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1

人是萬物之靈。在世間所有動物中,人是最聰明也是最複雜的一種。而最難以捉摸的莫過於人心,它藏於人的胸中,有臉部來保護,因此,你很難判斷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如何。而且,人心又是易變的,今天這樣,明天可能又會那樣。所以自古就有「畫人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之說。

正是這樣,在我這本書里,就有幾個難以捉摸之人,才經理就是其中的一個。遺憾的是我沒有和他近距離接觸過,更沒有機會和他正面談過話,自到夏城認識他之後,我一直以為他是金顯昌的軍師,是幫凶,可後來他的表現卻大出我意外。

關於他的一些情節,多數是案件結束後知道的,有一些也包括我的推測。也許,他內心世界原來就不同於金顯昌一幫人,也許,是女兒的災難使背叛了他們。那天晚上,才經理和金偉通罷電話,就把家中的保險櫃打開,從裏邊拿出一件東西。

說來出人意料,那是一支手槍。

接着,他又拿出一些子彈,並把子彈一枚枚壓滿彈夾,又把彈夾推回槍內。然後端起,向前瞄準,做出射擊的姿態,一副仇恨的表情。

真想不到,連才經理這樣的人都擺弄起槍來了。

為什麼?他要對付誰?

才無聲地冷笑一下,把槍插進懷中,拎起皮包要向外走。可是,他拉開門時愣住了,女兒正滿眼含淚地站在門外。

他欲說什麼,女兒卻不給他機會,一把抓住他:「爸爸,你要幹什麼去?你要幹什麼去?你說呀……你告訴我,我不讓你走!」

看到女兒,才經理的心一下亂了。他免強笑笑,摸了一下女兒的頭髮:「思敏,爸爸出去辦點小事,你別惦著,睡去吧!」

思敏:「不,爸爸,我從門縫裏看見了,你帶着槍,你要幹什麼去……爸爸,我不讓你去,我害怕……你不要去,你不要這麼干,我不要你報仇……爸爸,咱們搬家,離開夏城,遠遠離開他們,你不要這麼干……」

才經理撫摸著女兒的頭髮,眼中閃起淚花:「思敏,爸爸咽不下這口氣呀,你是爸爸唯一的親人,是爸爸的心頭肉,為了你,爸爸可以上刀山,下火海……你媽臨死時,我曾再三向她保證,一定要你一生幸福快樂。怕你受委屈,爸爸發誓終生不娶,可金老三他卻……爸爸恨不得生吃他的肉啊……我本以為金顯昌能為我出這口氣,沒想他卻……我現在什麼都看清了,想透了,爸爸怎麼變,也變不了他們那樣啊!」

思敏:「爸爸,可你當初為什麼要跟他們在一起呀?」

才經理:「孩子,大人的事你哪知道啊……你以為爸爸真心跟他們好嗎?不,他們算些什麼東西?流氓,地痞,社會渣滓……可沒辦法,現在夏城就這樣的人吃得開,爸爸也想做好人,可做好人活着太難哪,爸爸跟他們混在一起,有一半是為了你呀,是想着萬一出什麼事,他們能照應點。沒想到,最後我連自己的女兒都保不住,難道我還跟他們混嗎?我要跟他們算帳!」

才經理說着氣憤地欲掙脫出來向外走,女兒緊緊抱住他:「不,爸爸,我不讓你去,你一個人鬥不過他們……爸爸,咱們去告他們吧,你知道他們乾的很多壞事,讓公安局把他們抓起來!」

才經理無奈地:「思敏,爸爸何嘗沒這麼想過?可他們乾的很多壞事,爸爸也都有份啊!再說了,金顯昌的力量太大,在夏城,誰也鬥不過他,這麼做最後吃虧的還是爸爸……思敏,爸爸已經做好準備,在銀行里給你存了幾萬元,夠你維持生活和上學用的,存摺在保險櫃里……對了,保險櫃里還有金顯昌幹壞事的證據,萬一爸爸真出了什麼事,你多複印幾份,把它寄出去,寄給最高檢察院,寄給中央紀檢委!」

才經理說完又向外走去,女兒仍然不讓:「爸爸,我不讓你走,你到底去幹什麼去呀……」

才經理:「不幹什麼,思敏,你放心,爸爸不是莽撞的人,爸爸去見金顯昌,再找一些他的新罪證……讓爸爸走吧,啊……」

思敏只得讓步:「那,你不要帶着槍!」

才經理望着女兒堅決的表情,想了想,只得把槍拿出來,思敏一把奪過,藏到背後。才經理急忙地:「別,別走火,快給我,我把它放起來!」

思敏:「不,我拿着,免得你趁我看不見時又拿走!」

才經理着急地:「這……裏邊有子彈,快給我,爸爸不帶它還不行嗎……」

才經理從女兒手中奪過槍,擺弄著對她說,「瞧,這是保險,你要把它搬上來,再一碰扳機就打響了!」邊往下退子彈夾邊說:「不能放你這兒,看走了火……」又把子彈夾推上:「瞧,只要上了保險,子彈在槍膛里也沒事!」

