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戴綠帽子

9. 戴綠帽子

我爸又恢復了五中副校長的職務,他依然沒有改變自己喜歡寫作的毛病,我媽勸他別瞎寫了,別再寫出什麼婁子來,可我爸喜歡寫文章,就像我喜歡畫畫一樣。我爸很支持我畫畫,他說,人不能沒有追求!我為了自己的追求,仍然堅持去王德良家學畫。

在王德良家,我終於遇上了高光他媽,我進屋時兩個人正在開懷大笑,好像王德良講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高光他媽看見我顯得很慈祥。

「二林子就是有出息,要是高光有你一半出息,我就知足了,他整天在外面惹是生非。」高光他媽誇我,我不好意思地低着頭。

「二林子學畫畫很有天賦,要是有高人指點一定有出息。」王德良自謙地說。

「你的繪畫才能在中學時就不可小看,自己還這麼謙虛。」高光他媽用愛慕的口氣說。

「我算什麼,一個業餘畫家,不過是愛好而已。」王德良的口氣里有些自卑。

「王老師,你是我心中最好的畫家。」我討好地說。

「二林子可真會說話,你媽的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了?」高光他媽慈祥而和藹地問。

「好多了。」我望着高光他媽美麗的眼睛有些木訥。

「你媽可真是個剛強的人啊,德良,你們忙吧,我回去了。」高光他媽一邊說一邊往外走。

王德良把高光他媽送到門口,我望着高光他媽的背影,心潮起伏。高光他媽圍了一條自己織的白圍巾,穿了一身綠軍裝,那樣子既嫵媚又颯爽,讓人的眼神不願意離開。

「劉寶林,你說實話,劫持高光的歹徒是不是認識夏丹老師?」

送完高光他媽,王德良突然問我,我一下子被王德良問住了,不知道說實話好,還是不說實話好,但是,王德良渴望知道真相的眼神不容我說謊。

「那徐三要強姦她,被打更老頭救了。」我和盤托出。

「這是啥時候的事?」王德良吃驚地問。

「挺長時間了。」我大大咧咧地說。

王德良想問,那個徐三得手了嗎?可是,他脖子粗臉紅的憋了半天也沒問出口。

我明白他的意思,便說:「聽打更老頭說,徐三沒得手,是打更老頭的狗救了夏丹老師,徐三殺了狗就跑了。」

王德良聽了如釋重負,看得出來,王德良還是很在意夏丹老師的,只是夏丹老師的革命性太強,王德良有些受不了。

王德良是一個很浪漫的人,雖然當兵打過仗,但是,骨子裏還有些孩子氣,這大概是我們倆投脾氣的主要原因吧。

「王老師,你為什麼不給夏丹老師畫一張像?」我覺得夏丹長得很漂亮,應該有一張像高光他媽那樣的畫像。

「我想給她畫,但她不肯。」王德良很認真地說。

「為什麼?」其實,我也特想讓王德良給我畫一張像。

「她認為那是資產階級情調。」王德良不屑地說。

「那什麼是無產階級情調?」我好奇地問。

王德良被我問住了,他想了想說:「情調就是情調,不應該分階級,就像藝術就是藝術,不應該分階級一樣。」

「那男人和女人總是有區別的。」我繼續追問。

「有什麼區別?」王德良饒有興趣地問。

「男人的愛和女人的愛不一樣。」我似懂非懂地說。

「怎麼不一樣?」王德良笑着問。

「我也說不好,只是感覺女人更像人。」我天真地說。

「劉寶林,沒想到你還挺有思想。」王德良讚許地說。

「王老師,我是瞎說的。」我不好意思地說。

「不對,你說的有道理。」王德良肯定地說。

從王德良家出來已經是月上梢頭了,我一個人往家走,滿腦袋鬼呀神的,我想起在山東老家的亂墳崗子上割豬草時,碰見過的骷髏頭,還想起晚上路過亂墳崗子時,見過的閃著藍光的鬼火。

我望了一眼學校對過的爐灰山,黑糊糊的像個大墳包,我心想,被槍斃的人最終去了哪兒了呢?

