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 戰友

第四百九十三 戰友

車廂里靜悄悄的,氣氛很沉悶。許岩在密封的車廂顛來簸去的,在有節奏的搖晃中,他昏沉欲眠。也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突然停下來了,凜冽的風雪和清新的空氣從外面陡然沖了進來,許岩霍然驚醒。

「我們到哪裏了?」

外面黑乎乎的,影影綽綽站着不少軍人。有人拿着手電筒照進來:「許副團長是在裏面嗎?」

許岩聽出了,這是熊俠武的聲音:「熊團長嗎?我是許岩,我在車裏頭。」

看到許岩癱在位上,熊俠武問道:「許副,你受傷了?」

「沒受傷,只是脫力了,一時動不了。」

「來,大夥搭把手,把許團長給抱出來——小心點!」

士兵們合力,把許岩從裝甲車裏抱出來,搬到了外面的擔架上。熊俠武趴在擔架邊上,握住了許岩的手,他匆匆說道:「許副,咱們得暫時告別了。你保重身體,將來,咱們再好好跟魔物較量了!」握手時候,熊俠武很用力,許岩的手都在生疼。

不等許岩說話,他把一件軍大衣蓋在了許岩的身上:「風雪很大,路上會很冷的。」他站起身,喊道:「快,把許副送過去!快!」

在凜烈的風雪中,許岩躺在擔架里,被一群軍人簇擁著跑步前進。許岩躺在搖晃的擔架里,不知道要去哪裏,只能聽到匆忙的腳步聲和周圍士兵急促的喘氣聲。一名陌生的軍官帶隊,他邊跑邊催促:「快,快!擔架扶好,抓緊了!」

許岩覺得,這幫軍官和士兵也好,剛剛分手的熊俠武也好,他們的語氣和舉動都透著一股迫在眉睫的焦慮。

「許團長!」身後傳來了清脆的聲音,黃夕追了上來,嚷道:「許團長,我一直在找您,剛剛三號車裏不見您,問了人才知道你被接下車了許團長,您要去哪?車隊馬上就要出發了,再不上車就來不及了!」

看到黃夕,許岩心中感動:這不是平常時候,這是爭分奪秒的撤退時候,是最慌亂的時刻。這時候下車離開車隊,是有被拋下危險的。

看到黃夕,那陌生軍官問道:「你是誰?」

「我是許團長的助理黃夕!」

「是黃助理?那也不是外人!跟我們一起走吧!」

這名軍官是命令的語氣,黃夕應了一聲,跟着前進。但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這群軍官和士兵,自己竟然一個都沒見過!顧問團上上下下,自己就算叫不出名字也有幾分面熟的,哪兒突然冒出一群完全陌生的軍官和士兵來?

心中警惕,黃夕不動聲色地把背上的自動步槍解下握在手上,問道:「哎,對了,你們是顧問團哪個部隊的?有點面生啊!」

「我們不是顧問團的,我們是許辦的。」

「許辦的?怎麼沒見過你們?」

「我們上周才從國內過來,你們一直在前沿實習鍛煉,所以沒跟你們見過沒時間啰嗦了,趕緊走!」

一行人轉過指揮部,來到後面的空地上,一架直升機赫然出現在眾人面前。這時,直升機已經發動了,乘坐艙的側門已經打開了,眾人七手八腳地將許岩的擔架抬上了機艙。

那領頭軍官對黃夕招手:「黃助理,車隊都出發了,你不如跟咱們一起走吧!」

黃夕鬆了口氣:「謝謝首長!」

時間趕得很急,機艙門還沒關穩呢,直升機就已經起飛了,在起飛的傾側搖晃中,黃夕跌跌碰碰地找到了座位上,旁邊有人幫她綁上了安全帶,她綁上了安全帶,說了聲「謝謝」,才注意到,幫她綁安全帶的是坐在旁邊的一名年輕的士兵。

聽到黃夕說「謝謝」,那名士兵輕輕點頭,但他並沒有望過來,而是專註地看着舷窗外——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在望着舷窗外,目光專註又焦慮,舷窗里的氣氛壓抑而緊張。

