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元旦快樂~~

安多哈爾，位於諾克薩斯法林地以東的一座小鎮——當這片土地還不叫瘟疫之地前，這裏曾是王國最重要也是最大的糧食產地。

只可惜，亡靈天災的肆虐毀滅了這一切，包括土地、村鎮，以及居住在這裏的那些辛勤的人民。

而除此之外，這座如今已經變得破敗不堪的城鎮，也是曾經的白銀左手騎士團，光榮而英勇的最後一戰的戰場。

『戒備！他們衝上來了！』

『白銀左手的騎士們！為聖光而戰！』

『絕不……後退！』

軍號聲，軍馬的嘶鳴聲，騎兵衝鋒的馬蹄聲，以及此起彼伏的吶喊聲與悲呼聲，很快就讓這座已經飽受摧殘的小鎮再度陷入了對於死亡的恐懼與戰慄當中。

在高和騎着軍馬，穿過小鎮當中的廣場時，他看到周圍那些破爛的屋舍中，有居民們驚恐萬狀的眼神，以及孩子們好奇的目光。

高和很清楚，作為白銀左手騎士團的臨時駐紮地，這座小鎮的居民曾一度以為他們是安全的，直至天災降臨，在阿爾薩斯，他們曾經敬愛的王子殿下帶領下，將眼前一切的活物與生命都摧毀殆盡。

而這當中，自然也包括了他們所信賴的……騎士團本身。

『第一道防線被攻破了！加文拉德大人……戰死！』

白銀左手騎士團所建立的第一道防線被攻破，以及五大聖騎士之一的「不破之盾」加文拉德戰死的消息，幾乎是與高和同時抵達了這座小鎮的外圍，也就是白銀左手騎士團設立在安多哈爾的三道防線中，最後的一道。

「雖然早已知道這個結局，可是……」

望着四周那些身披白銀左手騎士團戰袍的聖騎士們，看着他們原本應該自信而豪邁的臉上，如今卻充滿了絕望的死灰色，就算明知道自己無法改變這個歷史，可是高和還是感同身受一般地體會到了此刻他們所面對的，究竟是何種意義上沉重且殘忍的現狀。

就在前方，驅使著亡靈大軍要將他們趕盡殺絕的，正是他們曾經所效忠的對象，也曾是這個白銀左手騎士團中的一員，而如今，已經身為死亡騎士的他不但背棄了聖光，背棄了這個國度，也背棄了那些信任他，將白銀左手的意志與榮光交付給他的同伴們。

「仇恨……果然是最能蒙蔽人心，和給予人以空前強大力量的情緒啊。」

所謂「復仇者」，正是為了獲取力量而甘心放棄包括尊嚴乃至生命在內的一切，為了達成復仇的目標不擇手段的可怕存在。

值得一提的是，高和本人恰好，也認識一個……類似的傢伙。

倒吊男。

同樣是為了復仇而放棄了所有，甚至寧願相依為命的妹妹承受他死訊所帶來的悲痛與痛苦，也要以從地獄中歸來的復仇者身份向「帝王」展開報復。

「這兩個傢伙……應該很有共同話題吧。」

高和曾經看過從前那位「王者」的照片，照片里的那個大男孩長相很清秀，看上去像是性格相當溫和的類型——在風之奏鳴的口中，他曾經的哥哥也的確是以這樣親切和和善的姿態存在於她的生命之中。

這樣想來，以前的阿爾薩斯，又何嘗不是這整個王國的臣民心目中，堪稱完美的王子呢？

而現在，被仇恨蒙蔽了視線，充滿了心靈的他，恐怕……與他身邊的那些行屍走肉，也沒有太大的分別了。

「現在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眼看着黑壓壓一片的天災大軍正逐漸逼近這座小鎮，高和搖搖頭，將複雜的思緒驅逐出自己的腦海。

他已經看到，四周的聖騎士們已經重新鼓起勇氣準備迎接戰鬥，而促使他們重獲勇氣的，正是那屹立在陣線的最前方，如同是撕碎黑夜的第一抹朝陽般明媚且溫和的光。

那就是號稱聖光行於大地之上的行者，聖光的眷顧者，聖騎士的象徵與精神領袖，光明使者……烏莎。

在真正到了這位有着一頭比聖光還要耀眼奪目的金髮，皮膚白皙的女子時，高和甚至覺得，她並不僅僅只是聖光的使者，恰恰相反，聖光……彷彿是因為她的存在而誕生一般。

只可惜，哪怕是如此奪目的光，如今……也已經到了即將熄滅的時刻。

望着這個容顏幾乎與一直陪伴着自己戰鬥的小烏莎一般無二，只是要更加成熟和富有魅力的女性，高和情不自禁地試圖策馬接近，結果，卻在不遠處被白銀左手騎士團的近衛們攔阻了下來。

「請回到您的崗位上，大人。」

雖然並不認識高和，可是，同為聖騎士的他們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高和所具備的純粹聖光之力，更何況，他那一身只有高階聖騎士才有資格穿戴的審判鎧甲，同樣也表明着他的身份。