我胡思亂想地走到我家樓下時,發現高光他爸正在破口大罵:

「臭婊子,我什麼地方對不住你了?你給我戴綠帽子?」

「姓高的,你說話要有根據,別血口噴人。」高光他媽回敬道。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就我還蒙在鼓裏呢,你把我的臉都丟盡了。」高光他爸聲嘶力竭地吼道。

「你還有臉,你要是有臉,就不會為了自己往上爬,害完這個害那個了。」高光他媽一點也不示弱。

「臭娘們兒,你把話說清楚,我害誰了?我害誰了?」高光他爸越發瘋狂了。

「你害誰了你心裏清楚,也不怕日後遭報應。」高光他媽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臭娘們兒,你偷人你還有理了,我叫你嘴硬。」高光他爸似乎更急了,我聽見了扇嘴巴的聲音。

緊接着就是高光他媽反抗的聲音,很顯然,兩個人撕扯了起來,不一會兒就是砸鍋碗瓢盆的聲音。

「這日子沒法過了,姓高的,離婚!」高光他媽哭着喊道。

「想離婚,美的你!做夢去吧!」高光他爸回敬道。

只聽見高梅勸她爸,高光勸他媽,這家人快鬧翻天了。我回家時,我媽和我爸耳朵正貼著牆根偷聽呢。我一進屋,他倆趕緊離開牆。

「爸、媽,高光他爸和他媽打起來了。」我有些興奮地說。

「打起來才好呢。高光他爸可把你爸害苦了。」我媽狠獃獃地說。

「可高光他媽是好人哪。」我辯解說。

「好個屁,破鞋精!」我媽嗤之以鼻地罵道。

「你怎麼知道人家是破鞋精,你看見了嗎?」我爸也為高光他媽打抱不平。

「不是破鞋精,老往王德良家跑?」我媽強詞奪理地說。

「本來高光他媽和王德良就是一對戀人,是姓高的硬給拆散的。」我爸用手指著樓下說。

「爸,高光他爸是怎麼給高光他媽和王德良老師拆散的?」我特別想知道高光他媽的私隱。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問!」我爸嚴肅地說。

我爸不告訴我,我也能想到高光他爸追高光他媽時的那副德行。從他那本淫穢的詩集就能看出來。

一想起詩集,我就想起那天晚上在周麗萍家,張小翩發現反詩的事,我躺在床上想不明白,為什麼周麗萍不趕緊告發高光他爸呢?也許周麗萍害怕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也許周麗萍在等時機,周麗萍可不是那種不敢下手的小女孩。

如果周麗萍真的報了仇,那高光他媽怎麼辦?會和高光他爸離婚嗎?也許高光他媽離婚後會嫁給王德良呢,王德良肯定願意娶高光他媽。如果那樣的話,我可以天天去王德良家看高光他媽了。那夏丹老師怎麼辦?她一定會很傷心,她可是個黃花大閨女。王德良難道放着一個黃花大閨女不娶,去娶一個兩個孩子的媽?

我還理解不了成人間這種複雜的感情,可是我卻不停地想這些事情。甚至為高光他媽受的委屈而心疼,恨不得把高光他媽摟在懷裏好好地哄哄。

其實,我在夢裏哄過高光他媽不知多少次了,只是在夢中哄高光他媽,周麗萍在旁邊罵我臭流氓,夢醒后既羞愧又幸福。

我發現我越來越多愁善感了,自從我媽手術后,她和我大舅多年的恩怨也似乎化解了,但是那套晚清年間的《紅樓夢》,我媽並沒有還給我大舅。

我爸和我媽在一起也不像以前那樣,一到睡覺時就呻吟了,我媽不像以前那樣脾氣暴躁了,對我奶媽長媽短的叫得也挺親的,但是我知道我媽越這樣她心裏就越苦。

女人要是沒有奶子還叫女人嗎?我媽好可憐,但是她很堅強,我想就是一個大男人也不會有她堅強的,從此,我媽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完全忘記了自己是一個病人。

這兩天沒上學,拉肚子,上廁所時,我發現高光他爸的軍用吉普車停在門前。我好奇地繞到他家後院,小心翼翼地貓著腰靠近他家後窗,我一點一點直起腰,透過玻璃往裏看,我驚呆了,高光他爸正抱着一個漂亮女人「那個」呢!