黃夕跟着對方一樣,把目光投向舷窗外。

螺旋槳和發動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直升機已經升空。黃夕穿過舷窗往地上望去,在風雪的大地上,撤退的軍隊正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數目驚人的人群黑壓壓的,一片又一片地散佈在整個平原上,步行的人群和一輛又一輛裝甲車、汽車灑滿了平原,在白色的大地上碾出了密集的漆黑印跡。人群和車輛又紛紛彙集到公路上,成千上萬的車燈亮光刺破了雪幕,化身為一條龐大的巨龍。道路被人群和車輛積得水泄不通,蜿蜒在白雪皚皚的關東平原上,緩慢地前進著。

在高空上看着成千上萬的士兵在漫天風雪中艱難地逃生,在場人都是心情複雜。

這時候,機艙壁上的通話器響了起來,那名領頭的軍人拿起話筒湊到耳邊聽了一陣,然後答道:「明白了。」

他放下通話器,對機艙里的眾人說:「已經報告指揮部了,咱們已經接到了許上校,正在向東南方向移動,時速約為300公里大概需要三十分鐘,我們就能脫離戰場,抵達安全區域。」

「能給我們多少時間?」

「指揮部催得很急,也只給了我們三十分鐘。最後行動之前,他們會給我們一個信號,讓我們降落找安全的地方。要回基地,肯定是來不及了,只能在半道上找地方降落了。」

軍人們臉色嚴峻,默然無聲,唯有黃夕和許岩聽得一頭霧水,許岩乾咳一聲,從擔架上撐起了身子:「各位,你們是許辦的?」

黃夕剛剛問過這問題,但這次問話的人是許岩,對方顯得重視了很多,那名帶許岩過來的軍官靠了過來,和許岩握手:「許團長,你好!初次見面,介紹下,我是梁文,原先是第四軍醫大學附屬戰地救護研究中心的主任,剛調入許辦的,上周才剛從國內過來,負責您安全方面的事務,跟你是第一次見面。」

「許辦」是專門負責許岩事務的機構,但關於「許辦」的具體組織編製和人員,這個機構到底有多少人、如何運行的,許岩那是一概茫然。所以,聽梁文這麼說,他也不知道真假:「梁主任,你好!這些天裏,你們就一直在前沿指揮部這邊等着我?」

「是的。許團長你在前沿戰鬥,許辦是專門為您服務的,我們自然也不能離您太遠。」

看着許岩疑惑的眼神,梁文知道他想問什麼:「從許團長您到前沿開始,我們就做好了緊急情況下協助您撤退的預案,直升機、駕駛員和安全小組都是安排好的,一直在這邊待命。」

許岩緊緊抿著嘴,這時,他才注意到,機艙里備有各種的醫療設備:急救箱、氧氣瓶、呼吸機、擔架床、心電儀、各種藥品這架直升機,簡直就是一架改裝過的救護車。

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一直有不認識的陌生人默默地在為自己身後守護。為了自己的安危,國家如此煞費苦心,這令得許岩頗為感動,又有點不自在。

他輕嘆一聲:「為了我一個人,弄成這樣辛苦了,梁主任,還有諸位,謝謝你們!」

聽到許岩道謝,軍人們都是挺直了腰桿,神情肅然。

梁文認真地說:「許團長不必客氣。您是咱們國家的英雄,您在前線奮勇殺敵,我們在後方為您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能幫上您的忙,我們也非常高興。

說實在的,我們本來也只是預防萬一罷了,原先,誰都沒想到這些真的會派上用場——怎麼能想到,會敗得這麼慘?!」

說到這件事,大家都搖頭嘆氣。

第二次箱根會戰,這是人類和異世界入侵者的一場決定性戰役,關係到日本一國的生死存亡。應該說,人類的準備已經很充分了,參戰軍隊都是各國的精英,彈藥和物資充足,士氣高昂。誰都沒想到,這麼苦心籌劃的戰役,本以為固若金湯的陣線,卻是連一晚上都堅持不下來,實在讓人痛惜。

