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片幽情冷處濃>

<第四十章 一片幽情冷處濃>

聖武二十七年春玄甲軍克薊州殲北晏侯殘部靖幽薊十六州叛亂撤北藩立北庭、武威都護府。

同月天帝降旨撤東侯國設東海都護府。至此把持天朝四境近百年的諸侯國盡遭裁撤軍政重權逐步分入州府四海之內唯皇權至尊。

夜天凌安定十六州后即刻以龍符調動諸路兵馬、糧草軍需集四十萬鐵騎於薊州揮軍北上。

大軍以唐初、南宮競為左右統軍兵分兩路配合万俟朔風十萬先鋒軍在前連克左玉、蘇圖海、四合、下沙、日郭、玉斗、青木川、甘谷、弋馬九座城池兵逼可達納。

万俟朔風率軍每過一城不納降俘阬於路者堆骨如山橫穿漠北大地的玉奴河血染江流浪濤滾滾殘骸沉浮以至數月不清。

大戰過後九城之內絕突厥人離侯山以北、瀚海以東多數土地盡數歸於天朝版圖。

可達納城自聖武十九年遭玄甲軍破城后始羅可汗一邊與天朝虛與委蛇一邊苦心經營在王都四周擴建外城城頭設計了數十架巨大的鐵弩弩身寬近一丈矢箭沉重有力居高臨下俯瞰城外威力非常。

如今天朝兵臨城下東突厥大將木頦沙突制人鐵弩射程既遠殺傷力又大天朝軍隊不曾防備戰吃了暗虧。

唐初等人數次率兵試探都無法攻至城下鐵弩射程之內入者非死即傷以万俟朔風的身手也險些不能倖免一時苦無良策。

夜天凌傳令暫時退兵弋馬城一面補充糧草一面召諸將商議對策。

這日眾人都已到齊卻遲遲不見冥執身影。直到時近晌午冥執方匆匆入內求見夜天凌從依照可達納城四周地勢仿製而成的沙盤前抬起頭來南宮競等人都替冥執捏了一把冷汗。

冥執心中雖有計較但被夜天凌目光一掃仍覺十分忐忑急忙趕在夜天凌作前遞上一樣東西:「殿下屬下有破城之計請殿下過目!」

夜天凌淡淡瞥了他一眼方往他遞來的幾頁箋紙看去唐初站在他身邊隨口道:「這不是投石機嗎?」

冥執道:「是在投石機上改造的。」

唐初道:「巨石攻城不是沒有想過但那鐵弩的防守距離有千步之遙投石機射程有限打不了那麼遠。而且城頭鐵弩眾多要一舉盡毀也幾乎不可能。」

冥執道:「弋馬城地勢高於可達納城北山峰更是與其城臨近將此物造於就近山崖只要山崖有可達納城一半高便能將石頭打至一千餘步倘若不用巨石則能更遠。」

南宮競道:「不用巨石用什麼?」

冥執道:「殿下請看後面。」

夜天凌抬手一翻冥執繼續道:「用玄甲火雷一炭、三硫、六硝再加上草烏頭、狼毒、芭豆、砒霜等藥物以及瀝青一旦入城即燃即爆單是毒煙烈火便足夠突厥人消受。鐵弩再強也需有人控制才行這毒火極為厲害待到城中人人自顧不暇城頭鐵弩便是一堆廢鐵。」

万俟朔風在旁聽着點頭道:「好主意!我們只想如何毀去那鐵弩倒忘了這點兒一旦城中大亂我們趁機強攻其城可下!」

冥執道:「我已命人試過木桶大的玄甲火雷比石塊輕得多最遠可射出近兩千步小半個可達納城都在射程之內。」

南宮競接着道:「如能多造幾架投石機屆時輪流投射火雷自然威力倍增。」

眼見困擾大軍的問題垂手得解諸將都是一陣興奮。万俟朔風抬頭卻見夜天凌只垂眸看着手中箋紙似是在欣賞上面的字一般神情淡淡唇角竟帶着絲若有若無的笑。

他幾疑自己看花了眼順着夜天凌的目光看去只見一紙清雅的行書飄逸如風秀穩如蘭沿着纖細的格子一路書下。雪色的素箋烏墨清亮隨着夜天凌修長的手指輕輕翻動似有清淺的淡香竟令人心底一陣寧靜。