「哦，衛士們，請不要阻攔他，讓他過來。」

就在高和斟酌著究竟該以何種方式開口時，另一方面，那位正凝視着前方的金髮聖騎士，卻忽然溫和地發出了這樣的命令。

「遵命，烏莎大人。」

近衛們為高和讓開了道路，讓他可以驅使戰馬，靠近這位聖騎士中的傳奇。

「烏莎大人，您好，我很榮幸能有機會與您會面。」

在比烏莎落後半個馬身的位置停下戰馬前行的腳步，高和微微躬身，向這位傳奇聖騎士表達了自己應有的敬意。

「在此之前，我並不知道安多哈爾還存在着向你這樣優秀的聖騎士——我或許應該為此感到慶幸，這說明，哪怕白銀左手騎士團今天所要面對的將是英勇的犧牲，可除我們之外，在這片土地上還有更多出色的聖騎士們。」

她湛藍色的眸子望向高和，其中並沒有過多情緒，只是那眼神莫名地能給人帶來安寧與祥和的心情。

「……我想，假如他們都如您這樣出色，那麼，聖光的光輝也將永遠照耀在這片土地上，不會消亡，也不會熄滅。」

「當然，聖光將永遠照耀着艾澤拉希。」

面對着烏莎的凝視，高和認真地點點頭。

「那麼，在我們一起並肩作戰之前，我能有幸知道您的名姓么？」

「阿布。」

高和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的，聖騎士阿布……」

烏莎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片刻后，她展顏一笑，摘下一隻手套，向高和伸出了手。

「那麼，聖騎士阿布，我以白銀左手騎士團團長的名義，正式邀請您，成為我們的一員，成為和我們並肩作戰的兄弟，您是否願意接受我無理的邀約？」

「在此之前，我想向您確認一件事。」

面對着這位容姿煥發的聖騎士，高和沉吟片刻后，終於還是決定坦誠以待。

「我想，您或許已經知道，我……其實並不屬於這裏。」

「是的，我能感覺到，你的意志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而你的身體……」

說到這裏時，烏莎居然俏皮地沖高和眨了眨眼。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根本無法相信這一切——我想，這正是聖光所給予我的啟示，也更加堅定了我的信仰與決心。」

「相信我……如果你真的和聖光面對面地交流過，或許你就會改變這個看法了。」

在心裏小聲嘀咕了這麼一句后，高和也摘下手套，將蒼白的手掌伸出，握住了烏莎柔潤細膩的素手。

「歡迎加入白銀左手騎士團，兄弟，騎士團的未來將因你而變得更加光明。」

「不，恰恰相反，這是我的榮幸。」

並不對這樣的結果感到任何意外，在自己的手掌與烏莎緊握的那一刻，高和也笑了起來。

「我想，距離亡靈天災發起下一次攻擊還有一點時間，或許在這段時間裏……我們可以稍微談談。」

「當然，事實上，我其實也有很多事情，需要您為我做出相應的解答。」

在說話的同時，注意到高和並沒有鬆開自己的手掌，烏莎的俏臉上瀰漫出淡淡的暈紅，然後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重新戴上手套。

「請跟我來，聖騎士。」

她驅使著戰馬轉身，然後引領高和走向小鎮邊緣的旅店。

一路與烏莎並肩而行，享受了來自白銀左手騎士團的聖騎士們各異的目光注視后，兩人在旅館前翻身下馬，然後一前一後地進入其中。

「請暫且退下，我和這位聖騎士有話要說。」

在命令負責守備與護衛的騎士們全部退去后，烏莎摘下頭盔和手套，卸下胸甲，如釋重負般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發育得完美無瑕的身體。

「我很好奇，你通過青銅龍的幫助來到這個時間，究竟是為了什麼？」

看到高和略帶驚訝的表情，烏莎的俏臉上居然流露出些許不符合她完美氣質的狡黠。

「別那樣看着我，聖騎士阿布，我當然知道守護巨龍的存在，畢竟當初它們也曾同我並肩戰鬥過，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允許你和我交談而不是第一時間命令衛兵抓住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情緒的緊張而壓抑了太久，接下來不等高和開口，這位美麗的聖騎士就自顧自地開始了她的喋喋不休。

「我想想看，嗯，既然你來自未來，那麼你應該很清楚這場戰鬥的結果……我想，我一定是死在了我那位弟子的手中？從你剛才說的話來看，恐怕就是這樣了，畢竟就連加文拉德他那樣強大的騎士也無法抵禦那把名叫霜之哀傷的魔劍的力量……不過我既然已經得知了未來，那麼，如果我稍微做些什麼，比如說現在就從這裏逃走的話，會不會導致未來發生什麼不一樣的改變呢？」

一口氣說到這裏，看到高和目瞪口呆的樣子，烏莎再一次露出了美麗的笑顏。

「看吧，我只是在開玩笑而已，你知道的，白銀左手騎士團里的聖騎士們大多是些古板僵硬的傢伙，就算是加文拉德他也一樣，我每次和他開玩笑時他都會對我說『大人請自重』……」