漂亮女人上半身在床上,下半身在床下,仰面躺着。高光他爸撅著又黑又瘦的屁股正呼哧呼哧地做運動,那個女人「啊、啊」地叫着,兩個白花花的奶子不停地上下左右擺動,高光他爸一邊運動還一邊用嘴咬着那白花花的奶子,我看着看着,雞巴當時就受不了了,我怕高光他爸看見,趕緊跑向了廁所。

在廁所我顧不上拉屎就自慰起來,那場面讓我太興奮了,原來男人和女人干那事是那個樣子,我的心怦怦地跳,為看到剛才那場面激動不已。

我很快就射了出去,想拉完屎再回去看一眼,沒想到我剛要擦屁股,高光他爸嘴裏叼著煙,走進了廁所。

「二林子,怎麼不上學呢?」高光他爸若無其事地問我。

「拉肚子。」我也裝着什麼都不知道地說。

高光他爸掏出雞巴站在我旁邊撒尿,我聽到隔壁女廁所也有人撒尿,我心想會不會是讓高光他爸剛搞過的那個女人。

我走出廁所時那個女人果然也走了出來,她把漂亮的頭髮往後一甩,用雙手攏了攏,扭擺得意地上了高光他爸的吉普車。我媽說,這樣的女人叫狐狸精。我仔細地觀察了一下,果然有狐狸的臊味。

高光他爸從廁所里出來,點燃了一支煙,上了車,吉普車開走了。我獃獃地望着吉普車遠去,心裏充滿了對高光他媽的同情。高光他爸罵她是臭婊子,其實真正亂搞的是他自己。

我聽高光說,他媽被他爸氣得回娘家了。高光他媽回了娘家,高光他爸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我內心開始為高光他媽打抱不平了,眼前卻總是晃動剛才那女人兩個白花花的奶子。那兩個奶子長得太誘人了,含在嘴裏會化的,我恨不得把看見的一切跟什麼人說說,可是,這種事能跟誰說呢?

看來不光我們小孩子亂想女人,有些成人比小孩子還流氓,高光他爸就是這樣。我覺得這件事可以告訴王德良,他聽了一定會高興的,或許他聽了噁心,但噁心的同時他也會高興的。

晚上,我去了王德良家學畫畫,心不在焉。

「怎麼了?二林子,好像有什麼心事?」王德良拍着我的肩膀問。

「白天我上廁所時,看見高光他爸領回家一個女人。」我神秘兮兮地說。

「那又怎麼樣?」王德良警覺地問。

「我偷看他們了,他們脫得光光的『那個』了。」我紅著臉說。

「高光他爸是個專幹壞事的人,他什麼壞事都能幹得出來。」王德良輕蔑地說。

「前幾天他還打了高光他媽。」我對王德良的寬容有些放肆,一股腦兒把憋在心裏的話都說了出來。

「他憑什麼打人?」王德良氣憤地說。

「高光他爸罵她和你搞破鞋。」我心裏有意挑撥王德良恨高光他爸,我心想全世界的人都恨高光他爸才好呢!

「他放屁!」王德良氣得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說。

我嚇了一跳,看着他不敢插嘴。王德良緩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平靜地說:「二林子,我們這一代人算是完了,如果幸運的話,希望你能趕上好時候。」

他跟我說話時,我發現他頭上冒出好多根白頭髮。

「王老師,你有白頭髮了。」我對王德良的白頭髮,心裏有一種莫名的傷感。

「二林子,」王德良苦笑了笑說,「無論什麼時候,畫筆都不要停,我希望你將來能走出國門,看看外面的世界。」

「毛主席說,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人在受苦,中國人口最多,快佔世界上人口的三分之一了,那就是說,除了中國人外,世界上大部分人在受苦!」我是想說,外國人都在受苦,我去國外一起跟着受苦啊!

