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麵條煮好了,周衍照端上去的時候,周小萌卻睡著了。她失血過多,更兼這天擔驚受怕,所以總是容易昏睡。周衍照將面碗放在一旁,自己在沙發里坐下來,本來想抽一支煙,可是最後還是忍住了,只是看着周小萌。已經輸了兩袋血,她的臉仍舊沒有多少血色,透著蠟黃。

周小萌只睡了短短片刻就驚醒了,醒的時候還在哭,周衍照將她摟進懷裏,哄了一會兒了,她漸漸的鎮定下來,抓着他的衣襟,仍舊覺得心酸。

周衍照知道她是做了噩夢,因為聽到她在夢裏哭喊,聲音很小,掙扎的卻很用力。也許是夢到可怕的事情,他卻不忍心問。

周小萌的睫毛還是濕的,因為哭過。她的臉幾乎又小了一圈,下巴擱在他胸口,幾乎都覺得硌人了。她小聲問:「我們什麼時候走?」

「還有三五天。」周衍照說:「得等這陣子風聲過去,現在警察盯得太牢了。沒辦法出城。」

「以後永遠也不回來了。」

「好。」

周小萌聽到他的承諾,大約是放心了,好一陣子都沒有說話。周衍照低頭看的時候,她已經又睡著了。她睡着之後還皺着眉,眉尖顰起,細嫩的肌膚就像綢緞被揉過,有了褶皺。她的呼吸很輕,有他熟悉的香味,像是米花糖,微帶甜潤的氣息。

周衍照抱着她不敢移動,怕她又醒過來。時間彷彿停滯,又彷彿過得飛快,到最後他也睡著了。

早晨是小光進來叫醒他的,窄窄的病床上,合衣睡了一夜,他連胳膊都是酸的,好在臂彎里的周小萌仍舊沉沉睡着,半夜輸完血漿,又睡了一晚,她的臉色好了許多。

他活動發麻的手臂,悄悄的走到屋子外面,隨手帶上門。

小光說:「蕭思致來了,在樓下。」

「走吧。」

蕭思致打包了不少早餐來,有河粉有粥還有蝦餃,幾個人沉默的吃着。周衍照沒多少胃口,吃了幾勺粥就放下了。蕭思致問:「小萌還好么?」

「還沒醒。」周衍照說:「要不你上去看看。」

「好。」蕭思致說:「給她買了腸粉,她最喜歡吃這個。」

那一份腸粉是單獨打包的,蕭思致拎上去了。周衍照點燃一支煙,小光看了他一眼,問:「真不動他?」

「都要走了,還動他幹什麼?」

蕭思致上樓之後,才發現周小萌已經醒了。她沒有穿鞋,赤腳坐在窗台上,身上的衣服還有斑斑的血跡,手腕雖然縫合過了,便被紗布纏了很多圈,更顯得觸目驚心。蕭思致昨天見到她的時候,她躺在病床上,他只倉促的看了幾眼,今天見到她坐在晨曦里,沐浴著秋日的朝陽,更顯得憔悴。

聽到腳步聲,她一動也沒有動,將頭靠在玻璃上,彷彿在出神。

「餓了沒?」蕭思致打開餐盒:「腸粉。」

周小萌仍舊沒有動彈,對他說:「外邊有一隻麻雀。」

蕭思致走到窗邊,正看到那隻灰濛濛的小鳥拍拍翅膀飛走。他低聲說:「老闆問,你需要什麼嗎?」

周小萌終於轉過臉來,目光落在他臉上,笑容淺淺:「不需要。」

「以後別再做這樣冒險的事了。」蕭思致看着她手腕上的紗布:「有事可以找我,多一個人出主意總是好的。」

周小萌散漫的應了一聲,從窗台上跳下來,扶起筷子吃腸粉,吃了兩口就說:「你下去吧,不然我哥哥該生疑了。」

蕭思致笑着說:「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我這個男朋友多呆一會兒,他才不會生疑吧?」

周小萌於是沒有再說話,只是也沒什麼食慾似的,拿那筷子戳著腸粉。屋子裏靜得很,蕭思致看她眼圈發青,顯然是沒有睡好,而且形容憔悴。怎麼也想不到昨天她有那樣絕決的勇氣和狠勁。他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這時候小光卻上來了,問:「二小姐還要不要吃點別的?」

「我嗓子發乾,有粥么?」

「有的,我拿上來。」

「不用了,我下去吃。」

一連三四天,幾個人都足不出戶。周衍照雖然蟄伏,卻對外界的動靜一清二楚,只是他從來不當着周小萌的面說什麼,周小萌也什麼都不問。

這幾天來,她總覺得時光格外漫長,又格外短暫。有時候坐在院子裏,看着天上雲彩慢慢的飄過去,彷彿就可以永遠坐在那裏,一直到地老天荒。有時候又覺得只是一瞬間,剛剛吃過早飯不久,就又要吃晚飯了,一天就那樣過去了。

