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手榴彈的女孩

投手榴彈的女孩

手榴彈課一開,我和林園園就倒霉了。吳佳她們還能勉強投個「炸不死自己」,我和林園園卻純屬「自殺型」的:把那個木把鐵頭的重傢伙高高舉起,「嗨呀」,「哈呀」運了半天氣,掄圓了胳膊好容易才扔出去,教官卻在旁邊冷冷地說了句:「當心砸腳啊。」

「多虧是假的。」菲兒在一旁擺弄著一顆「重磅手榴彈」,眉毛一揚一場的顯得很神氣。「要是真的!你們兩個早就上西天了!」

「不就會扔個手榴彈嘛,有什麼了不起!」

林園園往手心裏哈了一口氣,教官道:「注意動作要領,不要有那麼多零碎動作。」林園園還是學着菲兒的樣子往手心吐著氣。忍無可忍的軍體教官終於衝上去厲聲質問:「林園園,我問你,你是想作氣功表演呢還是扔手榴彈?」

林園園眼圈就紅了,滿臉的委屈。這時候,菲兒神氣活現地走了過去,輕而易舉地拾起一枚手榴彈在手裏掂了掂,又把手榴彈換到左手上去,然後開始往右手上呵氣,「呵——」,她的氣吐得又響又長,彷彿是表演給全世界看的。然後,她從容不迫地把手榴彈投了出去,手榴彈直奔遙遠的邊線而去,那是許多男生都投不到的距離。

「嘖嘖,航空母艦真了不起!」

「倪菲,你真棒!」

男兵們殺豬一樣的叫好聲響成一片。菲兒卻放意裝做不在意的樣子,輕輕吹了聲口哨,又沖歡呼者們很瀟灑地揮揮手臂,就差來個「飛吻」什麼的了。

「不服不行,這叫專利。」

菲兒走過來拍了拍林園園的肩膀道。教官對菲兒的「呵氣行為」視而不見,還連說「好苗子好苗子」,說要是參加全軍比賽,准能拿個「女子第一」。林園園問教官:「那她的動作不規範怎麼辦?」

「怎麼不規範,我倒沒看出來?」

我和林園園只好大眼瞪小眼來了個面面相覷。

接下來的日子倪菲就驕傲得鼻孔朝天,見誰都擺出一副「明星架子」,我們整天在操場上練得灰頭土臉的,胳膊都快搶脫臼了,菲兒可好,在我們胳膊腿上東捏捏西拽拽,當起教練來了。她甚至敢去指導男生,她說蘇航投手榴彈的姿勢象「老娘們兒打架」,蘇航基點跟她急了。

「航空母艦,少來勁啊你!」

「人家好心好意……」

倪菲一直對「航空母艦」這個外號很傷心,她說帶「母」字的詞全使她有種「不堪入目」的感覺,我問她那「母親」你惡不噁心,她就很重地推了我肩膀一把,然後開罵。「趙凝你這個狗東西你怎麼幫男生說話呀!」

吳佳衝過來橫在我倆中間道:「菲兒你聽我說,航空母艦,有啥不好?他們那幫禿驢想當還當不上呢!」

「可她們說我胖……」菲兒傷心地說。

吳佳立刻來了精神,「菲兒我們幫你減肥好不好?」

「不好。減肥菊喝了光想尿尿,連一堂課都上不完就得喊報告,好幾門課的教員都懷疑我有病。」

吳佳笑道:「減肥茶不好,我另有高招。」

吳佳的「高招」就在飯桌上。

我們八個女生正好一桌。一張方桌。二邊坐倆。大家輪流小值日,負責打飯分菜。這天,吳佳忽然高聲宣佈,誰也不要再做值目了,由她一個人「統統地全包了」,班長立刻掏出一個灰皮小本鬼鬼祟祟記下這樁好人好事。

中午的四個菜真誘人。「回鍋肉」紅得冒油;白菜粉條白得清爽;黃瓜炒雞蛋黃中透綠;素炒土豆絲燦爛金黃。這些雖說算不上什麼好菜,可在練了一上午該死的手榴彈之後,我們哪一個不餓得象狼,無論炊事員做什麼,我們都會一掃而光的。

