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第六節

「赫哲人舉行熊祭是為了將熊的靈魂送還給山神。脫去**重返山林的熊能夠把我們獻上的祭品帶給山神。熊在返回的路上,會洗掉身上的污穢,變化自己的身軀,也就是成為神靈。當它見到山林里的其他神靈時,就會向他們描述人間祭祀的盛況。如果一切都順利,山裏的神靈會感到滿意,就會給人們帶來好運。

為了舉辦熊祭,人們得從山裏捕來幼熊養個兩三年,有時也有養五年的。通常養熊的人家那一年家裏得有人過世。熊會得到很好的照料,人們精心地餵養他們,每個月給熊洗兩三次澡。到了冬天還得為熊準備一個暖和的木牆圍欄。女人是不允許接近熊。同樣熊祭也不允許女人參加。熊祭一般要持續個七到十七天。人們牽着熊走過一家又一家。男人們比賽狗拉雪橇,跳熊脖子,看誰更有勁,比誰靈活。到了殺熊那一天,人們用畫着熊圖的木勺把熊喂好,再引著熊在河的冰窟窿周圍走上一圈,邁過門坎。殺熊得用箭。第一支箭不能射熊,而是先射到熊上方的樹上,這是為了幫熊清掃回山的路。第二支箭才能射死熊。熊頭和熊掌保留下來。剩下的熊肉洗剝烹煮后裝在樺木大盆子裏。由族裏德高望重的薩滿向山神祈禱之後,才能分給大家食用。吃熊肉的時候,要格外的小心,不能亂說亂動。吃剩下的骨頭要與熊頭一起用柳條包好放在樹林中三棵樹交叉之處。不這樣做的話,熊就不能死而復生,也就不能回到山神那裏去了。我參加了村裏最後一次熊祭,將箭射入了熊的心臟。從而也得到了這一隻熊掌。」

莫日根老爹向伍卓陽娓娓述說着赫哲人古老的習俗。那從遠古傳承下來的神秘儀式而今只能生存於眼前的這位老者的腦海之中。或許某一天當莫日根老爹承蒙山神召喚之後,這一切也將永遠地從人們的記憶中被抹去。

想到這裏伍卓陽就不得不抱着敬畏的心情傾聽莫日根老爹的敘述。但他同時也還是以文明世界的立場做出了自己的判斷:「原來如此。雖然無法再向山神奉獻祭品。不過這樣做也是為了保護熊這種瀕危物種啊。」

哪兒知莫日根老爹聽完卻悵然地搖了搖頭說道:「現在就算能獵熊祭祀也已無法與神溝通了。現在的黑瞎子溝是不受神保護的地界。」

「不受神保護的地界?老爹的意思說神已經放棄黑瞎子溝了嗎?」伍卓陽不解地問道。雖然他原本是一個無神論者,但這一天一夜間所發生的事情,讓他的心不由產生了某種動搖。

不過莫日根老爹倒是並沒有在意伍卓陽狐疑的態度,只見他取下了掛在樑上的熊掌,輕輕撫摩著說道:「神靈一直都在我們身邊。只不過黑瞎子溝的神靈病了,病得無法再守護這個村子了。」

神靈會生病?伍卓陽覺得莫日根老爹的話語十分荒謬。在他的印象當中沒有哪兒個宗教的神職人員會說自己的神靈生病了。但莫日根老爹此刻的神情卻又是那樣的虔誠,那樣的哀傷。這讓伍卓陽不得不收起了來自文明世界的狂傲,虛心地向莫日根老爹問道:「您是說神靈病了?可神靈怎麼會生病呢?」

「萬物皆有靈。神靈怎麼不會生病?」莫日根老爹淡然地一笑,乾枯的皺紋夾帶着睿智,「孩子你現在不正是在查找神靈生病的原因嗎?」

的確,要是將山林看作某個生靈的話,受到污染的山林確實可以說是生病了。似乎有些明白莫日根老爹意思的伍卓陽擾了擾頭髮靦腆地說道:「其實我也只是想幫村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你是個心地純良的孩子。只是太過在意他人的想法了。」莫日根老爹望着伍卓陽循循善誘道,「骨本潔好的人能看到事物的本質。所以孩子你要相信自己的感覺。」

對於一天之內被人兩次評價為心地純良,伍卓陽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莫日根老爹提到的感覺,卻讓他的心頭猛地一抽。兩日來所感受到異樣如潮水般湧上了腦海,於是他遲疑了一下問道:「您說的感覺是?」

