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第26節

經此一戰,宋軍的聲威大振;全師雄已無鬥志,在王全斌。王仁贍渡江分道夾擊之下,往北敗退至灌口,不久又沿沱江、向東潛行;走到金堂地方,箭傷引起外感,一病而亡。

全師雄的噩耗在王全斌看是喜訊。「大勢算是定了!」他在呂餘慶所設的宴會上,憂喜交並地說:「我慚愧得很,有過無功!只是能有今天這個結果,在我私人,不能不感謝劉副帥和曹都監。」

「是的。」王仁贍也心悅誠服地:「新繁一仗,是扭轉戰局之轉機。都帥,我們都該向劉、曹二公致意。」

「不敢當!」劉光乂搖手答道:「既為袍澤,榮辱相共……」

「不然!」王全斌打斷他的話說:「班師回京,論功行賞,兩公一定加官晉爵!」

這只是說了半句,還有未曾說出來的半句是,此外治罪的,包括他自己在內,大有人在。喻得其意,崔彥進和王仁贍等人都上了心事,停杯黯然,頓時把一場慶功的宴會,搞得清冷寂寞了。

於是作主人的呂餘慶,安慰著說:「官家寬厚,必念諸公之功,不咎既往。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何必戚戚?」

「唉!」王全斌嘆口氣對劉光乂說:「古來將帥,多不能保全功名;西蜀既平,任務已了,我想告病回鄉,把帥印交了給你。」

「都帥!」劉光乂提醒他說:「全師雄雖死,零星的亂黨還很多;非奉詔旨,不可輕去。你把帥印交給我,我可不敢接。」

王全斌又嘆口氣,不知何以為計?呂餘慶是旁觀者清;覺得他這個打算,倒不失為避罪免辱之道。只是不便表示贊成;能幫他忙的,只有極力表楊他們平亂的功勞,希望功過能夠相抵,勉求無事。

為此,他親自動筆上奏,捷報全師雄已死,叛亂必可平眼,加意稱羨王全斌等人親冒矢石的破敵之功;但是他也不肯抹煞劉光乂和曹彬的貢獻,建議予以上賞,作為激勸。

這道奏疏寫得很札實,但說王全斌好話的,僅此一奏,而告他與崔彥進、王仁贍等人在蜀奪民家子女王帛,縱容部下,敗壞紀律的文書,都已在都堂積有數寸之厚。皇帝自然也知道這些情形,發怒已不止一次,都由於皇弟光義、宰相趙普,以及樞密使李崇矩一再勸解,說蜀亂未平,仍須大軍效命,暫時不宜處罰將帥,以免影響士氣。所以一直隱忍着。現在接到呂餘慶的奏報,皇帝覺得是到了該有所行動的時候了。

「賊首伏誅,亂黨星散,秦鳳、歸州兩路軍隊,叫他們班師吧!」

對於皇帝的指示,趙普覺得遵行無礙;因為殘局有康延澤和丁德裕收拾。不過有一件事,他覺得身居相位,不能不說。

「臣等遵旨。」他說:「須請旨者,召還平蜀將帥及士兵,陛下如何酬庸有功?請賜示下,以便準備。」

「士兵們遠道跋涉,奮勇效命,自然要多給恩餉。至於將帥,哼!」皇帝又似冷笑,又似苦笑:「還要我來酬庸嗎?」

趙普的意思,其實是探問如何治罪;此時聽得皇帝的語氣,便道破本意:「專閫大將,凱旋歸來,縱有過失,似不宜交付法司;否則,深恐有傷朝廷體制。」

「有罪治罪,何以見得有傷體制?」皇帝搖搖頭:「你這話沒有說對。」

趙普不便再作爭辯,隻眼瞟著光義,希望他能夠有所諫勸。

光義的看法與趙普相同,大將班師回京,軍民交賀,那「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還」的興旺氣象,宜乎珍視。如果下旨交付法司治罪,必致引起許多揣測,以致民心動蕩,亦非國家之福。只是趙普既然碰了釘子,自己不宜再以此理由陳說;應該另外想一套說詞,才能使皇帝回心轉意。