吳佳用一隻不鏽鋼小勺開始「分餐」,你一勺我一勺,心細得象個幼兒園的阿姨。班長直著嗓子嚷:「行啦,行啦,差不多就行了!」照她的主意,恨不得一揚脖把一盤子菜直接倒嘴裏。我們也都集體抗議,說吳佳,照你這麼個分法,我們到明兒也吃不上飯了,下午還得訓練呢。

「不行,得公平合理。」

吳佳很仔細地分完最後一勺菜。倪菲忽然拍案而起:「吳佳,狗屁你的公平合理!我怎麼只得到一點點白菜?」

「菲兒,你坐下!」吳佳吃得滿嘴流油道,「我這還不是為你好,雞蛋和肉膽固醇太高,土豆又是澱粉類的東西。」

那天倪菲確實吃得很少,可飯後又偷偷補了半斤巧克力,下巴上三顆「青春豆」立刻爆了出來。

離實彈投擲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可我和林園園的成績還是進步不了一兩米。教官說人家倪菲不吃飯都比我倆投得遠,說我倆是「老大難問題」。

為了不當「老大難」,我和林園園決定夜間習武。這本來是個「超級機密」,可不知怎麼卻被「餓死鬼」倪菲獲悉。

「倪菲,你不會把我們的計劃報告區隊長吧?」那天我們把倪菲堵在女廁所里,並且晃了晃手中那把烏亮的硒炮槍。

倪菲一腳踢飛了我手中的槍,然後輕而易舉將我和林園園「擒獲」,英雄豪傑般地哈哈大笑道:「想嚇唬我?沒那麼容易!本小姐槍法全班第一。」

「不是槍法,是手榴彈。」林園園怯生生地替她糾正道。

「吳佳的手槍成績只比我多兩杯,這回考手榴彈,我要讓她好看!」

「那我們兩個怎麼辦?」林園園哭兮兮地問。

「沒關係,今天晚上,我來當你們的教練,教你們一絕招。這回要讓吳佳墊底子,誰讓她不讓我吃飯的?」

「吳佳最壞了,還經常說我的壞話呢。說我是光長臉蛋不長心眼兒,其實她是嫉妒我!」

林園園立刻「投降」過去,跟菲兒好得象剛拜了把兄弟。我自覺多餘,便悄聲退了出去。

熄燈號響過以後,我們忙開始行動。懷抱着幾顆手榴彈,躡手躡腳輕得象貓似地穿過漆黑的樓道,心在狂跳。如果我們給區隊長捉到,不「槍斃」也得關「禁閉」,這是明知故犯違反紀律啊。

「阿迷陀佛,上帝,老天爺,主啊,一起來保佑我們吧!」

菲兒站在北風裏喋喋不休,雙手合十不知她拜的是哪路神仙。

「菲兒,我們不想連累你,你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我站在微弱的星光下望着菲兒那張可愛的蘋果臉。

菲兒一臉豪氣。菲兒最仗義。菲兒說趙凝園園你們別怕,咱這是夜練手榴彈又不是偷東西,記得雷鋒叔叔當年似乎也干過這事呢。

懷着「學雷鋒」的心理,我們的膽子大了起來。我們掄圓了胳膊開始做準備活動,還虛心向菲兒請教動作要領。

倪菲迪示範邊講解道:「手不能握得太緊,要利用慣性利用悠勁。」說着,手榴彈「唆」地飛了出去,優美的拋物線一下子消失在漆黑的暮色里。

「這怎麼看得見呢?我們練也是瞎練。」林園園唉聲嘆氣。

胖菲兒這晚上格外聰明伶俐,她說她要回宿捨去取一支香來,我和園園忙說,別別,咱們不搞封建迷信。菲兒行蹤詭秘,取來香綁在手榴彈尾部,那一顆顆扔出去的手榴彈就踉信號彈一樣了。大冷的天,我們練得大汗淋漓。菲兒說我們比以前投得遠多了。

