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離魂幻夢

第9章 離魂幻夢

(序)

「三月初三上巳節,臨水宴賓、踏青、風乎舞雩,果然是人生一大樂事,古人果不欺我!」丫頭老氣橫秋的負手說道。

「撲哧。」某些人很不給面子的笑出了聲音,於是丫頭很是嗔怪的賞給他們幾個白眼。

狄公微笑看着丫頭和自己的屬下們的互動,然後回過頭來眺望眼前的一方美景。

眼前洛河綠水森森,兩岸蘆芽初生,嬌弱的柔枝上露水盈盈,晶瑩似霜。洛河之上籠罩着一層淡淡的白霧,讓河面上的漁舟與對岸往來的人影都變得朦朦朧朧,如夢似幻。

「老爺,我們趕早出來是對的,否則過一會兒人就多了,也不知能否找到這麼好的位置。」狄興一邊看着那中自斟自飲,不想多喝了幾杯暖閣中又是熱的厲害,讓人的腦袋暈脹脹的,小弟就將窗子推開一條小縫透氣,那時天飄飛雪,猛然間見到樓下的不遠處的梅花叢中有一個身影,體態飄忽,身影朦朧,就在紛飛的雪花中翩翩起舞。小弟細細一瞧,那舞姿、那身形、那容顏,不是璇璣還能是誰?不過是一陣風拂過,不過是小弟眼睛倏忽一眨的功夫,那倩影就消失不見,真是凄美又讓人悵然。

「後院的暖閣下的梅花叢,天降飛雪的日子,如此推算莫非是臘八那天?」

「正是那夜。」羅千波點點頭,「而隨後家中竟然又出現了奇怪的事情,每隔兩日都有一隻香囊憑空出現在書房內,就是剛剛賤內口中所說的香囊,到如今前前後後已經送來三隻了。而與此同時,家中為驅魂的果鮮祭品竟然也開始消失不見。狄兄,您知道不會有人吃祭品的,除非……是鬼!」

「吃祭品。」狄公垂下眼皮不知在思索什麼,轉瞬抬頭,「敢問賢弟,那是什麼樣的香囊?」

「就是尋常樣式,分別是綠色、紅色、杏黃色,上面分別綉了一句北周庾信的《題結線袋子》上的詩句。」

「『交絲結龍鳳,鏤彩結雲霞。一寸同心縷』,這詩是喻男女感情和諧,這香囊是……」

「這香囊也是璇璣曾允諾說要綉給我的。」

「那這幾隻香囊現在何處?」

「賤內說這東西有邪氣,所以都被她搜羅走了。案發前日我們為何爭吵?不就是她聽了那些牛鼻子老道的胡言亂語,說要去掉離魂之人的執念,只有斬斷一切與我有關的聯繫才能讓她的魂魄遠離羅府。為了讓婷芳消停寧靜,我就把那幾隻香囊和從前璇璣寫給我的書信給了她,可她還想進我的書房搜查,結果小弟就與她吵了起來出府而去,後來聽下人說她把家中所有她看起來可疑的東西都包了起來派人還給了璇璣,小弟偷偷派人到樂苑打聽過,而那其中並沒有一個匣子。」

「離魂一事本就匪夷所思,愚兄也怕是有佞人以此為彀,賢弟可派人調查了那璇璣的行蹤?」

「不瞞兄長,從府中第一次出現離魂后,小弟就暗中派人去調查了璇璣。」

「哦!結果為何?」

「離魂!這定然是離魂!狄兄試想,我朝這一百一十坊,每坊四周都用高牆圍起,坊牆開東、南、西、北四個坊門。每天日出時開坊門,日落時敲「下街鼓」畢則關坊門。坊外之街道實行宵禁,除了三品以上的達官貴人可以隨時直接開坊門出入外,其他人等在日落後就不得再出坊行走了。璇璣,不過是如意樂苑的舞姬,如是有達官貴人相請才可出得坊來留宿它處,又如何能連續數夜出入兩坊之間?璇璣半月前從我這裏回去后就纏綿病榻,事發當日甚至無法下榻,哪裏有客人請她外出相陪?而幾次出現香囊之時她都在樂苑,都有人證證明。璇璣身形不動,卻能將東西送到我的府邸,入府無跡,入屋無痕,盜物無蹤,兄長說這還不是離魂?只有魂魄才能知道他人不知之事,也只有魂魄才能視這重重門鎖阻礙為無物,璇璣對我有恨意,所以她的離魂盜走了國書向我報復!」

