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章 夢醒（結局）

畢竟死者為大.又已經入土為安.所以起初對雲崢這聽起來有些殘暴的命令多少心中不解.但等到打開了那口棺材的時候.所有人卻似乎都立即理解了雲崢的暴行.空無一物.甚至連件衣服都沒有.裏面乾淨得絕對不是屍體已經腐朽成灰的樣子.

「好啊.很好……」半天之後.終於擠出了這樣的四個字.雲崢轉身就走.侍從們面面相覷了一下.又紛紛扔下了手中的工具.追上了雲崢.

空蕩蕩的棺材說明了一切.雲崢只覺得氣直往頭上涌.腦袋裏什麼都沒法去想.只有被背叛的氣憤和傷痛.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一路走回宮中的.才剛回到了自己的寢宮.雲崢就重重關上了殿門.將所有人都擋在了門外.

雖然屋子裏不斷傳來東西被砸爛發出的聲響.卻沒有人敢進去勸阻雲崢.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多出一聲.不知道雲崢究竟會在裏面鬧出什麼樣的動靜來.有機靈的宮人轉而去找雲重求救.能夠勸阻雲崢的.目前似乎就只剩下了雲重一人.而若是就連雲重都不能勸動雲崢的話.就更加沒有人能夠阻攔得住了.

「父皇.開門……」在外面重重敲響了殿門.裏面砸東西的聲音突然止住了.一片死一樣的寧靜之後.傳來了雲崢那低沉微沙的聲音.「你先回去吧.我現在什麼人都不想見.」

「父皇.你就讓兒臣進去吧……」隔着厚厚的宮門.雲重開始撒嬌.妄圖用這樣的方法來說動雲崢.沒有回應.也沒有繼續傳出砸東西的聲音.裏面又恢復了死一樣的沉靜.「父皇……」生怕雲崢在裏面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舉動.雲重不死心地繼續敲打着殿門.「你若不讓兒臣進去.兒臣就一直在外面等著.」

「進來吧……你一個人.」不知過了多久之後.似乎比一個世紀都還要漫長.裏面終於傳來了雲崢的迴音.

「是.父皇.」好不容易得到了雲崢的允許.雲重立即用力推開殿門.擠了進去.雖然之前曾經見識過雲崢暴怒的景象而對看到的場景預先有所預料.可實際一看.裏面的慘烈程度還是遠遠超出了雲重的想像.目所能及之處.幾乎已經沒有一件可以保持完好的東西.雲崢就好像地獄里剛剛來到人間的修羅厲鬼一樣.披頭散髮地用那雙像是會發出光來的藍色眼睛看着自己.

「父皇……」雖然也覺得這樣的雲崢看起來有些可怕.但關心的心情卻還是佔了上風.讓雲重撲向了雲崢.

「都說了不要你進來.為什麼還是不聽話.」雖然語帶責怪.雲崢卻還是溫柔地將雲重納入了懷中.

「父皇.我已經聽人說了.就算是國師不在.你也永遠都還有我在你身邊.」漸漸長高的雲重突然發現自己伸出手去.雙手竟然可以輕鬆地攬住雲崢的腰.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發現雲崢的腰竟然比想像之中還要更加細得多.

「害你為我擔心.是我這個做父親的失職.如今我也已經想通了.他還活着總比死了要好.」長長地嘆了一口像是永遠都嘆不完的氣.雲崢輕輕摩挲著雲重的頭.

「父皇又何必要如此記掛一個已經離去的人.」說不清對蕭秦是嫉妒還是怨恨.雲重只是攬緊了雲崢的腰.那薄薄的細腰.即便是他的手臂也可以輕鬆環繞.帶來一種相當美妙的感覺.不想繼續是個孩子.而想要立即長大.雲重想要獲得可以讓雲崢也能夠倚靠的力量.

「是啊.既然他已經棄我而去.我又何必再自尋煩惱.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好了.只要他還活着.過得很好.縱然是不在我身邊又能怎樣.既然沒有我能讓他過得更好.那麼我若真的愛他.就該為他着想.又何必非要將他強留在我的身邊.」雲崢的話聽起來雖然像是已經想開.但卻更像是在自己開導自己.

「父皇.你還有我.難道你真的打算丟下我一個人不管.」用頭輕輕在雲崢胸前蹭來蹭去的撒嬌.雲重一心只想要將雲崢的心思從蕭秦身上完全轉移到自己身上來.並不討厭雲重的做法.反倒覺得有趣.雲崢輕笑出聲.雲重就像是最貼心的寵物一樣.總是知道在合適的時機.用最恰當的方法來獲取自己的歡心.讓他實在是不能不愛.

「不會的.因為我知道被丟下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會丟下你不管的.你是我的孩子.最寶貴的孩子.在你長大成人之前.我一定會盡到做父親的職責.」像是表示安慰一般擁緊了雲重.雲崢可以感覺到雲重的體溫正在溫暖著自己.

「等我長大成人之後.父皇就會離我而去.是嗎.」感到了一陣恐慌.雲重緊緊箍住了雲崢的腰.