「你信嗎?」王德良若有所思地問。

「毛主席說的話我信。」我堅定地說。

「毛主席要是說錯了呢?」王德良露出懷疑的目光,那目光很嚇人,我從未見過。

「毛主席怎麼能說錯呢?」我用異樣的目光看着王德良,心想你瘋了嗎?

「只要是人就有可能說錯話,辦錯事。」王德良鄭重其事地說。

「王老師,這話要是被高光他爸聽到,你就得去草灘農場勞動改造了。」我趕緊提醒說,心想這時要是夏丹突然進來就壞了。

「其實,我們天天都在改造,有改造好的,也有改造壞的。」王德良繼續闡述自己的觀點。

「王老師,我聽不懂。」我覺得王德良的話雲里霧裏的,很深奧。

「你慢慢就會懂的。二林子,這兩天看見高光他媽了嗎?」王德良最感興趣的還是高光他媽。

「沒有,聽高光說,他媽回娘家了。」我也喜歡談論高光他媽。

「他爸打他媽打得重嗎?」王德良關切地問。

「不知道。」我有些嫉妒地說。

「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呀!」王德良不耐煩地說。

「聽打架的聲音很重。」我心想,我讓你知道的夠多的了。

「簡直是畜生!」王德良憤憤不平地罵道。

我理解不了此時王德良的心情,但我知道高光他媽被打他很心疼。大人們的感情永遠比小孩子的複雜,總是表裏不如一,心裏一個世界,嘴上一個世界。高光他媽明明喜歡王德良,卻嫁給了高光他爸,高光他爸明明娶了高光他媽,還和別的女人搞破鞋,而王德良明明愛高光他媽,卻和夏丹藕斷絲連,而夏丹喜歡王德良這個人,卻不喜歡他畫的畫。

我搞不懂大人們的花花腸子,也不想懂。因為我肚子裏也有一大堆愁事。自從張小翩在周麗萍家指出高光他爸的反詩以後,周麗萍看見我一直帶答不理的,我不知道這鬼丫頭心裏打的什麼算盤.

我瞧不起唐建國,他卻敢和張小翩「那個」,我也想和張小翩「那個」,卻不敢和張小翩說,再者說,我身上還背着「留校察看的處分」,一連好幾天看不見高光他媽心裏也鬧得慌。

我還擔心我媽會不會死,她做了乳房摘除手術后,拚命地工作,好像這輩子再也沒有時間工作了似的,她不僅做班主任,還帶了一個最亂的班。她說,我要讓最差的班變成一個最好的班。

爸爸恢復工作后也忙得很,家裏的事都扔給了奶奶。我覺得奶奶才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吃了一輩子的苦,年輕時生了十五個孩子,只剩了我爸和我二叔。我爺爺是個賣酒的,有一天下大雪,他背着酒桶走到一家大地主門前,地主家的家丁打酒喝卻不給錢,還放狗咬我爺爺,結果我爺爺被狗咬傷,不久就得狂犬病死了。我奶奶年輕輕的守寡養我爸和我二叔。終於熬出頭了,還總受我媽的氣。

我總想,等我長大娶了媳婦,她要是給我爸我媽氣受,我非打折她的腿不可。我也不會娶那樣的媳婦,因為周麗萍不是那樣的人,就是張小翩也不是那樣的人。

我當時認定會娶周麗萍或張小翩,我不知道為什麼心中一直想着周麗萍,卻要帶上張小翩的。還希望周麗萍像高光他媽那樣有魅力,我好像忽然明白了,賈寶玉為什麼認為男人是「濁物」了,因為男人的心裏很臟!

