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女人與槍

01 女人與槍

求租:鬼屋一棟,破敗不堪為佳,務必鬼怪橫行。詳細情況,地址,歷史背景,價格至世界電信報。編號:k492

最初,我對這則廣告的反應是不屑一顧,覺得無非是一出炒作噱頭,純屬無稽之談。翻開戲劇版面,我開始瀏覽。但是一分半鐘以後,鬼屋廣告在我的腦海中縈繞盤旋。回過頭,我再次閱讀這則求租啟事。這裏面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內情。於是我展開調查,給我的一個在電信報社工作的朋友打了電話G

「下班后能出來和我喝點兒東西嗎.泰德?」我問,「我請客。」

「很公道,羅斯。我大概十一點下班。我們在瓊斯酒吧碰頭。這會兒我太忙,要掛了。今天有四場火災事故、一樁風流韻事、兩則戰事新聞要報道。」

但在他掛斷電話之前,我飛快地說道:「順便幫我向你們分類廣告版的同事打聽一下k492號廣告刊登人的身份,好嗎?」

他想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開口說道:「啊!我明白了。你在賄賂我。我就是不告訴你。你想打聽那個滿是厲鬼幽魂的鬼屋吧?」

「哦,」失望從背後悄悄攝住了我,「你已經盯上那條新聞了?」

「是啊,這兒可是報社,我們工作起來都不睡覺的。我本來想安插個人手追蹤報道,但是當我得知k492的真實身份以後,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就是一條吸引眼球的噱頭。要是你感興趣,也許……」

「什麼意思?如果我感興趣,你就……」

「其實你應該知道。k492是你的一位朋友——神奇的馬里尼。」

我迅速掩飾我的驚訝,並且極力保持語調平穩,說道:「我猜你已經給他打了電話。沒意思!我本來想如果這條廣告是認真的,那麼一定很有趣。我們十一點見吧。」

其實我很清楚,如果馬里尼登廣告求租一棟鬼屋,那絕對不是玩笑之舉。必有隱情!但是,泰德沒有被我假裝出來的漠不關心所矇騙。半個小時以後,當我到達馬里尼的店鋪時,他派來的記者剛好離開。

玻璃門上掛着的牌子上寫着:魔術商店。專營各種奇迹。所屬產業:A.馬里尼。下面用稍小的字體引用了金爾博和蘇利文合著的《魔法師》一書中的詩文:

「吾等法力無邊,

可使幽魂復活,

結果或喜或悲,

本店價格最低。」

這話毫不誇張。神奇的馬里尼靠着他的-神奇魔力」,可以在任何情況下,滿足顧客的任何要求。而這神妙儀式中的祈禱文就是他雙手奉上的一張詳細價格清單,項目五花八門:夜光漆,乾酪紗布,郵費和其他經常性開支,他還可以打個不錯的折扣。

馬里尼是著名的騎術世家——馬里尼家族中的異類。他的家族上溯五代都是馬戲團里的馬術高手。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整天跟着一群魔術師表演餘興節目。但是他始終無法掌握馬背空翻的技巧,無異於給他家族的驕傲致命的一擊。而在雜技世界中,最初令他着迷的就是魔術師靈巧的手指下製造的奇迹。

一兩年前,結束了世界巡迴告別演出,他退居幕後,從那以後,他不再是一名活躍在舞台上的職業魔術師,而是充分發揮他的創造力設計新的魔術戲法,挑戰一成不變、死氣沉沉的物理定律。他做起了用魔術創造奇迹的買賣。如果你想將一個女人懸浮於空中,用利刃刺穿她的身體,在眾目睽睽之下用嗡嗡作響的電鋸將她一分為二,將她的身高拉長一倍,讓她烈焰焚身,或是讓她憑空消失,並且對她的身體不造成任何傷害,他可以為你出謀劃策,設計魔術把戲,也可以提供通過測試、運轉正常的成套裝置,不同的服務,不同的價格。他的絕技很多,例如空手變金魚,帽子烤蛋糕,穿牆而過,念力飛牌,密棺逃生,或是三分鐘之內令玫瑰花蕾絢然綻放。眾多魔術師競相模仿借鑒他的魔術創意,而他也將自己的店鋪當做魔術師聚會交流的私人俱樂部。若是在魔術師聚會時走進他的店鋪,就猶如進入了《天方夜譚》裏的奇幻世界,毫不誇張地說,這裏沒有不可能發生的事。事實也的確如此。

但是這天下午,店鋪里一位魔術師也沒有。只有店員——博特。我有些懷疑,馬里尼之所以雇傭博特,很大程度上是看中了博特家族的顯赫名聲——他是希臘巴塞羅穆集會上鼎鼎大名的魔術師伊扎克·福克斯的後裔。博特是一個與眾不同、特立獨行的魔術師。這個長臉、大嘴的小個子男人,身體比橡皮還要柔軟兩倍,對待觀眾他總是抱着一種「信不信由你」的態度。他早年曾是一名狂歡節的柔體術演員,他的宣侉海報上曾經這樣形容他:「橡皮人,一個可以把自己從裏面翻過來的男人。」