她只是養傷,所以沒什麼事情做,這樣過了兩天,突然起興要下廚。說:「你們還沒吃過我煮的菜吧,今天午飯我來試試。」

周衍照倒罷了,小光跟幾個保鏢都面面相覷。末了還是順着二小姐的心意,買了一些菜回來,洗的洗摘的摘,魚肉之類都是菜市裏打理好的,周小萌獨自在廚房裏鼓搗了一中午。小光一直擔心她會不會失手把廚房燒掉,誰知最後竟然也做出來五六道菜,還有一道湯。

味道自然是差強人意,不過所有人都給面子吃完了,只有周衍照嘗了兩口就擱了筷子,皺着眉頭說:「這也太難吃了。」

周小萌難得沒有回嘴,反倒笑咪咪的看着他。

等周小萌收拾碗筷去廚房,小光進去給她幫忙,說:「其實也不錯,就是有兩個菜醬油擱多了一點。」

「我媽媽說,女孩子不會煮飯,多少有點遺憾,因為為了喜歡的人洗手做羹湯,是容易卻也是最難獲得的幸福。」周小萌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真可惜,她會燒一手好菜,我卻一點兒也沒學會。」

小光低頭刷著碗,卻說:「其實太太的事,真不能怪十哥。要怪,就怪周先生當年,是做得過份了一點……」

「他是我爸爸。」周小萌的聲音里透着涼意:「一個人總沒有辦法,選擇父母。」

「可是一個人總可以選自己的路怎麼樣走。」小光抬起眼睛來看她:「這麼多年,你還沒有看明白嗎?」

周小萌怔怔的看了他一會兒,終於低下頭:「我會怕……你總覺得我對哥哥不好,你總怕我欺負他,你為什麼不覺得我會怕。我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他。他對我好,我也只有他,他對我不好,我也只有他。爸爸那樣喜歡媽媽,最後還不是往她牛奶裏頭擱葯,他那樣是對她好嗎?媽媽最後都快瘋了,她什麼都不說,可是我知道,她快瘋了。爸爸的愛太霸道了,媽媽最後差一點都快被他逼死了。我一直在想,我會不會落到媽媽那個地步,哥哥會不會每天也派人盯着我,監聽我的電話,往我的飲食裏頭下藥,讓我永遠也不能離開他,一步也離不開他。」

小光說:「十哥跟周先生是兩樣的人,他不會。」

周小萌笑了笑,轉頭去看窗外悠遠的樹影,她說:「現在不會,將來也很難說。他也許會把我嫁給別人,可是最後他又忍不住會殺掉那個人,因為他嫉妒。爸爸當年,不就是這麼乾的嗎?」

小光十分認真的說:「你可以嫁給我,他要殺掉我的話,顧慮會比較多。」

周小萌愣了一下,過了片刻,淺笑才漸漸爬上她的嘴角,她笑着說:「是啊,哥哥打不過你。」

「也不見得。」小光的表情仍舊認真:「我們總有好幾年沒有切磋過了。早幾年他確實不是我的對手,現在真不知道了。」

「不如下午比試一場看看?」

門口的人終於出聲,手裏還端著一杯茶,彷彿只是偶爾路過。

小光打量了一下周衍照,說:「好啊!」

「我做評委。」周小萌笑得陽光燦爛:「誰輸了誰晚上煮飯。」

周衍照問:「那要是平手呢?」

小光說:「那就評委煮飯。」

周衍照皺着眉頭:「評委煮飯太難吃了,要是平手的話,就評委請客,我們叫外賣。」

周小萌賭氣似的說:「我沒錢。」

周衍照走進廚房,隨手將茶杯擱在桌子上,彎腰打開壁櫥,將最底下三個抽屜都抽出來,三個抽屜里全部是碼的整整齊齊的粉紅色鈔票,滿滿當當,總有好幾百萬的樣子。周小萌沒想到這麼多現金就這樣放在廚房抽屜里,一時語塞,過了片刻才說:「這又不是我的錢。」

「現在是你的了。」周衍照淡淡的說:「樓上還有幾箱現金,你愛拿多少拿多少。」

周小萌說:「我不要你的錢。」

「這些錢本來就是你的。」周衍照說:「公司每年的分紅,本來有你一份,一直沒有給你,這次出了事,我就全提出來了。」

「反正我不要。」周小萌擱下洗到一半的碗,轉身就走了。

小光繼續低着頭洗碗,周衍照點上一支煙,問:「你真想娶我妹妹?」

小光沒說話。

周衍照說:「你說她有什麼好?除了長得好看點之外,一點女孩子的溫柔勁都沒有。脾氣又大,性子又古怪,一句話不對,她就蹬鼻子上臉,成天給你氣受。」

小光將刷碗的刷子一扔,冷著臉說:「你真想比劃是嗎?咱們到院子裏去。」

「好啊!」周衍照扔掉煙頭:「我知道你憋著一口氣呢!」

小光「哼」了一聲,重新撿起刷子,說:「我才不跟一個肩胛骨都被打穿了的人動手,傳出去我嫌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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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的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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