才經理說完把槍放進保險櫃。

在同一個時間內,白冰也在家中忙着。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光彩照人,小喬在旁邊欣賞著說:「媽的,那個色鬼見了你,啥話都得說出來……要不是為了大事,非跟你辦完事兒再讓你去不可……好,為了咱倆長遠的幸福,去吧,不過,可不能跟他來真的,把他的心裏話逗出來就行!」說着把一個精緻的小拎包遞給她。

白冰接過拎包,對小喬嫣然一笑:「你放心吧!」說着打開拎包看了一眼,裏邊有一個袖珍錄音機。

現在,人們常用這一手整人。壞人用,好人也用。

小喬恨恨地:「媽的,你要真給他錄上,看他敢不聽我的,別說要一百萬,二百萬他也得掏!」

白冰欲往外走,小喬粗暴地一把摟住她,咬似地親了她幾口,「媽的,你千萬不能讓他佔了便宜,要是干出對不起我的事,我饒不了你!」

白冰是要去見郎書記。即是奉小喬的指派,也是她自己的意願,雖然有些緊張,也有幾分興奮。

這一招兒是小喬想出來的。他得知郎書記晚上要和金顯昌見面,就動了心思,后經白冰啟發,想出了這條妙計。

郎書記這時候並不知道白冰要來見她,更不知白冰為什麼而來。此時,他還在辦公室內,在給下邊打電話,口氣還是命令的:「……明天,你們把清掃車、洒水車全調動起來,主要街道要做到一塵不染。另外,再調些車輛,拉些沙石,把其它便道也墊一下。這一切,都要在明天做完,聽清了嗎?」

對方答應后,郎書記又撥了一個號碼:「孫主任嗎……是我,有這麼個事兒。你今晚少休息一下,把我上次那個報告再拔拔高,特別是反腐敗問題,再突出突出!」

第三個電話:「郭主任,你通知青山鄉,讓它們準備點土特產,明天送縣委來!」

該打的電話打完了,郎書記舒了一口氣,拿出一支香煙點燃,可是,這時電話鈴又響了,他急忙抓起:「是我……啊,金偉呀,有什麼事……李思明他們……我知道,他們又來了,出什麼事了……」

聽完金偉的電話,郎書記臉色大變:「什麼……李思明的老婆被殺了,兒子也沒了……是金顯昌……他們乾的,這……真的……」

金偉:「這我也拿不準,可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我還沒向局領導彙報,覺得事關重大,就先向您彙報了,還請您指示……這……該怎麼辦哪……」

郎書記:「李思明他們現在是什麼態度?」

金偉:「李思明都要氣瘋了,來了就找金大……找金顯昌和金老三,要和他們拚命,要不是老黨員死,他們去了劉家堡,不知會鬧出啥事來了……郎書記,你看……」

郎書記:「這……等我考慮一下再說吧!」

郎書記放下電話,臉色變青了。

電話再次想起,郎書記嚇了一跳,抓起:「是誰……你,金……」

金顯昌的聲音在電話中響起:「是我,郎書記,你不是約我今晚見面嗎?時候不早了!」

郎書記急忙地:「這……不見了,今晚不見了,我有事,改日再說吧!」

郎書記象燙手一樣,急忙把電話撂了。

金顯昌感到了一點什麼,關了手機后,疑惑地對才經理道:「這他娘的咋回事,聽他的語聲,我咋覺得不對勁呢?好象怕什麼似的!」

才經理:「這……他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了?」

金顯昌還未回答,手機又響起,他急忙打開:「喂……是我……啊,是劉處長啊……還沒睡呀,有什麼急事嗎……」

一個男人的聲音傳過來:「沒急事能這時候打擾你嗎?你聽着,我得到一個可靠的消息,新來的省委書記正在下面視察,這兩天要去夏城。」

金顯昌:「啊……這和我有啥關係呀?」

「當然有關係,」電話里的聲音:「你知道,省里對你們夏城的事有不少議論,關於毀林開荒買賣土地的事,我們廳也接到不少上告信,轉到我這兒就十多封,一直給你壓着。你想想,這些事萬一傳到新來的書記耳朵里,會引起什麼後果?你知道這位新省委書記是誰嗎?他可是動真格的人,聽說,手裏還有尚方寶劍呢……老金,我不多說了,你好自為之吧……對了,你買的那幢房子,我不能要,明天我打發人把鑰匙給你送回去!」

