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仁心仁術
胡光英嗟嘆了一聲，回過頭，對着方毅說道：「方才是我家晚輩失禮了……小兄弟，請跟我上來。||」
方毅拱手道：「胡老，叫我方毅或小方即可，不可平輩而論，不然家中長輩必然會罵我尊卑不分。」
方毅是個極懂分寸與愛恨分明的人，胡光英下來的一席話以及舉手投足的言行，都深有大師的風範與氣度，對於這種人，他是很尊敬的。
胡光英微微一笑，仔細打量了方毅一下，點頭道：「方毅，你的醫術是師從家中哪位長輩？」
人老成精，方毅的舉手投足也深得胡光英的喜愛，同時也從方毅的一些小動作和語言行為之中，猜測到了什麼，所以他就問了起來。
面對這種老古董，方毅從不裝逼，但也不妄自菲薄，相反是不卑不亢，微笑莞爾，說道：「家師方鴻儒，也是晚輩的祖父。」
胡光英眼裏的詫異與震驚一閃而逝，繼而化作了深深的沉默。
良久，他看了看自己的三個孫輩，搖頭苦笑，說道：「唉，那老頭子，倒是生了個好孫子。」
胡臻三人聽出了爺爺話里的意思，臉上羞得漲紅。
尤其心高氣傲的胡臻，當即就站了出來，說道：「爺爺，你怎能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胡臻願意跟方醫生來個針灸比拼。」
「唉，你還是不懂……」胡光英嘆了口氣，想要說點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口，而是擺擺手，說道：「退回去。」
畢竟，在外人面前教訓自己的子孫，也怪失禮的，況且，以胡臻現在的狀態還有當下的心智，講再多的道理也是浪費口水，倒不如留着口氣來暖暖肚子。
年輕人，還是必須在吃一墊長一智之中成長的，如今的胡臻，太嫩了。
方毅看了看胡臻滿臉不甘的神色，也微嘆了一口氣，說道：「你一定不服氣對不對？」
「不服！」胡臻倒也坦誠，嘴一撇，憤憤的說道。
方毅微微一笑，在內堂踱步了起來。
少頃，他閉上眼睛，說道：「本草綱目，分草部、木部、人部、獸部、金石部……草部，甘草黃芪人蔘芎窮沙參……金石部，硝石雄黃雌黃石膏玄明粉……」
胡臻三人呆了。
胡靜的嘴巴張得都快要脫臼了。這傢伙，居然真的在背本草綱目，簡直就是超人啊！
胡光英倒是很淡定，但臉上也忍不住湧現了欣賞之色，畢竟在他那個年代，本草綱目是每個行醫者都倒背如流的，只不過放在這個年代，就是有些難得了。
不知不覺間，他起了愛才之心。
他甩了甩手，打趣道：「好了，本草綱目接近兩百萬字，等你背完，這天都亮了，咱一老一少投其所好，就上閣樓交流一下針灸術吧。」
胡靜又驚訝了，自家的老爺子，何曾對一個後生晚輩這麼親切客套，居然還打趣起來了？
胡臻是嫉恨難當，這傢伙明明就跟自己差不多大，也就初來乍到，為何得到爺爺如此的垂青？
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這本草綱目怎麼說背就背，這傢伙的腦袋裏都什麼構造的？
方毅笑着停止了背誦，說道：「胡老，這次來我是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胡光英樓道上了一半，回身疑惑地問道。
「我希望胡老能把五行針法傳授於我。」方毅直言不諱，一邊跟過去，一邊說道：「當然，我不是白拿的，我願以雷火神針交換……」
方毅後面那句話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出來，那就是如果你們能學會，我倒也不怕大方。
果然，胡臻三人在聽到前半句的時候，神色都是微怒，但聽到後半句的時候，臉色倒是精彩起來了。
胡光英則是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看了看幾個孫子，心裏又在嘆息：喜怒形於色，能幹成什麼大事？
反之，方毅則是一直不卑不亢，看不出喜怒哀悲。
這是古傳針灸術的交易啊，在醫術界來說，可謂是一樁驚天地的交易，但為何方毅就能說得這麼風淡雲輕呢？
看着他，胡光英就想起崇禎皇帝的名言——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也！
但其實，胡光英誤會了方毅……
方毅現在是做賊心虛，他以為胡光英知道雷火神針的秘密，以為自己在占他老胡家的便宜，就尷尬的笑着，說道：「怎麼了？」
「沒有，上來吧。」胡光英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招了招手，就往閣樓走去。
閣樓內。
這裏林林總總的擺着很多醫學書籍，有些都是失卻了年份，說他是個小型藏經閣那都是不過分。