狄公不可置否,羅千波指出的確實是本案的關鍵問題,他望着通向內宅的那道月門,開言問道:「愚兄多嘴問上一句,賢弟當初是如何遇到璇璣的?」

「是位茶商舉辦的宴會上,璇璣前來獻舞。那茶商叫趙普,小弟與他相識,完全是因為鴻臚寺日常事務的關係。狄兄也知道,鴻臚寺招待各國賓客,好茶是少不了的。而且這些茶商遍走四方,對於番邦外務、各地風情、三教九流的人物比我們還要清楚。有時候與他們打聽打聽各國的消息,比朝廷得到的信息還要及時準確哩!」

(五)

狄公覺得頭中一片昏昏脹脹,昨日從羅府歸來又處理手邊的公文再到晚上思考程胄與國書的案子,基本一夜間他沒怎麼睡好。

狄公將程胄一案的卷宗放到一邊,端起下屬為他端來的熱茶呷了一口。

茶。程胄平日也無其它愛好,就是對飲茶一事頗有講究,他於這吃茶之道,非常講究,也最存細心。從茶葉茶具的選用到茶爐生火,到提水注入茶爐將茶水燒開,到烹茶煮沸,事事躬親,而吃起茶來,就坐在花園中獨個兒自斟自啜,樂在其中,怡然自得。

可是到頭來誰想到他還是死在吃茶之上。茶壺、茶葉當時也驗過了,並無毒藥。而仵作的屍格上所提到程胄身上唯一的傷痕就是嘴唇上被白瓷茶杯割破的小口。

真是,毒是從哪裏落的嘛!狄公一片疑惑。

「大人,那叫璇璣的女子來不得大理寺了。」剛剛派去傳喚璇璣的衙役回來了,「她昨夜死了。」

「什麼?」

長安的平康坊歌笑風流、紅塵沉醉,處處調脂弄粉,戶戶品竹彈絲。人說這裏是風流淵藪,溫柔之鄉,確實是一點也不差。璇璣所在的如意樂苑就在平康坊的中曲所在。這裏一路花木扶疏,繡閣朱樓鱗次櫛比,街道灑掃得十分乾淨,隨處可聽得歌舞吹彈裊裊靡靡的聲音。來來往往的客人,也是衣冠楚楚,於坊內十字大街的東北部人員混雜的北曲截然不同。

生如三春樹,二月花,明媚鮮妍,在生命最為燦爛的時節驀然凋謝,這也許就是璇璣一生最真實的寫照。

「魂兮歸來!魂兮歸來!」一個巫師正手拿着一個竹簍倒退著,口中念念有詞。羅府那邊在驅魂送鬼,而樂苑這邊卻在招魂收魄。凄凄慘慘,愁雲慘淡。

看着眼前的情景,狄公不禁唏噓不已。苑主綺雲迎出門外,她四十餘歲,頭髮梳的油光可鑒,身上熏得香氣逼人,此時哭得倒是心疼肉痛,少了璇璣這個搖錢樹自然是如同割了她的肉一般,「好好的人,花枝一般的年紀,昨日還好好的,怎生就突然得了這樣的病,老天爺叫她去還不如把我這把老骨頭收了去!」

「聽說這璇璣生病也是半月有餘,就算是病體沉重,但也不至於在如此青春韶華之際就輕易離世啊!」

「其實本已經是好了,可是昨天晚上突然發病。所以人說相思催人老,如今看來果真如此。只怪這孩子太過死心眼,誰不知來這平康坊的都是逢場作戲,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綺雲悲哀嘆息。

「璇璣姐死的不明不白!她死的不明不白啊!」只聽得身邊有人氣沖沖的插言,狄公微微側首,原來是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那女子約十八、九歲,正是妙齡,鬢挽烏雲,眉彎新月,生得水靈靈十分標緻,正合著古人「艷若春桃」的說法,身上已經著上了素衣,一對眼睛也已哭紅,但現在卻由於氣憤,閃熠出逼人的冷氣。