「梁主任,我們剛從前線剛剛撤下來,不知道現在情況到底怎麼樣了?」

梁文搖頭:「我是軍醫,打仗的事我不是很懂。不過,剛剛在指揮部里,我聽熊團長和沈參謀長說,現在這種狀況,自衛隊的指揮中樞,他們多半是失去了對下面部隊的掌握了。

現在,兵敗如山倒,自衛隊已經徹底崩潰了,大部分部隊逃向東京,也有一部分部隊撤向關西。

現在,高速路和所有的公路都被撤退部隊堵得癱瘓了,幾萬人擠在了路上,動彈不得。日本政府要想重新佈置防線,必須要恢復通訊、打通道路、疏導交通,才能把困在道上的部隊給解脫出來。可是,這麼嚴重的堵塞,再加上恐慌,恐怕到明天天亮都沒辦法恢復。」

聽梁文平淡地述說着,許岩心情沉重。

援日軍事顧問團的軍官和士兵們,他們是許岩的同袍戰友。自己的戰友被魔物追趕着,在這風雪天裏艱難地逃亡,而自己卻坐在直升機上安逸地逃離了戰場,什麼都做不了。

許岩有一種深深的內疚和負罪感。

作為軍醫,梁文很善體人意,他溫和地說:「許團長,這一仗我們輸了,但這並不是你的錯。你單槍匹馬地防守一個營級陣地,一個人抵擋那麼多的怪物,堅持戰鬥到了最後。你已經儘力了。

許團長,打了敗仗,這不算什麼,您不必看得太重,回去休養好身體,將來你還要為國家承擔更重要的任務呢。」

許岩吁出一口氣:「我明白。咱們這是去哪?回基地嗎?」

「咱們正朝基地飛過去,但恐怕沒辦法直飛基地了。」

「為什麼?」

梁文正想回答,但這時候,艙壁上的通話器再次響了起來。梁文拿起通話器聽了一陣,「嗯嗯」地應了幾聲,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他對眾人說:「直升機要在五分鐘內降落。抓緊了,先幫許團長穿好防護!」

許岩詫異:「穿好防護?什麼意思?」

梁文從自己座椅下拖出一個箱子,箱子打開了,卻是一套連着頭盔的銀白色防護服。眾人也不解釋,卻是只管七手八腳地把這身防護服套在了許岩身上。

防護服很厚實,連帶頭盔和面罩差不多有三十斤,對平常的許岩來說倒是無所謂,但對現在脫力的許岩來說,這就有點吃力了。

黃夕看得驚訝,她問道:「梁主任,為什麼要給許團長穿這個?」

「預防萬一吧。雖然說是安全區域了,但咱們還是得確保許團長的安全,加一個保險確保安全吧——黃助理,這個給你,戴好了!」

梁文順手遞過來一樣東西,黃夕糊裏糊塗地接過,卻發現這是一個墨鏡,她心想:「神經病啊!這大半夜的,戴什麼墨鏡!開什麼玩笑?!」

黃夕正想發問,卻發現,機艙里的所有軍人不知什麼時候都戴上了墨鏡,連梁文自己都不例外。她愣了下,心中忽然一陣寒意,乖乖也跟着戴上了墨鏡。

直升機開始降落了。這是高速公路旁的一個村子,直升機剛降落,機艙門剛打開,梁文領着人七手八腳地把許岩往外抬。

直升機停在村子中間的一塊空地,雪堆得很厚,雪光明亮,四周的房屋黑乎乎一片,看不到燈光,看來這村子是早被遺棄了。梁文掃視四周,就指著道邊的一棟廢棄房子:「就是那房子吧,咱們進去躲一下!」

士兵們急匆匆地把許岩抬過去,帶頭的士兵粗暴地一腳正踹,將木門一下子給踹開了,黃夕嚇了一跳:「梁主任,這怎麼可以?強闖民宅,這是違反咱們部隊紀律的!你們這樣做,可是」

