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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湘南自認生日就是她的倒霉日。

在二十七年前她出生不久,她那位千金大小姐出生的、信誓旦旦要跟人私奔永不後悔的母親終於忍受不了他們到處逃亡吃不好住不好還沒有酒會和華麗禮服的生活,絕然反悔了。

而十一年前的生日,她的父親在醫院裏快撐不下去了,不得已找人帶她去和自己的母親相認。

十六歲的阮湘南面黃肌肉,瘦瘦小小,就連頭髮都不夠烏黑濃密,她穿着洗得泛白的舊校服,接受同母異父的妹妹的擁抱,她將她那張白皙的嬌嫩臉龐貼在她的肩膀上,鮮紅的玫瑰花瓣一般的嘴唇吐出最美好的聲音:「姐姐,我早就聽說過你,一直都想見到你。」

她還記得那時候她手腳無措的自卑和驚慌。

她這一日依舊延續了過去,從早到晚一直不順。

早上出門的時候,明明路上還是綠燈,一輛車子歪歪扭扭地衝出來,險些撞到她。到了辦公室里,她打開窗戶,正和外面的一隻烏鴉對上眼,它不屈不撓地在外面叫了一個上午,嚴重影響到她的工作效率。

阮湘南是個外科醫生,一般女生讀醫科的也不算少,但是能夠上外科手術台的就是絕少數,比起男醫生來,女外科醫生可以說是有天生的體力上的缺陷。

她跟後面兩台手術的病人做完溝通,又被葉醫生叫住。他的五官偏於陰柔秀麗,嘴角含笑的模樣也是說不出的溫潤如玉,大抵那些最美好的形容詞都可以往他身上套:「阮醫生,你還沒有看過你背後的樣子吧?」

阮湘南隔了三秒鐘立刻反應過來,奔到隔壁盥洗室脫下身上的白大褂,只見背後被藍色圓珠筆畫了個正扭動着身體跳大象舞的小新,偏偏還畫得特別逼真。

她強忍着抽搐的面部表情,沖回更衣室換上新的白大衣。

護士長著窗外仍然戀戀不捨的烏鴉揚了揚下巴,道:「湘南,你可能要碰上好事,你看從早上開始那隻喜鵲就一直對你叫個不停。」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時候,她已經不想再去追究那究竟是長得像烏鴉的喜鵲還是長得像喜鵲的烏鴉,她收拾好東西就朝正門走去,還未到正門口,看到門口等著的人,她便意識到不妙,急忙轉身走偏門。她在偏門附近觀察許久,覺得這應該是條安全通道,才快步走了過去。

可惜才剛走到門口便被攔截住。

對方是個穿着一身黑西裝戴着黑墨鏡,身材高大魁梧,手腕還露出大片刺青的壯漢,他扶了扶墨鏡,畢恭畢敬地開口:「阮小姐,請你跟我來,卓總等你很久了。」

阮湘南幾乎可以斷定窗外那隻絕對是長得像喜鵲的烏鴉,它矇騙了護士長的慧眼。

那黑西裝的魁梧男人陪着她走到醫院後面的條小巷子,不熟悉路況的人都不會從這裏開車抄近路。她就算想逃跑,也是無處可逃,弄不好對方比她還熟悉這一帶的路況。

那人幫她打開後車座的門,朝裏面報告:「卓總,阮小姐來了。」

那個穿着SavileRow純手工定製西裝和襯衫的男人放下手上的文件,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想要請你還真困難,每次都勞師動眾,看來下次得拿槍挾持你,你才肯來了。」

大勢已去,她也不好再繼續掙扎,否則姿態未免也太難看。

阮湘南坐在後座,離他還有一尺的距離:「我還以為被黑社會綁架了,弄了半天原來是你。」

「綁架?」卓琰哼笑,「你全身上下還有哪一點值得綁架的?難道要拆開來零賣?」

「跟卓少你比起來當然不值錢了,最近豬肉漲價了,你現在可值錢了。」

卓琰臉色一沉,自我消化片刻,竟然也沒生氣:「不管你把我罵成什麼樣,我今天是一定要把你帶回去的,你家裏人都等着你這位壽星,你應該不會讓大家失望吧。」

阮湘南只得嘆氣:「最近星展製藥是破產了嗎?你怎麼還有時間管別人家的家務事?」其實她從進入大學第一年就堅決地搬離了那個大房子,那根本不是家,是一個只會把她凍死的冰窟,她好不容易逃出來,才不會再回去。可是卓琰卻偏偏不放棄,總是浪費他寶貴的時間來跟她一遍遍地討論「她應該回去,因為她是嚴家的一份子」。

可問題是她姓阮,他們姓嚴,這算哪門子的一家人?