「陛下重法務實,天下共喻。王全斌等人,有功則賞,有罪治罪,因無所用其回護。只是,陛下素來優恤士卒,似不妨重作考慮。」

「考慮什麼?」

「要考慮的是,士卒之心;主帥被辱於獄吏,部下自然痛心。」光義說到這裏,暫停一停,看皇帝意動,便又加上一句:「陛下何忍出生入死的士卒,中懷抑鬱難宜?」

「也罷!」皇帝終於鬆了口氣。「不交付法司亦可。但此輩犯紀,可以不罰,朝廷的紀綱,又在哪裏?」

「不是不罰。」趙普介面回奏:「乞陛下敕下,令王全斌等人,到兩司問話;臣等問明白了;另行典奏取旨,庶乎功過分明,綱紀昭然。」

「這樣倒也可以。」皇帝輕輕敲了一下柱斧:「你就擬敕來看了,趕緊發出去。」

敕令到達成都之日,又是捷報爭傳之時;全師雄死後,餘眾推舉謝行本為帥,盤據銅山,為康延澤所破,川東傳檄而定。

在成都以南的地區,比較麻煩的是嘉州,亂黨呂翰,驍勇善戰,守城不下;王全斌派水陸轉運使曹翰進擊,以王仁贍支援,兩軍合圍,呂翰棄城而走,但兵力未損。

不但呂翰的兵力未損,實際上還有亂黨在向嘉州集中。呂翰的棄城是誘敵之計,預備集結各路亂黨,反主為客,包圍嘉州,分道攻城,殲滅曹翰的部隊。

虧得曹翰預先得到了諜報,亂黨定於兩天以後,聽嘉州城上鼓樓,打三更為號,一起動手。曹翰估量敵我兵力,眾寡不敵;於是心生一計,把掌管更鼓的老兵找來,密密授意。到了那天晚上,起更特遲,時間拉長,一更二點,實為二更;其實早過三更;打到二更二點,曙色已露。

各路亂黨早已集中,只以未到三更,不敢造次動手;此時看東方天色,方知中計,急急引退。陣腳一松,曹翰便動手開城出擊,呂翰的主力大渡而散,牽動了其他的亂黨,為曹翰分手追擊,大勝而回。

於是一面奏捷,一面下令班師;王全斌等人忐忑不安,士卒們卻是歡聲雷動,奔走相告。

不過入蜀的兩路人馬,一接收拾行裝的命令,最興奮的怕是張惠龍——在剛離江陵的那幾天,青兒的情影,魂牽夢縈,令人茶飯不思,神魂顛倒。白天有公務在手,還易於排遣;一到晚來,徹夜相思,那滋味着實難以消受。直到過了巴東,與蜀軍接了仗,方始忘卻;自平成都,當然也會想到,但全師雄的叛亂一起,知道班師遙遙無期,咬一咬牙倒也能丟開。情愫積得太久,到了賦歸的此一刻,便一發不可收拾;豈止歸心如箭?最好縮地有方,即時即刻能與青兒相見。

當然,這是辦不到的事;自己把一顆亂糟糟的心,按捺了又按捺,才想起有件事不能不問。「都監,」他說:「班師從那一條路走啊?」

他一問,曹彬便知用意,隨即答道:「還是分為兩路;都由峽路走,那來這麼多船?」

「那末,秦鳳路的仍舊走秦州、鳳州;歸州路的仍舊走三峽?」

「不!」曹彬搖搖頭:「勞逸須得平均,由峽路來的,從秦鳳路回去。」

聽這一說,張惠龍頓時滿頭大汗。「這,這是——」他結結巴巴地說:「我跟着都監從劍閣走?」

曹彬是有意跟他戲耍,看他急得如此,於心不忍,便笑笑說道:「我看你想青兒想得快要瘋了!」

見都監這樣的神情和口吻,張惠龍的心境,頓時一寬,都監的話不知是真是假?就算是真,行程調動一下,又有何妨?