「小蹄子,你胡說什麼?璇璣她福薄命弱,是病死!如果你再在這裏亂嚼舌根仔細你的皮!」綺雲急忙喝罵。

「璇璣姐得的不過是風寒而已,怎麼就能讓人突然橫死,那屍身還唇甲發紺,這分明是中了毒!定然是有人為她落了毒!不是那羅千波就是那……」

「玉衡,沒有查實就妄加斷言,會有口舌之禍!」有人在身後出言呵斥,那人卻是沈良,只見他走上前來給狄公施了一禮,開言道:「大人,這丫頭一日間先後失去了師傅與好友,心緒失常,言語激烈了些,萬望大人恕罪。」

「沈掌客如何會在此?」狄公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

「回大人,這璇璣也是與小人有過數面之緣,如今生死相隔,來上柱清香送她往生。」沈良回答,「只是小人見璇璣姑娘死的確實有可疑。大人斷案如神,見多識廣,能否見見璇璣遺體,若她是病死,是她命該如此,就了了眾人的懷疑;若她是橫死,就求大人主持公道,為她了此紅塵冤債。」

一番話說的在情在理,狄公點點頭。

一口薄木棺里裝殮的就是璇璣在這世間行走過一回的最後證明,幾名番役手執斧鑿啟動棺釘,輕輕將棺蓋抬起放倒在棺木一側。

狄公從未想到與璇璣的見面是這種方式,人說璇璣是個美人,但是如今卻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聽玉衡說,璇璣死前還有嘔吐、腹痛,腹瀉,抽搐、血便的癥狀,依大人看,這可能是疫病嗎?」沈良問道。

「是中毒!」狄公嘆了口氣,仔細的看了看棺中的屍身,「是雷公藤的毒!此毒並不似砒霜中毒一般屍身的表面會呈現青黑色,只有唇甲發紺。」

「真是中毒!好在玉衡還留着璇璣嘔吐出來的東西呢!這丫頭有時還真是細心!左右看這世上也只有玉衡是真切關心璇璣,不像那綺雲那婦人,怕惹事上身就考慮息事寧人。也不似那位羅大人……」沈良憤憤地抱怨,到後來頓覺失言,遂閉口不說。

「吱吱。」此刻有東西拉了拉狄公的衣角,狄公嚇了一跳,向下一看,竟然是淘氣。此刻這隻小小猴子可憐巴巴望着狄公,眼睛裏似乎有淚打轉。

「你這小猢猻,怎可驚擾大人查案!」沈良急忙喝罵,狄公擺擺手示意無事。

「這小傢伙怎麼會在這裏?」

「回大人,它就是璇璣從小養大的,人說畜獸無情,小人看也是未必,聽人說這小傢伙從璇璣昨日發病至今都是不吃不喝。」

狄公聞言嘆了口氣,蹲下身子將淘氣抱了起來。

「小傢伙,你放心,若是你的主人卻有冤屈,狄某絕不會讓她含冤莫白,獨上黃泉之路。」

「大人,這璇璣的右手握拳,好像裏面握着什麼!」仵作疑惑的說。

「璇璣死的時候這手就是緊握的,那綺雲想扒開看看,可是無論如何也沒成功。」

「要不要小人將它撬開?」

狄公點了點頭。

費了好大氣力,仵作撬開了璇璣的右手,一看之下,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璇璣的右手裏,一顆碩大的珍珠發出熠熠的光芒。

(六)

狄公看着手中的那份身份牒文以手輕輕點額,一團疑雲在心中翻湧。

璇璣兩年前從北方而來,身份文牒上寫明是幽州人士,因家貧自願賣身於這如意樂苑,函件上還有並附有長安戶曹(戶籍官)籤押的朱印和經辦牙人的手戳,狄公指著這兩個名字對屬下衙役示意,衙役們立刻心領神會的轉身而去。

「為璇璣招魂的法師是苑主請來的嗎?」

「是小婦人請的,說來就好似冥冥中的註定,那時還是璇璣好好在生的時候,一次與姐妹閑聊之時,竟然對玉衡說如果有一天自己死後要她去到哪裏找哪個法師為她做法事,說那些是她家鄉來的法師,希望自己死後可以魂歸故里。當時大家就是當玩笑話聽過,也未曾在意,可是誰想到不過月余時日就一語成讖,可嘆這造化果然弄人!至於一些璇璣的具體之事,大人還需詢問玉衡才好,平日裏這兩人感情最是莫逆。」

