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番外(一)

64番外(一)

我不喜熱鬧。

好在我所在的地方,也沒有甚麼事情可以值得人歡喜,值得人熱鬧。

外頭的繁華,亦或者喜悅,都同我沒有甚麼關係。

我不了解,也無需了解。

從我記事起,就在這個地方存在着。到如今大約也有二十個年頭了。雖然沒有書中所記載的日夜浮沉,我卻也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時光的流逝。

伴着這種感覺,我的身高,我的容顏,皆在流逝之中慢慢成長。

但也只有在望着銅鏡之中模糊的容顏時,我才能確確切切地感覺到我還活着。

還活在這個連日升月落都沒有的地方。

我是念安。

旁人告訴我,這個名字是父親為我取的。

明明是父親,可我從未見過他,也不知曉他叫甚麼名字。

同樣消失在我生活之中的,還有我的母親。她在我的記憶里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在我體內蠱毒發作而疼痛得不能入眠之時,她便會在我的心間和腦海中浮現。也偶爾在神志不清晰之際,我會聽見她用一種殘破不堪的聲音,輕輕地喚我念安。

除了念安這兩個清晰可聞的字之外,我什麼都辨不出。

聽不清她的聲音,也聽不清她究竟在我耳邊低低地呢喃了甚麼。

曾經一段時日,我故意將體內的蠱毒催發,讓疼痛侵襲我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塊血肉。

用疼痛來記得她。

再用疼痛來告別她。

我不能沉溺於這種虛妄的溫柔執念之中。

因為我是念安。

我有一個長我八歲的姐姐,喚為巫柒。

她向來是不愛笑的。

記得那時候,我因背書背得無趣,總是在偷偷地避開授課的夫子后跑進她的院子尋她說話。

那時我雖不像此處小孩那般貪玩,卻仍舊是個孩童心性。

巫柒待我更好,我也便想待她好。

從來沒有想過她為什麼待我好,也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陪伴我的不是父母,而是她。

巫柒是我幼年之際在這片混沌的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光亮。

直到我長大時,都還記得她那輕輕勾起的漂亮唇角,也還記得她手掌溫熱的觸感。

也還記得。

她眼角微彎,被長長的睫毛微遮住的深灰色的眸子中印着我小小身影。

她一字一句地告訴我:「你名為念安。」

小時候的我,也是喜歡她的。

因為我沒有父母,只有她。

我生活之地,可以稱為虛無。

位處在什麼地方,我也不清楚。在這個世間,沒有太陽,沒有月亮,卻有無窮無盡的光。

不知道光是從何而來。

但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中,被照亮一切的只有表面。

而餘下的都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處在這片空間之中,連時間的流逝都變得無比的緩慢。甚至在某些時候,連呼吸都會變得粘稠。

到了後來,我甚至恍惚覺得我每過的一天都恍若一年那般長久。

我從來沒有走到過盡頭,除去大大小小的各色殿堂之外,剩下的便是四處環繞的沼澤以及樹林。

站在台階之上,遠遠望去,便只能看見那深沉的暗綠在明亮的光線中慢慢翻滾。

注意到那處地方,也正是在那個時候。

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在這裏,也有不允許別人踏入的禁地。

那是一處圓台。

連接着身後一片白霧茫茫的未知地域。

就連那些光芒,都不能穿透分毫。

四面的樹木相較於沼澤地的樹林更為的高大和茂盛,就仿若朦朧白霧中含着勃勃生機,給樹木供予無窮無盡的養分。

那裏有些什麼?