他站在櫃枱里,周圍擺滿了顏色亮麗、種類繁多的魔術用具:骷髏,禮帽,綵球,絲帶,彩繪盒子,絲綢手絹,鋼質戒指,還有特大號的撲克牌。任何一個魔術師渴求的物品——除了許願指環和阿拉丁神燈以外,應有盡有。我進門的時候,鼻子發亮的店鋪吉祥物——兔子彼得疑惑地斜睨了我一眼,然後繼續興緻勃勃地啃一根胡蘿蔔。

「你的老闆呢,博特?」我問道,「鬼屋的生意做得怎麼樣?」

博特笑容滿面口「可能我們有心電感應,」他說,「我一整天都在給你打電話,難道你一直沒有回家?」

「一直沒回去,」我答道,¨那個該死的歌舞劇周一公演。我已經整整十天沒有在床上睡過覺了,整日杲在那個」瘋人院」里。從我的公寓到劇院只有五分鐘的路程,他們卻讓我在旅館里隨時待命。這樣的話,如果有人在凌晨四點突發奇想地想要更改劇本,他們好方便使喚我。我只能抽空兒躺在劇院的坐椅上打個盹兒,你有沒有試過縮在扶手椅上睡覺?」

「還真的沒有,」他笑着說,¨那麼你現在沒事了?」

「怎麼會?我倒是希望我沒事。我現在只是休息一會兒,他們可能要我在今天晚上之前重寫第二幕的劇本。這可是最後一稿了。你為什麼問這個?」

「馬里尼,」他的語氣篤定,顯得別有用心,「想讓你……」

他停下了。門開了,走進來一位特殊的顧客——如果她是顧客的語。魔術商店裏的顧客幾乎全是男人,只是偶爾有幾個目光狡詐、醜陋平庸的中年女人光顧,選購水晶球和新款魔術道具。

但是這位顧客與眾不同——一位身材姣好的模特。迷人的金色秀髮,完美無缺的身材比例,即使在百老匯她也是出類拔萃的美女。寶藍色的眼睛給人單純而天真的假象,勾魂的眼神和上揚含笑的嘴角卻出賣了她。一頭金髮盤於腦後,閃著柔軟的光暈,她頭上戴着一頂樣式新潮奇特的手工針織帽,用絲帶固定后,在下頜打了一個漂亮的花結。她神色緊張,而急匆匆的步態更令她顯得慌張失措。

她和博特打了招呼,聲音雖然清澈悅耳,卻流露出緊張與焦急的情緒。

「馬里尼在嗎?」

博特驚訝得半天沒有回過神來。他眨了眨眼睛。「是的——」他開口說道,「我是說他不在。對不起,他現在不在。」

她不耐煩地蹙眉,「我是西格麗德·維瑞爾,之前打過電話了。他什麼時候能回來?」

「哦,我知道了。我一直在試圖幫你聯繫他。我在他常去的一兩個地方留了口信,但是他還沒有回電話。」

「他今晚之前不會回店裏了嗎?我還以為他總是待在這家店裏呢。」

「他的確經常守在店裏,但是這個星期是個例外。他可能會回來,但是我不敢給你打包票,他離開的時候沒有說他到底回不回來。」

她垂落眼神,卻對櫃枱上擺着的稀奇古怪的物件視而不見。「我必須找到他,」她急切地開口,「今晚之前,我必須和他談談。你能不能再試着幫我找找他?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好吧。但是他這個人行蹤不定,他有可能在麥迪遜馬戲花園,這個星期他都泡在那裏。但是……」

「噢!那個馬戲團。找早就應該猜到了,」她想了一會兒,「我要去那裏找找他。我必須得找到他。你也會幫我的,對吧?如果我沒有找到他,我還會回來。」

「最好還是在這裏等他吧,」博特建議道,「馬戲團多的是。即使他在你說的那家,他也可能待在任何地方——可能在後台,可能在通道,可能抱着一袋子花生米坐在哪個幾角旮旯,還可能在和獅子聯絡感情。天知道他在哪裏。」