於是他慫勇著說。「都監,你老何不仍走峽路?下水船快,『千里江陵一日還!』」

平日聽曹彬念時,張惠龍耳濡目染,居然也能脫口引用唐詩;曹彬既驚奇、又欣慰,同時也覺得很好玩。「真不得了!」他笑着說:「張惠龍變得這麼文雅了!」

張惠龍有些發窘,但聽出這不是譏笑,而是嘉許,所以心裏有些得意,只不好意思地笑着,不作一聲。

「你為什麼這麼沉不住氣?」曹彬藉這機會教導張惠龍:「身為軍人,最要緊的是作判斷。你的親事,是我替你定下的,我曾答應了女家,平蜀班師之日,到江陵辦喜事;就算都從劍閣回京,我也會給你假期到江陵迎娶。這是勢所必然的事,你竟會想不明白,急成那個樣子,豈不叫人把你看成草包?」

這一番責備,張惠龍心悅誠服;把他所講的道理,細想了一遍,都記在心裏,然後才響亮地答一聲:「是!」

「你的事我早已替你打算過了。」曹彬又說:「只要我的職權所許,自然給你方便;大軍十分之七八,由峽路東下,仍舊在江陵一帶起早,要派人到那裏去部署轉運,我替你補上一個名字。這是你第一次離開我到外面去歷練,隨時隨地要留心。一你要知道、在我跟前,你做錯了事,我會告訴你,在外面,只有靠你自己檢點。」

「都監請放心!」張惠龍說:「我決不會丟都監你老的臉。」

「另外我再給你三天婚假。日子由你自己定了,報告帶隊的官長。」

「那末,」張惠龍問:「都監什麼時候到江陵?」

「總在半個月以後。」

「我等都監來了,再跟吳家定日子。」

「不必!」曹彬很婉轉地為他解釋:「第一、吳家要選吉日,不可為我耽誤;第二、早早成了親,好打點一切,帶着新娘子回京;第三、我到了江陵,不見得能抽得出功夫來為你主持婚事。所以你不必等我,好在有張孔目在,也是一樣。」

聽這一說,張惠龍不免有怏怏不快之色;曹彬便歉意地勸慰了一番,答應到了江陵,一定抽出半天的功夫,到吳鄉約家去拜訪,權當會親。張惠龍覺得這樣也算有了面子,心裏才好過些。

推己及人,他又想到一件事,忍不住要說;軍中弟兄與當地百姓交往,頗有結識了多情女郎,論及嫁娶的,只以叛亂未平,班師無期,陣前不準招親,所以男愁女怨,如今似乎應該解除禁令,促成好事。否則大軍啟行之日,閨中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哭腫眼睛?

「我已經想到了。」曹彬聽完張惠龍的陳述,點點頭說:「不過這件事用不着我費心,更與你無干;不必管這閑事。」

費心的自然有人。第一個就是王仁贍——李廷珪所送的那位歌伎,極受王仁贍的寵愛;當然要攜回京師。只是不能隨軍同行;因為劉光乂極力反對,說行軍不宜有婦人,否則兵氣不揚。而且以蜀中百姓看在眼裏,會起議評;所以主張將眷屬集中在一起,派定留守照料,隨後再定行止。

這是侃侃正論,誰也駁他不倒;王全斌已經表示接納建議。但只許軍官納妾,不準士兵娶妻,無論如何是件說不過去的事,因此開放了禁令;婚禮當然從簡,甚至大定、小定,一概豁免,女家不辦嫁妝,男家的聘禮,是呂餘慶所定的規矩,白銀十兩,采緞兩匹,羊一口,酒十瓶,由成都府致送,作為賀禮。

婚禮雖簡,但很熱鬧,因為新郎官的賀客多——當然都是他的同袍;湊齊份子,自辦喜筵,不用女家費心。鬧夠了酒,把新郎送入洞房;洞房就在女家。剛賦好逑,旋唱驪歌,送行的行列中,多的是剛剛開臉的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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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曹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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