不等回答,電話就撂了。

來電話的是省林業廳劉處長。

金顯昌關上手機,臉上就象要下雨一樣。

才經理:「怎麼?新省委書記要來咱們夏城?」

金顯昌:「就在這兩天……媽的,有點風險,都趕忙躲遠遠的,花我錢的時候可不這樣……這姓劉的也太不夠意思,那次我去他家,他跟我念道說房子窄巴,住不開……我明白他那意思,就在省城最好的路段給他買了個三室一廳,花了三十來萬,當時把他樂得……媽的,現在忽然又嫌燙手了!」

才經理:「看來,郎書記忽然取消了見面,是不是也因為這個呀?!」

金顯昌咬着牙說:「我不管他為啥,他想讓我一個人擔風險,沒門兒,他越想甩開我,我就越貼緊他,他不想見我,我非要見他,非在今晚見他不可,看他能怎麼着?!」

2

郎書記還在辦公室內,一臉憂慮地坐在寫字枱後邊。今晚,他不想回家了。

他有一種不安全感,又抱有僥倖,心裏還不停地給自己壯膽:「你怕什麼?你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不就是和金顯昌關係密切一點嗎?可他殺人也不是你讓殺的呀,賣地那事又能怎麼樣?那不是賣,是承包,是為了開發荒山,即使錯了出發點也是好的,也是改革中的失誤。改革就是要交學費的嗎!頂多是個決策失誤,免職撤職,黨政處分,還能怎麼樣?真要這樣也好,找個機會就往國外一溜,省得象這樣成天提心弔膽的……至於金顯昌的錢……誰看着了?誰能證明?只有金顯昌,他能承認檢舉嗎?他要檢舉,我是受賄,他也是行賄,好不了我也跑不了他……」

這麼想着想着,郎書記漸漸有點放了心,也漸漸覺得有點長夜難熬了。

就在這時,忽然響起輕輕敲門聲。

已經很晚了,是誰這時候來找自己?為什麼沒有打電話預約?郎書記很是奇怪。還沒等他開口問,門外一個好聽的女聲傳進來:「郎書記,我是白冰。」

「白冰?!」

真是意外,郎書記心中一喜,什麼也不想了,急忙站起來,把門打開。

白冰閃身進來,立刻把門關好,並按上了暗鎖。這更讓郎書記喜出望外,心跳加速,連準備都不用,伸手就要擁抱白冰,忽然又想起什麼,急忙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回身驚喜地:「白冰,這時候,你怎麼來了?」

白冰帶點神秘地一笑:「怎麼,不歡迎我?」

郎書記:「歡迎,太歡迎了……不過我真沒想到你這時候會來,都快半夜了……來,快坐,坐這兒,這時候還不好意思什麼!」與白冰並排坐在沙發上,用手臂攬住她。「……對了,你來了,小喬呢,他知道不知道?」

白冰慍怒地:「別說了,我正是因為他才來的……怎麼,今天他又來向你要錢了?」

郎書記:「你知道了?是有這回事,把我氣壞了,張嘴就要一百萬,還說要帶你出國……對,他跟你說過這事嗎?你真的跟他走嗎?」

白冰臉暗了下來:「我就是為這事來找你的……你說,我跟他去嗎?」

郎書記:「這……這是你的事,得你自己拿主意呀!」

白冰:「可是,還有人說過,走到哪兒就把我帶到哪兒,不知還算數不算數了!」

郎書記聽了這話一下激動起來,一把拉住白冰的手:「你……你是說,白冰,你難道不相信我嗎?怎麼不算數?我說的話永遠算數……白冰,你來找我,我太感動了……你想想,小喬那兩下子,離開我,他能活下去嗎?就算我給他一百萬能怎麼樣?錢總有花完的時候……到國外要憑本事吃飯,他這樣的,最後不得去要飯哪……白冰,你不能聽他的,聽我的……」

郎書記摟緊白冰,白冰半推半就地:「可是,他說要出國,也挺打動人心的呀……」

郎書記:「這算什麼?我也可以帶你出國呀,過些日子,我就要出國考察,就帶你去……白冰,我跟你說實話吧,夏城這個破地方,我早干夠了,要不是為了撈倆錢,我能熬這麼長時間,我都打算好了……先看看形勢,看新來的省委書記到底怎麼樣,要是還能提拔,我就再干幾年,要是形勢不好,我們出國就不回來了。憑我的身份,搞好了還可以來個政治避難,還能得到各種優待……白冰,你來得太好了,我正在想你……走,咱們到裏屋,今夜我說啥也不讓你走了!」