方毅一上來就見獵心喜，到處翻書來看，偶爾露出欣喜的神色，偶爾露出思考的表情。
胡光英倒是大方，一直站着，任由方毅去翻看。
胡臻有些不情願，上前一步想要說點什麼，卻被胡光英用眼神瞪了回去。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胡光英乾咳了一聲，說道：「這次我們就選擇兩位病人上來，看誰的治療結果好？輸家聽贏家的，如何？」
「可以。」方毅倒不擔心胡光英使詐。如果這樣的泰斗名宿都使詐，中醫就徹底完蛋了。
胡光英開始去翻找銀針，背對着胡臻說道：「你隨意找兩位病人上來。」
胡臻點了點頭，就往樓下跑去。
很快，就來了兩位男性患者，一位是40歲左右的中年人，另一位是60多歲的老人家。
他們聽說胡光英要親自下針，都是又驚又喜，本來以為要收高價，但知道是按尋常收費之後，都是內心一陣歡騰。
這兩位患者，一位是貨車司機，另一位是個退休幹部，前者是職業病加胃病，手腕和胃老疼痛，後者則是老風濕老便秘。
老人家二話不說選擇了胡光英，貨車司機就只好讓方毅來鼓搗了。
貨車司機一開始很不願意，不過又覺得騎虎難下，只好勉為其難的坐了下來。
他一邊脫著上衣，一邊擔憂的說道：「小兄弟，你行不行的啊？別亂來呀，俺還要上班餬口的，家裏還上老下少的等著俺養呢。」
方毅笑着拍了拍司機的肩膀，偷偷觀察了司機的面相和全身，說道：「放心吧。」
接着，他就開始替銀針消毒，整個臉孔都變得嚴肅無比，還真的有一種宗師的范兒。
「裝模作樣。」胡瑤低聲嘀咕。她無心學醫，卻也懂些皮毛，這望聞問切都還沒有呢，就打算下針，這世道的江湖騙子真是越來越多了。
胡臻則是沒有說話，眼神凌厲的注視着方毅，也順帶看着爺爺的每一個動作。他是第三代的唯一男丁，肩負的責任遠不如姐姐和妹妹。
生性要強的胡靜也都安靜了下來，不過在她眼中有着不解……以及些許的期待和糾結。
一方面，她希望方毅能夠展現出厲害的本領，另一方面，又不願意看到爺爺輸。
這三人的心理活動都表現在了表情上，不過對於已經進入了治療狀態的方毅以及胡光英來說，這都是沒有留意到的。
方毅伸手揉了揉司機的手腕，等到他喊疼的時候收回了手，順便下滑到脈門處探測了十幾秒，然後又收回，說道：「開始了。」
他雙手持針，左手像青蛙跳一樣在司機的身上跳動，每跳動幾步就放下一針，右手則像是小李飛刀一樣，嗖嗖嗖的快速刺入目標，毫不拖泥帶水。
比起胡光英溫潤如玉的五行針法，雷火神針更帶有表演性和藝術性……當然了，實際的功效，是很霸道的。
現在方毅所使用的，就是當初讓李素心弟弟李文輝站起來時的雙針法——雷震子疊加祝融火。
這次，他也同樣下了血本了，為了可以得到五行針法，他是豁出去了！
這一次，他要以雙針法將貨車司機的職業病和胃病、看不出來的隱疾給一次清理！
「哼。」針灸持續了15分鐘，方毅就大汗淋漓，就算是有六字氣功護體也都撐不住，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眾人臉上都帶着詫異。這雷火神針，居然是如此損傷施針者的元氣？
貨車司機則是什麼都不知道，他現在是舒服得閉上了眼睛。
沒辦法，這職業病纏了他太久了，如今他只覺得全身又暖又舒服，患處清涼又舒爽，情不自禁下，他都閉上了眼睛，甚至都要叫出聲來了。
方毅沒有管自己的情況，而是雙手持針七進七出，等得所有功夫做完之後，他還沒馬上拔針，而是拿起早就備好的紙筆在寫藥方。
等藥方寫好了，他才把針拔除，擦了擦額頭的汗，說道：「手好了，快把衣服穿上別受風，按我的方子一日吃三帖，三天胃就好了，不過期間有便秘三天的副作用。」
司機一聽到三天就能好，起初不相信，但看到自己的全身都輕鬆了許多，精神又飽滿，患處又不疼痛了，立即就大喜，說道：「謝謝醫生啊！這太好了，手腕和胃好了我就能開工，便秘算個啥！」
司機越說越激動，而看到方毅滿頭大汗臉上蒼白時，心中的感激之情就更重了，差點就要抱着方毅來親。
方毅無奈地擺擺手，看向了胡光英。
胡光英正在處於收官的狀態，神情很是認真。
方毅的雙眼發亮，看着患者身上所針扎的穴位不由得內心稱奇。果然古傳針法都是有過人之處啊！
就在方毅感嘆間，胡光英也將針給拔了，寫好了藥方囑咐了幾句，老漢點了點頭，就趕緊拿着藥方抓藥去了。
胡光英吁了口氣，然後回頭看了看司機。
當他發現司機臉上那滿足又感激，看着方毅依依不捨的神色時，就微笑着說道：「我輸了。」
胡臻三人大驚，紛紛出言道：「怎麼可能？爺爺你哪裏輸了？」
「就是，這太奇怪了吧？輸在哪了？」
「我們不服啊！什麼都沒看懂！」
「沒看懂所以就無視結果了？」胡光英苦笑搖頭，說道：「你們啊，行醫做人不能光看表面，爺爺輸的不是技術，而是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