「你摟得這樣緊.讓我都有些透不過氣來了.」輕輕笑着.雲崢拉開了雲重那雙害得自己幾乎就要窒息的手.

「父皇.你要發誓.永遠都不許離開我……」雲重拉着雲崢繼續撒嬌.倒的確是讓雲崢暫時忘記了蕭秦帶給自己的痛苦……

雲崢掘開自己墳墓的那一幕.蕭秦不是沒有看在眼裏.就連雲崢為自己祭掃.甚至無意間吐露了那句真言.蕭秦也都沒有錯過.想要現身在雲崢面前告訴他說自己並沒有丟下他.同樣想要碰觸那渴望已久的身體.親口告訴他「我也愛你」.蕭秦卻終於還是沒有那麼做.

如果自己突兀地出現在雲崢面前.震怒的雲崢一定非但不能接受自己的好意.反而說不定還會說出怎樣絕情的話來.憑藉自己對雲崢的了解.蕭秦掙扎著按捺下了那份衝動.

「我為什麼不能出現在他面前.告訴他我對他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反覆在心中這樣問著自己.蕭秦只覺得似乎有一團什麼東西在胸腔涌動.壓抑住了呼吸.令他感到痛苦.「難道我是因為顧及自己的臉面.可這臉面又有什麼好顧及的……既然我已經確定了自己的確愛他.又有什麼不能放下.」

再也無法剋制.當蕭秦終於決定要現身在雲崢面前的時候.雲崢的身邊卻已經有了雲重.雲崢和雲重那不是父子卻勝似父子的感情讓旁觀的蕭秦褪去了幾分熱情和衝動.從而想要更加理智、冷靜地解開自己和雲崢之間的困局.「現在還不是時候.不如.還是再等一等好了……」這樣打定了主意.蕭秦終於還是隱匿了身形.悄悄選擇了離開.

對雲重的性格多少了解.蕭秦倒是慶幸雲崢身邊能有一個如此心思細密又兼早熟的孩子.正是這樣的一個孩子.在自己不在雲崢身邊的時候多少替代了自己的位置.而每當想到自己的獨裁之舉為雲崢所帶來的傷痛.蕭秦就難免要在心中懊悔、自責一番.

可惜雲重也不能一直陪着雲崢.雲崢總會有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而只要靜下來的時候.他就不自覺地要去想蕭秦竟然沒死這件事.想着想着.雲崢突然覺得沒有那麼氣憤了.蕭秦既然沒死.那就是活着.既然活着.就應該還會有再見的那一天.總好過是真的死了而與自己永不相見.

雖然死後的世界自己說了不算.但在這活着的世界裏.他卻是權傾天下的帝王.也有掌握自己命運的能力.「只要他還活着.自己窮盡權力.也一定要與他再見.」但這天下如此之大.就連古泰想要找到那對兄妹都如此不易.更何況是本事更大的蕭秦呢.想到這一點.雲崢不免又煩躁了起來.

心情煩躁的時候想要藉助音樂的功效來平和心境.雲崢卻沒有想到這樣的舉動反倒增添了自己的煩惱.「你這樂器看上去有些奇特.不知道可是有什麼來歷.」厭倦了老調重彈.雲崢召來了新進入宮中的樂師.卻不想立即就被那件獨特的樂器吸引了.

「回稟陛下.這件樂器的確是有個傳說.傳說在月亮湖邊住着一個勤勞勇敢的小牧民.他的善良感動了上蒼.賜給了他一匹白色的馬駒.小牧民將馬駒精心養大.和它形影不離.后來.草原上有一匹奔跑如飛的駿馬的消息傳到了王爺的耳朵里.於是發出消息說要舉辦『那達慕』大會.將公主嫁給最快的騎手.

已經長大的小牧民高興地去參加了比賽.果然得了第一.可是王爺卻並沒有遵守諾言.而是用一隻羊強行換走了牧民的馬.白馬不肯留在王府中.連夜跑了出去.被王爺派去追趕的人用毒箭射死.在臨死前終於掙扎著回到了主人的身邊.白馬死後託夢給主人.要主人用它的皮、骨、鬃、尾做一把琴.好永遠陪伴在主人的身邊.這就是馬頭琴的傳說.」

「如此說來.不只是主人想要紀念自己的夥伴.這琴本身也算是那馬贈送給自己主人的最後禮物了.這倒是件有靈性的樂器……」深深沉迷在了那個動人的傳說之中.雲崢的藍眼睛漸漸迷離.「你且奏上一曲讓孤聽來.」

「是.陛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的傳說多少起了作用.那帶着幾分天生的悲涼音色的異域樂器所奏出的樂曲輕而易舉地打動了雲崢的心.讓他突然悲從中來.難以自持.「這馬兒都知道對自己的主人如此.可惜人對人卻……」不想讓樂師看見自己失態的樣子.雲崢阻斷了樂師的彈奏.吩咐宮人帶下去重賞.