郎書記往裏間拉白冰,白冰故意妞妮地:「不,我剛才路過值班室,值班室的老頭問我幹什麼,我說有個材料要寫,不出去他會怎麼想啊……」

郎書記:「沒事,有我在,你怕什麼,他要敢亂說,我解僱他……」

郎書記拉着白冰向裏屋走去,興奮得腿都有點軟了。

可是,他註定沒有這個艷福。因為,此時有一輛轎車正在向著縣委大樓駛來。

車中是金顯昌和才經理。

才經理故意對金顯昌道:「大哥,都過半夜了,這時候找他好嗎?」

金顯昌:「有什麼不好的?媽的,要錢的時候找我,一遇風吹草動就想閃開,沒那麼便宜的,我非找他不可,還非要讓他辦這事不可!」

才經理?「大哥,這可是頂煙上啊,省委書記要來,摸不清底細,他敢嗎?再說了,這時候你也得小心點啊,別讓人抓了典型!」

金顯昌:「屁,新來個省委書記有什麼了不起?我頭上又沒有烏紗帽,怕啥?錢撈到手了是大爺,見勢頭不妙,我給他來個腳底抹油,也他媽當外國人去,誰能把我怎麼樣?!再說了,也別聽那些高調,省委書記也是人,我不信給他二百萬他不動心。等有機會的,我跟他也掛上一勾,交上朋友,那我就不在夏城混了,要打入省城,打入北京……」

話實在有點狂,不過,這也是他的人生體驗,他說的也不是一點道理沒有。有人說過:在中國,沒有好辦的事,也沒有辦不成的事!

不過,金顯昌還是錯了,因為這個世界上畢竟還有跟他不一樣的人,還有和郎書記不一樣的領導。

車到了縣委大樓,金顯昌和才經理下車,發現郎書記的窗子還亮着。金顯昌一指:「瞧,他肯定還在,我這就去找他!」

金顯昌往樓內走,才經理欲跟隨,金顯昌回頭說:「哎,老才,你就別上去了,在外面等我!」

才經理只好站住,看着金顯昌走進大樓,然後回到車內,打開手中的皮包,現出裏邊的一個小錄音機。

才經理擺弄着錄音機,錄音機中傳出金顯昌的聲音:「怕什麼,錢撈到手是大爺……」

才經理真是豁出來了。可是,他今晚的計劃卻沒能實現。他聽了聽錄音機,又失望地關了,把它塞到包里,扔到車座上。

此時,郎書記正在辦公室裏屋的床上忙乎著,一邊脫白冰的衣褲,一邊還說着:「……快,那天的興頭讓小喬給破壞了,我恨死他了,今天說啥也得幹了……」

可茶几上的電話鈴又突然響起,打斷了他的興頭。他想不接,可響個不停,只好整理了一下衣服,抓過電話,沒好氣地:「誰?有什麼事……」

電話里的聲音:「郎書記,我是值班室,金縣長要見你……」

郎書記大吼道:「我誰也不見!」

然而,電話里傳來打耳光的聲音,接着有人「哎呀」一聲:「郎書記,他闖進去了,我擋不住他……他還打我一……」

郎書記:「這……媽的……」放下電話,對白冰:「是金顯昌,值班室更夫沒攔住她,你在裏屋等著,別出去!」

郎書記說着穿好衣服,走出辦公室。

聽到外間關門的聲音,白冰從拎包里拿出一個袖珍錄音機,飛快地跑到外間,放到郎書記的寫字枱上,又拿了幾張報紙蓋上。

這時,門外響起腳步聲和金顯昌的說話聲:「咋的?為啥不見我?是不是有哪個小蜜在屋裏呀……」

白冰急忙閃進裏屋,關上門。

金顯昌推開外屋門闖進來,郎書記緊跟在後邊,生氣地:「你小點聲,吵什麼,注意影響!」

金顯昌:「啥影響?花我錢時咋不怕影響……」猛地推開裏屋門:「我看看哪個美人在這兒呢……」

郎書記想阻攔金顯昌,來不及了。可是,金顯昌開門后卻沒有看到人影。

原來,白冰藏到了門后。

金顯昌拽把椅子坐到郎書記寫字枱對面,「我還以為打擾了領導的娛樂活動呢……還不讓我進來,跟我劃清界線,是不是晚一點了?!」

郎書記坐卧不安,沒好氣地:「你到底有什麼事,快說吧……快說!」

金顯昌嘿嘿一笑:「說就說,要說咱就從頭說,把話說透,再把今後的事說透,用你書記的話說,是總結經驗,吸取教訓,開拓未來,對不對……」

兩人說了起來。好象天意,金顯昌動了感情,回顧起自己和郎書記交往的經歷,把一些年來大大小小的事都掏了出來,說得郎書記也顧不上白冰了。白冰在裏間聽着,心中又緊張又高興,深感不虛此行。