寒假前,學校發生了一件事,夏丹給校長貼了一張大字報,內容是前兩天學校組織全校師生看電影《決裂》,看完電影后,校長一邊走一邊和王德良閑聊說了一句錯話,被跟在後面的夏丹老師聽見了。

這句話的意思是:「憑着手上的老繭就能上大學,還要我們當老師的幹什麼,讓學生都去當農民算了。」

夏丹認為校長這是有意反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是向文化大革命反攻倒算的右傾翻案風,結果,大字報在全市教育界引起了軒然大波。高光他爸以主管教育的革委會副主任身份接見了夏丹,鼓勵她勇於向走資派鬥爭的大無畏革命精神。

老校長很快就被趕下了台,儘管她長得很像江青,也救不了她下台的命運,她被發配到草灘農場進行勞動改造

夏丹被破格提升為校長,誰也沒想到,夏丹的一張大字報竟讓她一步登天、青雲直上。因為這件事,王德良鼻子都氣歪了。老校長平時古板一些,但人是大好人,從未害過誰。

王德良做夢也沒想到,夏丹居然會因為偷聽了校長與自己的一句閑話,而上綱上線貼大字報,竟然把老校長趕下台,自己卻藉機爬了上去。夏丹居然會害人,居然有野心,居然想當官。

王德良突然想明白了自己為什麼和夏丹老處不到一塊,原來夏丹骨子裏有一種很可怕的東西。這種東西一旦爆發會使人瘋狂,王德良對夏丹徹底絕望了。

夏丹一上台,張小翩就被提拔為校文藝宣傳隊隊長,周麗萍特討厭張小翩往上爬的勁頭,其實,張小翩的性格和夏丹很像,兩個人拌了幾次嘴,關係就疏遠了。

放寒假了,大沙坑滑冰場成了我們的樂園,我和高光、于濤、周麗萍天天去大沙坑滑冰,有時唐建國和張小翩也去。

在冰場,高光看見張小翩,就給周麗萍打抱不平,因為張小翩晚上不陪周麗萍,去陪夏丹了。高光看不慣,罵張小翩勢利眼。張小翩不愛聽,兩個人在冰場上罵了起來。

「張小翩,跟夏丹睡覺舒服,還是跟唐建國睡覺舒服?」高光陰風陽氣地問。

「跟夏丹校長睡覺舒服,跟夏丹睡的是床,跟唐建國睡的是包米地。」于濤在旁邊火上澆油地說。

張小翩一聽這話,氣得大哭了起來,她罵道:「高光、于濤,大流氓!」

「我再怎麼流氓,也沒跟人家在包米地睡呀!」高光皮笑肉不笑地說。

張小翩被抓了小辮子,平時得理不讓人,今天無力還嘴,捂著臉在旁邊哭。

周麗萍看不慣,上來勸道:「高光、于濤,你們男生欺負女生,缺不缺德呀?走,小翩,別理他們。」

「大尿壺,我們幫你,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呀?」高光氣急敗壞地說。

「我不用你幫,你們還是管好自己吧。」周麗萍冷言冷語地說。

「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走,于濤、二林子。」高光說完,用釺子一撐,腳下的單腿驢冰車向遠處的冰包駛去。

躲得遠遠的唐建國見張小翩隨周麗萍走了,他也用釺子挑起單腿驢冰車放在右肩上,走了。我遠遠地望着唐建國覺得他像個鬼魂。

我和于濤、高光又滑了一陣子,心裏惦記周麗萍,就謊說回家幹活,扛着冰車先走了。

離開大沙坑,我直奔周麗萍家。我敲門時,周麗萍和張小翩已經有說有笑了。

「劉寶林,你來得正好,」我一進屋,周麗萍就說,「聽張小翩說,夏丹讓張小翩每天晚上陪她睡覺是因為夏丹晚上經常碰到鬼。」

「瞎說,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鬼。」我鏗鏘有力地說。

「怎麼沒有鬼?這世界上到處都是鬼。」周麗萍充滿怨恨地說。

「張小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願意與周麗萍爭辯,想儘快知道實情。

「一開始我也不信,不過夏丹老師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張小翩說,「我就半信半疑地陪她,頭兩天什麼事也沒有,不過我還是挺警覺的,關掉電燈,屋裏漆黑一片,我生怕有鬼闖進來,哪敢閉眼睛睡覺?我就睜大眼睛警惕地注視着周圍的動靜,突然,夏丹指著牆上出現的一個似人非人的黑影說,張小翩,鬼來了。我看見那個黑影好像坐在窗台上,一動不動,好像只有眼睛在眨,閃著綠光。我和夏老師緊緊地抱在一起,嚇得聲都不敢出。」