越想越是絕望.雲崢突然很想要藉助一下誰的力量來幫助自己完成心愿.又或者給予他以明確的指引.這樣想着.從來不信神佛的他竟然想到了求神拜佛.過去只是嗤笑那些信徒們虔誠地供奉著自己尚且都從未見過的神明.現在雲崢卻突然明白了.雖然不是每個人都一樣.但若是一個從來不信神明的人.該是在多麼絕望和無助的時候才會想到要去藉助神明的力量.

心中有事難以安眠.整夜未睡.第二天一大早的時候.雲崢就吩咐擺駕去專屬於皇家的寺院上香.雖說這皇家寺院一直都在.但到了不信神佛的雲徊和雲崢這裏基本也已經形同虛設.只是因為棲雲國的百姓素有禮佛的習慣.雲崢才一直也沒有取締.權當是個擺設來對百姓表明國君對佛祖的恭敬之心.

聽說從未涉足過本寺的皇帝要親來禮佛、上香.整個寺廟裏早已忙做一團.上上下下都怕因為時間倉促而照顧不周.惹得這位本就脾氣古怪的皇帝震怒.雖然眾僧心中忐忑.但真正見到雲崢的時候.才發現他遠比想像中要好伺候得多.

並沒有多說什麼廢話.比起講究排場、儀式.享受他人的侍奉來說.這位皇帝似乎更喜歡一個人獨處.

只是簡單走了幾個必經的儀式.雲崢就支開了所有人.說是要一個人上香、祈禱.雲崢的話有誰敢不服從.即便是擔心他的安危.卻也只能退得遠遠的.不敢拂了雲崢的意.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此時才透進了乾淨、整潔的寺院.雲崢平生第一次跪在了他從不相信的神明面前.

「如果你真能滿足我的願望.那麼就算是從此要我天天供奉、跪拜.我也都願意照做.」這樣在心中默想.雲崢看了一眼那寶相莊嚴的佛像.似笑非笑的佛祖.像是將人間的一切疾苦都看在眼中.卻依然能保持那寧靜而平和的笑容.讓人懷疑他究竟是心如鐵石.還是在笑這依舊不能參透的芸芸眾生.

態度恭敬、虔誠地奉上了一柱清香.雲崢藍色的眼睛盯着那日光下飛舞著的塵埃.或許.人也像是這塵埃一樣.在這包羅萬象的世界中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存在.而一個人的痛苦更是渺小.但這痛苦卻始終還是會讓那卑微的個體感到生命都無法承受的重負.

「若是我從此潛心向佛.不知佛祖可是願意幫我達成願望.」輕輕閉上眼睛.情不自禁地低語出聲.雲崢心中所願唯有一個.就是再見蕭秦一面.

「你若誠心向佛.佛祖自然會實現你的願望.」熟悉的聲音.在莊嚴的大殿中響起.讓雲崢睜開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了那裝飾著金身的佛像.

「你的願望.是不是已經實現了.」從佛像之上.飄忽而降落於眼前的人在陽光下看起來也像是被鍍了一層金身般耀眼.那不是蕭秦又能是誰.

「果然是神明知道了我的願望……」從地上迅速站起身來.雲崢伸手拉住了蕭秦.像這樣能在明媚的陽光下與心中唯一的那個人相見.那是即便連夢中都不知已經乞求過了多少遍的場景.

「不是神明.是我……我一直都在.也一直都在想究竟該找個怎樣的機會見你.過去……」蕭秦的態度誠懇地想要道歉.卻被雲崢用指尖壓了回去.

「過去的事.就都讓它過去好了.我只想要現在和以後.你只要告訴我.你……」藍色的眼睛盯着蕭秦.雲崢突然咬緊了嘴唇.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我愛你.最愛的人就是你.你是我唯一愛的人……」表白一旦出口.似乎也沒有預想之中那樣的困難.蕭秦更像是上了癮一樣在雲崢耳邊反覆表白著.像是要將之前所虧欠的一併補上一般.

「只要一句就已經夠了.你又何必……像這樣說個不停.」早已忘記了在腦海中設想自己重新見到蕭秦時該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此刻雲崢感受到的卻只有幸福.自己正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若是能在此刻死去的話.該有多好.這樣死去的話.是不是就再也不必感受到那討厭的痛苦滋味……

「我說這些卻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己.因為我自己正是樂在其中啊.」緊緊抱住了那渴望已久的人.蕭秦再也不願分開.

「能夠聽到你這樣對我說.就算是死也心甘情願了.」生怕眼前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在做夢.雲崢緊緊閉上了眼睛.如果這真是夢.他多麼希望什麼人來立即殺了他.好讓他能夠永遠地停留於這美夢之中.

「說什麼死這樣的話.你和我的時間分明還長.也許.長到你甚至都無法想像……」像是要強行將雲崢從他自認為的夢境之中喚醒一樣.蕭秦吻上了那令自己期待已久的仿若花瓣一樣的雙唇.貪婪地吸取著其中那隻屬於自己的甘甜花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