片刻過後夜天凌輕拂了拂手中箋紙抬頭往冥執看去「好法子。」

冥執一直留意夜天凌的神色頓時鬆了口氣道:「殿下若覺得此法可行請移步城郊一看神機營的兄弟們正在試裝火雷想必也有些眉目了。」

夜天凌微微頷卻問道:「火雷一旦爆炸毒煙四起恐將誤傷我軍攻城的戰士可有想過此點?」

冥執隨口便道:「王妃說一定要選北風之日攻城……呃……」話一出口頓覺不對不由得停下來看夜天凌不料夜天凌唇角微微一揚只示意他說下去。冥執便繼續道:「攻城的戰士也可以濕巾掩蓋口鼻含服解藥以確保萬無一失。」

南宮竟等近來都察覺凌王和王妃不知為了何事十分疏離卻摸不著半點兒頭緒在夜天凌面前更是連提也不敢提因此連日行軍議事都打起十二萬分小心免遭池魚之殃。今日冥執一不小心說漏了嘴眾人不約而同地去看夜天凌的反應沒人說話唯有夏步鋒向來直來直去脫口便道:「原來是王妃的主意我就說冥執你怎麼又懂這些草葉了……」

話說一半南宮競扭頭瞪他夏步鋒愣道:「怎麼難道我說錯了?」

南宮競極無奈卻也只好道:「沒錯。」

夏步鋒道:「沒錯為何不讓我說?」

唐初在旁有些撐不住輕咳一聲忍着笑道:「多思少言殿下平日囑咐你最多偏你忘得最快。」

夏步鋒撓頭往夜天凌看去仍是一臉迷茫夜天凌起身對冥執道:「去看看吧若此法可行功過相抵免問你今日遲到之罪否則嚴懲不怠。」

語中平靜雷聲大雨點小冥執躬身應聲臉上忍不住牽起絲微笑「功過相抵他不會治你遲到之罪。」王妃還真是料事如神對凌王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竟連說辭都一樣。

眾人走了幾步夏步鋒忽然悄聲問南宮競:「殿下和王妃鬧彆扭了?」

南宮競啼笑皆非:「我就想不通嫂子當初怎麼會看上你這個一竅不通的老粗?」

不料夏步鋒居然正色道:「老粗自有老粗的好處。」

這兩句話說的聲大大家都聽得清楚紛紛笑起來。夜天凌負手走在前面薄唇微挑陽光下冷冽的眼底亦笑意濃濃。

城郊五裏外的山坡上神機營的戰士們伐林取木、開山採石人來人往中正一番有條不紊的忙碌。

夜天凌等人走至近前見改造過的投石機比先前幾乎大了一倍。幾個戰士正合力將一圈粗大的絞輪裝在一側再配以厚牛皮與鐵鏈一同扭轉看上去雖複雜了些卻不必再像以前那般藉助巨石配重如此便節省不少力氣。

眾人正端詳這改造過的投石機卻聽遠處轟然一聲巨響腳下大地震動對面山上炸開一團驚人的火光巨大的山石崩裂塌落直接墜入山谷又擊起震耳欲聾的回聲。待濃煙散去后竟有半邊山角被炸塌看得人人都愣在當地連冥執也沒想到玄甲火雷一經改造竟有如此威力。

万俟朔風雙眸一亮泛起冷光:「可達納指日可破了!」

夜天凌微微點頭再加上致命的毒煙烈火一起無孔不入再堅固的城池也抵擋不了幾時。不知是否因了了一樁麻煩事他看來心情不錯與諸將仔細看過投石機商定下攻城的方略后一路說笑回城。

行至城門前面大路上兩人雙騎迎面馳來卻是衛長征帶着一名侍衛風塵僕僕的樣子像是剛趕了遠路回來。

衛長征見了夜天凌下馬行禮夜天凌問道:「辦妥了?」

衛長征道:「附近城中居然都沒有屬下去了一趟青木川總算買到了。」

夜天凌微帶馬韁交待了一句:「給冥執吧。」便繼續往前走去。

衛長征便從馬上取下兩小包東西交給冥執:「倒沒想到正好你在。」

冥執問道:「什麼東西?」

衛長征一笑:「看看便知。」接着便策馬隨夜天凌前面去了。

冥執落在後面不由得滿心疑問。大戰在即這時候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還要衛長征親自跑一趟青木川?他低頭打開包裹万俟朔風在他近旁扭頭看見十分奇怪:「麝香?」