「萬物皆有魂氣,魂氣無不有,魂氣無不在,魂氣無不降,魂氣無不流,魂氣無不游,魂氣無不入,魂氣無不隱,魂氣無可見,魂氣卻可交,魂氣長不滅,魂氣永不消。血緣清潔,靈魂純潔的人能感受到來自萬物的魂氣。所以剛才你不用開口我就已經能感受到你站在我的帳篷外了。」莫日根老爹說到這裏,忽然回頭意味深長地問了伍卓陽一句,「孩子你也曾有過這樣的感覺吧。」

伍卓陽並不知道什麼是魂氣。但他卻清晰地感受過兩次從生物體內散發的異樣氣息。一次是在李家大院外遇到的那隻貓,另一次則是在李家產房內面對那個身患惡疾的嬰兒。兩者都有着那種令人不安的寒氣。如果說貓與嬰兒的異常都源於某種疾病。那是否可以解釋為貓和嬰兒都帶有了相似的魂氣呢?這個突然冒出的想法讓伍卓陽微微有些詫異。思緒有些混亂的他不由自主地便探著身子向莫日根老爹追問道:「那您認為村子裏的病真的是鬼上身?」

這話一出口,伍卓陽立即就有些後悔了。要知道自己以前可是從來不會從問如此迷信的問題的。而在另一邊,莫日根老爹卻毫不介意伍卓陽的吞吞吐吐。只見他撇過頭順手將熊掌又掛回了原處,平靜地說道:「既然是病。那當然就沒有鬼附身的事了。」

「可村裏的人都這麼說啊。要是沒有鬼附身的事,您今天又為什麼要去李家跳神呢?」聽莫日根老爹這麼一說,伍卓陽發覺自己更加糊塗了。

「孩子啊。鬼可不止會附在人的身上。」莫日根老爹忽然抬起頭沖着伍卓陽古怪地一笑,然後伸出如風化的岩石一般枯槁手指指著胸口說道:「鬼還會生在人的心裏。比起附在人身上的遊魂,人心裏的惡鬼才真的可怕喲。」

「心裏的惡鬼?」伍卓陽下意識地揪了揪衣襟,想到同姑姑的對話,他的嘴角不經意間掛起了一道苦澀的弧度,「確實,有時人心比鬼怪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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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李光榮的宅子是一座坐落於據傳是「風水寶地」的三層小樓。灰白的羅馬柱支起彩磚鋪就的門廊,混雜着土洋結合風格的宅子極富視覺衝擊。讓人遠遠地一眼望去知道房子的主人必定非同凡響。事實上李光榮在黑瞎子溝也確實是舉足輕重的存在。目前黑瞎子溝的村支書與村長都由他一人擔任。而李光榮的侄子李黑子在出任村治保主任的同時,還更兼任團支部書記、民兵營長,村婦女主任兼任計劃生育委員會主任等一系列職務。叔侄二人可算是將現在正在全國範圍內普及推廣的「一肩挑」管理方式貫徹得淋漓盡致。不過就算是如此,也總會有些人,有些事讓李家叔侄覺得不痛快,不安生。

「叔,有人看見伍淑珍的侄子上了山,好像還在咱們的廠子周圍轉悠了幾圈。您看要不要派人過去收拾一下?」黑子一邊捏著缽大的拳頭一邊躍躍欲試地向自己的叔叔建議道。似乎是遇到了一樁令他心儀已久的事情。

「不過是個城裏來的學生罷了。他姑姑鬧了那麼久都不能把咱怎樣。咱還怕他個毛沒長齊的娃兒不成。」李光榮恨鐵不成鋼地教訓道:「你啊,以後做事也得動動腦筋了,別老毛毛糙糙打打殺殺的。好歹也是個村治保主任了,咋還是一副溜子相呢。」

「叔,我不是看伍淑珍那娘們老是找您老的麻煩嘛。」黑子嬉皮笑臉地打諢起來。

「伍淑珍的事先放一放。倒是那兩封秘名信的事你查得咋樣了?」李光榮一擺手,神情肅然地回頭問道。

「秘…秘名信?啊,那事啊。」黑子聽罷先是一楞,隨即便手舞足蹈地解釋起來,「叔,您是不知道那寫信的王八羔子有多麼狡猾。不過叔你放心,我已經派手下的弟兄去查了。用不了多久……」

「也就是說,你啥都沒查著?」李光榮鐵青著臉打斷了黑子喋喋不休的大話,直把剛才還嬉皮笑臉的村治保主任嚇了個戰戰兢兢。看着侄子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神態,饒是老謀深算的李光榮這會兒也只得在心裏暗自唉聲嘆氣,心想咱老李家咋就攤上這麼個歪瓜劣棗的獨苗苗。不過無奈歸無奈,正事兒還是要辦的。李光榮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緒后,又給台階下道:「算了。能寫那種東西的人,自然不會是什麼省油的燈。你的人繼續給我盯着這事就成。」