毫無預兆,一道雪白的光芒閃過。一瞬間,黃夕眼前的整個世界突然變成了被曝光的黑白膠片:身邊的戰士、破碎的木門、房屋、遠處黑乎乎的樹木和地平線——所有的一切,統統變成了灰白的顏色。

「不要看!」

耳邊有人大吼,但黃夕依然不由自主地轉過身去。她看到,在西部漆黑的地平線上,一個白亮刺眼的大火球突然憑空躍出了地平線。那大火球散發出刺眼的光芒,彷彿一百個太陽同時升起,散發出強烈的白色光芒,照得天空和大地都是通明雪亮,壯觀無比。緊接着,便是一道紅黑色的巨大煙團直衝天際,龐大的蘑菇雲冉冉升起。

黃夕心頭震駭:「這是核彈!」看到那巨大的蘑菇雲,被這驚天動地的毀滅力量所震懾,她的心頭被巨大的恐懼籠罩,全身癱軟,動彈不得。

兩個兵衝過來,將黃夕架起,拖入了那間廢棄的房屋裏

眾人紛紛貼著牆邊趴下,感覺到身下的大地在不斷地起伏和震動着,窗外,白亮的閃光依然在持續著,那雪白的光芒照得屋子裏一片白亮。

許岩大聲問道:「梁主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許團長,你都看到了,這時候也沒必要保密了,我可以說了。」

梁文趴在許岩身邊,他的表情嚴峻:「這次箱根戰役戰敗,人類以常規武器已沒辦法抵擋異界怪物的進攻了。

經過和日本政府的緊急磋商,在申報聯合國安理會之後,為了阻止怪物的繼續前進,也為了挽救殘餘的聯合國部隊,剛剛,我國在箱根戰役區域投放了戰術核武器!」

梁文看了下手錶:「衝擊波約在兩分鐘后抵達,直升機如果還停在空中的話,恐怕會抵擋不住,所以必須找地方降落——為免恐慌,方才我們一直沒提前跟你說,請見諒了。」

核武器,人類手中威力最強大的終極武器,人類手中最後的底牌。

箱根戰場,只是異世界魔物與人類文明的一次交鋒,人類就被逼得不得不得動用這張最後的底牌了嗎?

腦子裏亂糟糟的,許岩喃喃道:「核彈?已經到了這地步了嗎?」

梁文點頭:「我想,國內肯定慎重考慮過了吧。除了核武器,現在確實也沒其他辦法來扭轉局勢了。」

「但是,在日本人國土上使用核武器,他們怎麼肯答應?」

「當初,東京機場事件里,美國政府就打算往東京投放核.既然當時美國人不需要日本人同意,我們同樣也不需要。

而且,核彈雖然不好,但總比撤退部隊全滅好吧?按這局勢,不放核彈的話,東京肯定是保不住了只要日本政府還有腦子,他們應該不會反對。」

「倒也是投放的是什麼核彈?多大當量的?」

梁文搖頭:「許團長,這不是我這個層面能知道的事了。上面只是告訴我們有這回事,要我們帶着你儘快遠離戰場區域。其他的事,我們和你一樣,同樣不得而知。」

「咱們的顧問團,他們知道這消息嗎?」

梁文遲疑了下:「只有很小範圍的領導知道這消息,大部分人應該是不知道的。」

「為什麼不事先通知大家,好趕緊躲避?」

話剛出口,許岩就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現在,撤退部隊的情緒本來就已經處於崩潰邊緣了,如果讓他們再知道中國軍馬上要往這裏投放核彈——為逃生,那些敗兵肯定會瘋狂的,搞不好因為自相殘殺而死的人要比核彈炸死的還要多。

所以,投放核彈的消息,事先肯定是不能公佈的。

許岩突然想起,臨別的時候,熊俠武眼中的焦慮和緊張——顯然,那時候的熊俠武,他是已經知道核彈即將投放的消息了。

「許副,咱們得暫時告別了。你要保重身體!」

「風雪很大,路上會很冷的!」

耳邊依然迴響着那熟悉的話語,緊緊捏著身上那件留着男人汗酸和煙草味道的軍大衣,許岩心情沉重。

戰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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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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