只是,急壞了在外面等著的才經理。

才經理在縣委大樓外等著,不停地在車旁來回踱步,抬起手腕看錶。已經是凌晨2點多了,金顯昌還沒出來。

才經理一邊踱步一邊思考着眼前的事情。因為過於聚精會神,扔在車內包里的手機響起來,也沒有聽見。

電話是從他的家中打來的,是他的女兒打來的。思敏沒聽到爸爸的聲音,立刻就慌了。放下電話后想了想,開始採取行動。

郎書記的辦公室內,郎書記和金顯昌的談話終於到了尾聲。他們誰也沒想到面前就放着錄音機,二人說話時,手還不時地碰一下蓋着錄音機的報紙。

金顯昌對郎書記:「……聽明白了吧,咱們最後干這一把就夠過了,這不是什麼大事,你只要把工程的包底透給我,五百萬就歸你了……別害怕,有錢就是大爺,就算以後出什麼事,你可以帶着錢出國定居,就是到外國,五百萬也夠花一氣了,到那時,誰能把你咋樣……」

郎書記沒有表態,而是盯着金顯昌,突然問了一句:「老金,你跟我說實話,那事到底是不是你乾的?」

金顯昌一愣:「啥事?」

郎書記忽然又不問了,改口道:「啊,沒什麼,你還有事嗎?!」

金顯昌卻覺出了什麼,盯住郎書記:「我的話等一會再說,你剛才說的到底是啥意思,出啥事了?把話說明白呀!」

郎書記:「沒什麼,我想起來了,這事和你無關!」

金顯昌:「郎書記,你有話可得明說!」

郎書記:「這……真的沒什麼,好了,你說的我都明白了,讓我想一想,只要我在夏城,什麼事都好辦,咱們倆這麼多年的交情了,你還不知我的為人嗎……天不早了,明天我還有工作,得休息了!」

金顯昌盯了郎書記片刻,終於站起來要告辭:「好吧,咱們走着瞧!」

後來得知,郎書記當時要問金顯昌的話是我家人被害一事,可他問了一半怕真問出來什麼,自己不好辦,就沒再問下去了,這樣,萬一出事,他可以裝糊塗。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很難想像,這樣的人竟然是一個共產黨員,還是個領導幹部,掌握著一個縣幾十萬人的命運……他為了錢,竟然和殺人犯搞到一起。夏城在這種人的領導下,老百姓能能有好日子過嗎?!

對夏城內發生的一切,我當時一點也不知道。在郎書記同金顯昌進行交易的時候,我和小趙正沉浸在老黨員死去的悲憤之中,在埋葬他……這時,劉家堡人也都改變了對老黨員的態度,他們選了一處山坡,把他的骨灰深葬於地下,並為他立碑,我和小趙跟他們一起忙了一夜,一點也不知道城裏發生的一切……

3

東方已經現出曙色。

長談終於結束了。金顯昌站起來,對郎書記笑嘻嘻道:「那麼,咱們就說定了……您得打起精神來,別趴下……你還是夏城的父母官,誰也不能把你怎麼樣。新來省委書記怎麼樣,別怕他,省委書記也是人,也認錢,你要弄好了,沒準將來也能當上省委書記呢……好了,你休息吧,祝您晚安……不,已經快天亮了,祝你早安吧!」