「會不會是樹呀、傢具的影子?」我還是不相信,滿不在乎地問。

「不是,那是鬼的影子!」張小翩一口咬定,生怕我不相信。

「怕是夏校長心裏有鬼吧?」我話裏有話地說。

「這是什麼意思?」周麗萍似乎聽出了什麼,若有所思地問。

「聽我爸說,咱校老校長被趕下台後,被發配到草灘農場去勞動改造,」我解釋說,「老校長一股火,突發心臟病死了。你說夏丹心裏能沒鬼嗎?我看是老校長的鬼魂來找她算賬來了。」

「劉寶林,你說得也太嚇人了,」張小翩繪聲繪色地說,「我聽我奶奶講過一個畫皮的故事:畫皮里的鬼披頭散髮,面孔烏黑,眼睛裏閃著綠幽幽的光,張著血盆大口,兩顆白森森的獠牙支在外面,真嚇死人了。」

「那是《聊齋志異》裏的故事,是小說,不是真的。」周麗萍咯咯笑着說。

「劉寶林,校長的鬼魂會不會也像畫皮里的鬼那麼嚇人?」張小翩毛骨悚然地問。

「鬼再嚇人也沒有夏丹嚇人,她居然能幹出害老校長的事。」我憤恨地說。

其實,我對老校長也沒什麼好印象,何況她還給了我留校察看的處分。

「我看她是被高光他爸利用了。」周麗萍冷靜地說。

「我聽我爸說,高光他爸要樹立夏丹當教育戰線的典型。」我氣哼哼地說。

「樹成典型,是不是大家都要向她學習呀?」張小翩羨慕地問。

「向她學什麼?學習她怎麼害人呀?」我憤憤不平地反問道。

「劉寶林,你怎麼老向著老校長說話?別忘了她給過你留校察看處分。」張小翩挑撥離間地說。

「我寧願背着這個處分,也不願意看見老校長被人害死。」我義憤填膺地說。

「其實,真正害死老校長的是高光他爸。」周麗萍很平靜地說。

「怎麼辦呀?」張小翩哼哼唧唧地說,「今晚我還得陪夏老師,我真怕碰上鬼,周麗萍,反正你也是一個人,不如一起去陪夏校長吧。」

「張小翩,讓周麗萍去,還不如讓我去呢!」我自告奮勇地說。

「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和我們一起睡覺呀?」張小翩愁眉苦臉地說。

「有鬼你們怎麼能睡得着?不如我把高光、于濤都叫上,替你們去捉鬼。」我從心裏想見識一下這個鬼。

「那太好了,我去跟夏校長說。」張小翩喜出望外地說。

「那好,我去找高光、于濤。」

我說完,興奮地衝出周麗萍家,扛着冰車向大沙坑跑去。

到了大沙坑,高光和于濤正在沙洲上的死樹下挖洞,由於離我太遠,我滑著冰車,快速地向他倆駛去。

「你們挖什麼呢?」我一邊滑一邊喊。

「老鼠,有隻大老鼠跑進了洞裏了。」到了沙洲上,高光對我說。

我走近他倆身邊時,洞已經挖得很深了,他倆挖洞的工具就是滑冰車的鋼釺子和單腿驢冰車上的冰刀。

「這個洞不像老鼠洞。」我聽我二叔說過,蛇也鑽洞。

「不像耗子洞像什麼洞?」于濤看了我一眼問。

「我在山東老家和我二叔抓過蛇,這像個蛇洞。」我吹牛說。

「二林子,你看這裏會不會有蛇?」高光一邊挖一邊問。

「說不好,萬一有蛇,我們該怎麼辦?」我有些膽怯地說。

「二林子,你真是個傻逼,你沒聽說過農夫和蛇的故事?天這麼冷,蛇早就凍僵了。」于濤嘲笑說。

「那也未必,它要是藏在洞裏睡覺呢?」我不好意思地說。

「耗子,耗子跑了。」使勁挖洞的高光大喊道。

