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攝服

第三十章 攝服

看見父親表態,李建勛就不再猶豫,道:「能夠在大王以及諸多前輩大將面前、班門弄斧,是建勛的榮幸!」

楊行密轉而對徐溫道:"現在建勛已無異議,你們家二郎,總不會露怯吧?"

徐溫毅然表態,道:"大王用心良苦,敦美便是綁,也要把他綁來。]"

楊行密點了點頭,忽然長嘆一聲,道:"想當年,咱們『三十六英雄『,兄弟齊心,橫掃江淮,東卻錢鏐,北拒朱溫,天下莫敢與爭。如今叛的叛,死的死,剩下的兄弟,亦終究逃不過英雄遲暮的下場。我們這一代的人,將會漸漸老去。接下來的年月,就要看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嘍。"

頓了一頓,又扼腕嘆息,道:"只可惜,三十六英雄,後繼無人。諸將之子,惟有建勛與知誥,自強自勉,奮發有為,餘子皆庸庸碌碌,不值一哂。"

李建勛連稱不敢,道:"大公子禮賢下士,敢作敢為,才真正是我輩翹楚。"同時想到的,是安仁義的勸告。徐知誥此人,平時看起來胸無大志,任意妄為,原以為他只是在揚州的公子哥中,頗具一些虛名,但想不到,竟連吳王對此人的評價,也是如此之高。看來自己真的是小瞧了他。

楊行密呵呵的笑了幾聲,聽到李建勛對楊渥的恭維,也不知道心裏面是苦澀,還是開心。

李德誠這時才叮囑李建勛,道:"大王刻意安排你與知誥在眾人面前一戰,目的就是要激起年輕一輩的奮發之心。屆時大王不但賞賜豐厚,而且還會將掌上明珠,賜婚於獲勝之人。你這幾天,就別再出去花天酒地的了,好好準備應戰吧。"

李建勛登時嚇了一跳,道:"不好!"?

楊行密、徐溫的目光,無不橫掃而來。

李建勛心中叫苦,他剛才聽到"賜婚",不由自主的想起安仁義告發之詞,一時之間慌了心神,這才脫口而出。由此也可看出,自己的心性修為,遠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般強大。

李建勛剛想找一個借口,來補救自己的失言,卻又忽然心中一動:自己何不幹脆趁著這個時候,將事情全盤交代出來?

思念及此,李建勛跪拜下來,稟告道:"在來吳王府之前,建勛曾去了大牢一趟。"

楊行密自然知道李建勛去見何人,聞言輕哼道:"安仁義徒具這麼個好名字,卻是個忘恩負義之人,你去見他,有什麼好說的。"

李建勛望了望徐溫、又望了望乃父李德誠,最後一臉認真的對楊行密道:「安仁義說是有密事相告,建勛不能明辯其真偽,也不知道該不該說與大王知曉。」

楊行密道:「這裏並無外人,你不妨當眾說來。」

李建勛遂將安仁義在大牢之中、有關朱延壽叛.亂的說詞,全都一字不漏的交待出來。

話音落後,大廳內,一片寂靜,久久沒人出聲,包括楊行密在內,三人全部都是一臉凝重之色。

最後,還是李德誠率先出聲,道:「大王,指不定這是安仁義的離間之言,不可盡信。」

楊行密微微點頭,轉而問向徐溫,道:「敦美,你怎麼看?」

徐溫想了想,道:「田頵之亂,剛剛平息,不管安仁義所言是真是假,總之以現今江淮的狀況,咱們最好不要再妄動干戈,不然徒增內耗,臣民厭戰,必為朱全忠所趁。」

楊行密皺了皺眉,道:「此事,你儘快給本王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出來!既不能不防,又不能逼迫朱延壽造.反,你必須拿捏好分寸。」

徐溫欣然領命。

李建勛看着應付自如的徐溫,這才知道,這個被朱延壽恥笑為「三十六英雄之末」的人,實是一個城府極深、藏而不漏的厲害角色!

