色就越難看。好長一段時間,他都一言不發。最終,他下了決心。「對,沒錯。那又怎樣?他又回來了,潛水后,我又送他回城。他說他會回來的,但是沒有。你們既然已經和他談過話了,那麼你們應該知道了。反正我是不知道。」

「昨天晚上乘船離島的是誰?」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應該知道?我當時不在場。」

「你可能會很有興趣知道那艘船在一百三十號大街被發現了。除了你和佛洛伊德以外,還有誰知道那艘船?」

「如果佛洛伊德說我知道那艘船的事情,他就是在撒謊。」

「我懂了。海德森把佛洛伊德送進城后,他是怎麼回來的?」

「搭出租艇。之後,也是一艘出租艇把他接走的。」

葛衛岡咧嘴一笑。「有破綻。這條河上只有一艘出租艇,周四晚上他沒有出過船。」

「那個駕駛員也在說謊。佛洛伊德用錢封住了他的嘴。」

葛衛岡臉色兇惡地朝他邁了一步。

馬里尼趕忙問道:「佛洛伊德在河底有何發現?」

布魯克側過頭,毫不理會葛衛岡。「他沒告訴你嗎?」

「可能說了。但是我們想聽聽你的回答。到目前為止,他的口供與你的有很大出入。我們覺得應該做個比較,然後去偽存真。」

「你是想現在說呢,還是到總部再坦白交代呢?」葛衛岡兇巴巴地警告說。

布魯克聳聳肩。「如果你不再沖我大吼大叫,我現在就說。既然佛洛伊德都說了,我也沒必要隱瞞。他得知蘭博意圖找潛水員下水勘查后,就十分焦躁不安。可能他仍有疑慮,我不清楚。他想先親自看一看。」

「為什麼他選在深夜下水?」葛衛岡嚴厲地提出質疑。

布魯克挑起一條眉毛。「不為什麼。水下一百一十英尺深的地方,無論何時都是漆黑一片口況且,在這條河潛水,必須等水流平緩的時候。十點半是低潮點。」

「降靈會也能為這次水下勘測做掩護,是吧?」

「嗯,是的。他不想讓蘭博知道。他找借口推掉了降靈會,讓海德森送他進城,然後搭乘出租艇回來。我就不明白了,他既然已經告訴你潛水的事情,為什麼還要隱瞞這個。他證實了那就是使者號,很是心滿意足。」

「他找到了幾桶畿尼幣?」

埃拉猶豫了半晌,而後承認了:「是的。」

「現在在哪兒?」

「他帶走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衝進房子,向琳達和蘭博大肆炫耀一番?有了證據,不是嗎?」

「沒錯。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是他的事,去問他。」

馬里尼說:「佛洛伊德潛下去多久?竹他站在門口,瞧著用圖釘釘在牆上的一頁用打字機打印的紙。

「不到一個小時。他被救生繩纏住了,花了大約十五分鐘才掙脫開。」

「你是怎麼給他減壓的?」

「按照潛水減壓時間表。二十英尺停留三分鐘,十英尺十分鐘,再加上拉他上來花了兩分鐘,一共十五分鐘。」

馬里尼拔出圖釘,取下那頁紙,攤在繪圖桌上。接着,他在房間一隅床上堆著的一探書中翻找了一通,找到一本,坐下來,翻到目錄頁。我瞄了一眼書名,是R.H.戴維斯寫的《深海潛水與水下作業》。

「你有沒有勸阻佛洛伊德,讓他不要下水?」他問。

「勸過了,」布魯克慢吞吞地點點頭,「他有十年沒下過水了。胖了不少,還酗酒成癮。但是他不聽。」

「你難道沒想過你應該拒絕協助他嗎?沒有你的幫助,他就下不了水。」

布魯克長久地凝視着他,「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走的時候好好的……哦!我明白了。後來他患上了減壓病。你有沒有帶他去減壓?」

馬里尼連頭都沒抬一下。他飛快地翻著書頁。「你知道我們沒有。」

葛衛岡緊跟着說:「一兩個小時后,佛洛伊德因為這個喪了命。在麥克金利飯店。你也在那兒,脫了他的衣服,剃了他的鬍子,從防火梯把他的屍體抬進一間空置的房間。很高明。沒有可以證明死者身份的線索。你怎麼處置他的衣服——還有那些畿尼幣?」

埃拉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我猜,這也是佛洛伊德告訴你的。拉波特幫你通靈了?」

「可能。你相信這些,不是嗎?」

「我——我不知道——我……」

「一下子改主意了?我們知道的不止這些。這遊艇可以為很多不可告人的事做掩護。你假裝在這裏努力工作,其實卻偷偷溜進城,駕駛的是那艘船,而不是你自己的。你處理了佛洛伊德的屍體之後,就回到島上,用那房子裏的打字機打了一張字條,偽造了佛洛伊德的簽名,然後把它丟在昨天下午一點二十分開往布法羅的列車上。你想製造他還活着的假象。玩的是時間把戲。可是,你犯了幾個錯誤。你選錯了列車,也用錯了打字機。明白了?」

「夠了。我想要一名律師。」

「最後還有,就在幾分鐘之前,有人昕到你圖謀打暈一名我的手下,然後溜之大吉。我們有證人。」

「胡說。」

「你被捕了。馬洛伊,把他銬起來。」

布魯克一動不動。「我犯了什麼罪?」他問道。

「擅自移屍,造假,偽造並藏匿證據。還有謀殺。」

布魯克堅定地望了葛衛岡半晌。然後從衣兜中取出一支香煙,在手背上輕戳,轉過身,向著艙門走去。他停在門口,僵硬地說道:「你們逮捕我之前,我有權打個電話。我要我的律師立刻起訴你們非法拘留。探長,你這是自找的。」

「我以前聽過這個,」葛衛岡輕描淡寫地說,「去吧。」

馬里尼朗聲說道。「布魯克,等一下。這是你用的減壓時間表。你仔細看看。」他拿着那張紙,上前一步。

布魯克狐疑地皺了皺眉,匆匆掃了一眼。只見他的目光立時變得銳利。他抬起頭,激動不已,聲音顫抖著說:

「這張表不一樣!這不對!有人……」

「我想知道你怎麼解釋。看,」馬里尼拿過那本潛水書,用手指著,「按照這本書上海軍減壓時間表,佛洛伊德應該有五十七分鐘的減壓時間,而不是十五分鐘!」

埃拉瞪着那本書。「有人……有人……」

「是的。你說得對口有人更改了這張表々探長,這是一起謀殺,而且所用兇器史無前例。連醫生都沒有想到。布魯克,」馬里尼的聲音響亮而銳利——「還有誰知道你和佛洛伊德的潛水計劃?」

「沒有別人了,」布魯克顫抖著說,「除了拉波特夫人,沒有別人了。該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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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上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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