一隻比貓小一點的特大耗子從洞裏鑽出來,又鑽進了枯草叢裏,我們都嚇出了一身冷汗。高光和于濤繼續挖,我放下冰車,和他倆一起挖。

挖了二十多分鐘后,我們驚呆了,一條盤卧的大蛇,頭被什麼動物啃掉了,身上也有好多處被啃的地方,那條蛇有兩米長,卻凍得硬邦邦的,蛇顯然已經死了很長時間了。

「蛇動了,快跑!」高光突然大喊,然後他轉身就跑。

我和于濤嚇得也跟着轉身就跑,卻被腳下的石頭絆倒,摔在地上。

「瞧你們兩個膽小鬼!」高光指着我們兩個哈哈大笑地說。

「操你媽,高光,人嚇人嚇死人!」于濤從地上爬起來罵道。

「別生氣,別生氣,你們倆說,這條蛇是被什麼動物吃的?」高光嬉皮笑臉地說。

「一定是老鼠啃的。」我望了一眼蛇身上的牙印,若有所思地說。

「胡說,都說蛇吃老鼠,沒聽說老鼠吃蛇的。」于濤反駁說。

「沒準兒真是老鼠啃的,你看這牙印是老鼠的。」高光一邊用鋼釺子戳著死蛇一邊說。

「蛇是冷血動物,天一冷它就動不了了,老鼠乘虛而入,拿蛇當大餐了。」我得意地分析說。

「太神了,沒想到夏天蛇吃老鼠,冬天老鼠吃蛇!」于濤感慨地說。

「抓蛇沒意思,想不想抓鬼?」我挑逗地說,我就怕他倆不去。

「去哪兒抓鬼?」高光好奇地問。

「張小翩說,夏丹家晚上鬧鬼,請我們去抓鬼。」我加重語氣說。

高光、于濤一聽校長家鬧鬼,好奇心一下子就上來了。

「夏校長家的鬼是什麼樣的呀?」于濤也感興趣地問。

「聽張小翩說,一到晚上關了電燈,牆上就有一個人影,還有綠眼睛。」我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吊起了高光和于濤的胃口。

「二林子,你說這個綠眼睛的人影真是鬼嗎?」高光半信半疑地問。

「我在山東老家晚上路過亂墳崗子時看見過鬼火,那鬼火就是綠色的。」我故意用恐懼的語氣說。

「二林子,你把我頭皮都說麻了。」于濤撓著頭皮說。

這時天有些蒙蒙黑了,遠處山坡上有一條狼狗,它身子胖胖的,四條腿肥乎乎的,拖着一條又松又軟的尾巴,瞪着兩隻猙獰冷酷的眼睛,齜牙咧嘴活像一隻兇惡的豺狼。

高光誤以為是狼呢,他大喊道:「快看,遠處有一條狼!」

高光這麼一喊,那隻狼狗像惡狼似的向我們狂奔過來。我們幾個嚇得渾身哆嗦,心咚咚亂跳,撒鴨子就跑。

當我們打着刺溜滑跑出冰面時,那隻狼狗叼著那條死蛇向遠處跑去。

「高光,你怎麼一驚一乍的?剛才那是條狗,不是狼。」于濤氣喘吁吁地說。

「那是咱校打更老頭新養的狗。」我摘下棉帽子,擦著腦門兒上的汗說。

「這狗怎麼跟動物園裏的狼長得一模一樣呢。」高光心有餘悸地說。

「你不知道,打更老頭先前養的狗被徐三給宰了,這是他養的新狗。」于濤快言快語地說。

「徐三怎麼會宰打更老頭的狗?」高光不解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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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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