第二天早上出操的時候,我們得到一個消息,昨天夜裏,區隊長的腳被「鈍器」砸傷了。

「不是手榴彈吧?」我急扯白勝地問班長。菲兒在背後操了我一把,小聲道。「你這小傻瓜別此地無銀三百兩好不好?」

區隊長沒能出來帶我們出操,想必傷得不輕。我心裏難受極了。

後來得到確切消息,區隊長昨天夜裏來學員隊查鋪,檢查學員按時就寢情況,走到大操場中央,被不知從哪飛來的一隻手榴彈砸傷了。

下了課,我們去看區隊長,眼淚撲漱漱地往下掉。我們是「投案自首」去的。

還沒等我們開口,區隊長倒先笑了。他一瘸一拐地挪到陽台上,從筐里挑了三個大紅蘋果來一人分給我們一個,晴晴笑着說:「哭什麼?區隊長這不是好好的么?」

「區隊長,是我們……」

「我知道你們關心我的腳,沒什麼,只是輕輕碰了一下腳指蓋兒,不出三天,準保活蹦亂跳的了。區隊長還要跟你們一起去投手榴彈呢。真手榴彈,可不是鬧着玩的。趙凝,林園園,你們倆老大難練得怎麼樣了?」

「我們……」

「好好好,加油干吧!」

不等我們承認錯誤,區隊長就把我們轟出來。門口,他說:「蘋果洗洗再吃啊,要講衛生。」我們不敢回頭去看「婆婆媽媽」的區隊長,我們想哭。

回到宿舍,吳佳立刻大喊大叫:「好哇好哇,你們偷偷去看區隊長,倒騙了三個大紅蘋果回來!」說着,住手心裏呵了呵氣便來搶。我們三個立刻拱手相讓:「拿去拿去都給你!」

吳佳抱着三個大蘋果盤腿坐在床上顯得很沒情緒,「你們這都是怎麼了嘛!一個個神經兮兮的。」

「實彈考核」那天,我們一個個緊張得要死。「完了完了,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從早上一起來,我的右眼就跳個不停。」剛爬上大卡車,我就對姐妹們哭喪著臉說。

菲兒一再安慰我,摟着我在我耳邊響前咕咕了好半天。又張開雙臂站在卡車車頭做擁抱北風狀,大聲呼喊:「阿迷陀佛,上帝,老天爺,主啊,一起來保佑我叫吧!」

眾人皆笑,緊張情緒一掃而光。

我發現倪菲真是個熱心腸,在投擲場上她呼前喊后一個勁地忙着,倒把全副武裝的區隊長晾在一邊。輪到哪個上場,倪菲都要用她那絮絮叨叨的「外婆腔」仔細叮嚀一番,什麼「膽大心細別緊張」,什麼「拉響導火索之後千萬別慌」,教官說倪菲你也準備準備吧,倪菲胸有成竹地說,不忙不忙。

我終於拉響了導火索,象個燙手的熱饅頭似的趕緊扔了出去。隨着遠處那聲「轟」的炸響,我聽到身後的人群里,菲兒為我大喊「漂亮!」

我,吳佳,林園園還有我們的老班長,我們終於一個個都過關了,現在就剩下倪菲一個人了。

倪菲在眾人密集的目光里邁著穩健的步伐走上場去,一臉「冠軍神情」。區隊長軍體教官左右保駕,這個說「穩點」,那個說「別急」,好象倪菲是天經地義的「第一名」,又好象十個八個世界紀錄等著倪菲去破似的。

倪菲雙腳叉開,站穩,開始往手心呵氣,這是她必不可少的準備動作,就連教官都默許她的。別人這樣不可以,教官要罵的,倪菲就可以,該是人家的「專利」。

倪菲穩穩地站在那兒,動作是那麼從容不迫,一打而成。注意,她開始扔了。就在她大臂迴環之間,意外的情況發生了,倪菲手中那顆手榴彈從她手心裏滑脫了出來,徑直向她身後的人群飛去。

就在這時,區隊長拖着條受傷的病腿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撿起那「吱吱」冒着青煙的手榴彈奮力往遠處一扔,「轟」地一聲,手榴彈爆炸了。

人們早已傻成一座沒有思想的人牆,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

驕傲的菲兒再也不敢神氣活現了。「好好練!」區隊長用力拍拍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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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睛的聖誕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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