我不知道。

卻第一次有了想要前往的慾望。

於是那日我去尋了巫柒。

她是大祭司,身份同我不一樣。在受人尊敬的同時,她也知道我很多不知道的東西。

她見我來是有些開心的。

但應該是因為許久沒有見面而生疏了的緣故,我同她之間的氣氛,尷尬到了一種詭異的地步。

她的模樣沒有半分改變。

在我進來之際,便瞧見了巫柒身着綉著金紋的暗色衣裳坐在軟塌之上,滿頭的青絲卻沒有紮起,只是讓它們柔滑的散落至纖細的腰間。

眉眼精緻,面容卻秀美得宛若冰刀裁刻。深灰色的眸子微垂,眼中的光芒隨着右手指尖移動漸漸變得昏暗起來。

她正在翻看着手中暗黃色的木冊,上面的字體清秀雋逸,卻是用小刀刻出。

密密麻麻的充斥整個木冊。

這東西應當有些年頭了。

巫柒左手的衣袖卷上了一截,十分自然擱在她的腿上,露出了晶瑩的肌膚,以及她肌膚上的什麼東西。

黑乎乎的。

在我想要看清的時候,巫柒卻已經將手中的木冊連同她手上的衣袖一起放下。

在的我詢問之後,巫柒神色明顯地複雜起來。欲言又止后,卻只是輕聲告誡我,莫要接近那處地方。

至於緣由。

沒有緣由。

巫柒從來便是如此。

最終我也明白,沒有緣由的事,也只是她不願說罷了。

如此也好。

在最終的考慮之下,我放棄了想要去禁地的想法。

我憎惡未知的一切。

沒有緣由。

直到我刻意淡忘了禁地之事的一年後,我才又記起了這一處地方。

原因是我相識的友人沈煙離突然變得神神秘秘起來。

沈煙離是我同巫柒生疏之後識得的朋友。

和我一般年歲。

雖然性子的差別大,但還是在時間的推移中慢慢熟識了。她的怪異之處,我一眼便已經看穿。

後來她扭扭捏捏的告訴我,她去了禁地之時,我也沒有感到多少吃驚。

禁地本來就不是遮遮掩掩的地域。在這裏生活的人只是因為恐懼而不去接近罷了。畢竟若是偷去禁地的這事情被發現,受到的處罰絕不是僅僅受點皮肉之苦。

煉成蠱人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雖然沈煙離告訴了我她的行蹤,卻不願意告訴我那禁地里究竟有什麼。

她不說,我也不問。

這種狀態持續到一個午後。

沈煙離咬着嘴唇紅着眼睛回來,將她自己關在房中三日不吃不喝,後來終於從房內出來之際,卻也是病懨懨地沒有什麼精神。

她還是什麼也不說。

只是沉默著,繼而輕輕地嘆息。

從那一刻起我又好奇起來。

究竟是什麼東西可以讓這麼絢爛如火…亦或者是沒心沒肺的姑娘紅了眼圈。

我不知道我在這一刻下的決定,究竟正確不正確。

很冷。

周身纏繞着的朦朧霧氣帶着刺骨的冰涼,化為水珠慢慢地沾濕了我的衣裳。

腳下的土地鬆軟,充斥着的泥土香味混著遠處飄來的桃花香鑽進了鼻息之中。

看不清遠方。

沒有路的地方。

我也只能往前。

看見了桃花在空中緩緩飄揚,繼而輕輕悠悠地落在腳下的草地上。

前方仍舊是一片霧氣。

不知道這些霧氣究竟是怎麼生成,也不知道它們究竟是因為甚麼原因而久凝不散。

恍惚之中,我聽見了一陣悅耳的小調。

也不知道唱的是哪裏的語言,晦澀得連辨認都十分困難。

聲音縹緲得恍若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清脆而又利落地穿破了周圍的令人窒息的霧氣。

她的聲音好聽。

只是在清雅中卻透著無力的空洞感,傳進耳中,又落到了心中。

是誰?

那聲音隨着我的步伐的加快愈來愈接近。

隨後我聽見了鐵鏈晃動之聲。

十分刺耳。

在這一陣令人令人牙酸地晃動聲后,女子的地歌聲猛然一滯,繼而傳來的是吃疼的悶哼聲。

我看見了一株巨大的桃樹。

那些花瓣便是從這桃樹上被微風吹落,再緩緩地隨着風的軌跡飄揚至各處。

歌聲是從桃樹的另一側傳來。

我下意識地放緩了步子。

如同一點一點的接近一個不能言說的秘密。

一名白衣女子正蜷縮在桃樹底。

烏黑的長發宛若錦緞,流水般的散落在晶瑩的肩頭。

她的眸子是淺淺的琥珀,明明是柔和的眸色,卻好似漾著周圍冰冷的霧氣,在眼底漫開,層層疊疊地將她眼中的情緒盡數地遮掩起來。

她的唇角卻含着一絲極淡極淡的笑意。

清麗脫俗的面容微微揚起,粉色的桃瓣飄飛,在穿透了薄霧的光芒之下,將這一切勾勒得如夢如幻。

□□出的小腿白皙修長,卻沾著斑斑點點的血跡。

腳踝上巨大的枷鎖泛著晶瑩的光,長長的鏈條一直往白霧茫茫中延伸。

好似沒有終點。

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腳步聲,女子緩緩地垂眸,繼而對上了我的眼睛。

我望着她,道:「你是誰?」

未聽見答話,卻聽見了清脆的鈴鐺聲響。

她微微側了側頭,如墨般的流絲上束著的兩隻鈴鐺便隨着她的動作輕柔晃蕩起來。

黑絲,紅繩,鈴鐺。

女子略略地直起了腰,那墨色的髮絲便又斜斜懶懶地散落了部分在肩頭。

「叮。」

又是清脆的鈴鐺聲。

她抬起白皙的右手,輕輕地托住了腮,唇角的笑意清淺依舊。

我仍舊望着她的眸。

良久。

她微微笑了一下:「我是阮年。」

她的眸子晶瑩,繚繞着朦朧的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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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引(GL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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