冥執低聲笑道:「麝香和白檀香王妃配藥用的漠北這邊不太好買但卻少不得。」

万俟朔風會意地挑了挑眉。前面衛長征回頭笑看過來冥執遙遙抱拳無聲地做了個口形:「辛苦!」

衛長征聳聳肩一回頭見夜天凌已揚鞭催馬忙跟了上去。

入城之後眾人各去操練佈置準備攻城事宜。衛長征隨夜天凌回到行營未進轅門忽然夜天凌勒馬止步扭頭看向一旁。

衛長征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現有團白乎乎的東西窩在幾塊山石旁蜷成一團被冷風吹得正瑟瑟抖。他下馬走到近前去看原來竟是只小獸。

那小獸聽到有人過來耳朵一豎警覺抬頭一雙藍色的眼睛如同白雪中兩顆冰水晶石妖嬈中充滿敵意地看着衛長征喉間「嗚嗚」低聲將身子掙扎著往後蹭了蹭。

衛長征心下稱奇除了眼睛色澤相異這小獸簡直與雪戰生得一模一樣似狐非狐似貂非貂說不上是什麼動物。

他正想蹲下去仔細研究有人從旁伸手二話不說便將那小獸拎了起來。

那小獸「嗚」的一聲在夜天凌手中掙扎欲拿前爪撓人。夜天凌皺了皺眉毫不費力便制住那兩隻不老實的爪子小獸隨即可憐兮兮地吊在半空大大的尾巴收作一團身子微微顫抖。衛長征此時才現原來它後腿受了傷雪白的皮毛上血跡斑斑看來傷勢還不輕。

夜天凌拎着小獸看了會兒抬手丟到衛長征懷裏:「給冥執。」

衛長征手忙腳亂地接過來當場便被小獸撓了一爪子頗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伸手將意圖掙脫的小東西按住匆匆尋冥執去了。

三日後北風大作天朝大軍萬事俱備揮軍攻城。

夜天凌自用万俟朔風后已極少親自領兵上陣只放手讓他大展身手。万俟朔風生性好戰兼之對漠北與突厥了如指掌攻城掠地無往不利。唐初、南宮競等人先時對他尚存疑心幾戰之後不由已成莫逆之交稱兄道弟極為相熟。夜天凌亦常與他把酒長談談文論武薄古非今彼此心中都有相見恨晚之嘆。

万俟朔風嘴上雖不說心中對夜天凌卻佩服至極。不說別的單憑夜天凌連可達納城這樣的大戰都放心交給他他縱然恃才傲物卻也自問無此氣度膽略。

運籌帷幄成竹在胸城外劍戟林立兵馬如山夜天凌卻連鎧甲都不著長袍清淡閑坐行營。

閉目養了會兒神近處突然傳來極輕的一聲響動。他睜眼看去雪戰蹲在窗格處微側着頭金瞳熠熠正瞅着他。

他與那小獸對視了片刻起身往外走去。走至廊前忽然一愣。清風微涼瓊光淡淡有個熟悉的身影正仰頭看着樹上一臉的無奈。

月色的輕裘衣袂微飄澄澈的光線穿透漠北細芽初綻的枝葉半灑上她的側顏一支羊脂白玉簪散挽秀因着了陽光的色澤通透而明凈。如雲人如玉。他站在這裏可以看到她柔和而優美的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修長的脖頸幾縷碎自簪間悄然滑下軟軟地垂於她耳側偶爾春風輕過漾起幾絲微瀾。