金顯昌向外走去,郎書記送出屋子。趁這機會,白冰迅速從室內閃出,將錄音機取回,並拿出錄音帶揣入懷裏,又將錄音機放到拎兜內。

可是,這時發生了意外的事,她懷中的傳呼機叫了起來。原來,小喬見白冰遲遲不歸,以為她真的跟郎書記扯上了,就忍不住打了傳呼。

壞事了。

剛走出辦公室里的金顯昌聽到了傳呼機的響聲,一怔:「咋,你屋裏還有別人……」轉身向室內奔去。郎書記想阻攔已經來不及了。

金顯昌進屋時,白冰正要往外走,兩人撞了個對面。金顯昌:「是你……」

郎書記跟進來:「這……老金,我找白秘書有點事……白秘書,你走吧!」

白冰答應一聲,閃開金顯昌,迅速向外走去。

金顯昌一把揪住郎書記衣襟:「你……剛才,她在裏屋來着?我們說的話她聽去了……」

郎書記:「這……沒關係,你不用擔心……」

「去你媽的吧,」金顯昌氣極敗壞起來:「她是周春的小姨子,一定沒安好心,媽的,你們姐夫小舅子都一路貨,貪色不要命,我都吃過她姐姐一回虧了,這回她一定又是這樣……」

金顯昌話沒說完就向外追去。

這時,白冰已經飛快地跑下樓,跑出縣委大樓。

正在焦急等待的才經理看見了白冰的身影,並認出了她,一怔:「哎,白……白秘書……」

白冰也一怔,但沒有理睬,飛快地向遠處跑去。

金顯昌衝出大樓,對才經理喊著:「老才,快,快抓住她……快……」

才經理遲疑了一下,向前追去。

金顯昌跑向轎車,郎書記也從樓里跑過來,將他拉住:「哎,你剛才說什麼……」

金顯昌:「我說她一定給咱們錄了音。媽的,要真這樣的話,省委書記一來你可就全完了,還他媽連累了我!」

郎書記:「這……這可怎麼辦?你一定要抓住她……」

金顯昌哼了一聲鼻子,把郎書記推出去,鑽入車內,啟動,向前追去。

郎書記站在原地茫然地向前看着。

凌晨時分,又一場追逐在街道上展開了。

才經理追趕着白冰。白冰的身影閃進一條小巷,才經理追進去。

小巷中。才經理漸漸迫近白冰,邊跑邊輕聲叫道:「白秘書,你別跑……別怕,我不是壞人……我跟他們不是一夥的……」

白冰見無法擺脫才經理,只好氣喘吁吁地站住,回過身:「你站住……你要幹什麼……」

才經理走上前:「白秘書,你別怕,我跟金顯昌不是一夥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也許能幫你……」

白冰:「你……」

二人對話時,金顯昌已經趕到小巷外面,停住車,從車內鑽出來,手拿「大哥大」叫着:「老三,快,把弟兄們都叫出來,帶上傢伙,出大事了……對,別管那些了,什麼家什好使帶什麼!」關機后,又向小巷內奔去,口中還叫着:「老才……老才……你在哪兒,她往哪邊跑了……」

這時,才經理已經和白冰並肩跑在一起,跑出了衚衕。聽到遠處金顯昌的喊聲。才經理把白冰一推:「你快跑……對,你不會開車嗎,找台車,想法跑出城去,找個地方藏起來,等省委領導來把東西交給他們……快……」

才經理說完向另一個方向跑去,邊跑邊喊著:「白秘書,你站住,你往哪兒跑……」

白冰看了看才經理的背影,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這時,金世龍一夥歹徒已經奉命來到金顯昌身邊,手中有的拿着刀、斧、棒,也有的拿着獵槍、口徑槍等。

金顯昌喘著粗氣返回車旁,對金世龍等人道:「大夥分開,各處路口要特別注意,一定要抓到姓白的娘們……老三,你跟我上車!」

上車后,他們發現了才經理的真相。

金世龍才經理扔下的皮包:「這是老才的吧,他跑哪兒去了……哎,裏邊裝的什麼……」

金世龍把裏邊的東西倒出來,發現了錄音機:「大哥,你看這是啥?」

金顯昌奪過錄音機,按了一下鍵子,立刻響起他同才經理的說話聲,氣得他使勁摔了一下錄音機:「媽的,他敢給我來這套,這個叛徒!」

金世龍:「我早說過,他不是好東西……看這樣子,他不知還掌握着你啥東西,想告發你呢!」

金顯昌恨恨地:「媽的,這些日子我也防備他了,只是沒想到他這時候來這一手……瞧,他鑽進那個衚衕到現在還沒回來,八成是和姓白的娘們一起撩了……」

這時,才經理扔下的手機突然響起,金世龍一把抓起。

手機中傳出才經理女兒的聲音:「爸爸,你怎麼還不回來呀,你在做什麼呀……爸爸,我都急死了,你快回來吧……爸爸,你怎麼不說話呀……哎……你是誰……」

金世龍對着手機陰冷地一笑:「回家,他永遠也別想回家了。」關上手機對金顯昌:「大哥,我有主意了,咱們把老才的寶貝閨女弄來,看他怎麼辦……」

金世龍把事情想得簡單了。才經理的女兒思敏是個有主見的高中生,她雖然很害怕,卻沒有失去理智,放下電話后,直感告訴她要出大事,她沒在坐等災禍降臨,而是下定決心採取相應的行動。這時,白冰已經跑回自家的住宅樓下。