「星展有沒有破產不勞你費心,我只是忽然想起我最近很少做慈善,你運氣好,我就來挽救你的親情危機於水火之間。你難道不應該謝我?」

阮湘南從內心深處發出嘆息:「好了,說不過你,我認輸。」

忽然的四目相對,卓琰居然還朝她微笑了一下,雖然是那種勝利式的笑容。他倒是很難得會對她笑。

她甚至都以為他已經面部表情失調,再不會有笑這樣的表情了。

開車到中途,阮湘南收到一條短訊:「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媽媽給你準備了好吃的,還有生日蛋糕。」

她只能簡單地回復:「醫院忽然有事,晚回,回頭再聯繫。」

那邊的人似乎很不開心,之前那種都能從短訊的字裏行間透出的雀躍語氣也消失了:「……好吧,早點回來哦。」

卓琰見她發短訊的動作,挑眉道:「難道今天還有別人會為你過生日?」

阮湘南看了看他們之間的距離,這個距離他應該是看不到她手機屏幕上的字才對。但是她這個眼神已經暴露了心中所想,卓琰繼續補上一句:「沒想到還真的有能看上你的傻瓜,真是出乎意料。」

阮湘南輕描淡寫地回答:「你想多了,沒有誰看上我。還有,你那種憤恨的捉姦在床的語氣又是為什麼?」

「你的意思是說我吃醋?」卓琰盯着她,形狀優美的眼睛裏就像要冒出火來,「你想得美!」

坐在前排一直安靜地當人肉佈景的很迷人的秘書小姐終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但她很快清了清嗓子,用正經嚴肅的語氣道:「卓總,我家就在前面那個路口,直接把我放下就好。祝您今晚過得愉快。」

而那位戴着墨鏡的黑西裝的彪形大漢一直敬職敬業地握著方向盤,似乎就算後面兩個人開始對罵也不會有絲毫的動容。

阮湘南搖搖手指:「我並沒有你想的那種意思,希望你不要誤會。」

卓琰決定還是不要再跟她多說一句話,否則就算他涵養再好,也遲早會被她氣死。

車子開進了嚴家的大宅,停穩之後,卓琰拉開車門下了車,轉頭看見她還滯留在車上,直接轉身走到另一邊的車門前,親自為她打開車門:「不管你有什麼高深莫測的問題想思考,請先下車,阮小姐。」

阮湘南踏在這片土地上,那種不適應感又油然而生,可是卓琰不會明白這其中被排擠被疏離的感覺,她轉過頭,對他露出一個有點傷感的微笑:「你看,你叫我阮小姐,可想而知我的地位。」

卓琰愣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阮湘南想,其實她認識卓琰這麼多年,早就應該知道他,他外表強硬而內心溫暖,哪怕再討厭她,只要她流露出難過的情緒,他就會對她好一點。他有那種奇特的中世紀的騎士精神。

這一招屢用不鮮。

她看着眼前的那座大宅,內心有個聲音在說話:她終於還是回來了。

大門是敞開着的,她剛站在玄關,就見一道白色的倩影撲上來,摟住她的頸:「姐姐,我好想你,你都多久沒有回家了。」

那是她同母異父的妹妹嚴央。

她微微嘟著嘴,臉上還有點委屈:「你從來都不來看我,一點都不在乎我。」

阮湘南微笑着抱住她,輕輕地在她背上拍了拍:「其實……我也很想念你的。」姐妹倆抱在一起,就像一幅畫那麼美妙。

卓琰在一邊發出了一聲輕哼,像是對她這種裝模作樣的行為表示不屑一顧。阮湘南就當沒有接收到這種暗示,繼續說:「誰說我一點都不惦記你?我記得你快大學畢業了吧?」她話音剛落,正和匆匆趕來的人撞了個照面。那人體態輕盈,如果從遠處看去,總覺得她還是年輕女孩子,需得走近了才發現,她其實已到了為人母的年紀。她的眼睛盯着阮湘南,雙手有點不自然地在身上的衣服上摩擦:「你來了。」

阮湘南鬆開嚴央,微微笑着:「嗯,媽媽。」

嚴央拉拉站在一邊的卓琰的袖子:「來鐵拳一下?」

最後就只剩下阮湘南跟自己的母親面對面站在那裏,她莫名地覺得有些尷尬,有點欲蓋彌彰地開口:「我,其實最近一直都很忙……才沒回來。」

「我知道,」對方顯然也有點不知所措,「聽說你連博士都畢業了,醫科很難讀的吧?」

「還好,其實沒外面說得這麼難。」這種疏離的對話,確確實實是發生在她們母女兩人之間,明明本該是最親近的關係,她的身上還流動着她的血脈,最後卻連陌生人都不如。

「醫院裏如果有青年才俊的話,你也可以把人帶回家,媽媽給你把把關。」

「好啊。」阮湘南頓了頓,轉頭望向客廳里那兩個身影,一身名貴西裝的卓琰就跟嚴央窩在沙發上,把遊戲手柄摁得咯咯響。嚴央慘叫:「你一定犯規,我要用雷武龍,你用凌小雨!」卓琰立刻跟她對換了角色,笑着說:「再換一百次你還是輸。」

「小央也長大了,卓琰一直都很優秀,到現在也還是單身,我想哪天有了合適的時間想跟卓家提一提,或許卓琰願意娶小央,你覺得這樣好不好?」

阮湘南轉過頭,臉上的笑容很自然:「卓琰的為人的確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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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與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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