就僅僅以剛才的回答而言,此人的心智,尚要比父親李德誠更要高明。

楊行密繼而揮了揮手,道:「今日就先到這裏吧,你們都先退下。」

眾人應諾告退。

等到廳子裏,只剩下楊行密一人,他的臉色,才顯露出深深的疲態,他乏力的躺在椅背上,愣愣的望着屋頂出神,好久才嘆息的搖了搖頭,離開廳子。

*************

走到文院之中,李正倫看着闊別數月的一切,竟然都是井井有條的,頗覺意外。學院的情況,要比他想像中好了許多,在兩個院長都不在的情況下,李正倫與魚上塵,將所有事情,很是不負責任的,全都丟給了楊千尋。

而楊千尋也是喜聞樂見,因為這樣一來,她就可以用一個「忙得抽不開身」的、冠冕堂皇的借口,來拒絕楊行密以及朱夫人的召見。

楊行密是寬容的性子,也由得楊千尋自把自為,而朱夫人雖然嚴苛,但畢竟楊千尋是她的親生女兒、唯一在世的親骨肉,催促了幾次楊千尋回家不果之後,倒也沒再苦苦相逼。

李正倫從課堂外走過,與看見他的學生們,一一招手。

隨即也看到了在講台上、正在給「商論」班子上課的駱知祥。

李正倫心中若有所悟,他開始有點明白,學院為何能保持如此好的狀態。

駱知祥,應該是出力不少!

早在兩年前,駱知祥還是宣州長史,是田頵手下的得力幹將。但在田頵還沒謀反之前,駱知祥卻又主動要求,從宣州調到了揚州。

在楊行密手下,駱知祥擔任了淮南支計官,掌管財政。只是後來,此人心切出頭,而得罪了楊行密的心腹高勖,結果才被一降再降,至今淪落為「一介先生」。

如果是在以前,李正倫並不怎麼看好駱知祥,此人雖然蟄伏於魚龍山莊之中,但功利之心仍然沒有洗凈,早前此人,急於向李正倫投效,就是一個佐證。

但回頭想想,駱知祥此人,絕對不是表面看來的那麼簡單。

這個時候,駱知祥感受到李正倫投來的目光,他朝李正倫稍微揮了下手。李正倫微微點頭,然後做出了一個「下課後來找我」的手勢。

清風湖中。清心亭。

李正倫在這裏賞了一會兒的紅魚,就見駱知祥划著小船進來。

這裏平時是李正倫與魚上塵商量要事的地方,因為清心亭的四周圍,都是一片湖水,是以從來不用擔心,隔牆有耳。

大凡魚龍山莊的人,都知道這個規矩,若沒有兩位院長的批准,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入。

駱知祥還是首次來到這個地方,眼神中,流露出一份難以掩飾的激動。因為這正說明,李正倫已經開始重視他、並倚重他了!

李正倫開門見山的道:「這陣子,我與方夫人都沒在,難得學院還能秩序如常,這一切,可都是知祥你的功勞啊!」

李正倫雖然沒有刻意打聽,但在來的路上,看得出庄民、學生,談論駱知祥時,隱隱有着一絲敬畏,這說明,魚龍山莊之所有沒有亂,是駱知祥在關鍵時候,扛起了大任。

李正倫在離開魚龍山莊之前,其實並沒有親自給駱知祥特別交待過。駱知祥是個聰明人,絕對不敢明目張膽的僭越、行使院長的權利,想來是楊千尋分身乏術,精力有限,這才轉而委託了駱知祥。於是駱知祥就抓住機會,狠狠的表現了一把。而從實際的成效來看,駱知祥的目的已經到達了。

駱知祥忙道:「下屬也只是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李正倫擺了擺手,道:「你也不用過於自謙。你來魚龍山莊,也有大半年了吧?」

駱知祥點頭道:「整整七個月有餘。」

李正倫道:「以前,是我對你的了解不夠。但這一次,我看得出,你還是一個有能力、有抱負的人。這樣吧,從今日起,我升你為文院的副院長。當我不在山莊的時候,你可全心全意的幫我照顧學院,不需要有任何顧忌。」