小喬看到了她,他站到窗前好半天了。看到白冰的身影跑來,他口中罵道:「媽的,咋才回來……哎,這是咋回事,媽的……」

原來,小喬看見,白冰跑過來,鑽進了樓下停著的轎車裏。他推開窗子喊起來:「哎,白冰,你要幹啥……」

白冰瞧都沒往上瞧,車迅速啟動離去。

「這……」小喬急了,大罵失聲:「她媽的,想搞啥鬼,我饒不了你……你等著……」

他邊罵邊離開窗子,開門向外奔去。

白冰的車很快駛到街道上,迎面正碰上兩個歹徒騎着摩托駛來,對她擺手急叫着:「停車,停車……」

白冰不理,反而加速開車,兩個歹徒急忙閃開。車駛過後,一個歹徒調轉摩托追去,一個打開手機叫起來:「大哥,不好了……」

歹徒彙報完情況正要上摩托,小喬跑過來,喘吁吁道:「哎,等等我……」騎到摩托後座上后急急叫着:「快,帶我去找金縣長……」

真想不到,才經理回到了金顯昌的車內。他沒有想到自己已經暴露,鑽進車裏后還說着:「大哥,我剛才看着白秘書了,她開車往城西去了!」

金顯昌這時沉住了氣,看了一眼才經理:「是么?!」

才經理:「是,我親眼看見了……大哥,出了什麼事?要是沒啥事我想回家了,就思敏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金顯昌:「忙啥,等一等!」

他在等金世龍等人的消息。

金世龍帶兩個歹徒去了才經理家。他們騎着摩托駛到樓前跳下,向棟口內奔去。可是,他們沒有注意到,就在他們衝進樓口,順着樓梯向上跑的時候,一個少女的身影從樓門角落的黑暗中閃出,向外奔去,並迅速消失在遠處。

少女正是才經理的女兒才思敏。

片刻后,金世龍等歹徒才從樓內衝出,上了摩托車,向思敏逃跑的方向追去,並很快發現了前面遠遠的身影。金世龍恨恨罵道:「媽的,我看你哪跑……老才,你不是疼她嗎?這回我要當着你的面干她……」

思敏也發現金世龍等人在後邊追來,正急得不知如何才好,白冰的車正好駛過來。她也不管車內是誰,揚手大叫起來:「救命啊……」

白冰認出了思敏,立刻減速,打開車門:「快上車!」

思敏喜出望外,立刻鑽進車內,等金世龍等人騎着摩托趕到,車已經飛快地駛出很遠。

金世龍見追不上,只好駕着摩托駛向金顯昌。

在金世龍趕到之前,小喬坐着歹徒的摩托先一步趕到了。他還不知就裏,沖金顯昌氣呼呼叫着:「大哥,白冰她媽的不知要幹啥,開我的車跑了,喊也喊不住,這是怎麼了……」

金顯昌怒罵道:「你他媽說怎麼了?你們姐夫小舅子都讓那婊子玩了,還把老子卷了進去!」

沒等他們細說,金世龍等歹徒駕着摩托來到。金世龍沒下車就急叫着:「大哥,老才的閨女跑了,坐白冰的車往城東撩了,我們撲了空……咦,你……」

金世龍發現了車裏的才經理,大罵起來:「媽的,你還敢回來呀?」拉開車門把獵槍槍口對準了才經理的太陽穴。「媽的,我斃了你!」

才經理意識到了什麼,但已經晚了,他強做鎮定:「你要幹什麼?」對金顯昌:「大哥,他這是幹什麼,你怎麼不管哪?」

金顯昌不出聲,對車外的人:「老三、老九、喬,你們都上我的車,別人都往城東追,快!」

金世龍、小喬、老九鑽進車內,將才經理夾到中間。轎車啟動,向城東駛去。

幾個騎摩托的歹徒緊隨在後邊。

在疾駛的轎車內,金世龍和叫老九的歹徒一邊一個扭住才經理。金世龍一邊打一邊罵着:「媽的,你這個叛徒……」

才經理掙扎著,反抗著:「大哥,這話從哪兒說起呀!?」

金顯昌頭也不回聲也不出。金世龍拿出錄音機給才經理看:「媽的,你還裝糊塗,這是什麼東西!」

隨之就是幾記耳光和拳頭。

才經理不再掙扎,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走上了不歸路,意識到自己曾想過的結局就要來到了。

這時,才經理的女兒思敏已經和白冰逃出城外。天色已經黎明。

兩個女子成了同路人,同是天涯亡命人。

思敏對白冰簡單說了一切:「……其實,我爸爸非常恨他們,可他說沒辦法,鬥不過他們……大姐,你呢?你是怎麼回事?」

白冰邊開車邊道:「我跟你爸爸一樣,也不一樣……金顯昌是我的仇人,我姐姐被他們活活逼死了,我要替她報仇,可我力量有限,只好採取這種辦法……這回,機會到了,不能再錯過了!」