「對,對,對。叔,您說有誰會知道咱假冒進口化肥的事兒呢?」黑子如搗蒜一般連連點起了頭。

「瞧你這狗嘴盡吐不出象牙!那叫招商引資懂不!下次說話前先動動腦子!」氣得直翻白眼的李光榮忍不住提高了嗓門。

「是招商引資,是招商引資。叔,我錯了還不成嗎。」黑子把頭一縮連忙自己抽了自己一下耳刮子。

「好了,這種戲就別做了。」李光榮厭煩地一白眼,又正色道:「縣裏來人傳話了,要再加定5000噸化肥,說是為了配合全縣完成農業科技產業升級計劃。各村訂購的化肥指標現在都已經攤派下去了。縣裏正等著咱出貨呢。先前為了應付環保檢測咱村辦廠就已經停產了個把個月。還空着縣裏400噸化肥。現在又有人拿這事來訛咱。再要這樣鬧下去咱這生意也別做了!」

「叔,您先消消氣。喝口茶。」眼見李光榮氣得火冒三丈,五大三粗的黑子趕緊乖巧地遞上了一杯差,然後轉動着他的牛眼出主意說,「我看那人也沒啥了不起的。咱上次不就沒理他嗎。也沒見後來出什麼事啊。叔,咱是不是太心虛了點啊。要不先讓廠子轉起來再說?不管怎麼說還是生意要緊呢。真要有啥事。咱就像上次那樣請上頭來的同志玩兩天塞點紅包不就成了嘛。」

「的確沒事,只不過這次又送來了一封更詳細的信。」李光榮沒好氣的說道:「有道是,閻王好弄,小鬼難纏。我看那人多半還是為了財。既然是這樣還是塞些錢早點了結的好。咱們的生意這些年雖然做得紅紅火火,可外頭眼饞咱的人也不少。一個個瞪大着眼睛等著找咱岔子呢。現在外頭風言風語又多,做事還是要小心點才是。」

「叔,您真要去會會那人?」黑子愕然問道。

「恩,就今天晚上。」李光榮叼起一支煙,緩步走到了窗前,眉宇間帶上一絲陰沉。

「今晚?」黑子掏出打火機趕忙湊上前為叔叔點燃了煙。

「信上說要我今晚在山上等他。」李光榮回過頭以責難的目光瞅了一下侄子。黑子見狀連忙改口說,「啊!那叔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這事我一個人去就成。」李光榮口氣一軟,伸手拍了拍黑子的肩膀說道:「你嬸給你說個媳婦,聽說還是城裏的大學生才剛畢業。今天晚上換身乾淨點的西裝過來這兒吃飯。你也老大不小了,別老是一副弔兒郎當的二流子模樣,嚇壞了人家大姑娘可不成。」

「哎。叔,你放心。我一定打扮得特鮮亮。」黑子老臉一紅訕訕地點了點頭。李光榮則吐了口煙圈怔怔地望着窗外霞光燦爛的火燒雲。突如其來的沉默讓黑子多少有點不適應,特別是此刻少有人煙的黑瞎子溝在夕陽的映襯下更給人以一種蕭瑟的感覺。覺得有些不安的黑子壓低了聲音探問道:「叔?您說這怪病是咱廠的問題?還是村裏真的犯了邪?」

「咋?怕了?剛才嚷着要開工的架勢飛哪兒去了?」李光榮彈了彈煙灰神定氣閑地反問道。

「好歹也死了兩個人啊。聽說在醫院裏的那幾個看樣子也治不好了。」黑子怯懦地說道。顯然無論擁有多麼強悍的外表,這個男人在面對無法預知的事物時依舊會表現出其軟弱恐懼的一面。更何況疾病這種東西本來就是不分貴賤的。

「有錢賺就不要怕燒手。退一萬步講,咱一沒搶劫,二沒販毒。就算真要出了大事,大不了把廠一關唄。只要口袋裏有錢上面有人還怕過不了好日子?放心,等這一票賺完,咱也學縣裏的廠子來個產業大升級。換個行當,換塊招牌。外甥打燈籠——照舊。村裏人有活做有錢賺還會同你計較以前的那些有的沒的事兒?真要是覺得良心上過不去的話,再出點錢修橋補路,資助資助村裏的困難戶。到那時候咱還不是成功的民營企業家。」雲霧繚繞下李光榮得意地捻著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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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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