馬里尼家族中出過不少馬戲演員。血管中流淌著這樣的血液,馬里尼對馬戲表演自然如痴如醉。

維瑞爾小姐淡淡一笑,『嫵媚動人口「馬戲團我很熟,」她說,「我了解馬里尼,他很可能和大象在一起玩兒。但是,你還是要繼續打電話找他。儘力吧,我們一定要找到他。」

博特拿起電話,男性的驕傲被那媚人的一笑消滅得一乾二淨。「我儘力。」

「很好,謝謝。如果我沒能找到他,而你打通了電話,不要掛,等我五點半回來。」

她走向門口,我欣賞着她優雅的步態。直到大門關上我才開口。

「博特,你應該向她介紹我,」我邊說邊起身離開,「那樣的話就簡單多了。」

「嘿!」他喊道,「你去哪兒?回來。」

「馬戲團。那位小姐需要一位護衛。你知道的,獅子和老虎很危險的。而且我也有事找馬里尼。」

「哦,不,你不行,」他迅速地翻過櫃枱,抓住我的胳膊,「如果你再敢邁出一步,我就讓你見識一下我的柔道功夫。馬里尼要我留住你。我給你打了那麼多電話,你可不能就這麼走了。」

我試圖掙脫他的拉扯,聽見電梯到達一層大廳發出的咣啷聲。

「另外,」他神秘兮兮地說,「我想你會再次見到她的。就在今晚。」他轉過身,拿起電話。

「在你們這裏永遠都不會無聊,」我說,「看來情況複雜得很啊。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說吧。」

「我倒希望我知道。你好,請轉男用化妝間……你好,哦,是你啊,弗蘭克。很好。我是博特。你看見馬里尼了嗎?……嗯,試試看,幫我找找他,好嗎?我敢肯定他就在那裏的某個地方。有非常重要的事,讓他馬上給我回電話……我不知道,弄個廣播找人什麼的。反正找到他口快點兒!」

博特放下電話聽簡,面對牆壁,凝重陰沉地若有所思。然後轉向我。

「斯凱爾頓島,一他囁嚅著,「他們都想讓他去斯凱爾頓島。這個鬼屋廣告背後一定有陰謀。」

「大概是房子裏鬼魂橫行的原因吧,」我開始連珠炮似的發問,「誰想、止他到那個島去?登那個鬼屋廣告又目的何在?那個女人足誰?你為什麼說……」

「我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上個星期馬里尼每天都在圖書館里查找斯凱爾頓島的相關資料。這個星期,馬戲演出就要開始了,他又像往年一樣,扔下了一切,跑去看演出了。今天早上,他只在店裏逗留了一會兒,拆閱了信件,然後給住在厄爾巴索的一位業餘魔術師打了電話。就是那個被我們關在牛奶罐子裏,然後順利逃脫的瓦托斯上校。你還記得他嗎?」

我點了點頭。「當然了,那個著名的鬼怪專家。但是為什麼……」

「他們倆密談的時候,我不經意地聽到他們說的一些隻言片語,什麼鬼屋啊,什麼斯凱爾頓島啊。馬里尼和上校離開以後,過了十分鐘,維瑞爾小姐打來電話。她留下電話號碼。好讓馬里尼回來后可以給她打電話。東河的總機號碼。又是斯凱爾頓島的。我真希望我今晚能和你一起到那個島上去看看。」

「和誰一起?」

「你。馬里尼要我聯繫並且轉告你,今天晚上九點整在東河見面,就在四十四街的街角。你要穿黑色的衣服,帶着你的照相機,裝好紅外膠捲,還有這個,」他從身後的櫃枱里拿出一個手提箱,推到我面前,「這裏面是一些超大功率閃光燈燈泡,是馬里尼用來降神的。你要給你的閃光槍配上萊頓82-A型號的濾鏡……。」

電話響了,博特跳起身。

「這次可能是他打的。」

「如果是的話,」我說,「我要和他說話。在演出結束以前,我不能離開百老匯。就像這隻兔子鐵定能被馬里尼從帽子裏拽出來一樣,我也鐵定不能離開。」

博特一邊聽着電話,一邊微笑蓿瞟了一眼貼在牆上的馬里尼商店的宣傳語:萬事皆可能。他沉着臉聽着電話,而後開口說道:

「是的,他剛才在這兒。但是好像已經走了。等一下,我看看。您是哪位?」

他用手捂住電話聽筒,猶豫了一秒鐘,然後慢慢地轉過身。「是找你的。劇院。但是,在你離開以前,馬里尼要你帶上這個。」他從靠近收款機的櫃枱下面拿出一個顏色漆黑的東西,隔着櫃枱,滑到我面前。

是一把點三二口徑自動手槍。

「小心點兒,」他又說,「上了膛的。」

我眯起眼睛,看看手槍又看看博特。「見鬼去吧。我不能……」

博特打斷我:「想想維瑞爾小姐,」他羞澀地說道,「鬼屋比馬戲團危險百倍。那裏有的可不是獅子和老虎。¨

我遲疑了一下,然後投降了。

博特看着我,對着電話說:「哈特先生已經走了。我想在他上電梯前追上他,可是差了一步……不,他沒有說……是的,如果他回來我會轉告他。」

我把手槍裝進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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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上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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