她半側着頭黛眉輕蹙柔軟的紅唇微微抿著帶了一絲俏皮的模樣。這一顰一笑看過千百次也不厭若即若離的距離他安靜地站在那裏看着眼前的人俊眸含笑。

「雪影傷還沒好就亂跑居然還敢爬樹快下來。」

樹枝上一隻雪白的小獸蹲在那兒側眼看向樹下有些無奈的卿塵藍瞳晶亮倒映着淡雅的身影。

突然間雪影扭頭看向旁邊一道白影輕俏閃過它已從樹上跳了下去。

卿塵回身正見夜天凌負手站在廊前靜靜看着她。淡金色的陽光自萬里無雲的長空投下落滿他衣襟修袍利落身長玉立帶着三分峻冷風色然那深邃的眸底卻浸著無垠的柔和。

卿塵愣住不曾料到這時候夜天凌竟在行營凝眸望他卻見他忽然暖暖一笑山清水澈雲淡風輕。

幾度紅塵幾度回眸每一次尋找他的身影他總在離她最近的地方無聲無言但是他在漫漫此生攜了她的手終此生生世世不離亦不棄。

卿塵輕輕揚起唇角卻不說話夜天凌笑容愈深淡淡道:「怎麼不認識了?」

卿塵修眉輕挑笑道:「似曾相識。」

夜天凌眼底深色微微波動忽然察覺身邊白影微閃還沒來得及躲開雪影已經竄上了他肩頭。他劍眉一蹙伸手便將那小獸拎了起來誰知雪影一急前爪勾住他的衣服竟說什麼也不鬆開。

卿塵看着一人一獸僵持不下不由啞然失笑。人人敬畏的凌王殿下豈容一隻小獸蹲在肩頭睥睨四方平日裏雪戰為此沒少吃虧。再看夜天凌已有忍無可忍的傾向她忙上前拎起雪影的小爪子將它從夜天凌手中救出來一邊笑道:「它調皮得很比雪戰還叫人頭疼也不知長征怎麼打仗時還有這番閑情居然撿了這麼個小東西回來。」說話間清靈靈的鳳眸微抬笑靨如花。

雪影此時倒老實了委屈地趴在卿塵懷裏自她手臂處楚楚可憐地望向夜天凌目光哀怨似在控訴夜天凌方才極不溫柔的行徑。

「嗯……哼!」夜天凌盯了它一眼愣了愣冷哼出聲。

卿塵將雪影放下地去見他面色不善笑盈盈問道:「你不會是在和這小傢伙計較吧?」

她清泉般的笑容在夜天凌面前嫵媚綻放幾日不曾細看那如畫的眉目間竟奇異地多添了幾分溫婉與成熟的風韻。他幾乎已記不清生過何事似乎每一次相見都是一個開始每一次相對都是刻骨銘心柔情似水。

他的妻子他尋找了半生的那個人此時婷婷站在面前看着他淺笑寧靜。

他微微嘆了口氣嘆息中卻是愉悅的神情「世上唯女人與小獸難養奈何我身邊怎麼越來越多。」

卿塵眨了眨眼睛:「哦?這麼說來難道殿下這幾天又納了新人?」

夜天凌沒料到卿塵問出這麼一句細細將她打量皺眉道:「本王即便再納新人你也不必這麼高興吧?」

卿塵瞅着他的臉色施施然欲轉身:「那我便逍遙了嘛。」

未等舉步夜天凌伸手將她挽住細眸微眯:「逍遙什麼?是誰當初那麼霸道偏說我是她一個人的?」

卿塵輕笑理直氣壯:「我!」

「那你去哪兒逍遙?」

「凌王府啊!」卿塵笑說「你是我的凌王府是你的自然也是我的你有什麼新人還是我的。我府中地方大看門灑掃有時不夠人用添幾個人也是應該的。」

她側着頭一本正經地打算著夜天凌聞言失笑。便在此時遠處猛然傳來一聲巨響接二連三似山崩海嘯聲勢驚人。

卿塵不曾防備吃了一驚未及轉身已被夜天凌輕伸手臂護在了懷中。

城北方向燒起衝天大火濃煙四起很快將天空層層遮蔽。硝煙之中戰火隱隱泛出血染的顏色整個漠北大地似乎被扯開一個巨大的口子讓人感覺山峰城池緩緩下陷天地顛覆。

卿塵下意識地皺了眉頭夜天凌一手替她掩住耳朵輕輕將人攬在身前。

久違了如此清凈的氣息寬闊的懷抱穩持的臂膀卿塵靜靜靠在夜天凌懷中貼着他的胸膛耳邊一聲一聲是他的心跳清晰地蓋過一切。突然間動亂的四周緩緩陷入平靜她像是浮在澄透的湖水中輕輕飄蕩波光粼粼靜謐的夜色下星子滿天那溫暖叫人慵然欲睡。

金戈鐵馬都遙遠唯有他的擁抱如此真實。

過了許久爆炸的聲音漸漸低去夜天凌淡淡道:「可達納城破了。」

卿塵自他懷中輕輕仰幽靜的眸光投往遠處彷彿透過烽煙漫漫的蒼穹看到了青山雲外透澈如水的晴空她似自言自語又似在對着緲縵天光輕聲說道:「可達納城破了東突厥亡了。」

城破國亡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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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瓏 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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