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冷,自歌自舞自開懷(一)

黃沙冷,自歌自舞自開懷(一)

從花解語帶來樓小眠的消息,木槿來到江北,她的生活便如鞦韆般跌蕩。

不斷有人離開,有人死去。

從花解語,到她跟隨多年的近衛,到許從悅,到慕容琅,再到樓小眠禾。

她幾度以為會輪到自己,但她終究還是掙紮下來,還添了兩個小生命妲。

從穩婆手中接過襁褓,她對她的孩兒們說:「小晴,小朗,看好了,就是這個樓叔叔守護了你們娘.親,又守護你們來到了這個世間。樓叔叔英靈不遠,一定會繼續守護我們。」

她看着鄭倉點燃柴堆,看着騰騰而起的火焰漸將那張熟悉的面龐吞噬,淚水泉.涌而出。她道:「小晴,小朗,我們一起送樓叔叔走。願他在另一個世界,也能天天晴朗,再無憂慮和煩惱。」

還有諸多疑惑,但她已經不知道問誰了。

鄭倉已經崩潰了。

他抱着琴弦盡斷的獨幽,蹣跚地繞着火堆,努力看着他的公子怎樣被火堆一點點燒作灰燼,喃喃道:「公子,公子,別為難自己了,倉叔帶你回家,帶你回家……」

「一抬頭便看到駿馬的地方,是吧?倉叔帶你去找,去找……你離開了十八年,我離開了二十多年了……」

「書雁,書雁,對不起,我還是沒能照顧好他啊!他到底不是我們的孩子,從小兒主意大啊!我寧願他笨些,或者狠些,就不會吃那麼多的苦了……」

「可聰明又怎樣?又怎樣?到頭來他什麼也沒有得到,什麼也沒有……除了這張琴,這張破琴……」

他似一夕間老了十歲,也不管那煙氣何等燎人,拖着沉重的步伐繞了火堆不知疲倦地一圈圈蹣跚地行着,行着……

木槿不知道書雁是誰,卻也已明白樓小眠等於是鄭倉從小養育成.人,那感情絕不是尋常主僕那麼簡單。她眼前看到的,分明是個痛失愛子、生不如死的老人。

不知第幾回走到木槿跟前,鄭倉頓住身,渾濁蒼老的眼睛看向她,「你知道嗎?公子對你真的很好,很好。」

木槿將孩子交給穩婆,握住鄭倉粗糙黝.黑的手腕,答道:「倉叔,我知道。」

鄭倉道:「你便是要他的心,只怕他也挖出來給你了!你可知道他為什麼偏偏捨不得把獨幽給你?」

木槿怔了怔,便記起自己的確好幾次流露垂涎獨幽之意,為此許思顏挖空心思替她找琴,最後終於找到了比獨幽更勝一籌的龍吟九天。

而鄭倉已道:「獨幽,獨幽,一世幽獨啊!據說得此琴者,都不得善終啊!」

「那……樓大哥為什麼還留着?」

「因為他家裏已經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除了這個琴……這琴原來是他姑姑的。他姑姑可能是這歷屆主人中死得最慘的吧?」

木槿尚記得樓小眠敘過的往事,「樓大哥似乎說過,他的姑姑被剜心而死。」

鄭倉被毀容的臉扭曲得詭異,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哭,「是公子的親娘被人剜心后風乾了……他的姑姑啊,他的姑姑把她三個月大的女兒和他一起交給書雁,讓書雁帶他們逃,自己拚死相護啊,結果被人挖眼刮舌,換來野狗羞辱折磨,兩天後赤著身子死去,從頭到腳沒有一塊好肉……咦,錯了,手和腳早就沒了……」

木槿心悸。

鄭倉繼續道:「公子曾派人回去打聽,帶回來的就是這張獨幽,和他姑姑的死狀。從那時候起,他就寢食難安,記掛着那個被他丟棄的小今。」

木槿脫口問道:「小今?不是早就死了嗎?」

樓小眠待她向來特別,有一個原因,便是覺得他的小今若能長大,應該會很像她。

鄭倉聽木槿反問,怔了一怔,忽一拍腦袋,說道:「哦,他那樣說,那應該就是那樣了……公子呵,你怎麼說,我就怎麼辦,都依你,依你……你喜歡獨幽,我便拿它給你陪葬好不好?就是弦斷了,倉叔不會修啊,倉叔不懂琴啊……」

他繼續圍着火堆蹣跚地行着,行着……

木槿的心砰砰跳得極激烈,思緒如亂麻揉作一團,好像要抓.住什麼,卻又抓不住。

而火堆已漸漸熄了。

曾經芝蘭玉樹般的絕世男子,只剩了一堆灰白的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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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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