思敏:「這麼說,咱們倆是一樣了……白姐姐,咱們這是往哪裏開呀?」

白冰:「按你爸爸說的,先逃出夏城地域再說……」

思敏向後看了一眼,叫起來:「快,他們追來了……」

白冰加快了車速。

金顯昌疾駛的轎車內,現在是小喬在開車,金顯昌坐在副駕位置上,後排是金世龍和老九挾持着才經理。

才經理已經被打得鼻口出血。金世龍正對他吼道:「媽的,我看你的保險櫃了,裏邊不少本子,都記着大哥的事,你是不是想告大哥?說,你還做啥對不起大哥的事了!」

才經理已經完全明白自己的處境,已不抱任何幻想,因此,也就無所畏懼了。他向金世龍臉上吐了口血水:「呸,是我對不起你們還是你們對不起我?我就要告發你們,我恨你們……跟你說吧,你去害那位警察的家屬,就是我用電話告訴徐隊長的……你不得好死,我要生吃了你……」

才經理突然伸頸要咬金世龍,被制住。金世龍又痛打才經理幾下:「媽的,你要吃了我,我先拾掇拾掇你再說……」

開車的小喬叫起來:「媽的,我看你往哪兒跑?!」

前面,白冰的車影已經隱約可見。

轉眼間,已經追出幾十里路程。

東方的天際,已經出現紅色。

兩台轎車追逐著,向前飛弛著,向我和小趙駛來。

4

這時,我和小趙及劉家堡的鄉親們正在山野間的一個小山坡上。山坡的草地上,新立起一座小石碑。

一些鄉親們陸續離去,只剩下我、小趙,還有大青狗。

我和小趙對石碑默立着。石碑上刻着耐人尋味的幾個字:老黨員之墓。

這是鄉親們提議刻寫的。到這時候,他們終於明白了老黨員對於他們的意義。

其實,他們早都明白,只是害怕使他們和他站在一起。老黨員的死震動了他們,一定程度地喚醒子他們的良知,使他們忘記了害怕。

我們還有事要辦,該離開了。

我和小趙向老黨員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慢慢轉過身離開。

走了幾步,小趙回頭對大青狗叫着:「大青,大青,走哇……」

大青嗚咽著不肯離去,它圍着石碑轉來轉去,最後趴在石碑旁不動了。

我和小趙只好自己離去。

我們走出好遠,大青狗仍然趴在原地。後來聽說,它在這裏趴了多日,誰也趕不走,就這樣不吃不喝,最後死在墓碑旁,隨老黨員去了……

離開老黨員墓地,我們準備到公路上搭車返回城裏。此時,我們仍然不知道城裏發生的變故,更不知新的省委書記要來夏城的消息……這時,暫時壓抑的復仇之火再次在我的心頭燃起:我要復仇,不只是為自己,也為更多的人。不管面臨怎樣的困難和危險。

可是我們不知道,就在這關鍵時候,在通往夏城的另外一條公路上,駛來兩台普通而又極不普通的轎車。在第一輛轎車內,有一個五十多歲、臉色嚴峻的中年人,他一眼不發地望着車窗外面。

第二輛車內,有一個我們一個認識的年輕人。

他是夏一民。

讀者一定猜到,那個臉色嚴峻的中年人就是新來的省委書記。

此刻,他們正行駛在通往夏城的公路上。兩輛轎車行着行着漸漸減速,慢慢停下,從車內下來幾個幹部模樣的男人。夏一民走近省委書記,不時地指點着路旁說着什麼。

公路兩旁,一片片山林被砍得亂七八糟,還有幾台拖拉機在作業,把細小的樹木硬生生撞斷……另一邊,還有拖拉機在伐過的林地上開荒。

片刻,人們回到車內,省委書記把夏一民招進了自己的車內。

兩輛轎車又駛動了。

看來,夏城的問題,終於到了該解決的時候。然而,這一行人並不知道,在這同一時刻,在另一條路上,一場殊死之戰開始了!

白冰的車還在疾駛着,在一個路口猶豫了一下,駛向一條鄉村道路。

片刻后,金顯昌的車也駛來,也駛向那條鄉村道路。

又過片刻,歹徒們騎着摩托車一個接一個駛過來。

道路越來越難走,白冰的車越來越慢,漸漸地無法通行了。

後邊,金顯昌的車漸漸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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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極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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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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