……坦白說，高和還真的很好奇這位形象在高和腦海中已經開始反轉的聖騎士，到底和她的那位同僚開了怎樣過分的玩笑。

「真可惜。」

忽然間，烏莎的聲音變得低落起來。

「加文拉德，他已經不在了呢。」

「……」

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

面對着露出悲傷神色的烏莎，這一刻，高和所能做的，就是來到她的面前，然後伸出手臂，將她擁入自己的懷抱。

而在他做出這一動作的同時，他也感覺到了，懷中那具軀體因為抽噎而產生的顫抖。

「他本來可以不用死的……從沒有人可以攻破他的防禦……可是……他還是……」

當褪去了領袖的光環與英雄的面紗，徹底將自己最軟弱的一面暴露在旁人之前時，烏莎已經再也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緒。

「阿爾薩斯……我明明很用心地教導他，我們相處的很融洽，他說過，我會是他最好的朋友和夥伴，我們會一起為了王國的未來而努力，可是現在，他就在那裏，和那些亡靈一起，親手毀滅了王國，殺死了他的父親……」

她努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的雙眸睜得大大的，努力地試圖從高和的臉上得到答案。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應該知道的，是么？請告訴我，可以么，我只是想要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很抱歉。」

高和搖搖頭，重新將痛苦失聲的女騎士摟緊。

這一場哭泣大約持續了整整半小時，直至高和的肩鎧里襯都被烏莎的淚水所沁透，這位雙眼紅腫的聖騎士才終於止住了哭聲。

「抱……抱歉，或許我剛剛的表現會讓你對我很失望吧……」

「不，並沒有，而且正相反……」

望着這個有着與年齡不相符的動人容顏，以及一顆純真和年輕心靈的女性，高和很坦誠地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背負着這樣的痛苦與悲傷還能微笑着面對戰鬥，這樣的你，才是我所喜愛與傾慕的那位光明使者烏莎大人啊。」

「哎？」

被高和如此直白地表明心跡，烏莎的面頰很快也變得和她的眼圈一樣通紅。

「這……這真是太輕浮了……這不應該是一名騎士應該說的話，天吶，我甚至覺得你剛剛的表現像是一名魔法師。」

「魔法師？為什麼怎麼說……」

「我的一位朋友——啊，就是圖拉揚，我想您一定知道他的那位魔法師朋友，還有，肯瑞托議會的那位名叫羅寧的年輕魔法師……」

「……」

好吧，能夠有幸在光明使者烏莎眼中和這兩位相提並論，高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用何種表情去面對了。

「咳咳……我想我們果然還是先說正事吧。」

輕咳一聲緩解了尷尬的氣氛，在烏莎好奇的注視下，高和直截了當地從行囊之中取出了一把劍。

「如此邪惡的力量，這是……灰燼使者？！」

哪怕是紅腫的眼圈也難掩此刻光明使者的驚訝——毫無疑問的，她了解這把武器的存在與意義，正因為如此，她接下來再看向高和的目光中，已經多出了更多別樣的意味。

「天吶，在接下來的時光里究竟發生了怎樣可怕的事情，這把劍……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這不是重點，我想知道的是……以你的力量，有可能凈化這把劍上的邪惡么？」

在高和的示意之下，烏莎小心地用手指尖觸碰了劍身，然後又飛快地縮回。

「抱歉，我無能為力，這把劍中所充斥的邪惡怨念已經超出了我的想像。」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力量不足的緣故，烏莎甚至顯得有些沮喪。

坦白說，這個答案實在讓高和有些意外。

當初在聖光之願禮拜堂外，正是作為器靈的小烏莎，令這把充滿著詛咒與怨念氣息的武器暫且回歸了純凈的原始形態。

可是如今，實力全盛期的光明使者烏莎，卻說她對這把武器無能為力。

儘管有些失望，高和還是沒有忘記安慰她一句。

「如果你知道這把灰燼使者墮落的因由，就會明白，哪怕是聖光，偶爾也會有做不到的事情。」

「不，聖光是全能的！」

出乎意料的，剛才還一臉沮喪的光明使者，這會兒居然又俏皮地沖高和揮舞了一下自己的拳頭。

「好了好了，其實我來的目的也並不是這個，而是……」

高和沒有直接取出行囊中破損的戰盔，而是指了指烏莎放在桌子上的，那頂完好無損的頭盔。

「這一套『光明使者聖裝』，能和我說說它的來歷么？」

「光明使者聖裝？」

烏莎先是楞了一下，不過馬上就反應過來。

「天吶……天吶……」

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焦躁不安地在高和面前走來走去。

「也就是說，在我戰死後，這套鎧甲就成為了以我的名字所命名的遺產？可是……」

她忽然停下腳步，目光灼灼地盯住了高和疑惑的臉。

「到底是誰！在我死後剝了我的鎧甲！還有！他們該不會趁我死了以後，對我的身體做了什麼奇怪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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