李正倫欣然拱手,道:「多謝二郎君提攜!」

「只要你盡心儘力,要不了多久,你將取代高勖,成為江淮最有權勢的人之一!」李正倫笑了笑,繼而嚴肅起來,道:「說完了公事,接下來,不如就說說你的私事吧?」

駱知祥心中一跳,眼神中閃過一絲警惕之色,道:「屬下的私事,就不勞二郎君關心了吧?」

李正倫冷笑道:「不關心你的私事,我又如何知道,你是真心的想投靠我,還是只是把我當成一個踏腳石呢?」

李正倫說這句話時,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駱知祥。

駱知祥起先還能鼓起勇氣,與李正倫對視,但到後來,發現自己越是看着二郎君,越有一種所有的心思、全被二郎君看穿、掌握在他手中的可怕感覺。

駱知祥心跳加速、連忙下跪,道:「屬下不敢!」

李正倫厲聲喝道:「好你個駱知祥,你有什麼不敢的?你原先受田頵重用,后又舍他而去,可謂是不忠;你投效楊行密,卻背地裏詆毀高勖,是為不義;你得罪了人,投效我義父,又躲到魚龍山莊來,是為不勇。你趁我與方夫人不在,討好楊千尋,趁機搶班奪權,是為不仁!在別人的眼中,你就是一個不忠不義、不勇不仁的人!」

駱知祥嚇得臉色鐵青,頓首道:「屬下對二郎君一片忠心,可昭日月!」

李正倫微微一笑,卻是親手將駱知祥扶了起來,道:「那當然是世人對你的偏見。我今日約你來這裏想見,實則看出,你是一個能夠隱忍、且深悉『避禍趨福』的聰明人!是以才會委你以重任!」

駱知祥臉容抽搐,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李正倫續道:「首先就說說你的能力,你在宣州城中,得田頵重用,花了三、五年的時間,使田頵兵精糧足,實力直追揚州、潤州等地。而後,田頵漸漸的流露出謀反之心,你擔心會此受人拖累,牽連其中,這才離開宣州,到揚州任職……」

「……然則,田頵此人,也算是知人善任,他又怎麼可能放你這樣一個人才,到揚州去呢?你可否告訴我,這其中是否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在裏面?」

駱知祥氣息急促、言語不暢的道:「二郎君明鑒,其實我是受小人排斥,才被迫離開宣州。至於後來田頵叛亂,知祥實不知情。」

李正倫不動聲色的道:「哦,哪個小人,竟有如此能耐?」

駱知祥道:「田頵的觀察牙推、叛軍的軍師,沈文昌!」

「是他?」沈文昌這個人,李正倫倒是聽說過。此人不但足智多謀,而且善於辭令,文章優美,與當初被田頵派去向朱全忠上表投降書的、杜牧之子杜荀鶴,並稱為「沈杜」。

當初,田頵作亂之時,就是沈文昌幫住田頵寫的討逆檄文。這篇檄文,將楊行密罵的體無完膚,而那個時候,朱全忠控制了長安皇室,勒令唐昭宗降旨封吳越的錢鏐為吳王,而楊行密,則被取締了吳王的封號。

但江淮中人,個個不服朱全忠,是以仍舊以吳王稱呼楊行密。而錢鏐,在兩浙之地,亦被稱為吳王。一朝共存兩個吳王,在自古以來,都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可算是鬧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當然,世人為了區別楊行密與錢鏐,多稱楊行密為「吳王」,而錢鏐則是「吳越王」。

李正倫問道:「沈文昌有沒有死於亂軍之中?」

駱知祥道:「據說在昪州時,此人被李神福當場擒獲,現在則仍舊關押在大牢之中,等待有司衙門的審判。」

李正倫道:「此人追隨田頵作亂,且又曾寫下檄文,辱罵過吳王,按說,應該判斬立決。可為何卻遲遲囚而未審呢?」

駱知祥臉露無奈,道:「此事非屬下能夠推知。」

李正倫哈哈一笑,道:「你非是不知,只不過是不願告訴我知曉罷了。因為據我說知,你與沈文昌私交的極好,當年所謂的受小人排擠,不過是你自己自導自演的一齣戲罷了。」

「轟!」駱知祥的腦門如同炸開一般,一臉震撼,再也掩飾不住心中的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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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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