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腿旅行的人(7)

獨腿旅行的人(7)

問這個幹嗎?施特凡說。弗蘭茨旅行去了。

我不去那兒,只是問問。

這兩個人,伊蓮娜想,到聖誕節就不用買燭台了。他們把燭台包到箱子裏帶走了。

聖誕節,伊蓮娜想。

就好像人把內臟掛在了聖誕樹上。

我必須旅行,施特凡說。

他吻了一下伊蓮娜的臉頰。她看着他的臉。

我一回來就聯繫你。

臨時難民營那兒豎着一個黃色的牌子,上面有個畫了紅叉的照相機。

一套居室,辦事員說。下周您就可以入住了。搶得很厲害。您很幸運哪!這事兒可不容易。他說了一條街的名字。這個名字對伊蓮娜來說相當於沒說。他還說了城市的某個部分的名字。伊蓮娜聽說過,卻不知道具體在哪兒。他說了許多街的名字。還說怎麼到那兒,以及房子的地址。地鐵和公車,他說。您還是願意坐地鐵的,對不對?您以前經常坐公車,可以看風景。您還不認識這座城市。您原來住的地方,有地鐵么?沒有。

我想也沒有,他說。

額頭中間的皺紋,抬頭紋,變深了。被帽子壓過的地方,皺紋跟帽檐一模一樣。帽子此時放在辦公桌上。帽檐蓋住了手指頭那麼長的一塊桌子邊兒。

或者坐的士,他說,您是不是最喜歡坐的士?

是的,伊蓮娜說,我最想坐的士。然後,您到房主那兒去報個到,他說。他知道您要來。您行李多麼?

一個箱子,伊蓮娜說。

傢具呢?

沒有。

哦,那麼您儘快買張床吧。

他笑道:人類最好的發明就是床。

地鐵里有個女人坐在靴子上。一個穿涼鞋的女人站在她旁邊。

這是所有季節里最漫長的一次出逃,伊蓮娜想。

必須得從床到衣櫃作一番打算,作為一個白日夢。

這個想法可能是關於睡覺的,伊蓮娜想,關於皮膚的溫度,還可能關於光線打在地板上的顏色,關於天棚的設計,或者到公園的遠近,還可能關於一條高速公路或者附近的天橋,抑或關於一本書。

等我有了一套房子,就水落石出了。

外面機動車道上有零星的嘈雜聲,分辨不出那聲音都是哪兒來的。機動車道本身就是一個噪音。

上面有霜。下面是一番自編自演的熱鬧景象。

霜落在城市的某些地方,便不再離開。那些地方在被涉足之前,就已經無可辨認。

那些地方不是街角,路口或橋樑,而是人們所謂的庇護所。

那些地方在樹叢附近。

樹下站着一個女人,她叫着雷奧。她把大衣領子立得很高,手放在樹榦上,大拇指和食指在樹皮上張得大大的,好像這個女人的手總是這麼張著似的。哪怕是在手指併攏的時候。

女人看着頭上的樹枝。一隻狗跑到她跟前,喘著粗氣。

來,寶貝兒。女人說。說完這句她也喘起粗氣。

狗和女人在樹下這塊冰冷的地方感到一樣的疲憊。

伊蓮娜邊走邊閉上眼睛。她走走停停,她害怕。

伊蓮娜走過的地方已經遁隱在視線之外。她既不在街面以上,也不在街面底下。橋上駛過一輛警車。汽笛開路,一直向下,光禿禿的樹叢之間,還聽得見怪叫聲,好像汽笛在照耀它的幸福感:這個城市的某個地方在冒血。

您之前住在哪兒?房東問道。

難民營。

您從哪兒來?

伊蓮娜說了另一個國家的名字。

您在那邊歸誰管?

伊蓮娜說了獨裁者的名字。

這個人名聲可不太好,他說。

他帶路走過院子。伊蓮娜看見光禿禿的接骨木和小草。

窗戶閃閃發亮,都是關着的。拉着窗帘。一條走廊上有個輪子在白紙上轉動,整個一層都聽得見。伊蓮娜也能聽見,是因為院子裏太安靜了。

您什麼時候到這兒的?

伊蓮娜算了一下她是什麼時候到的。他打量著伊蓮娜,從腳開始。他說話的時候,並沒有想嘴裏吐出來的是什麼。他邊說邊問,好像把伊蓮娜當成來走馬觀花的。再看一眼,自己在跟誰說話。伊蓮娜腦子裏有一些念頭湧上來又退下去。沒有一個是跟她有關的念頭。她的箱子還放在樓梯間旁邊,在門旁邊投下一個影子。沒有一個想法強迫伊蓮娜留下來。也沒有一個讓她走。房東把倒垃圾用的鑰匙塞到伊蓮娜手裏。

伊蓮娜拖着箱子上樓。

一條走廊穿過她的身體。接下來是廚房,浴室,一個房間。徒有四壁。伊蓮娜是後來才發現廚房還有個灶台的。房東走了以後,她才發現灶台上有一個裝鹽的密封玻璃瓶。

箱子一直放在走廊里沒打開,好像伊蓮娜是個半死的人。她不能思考,也不能離開。她試了一下,看還能不能說話。話是否已經說了出來,她卻全然不知。

伊蓮娜順着牆找一個地方放床。

我是個猶豫不決的人,一個聲音說道。

您是誰,伊蓮娜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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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世上的大野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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