「如此,沈掌客,麻煩你將玉衡喚來。」

沈良欠了欠身,轉身而去。

「苑主,這璇璣可曾進過哪些飲食?」

「在樂苑裡,她吃的大家也吃過,可如今人人都是活蹦亂跳的,自然苑內的飲食是沒有問題的。小婦人想應該是她昨日上午外出時吃的東西。」

「苑主可知璇璣昨日到底去了哪裏?」

「昨日清晨的時候傳來消息,說教玉衡與璇璣的師父不行了,她二人便去了西市。到了下午,玉衡哭的淚眼朦朧先回來了,而璇璣又過了個把個時辰才回來。轉眼到了晚上,璇璣也折騰起來,不過一會兒人就不行了。」

「玉衡與璇璣的師父是?」

「唉,是她們學胡旋舞的師父。說是師父,也是一個年紀比她們大不了多少的胡姬,那胡姬的舞小婦人見過,真是身形如風,逐星掣電,技藝好的不得了。可是也是天妒紅顏,聽說前幾日到一家茶商家中表演胡旋舞,卻不慎從木球上摔下傷了腿,而那一夜茶商家中卻又丟失了東西,把所有的人扣住不讓走,耽誤了上藥醫治。等到茶商肯放人,官府又來查察此案,又是訊問又是搜查,結果一來二去就拖延了治療,那胡姬的腿傷竟然越積越重,傷口化膿發炎不肯癒合。聽玉衡說,她死時一條腿竟然腫的都變了形。」

「茶商?」

「聽說是那位叫趙普的大官人,以前也是到過我們樂苑的。」

趙普,狄公心忖,一滴水掉到了油瓶里,真是巧極。

「璇璣一死,玉衡更是傷心的不得了,兩人一直情同姐妹,也同是我這苑中舞國楚翹,兩人齊跳的雙胡旋、蘭陵王都是本苑的壓箱節目,事到如今,那舞起之時的雙雙麗影怕是也再難看到了。」

「雙胡旋?」

「雙胡旋名如其意,兩人齊跳的胡旋舞,同樣的服飾打扮,同樣的動作,關鍵在於動作的整齊與變化。一般此舞都是西域女子跳的好,可是能如這兩人一般配合得當、默契自然的,不是小婦人自誇,就是這長安城中也是少見。璇璣死了,恐怕小婦人一時半刻再也調教不出像她一般的舞姬了。」

「同樣的服飾打扮,那麼身形什麼的也是相似嗎?」

「是啊,當年小婦人挑選她們時,就是看她們身形相似,又都是聰明伶俐、生的可人,所以才調教她們學得這雙胡旋。」

「璇璣生病這段時間,羅大人來過嗎?」

「唉!」綺雲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恩愛時百般是好,轉眼就翻面無情,從璇璣去他家在風雪中站了半日歸來到生病至死,就再也沒見過這位羅大人的影子或是只言片字。這璇璣就是前車之鑒,看這玉衡小妮子還敢胡思亂想?」

「玉衡又如何了?」

綺雲左右瞧瞧,見沈良不在附近,便悄聲說:「大人不知,那小妮子最近與那沈大官人打的火熱,那沈大官人時時往這裏跑,與當初的羅大人無異。可是有了璇璣為鑒,希望玉衡也引以為戒,莫要真心、也莫要妄想,一切最後可能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原來是這樣。」狄公點點頭,怪不得那沈良出言雖然好似呵斥玉衡的無禮,但實際上是在為玉衡開脫相護,怕她吃了虧去。

(七)

玉衡很快就到了狄公面前,深深施禮。

「大人,小女子剛剛言語無狀衝撞了大人,求大人責罰。」

「你痛失恩師摯友、哀結於胸,出言莽撞了些,本官能夠理解。如今尋你前來,是想問問你有關璇璣的事情。」

玉衡聽得狄公一番言語,眼珠又有些發紅,但還是恭恭敬敬的頷首。

「大人請問,玉衡一定知無不言。」

「你可了解璇璣的身世或是她的過往?若是知道,不妨說來聽聽。」

聽到這個問題,玉衡那美麗的面容上頓時蒙上了一層迷惑黯然的神彩。

「璇璣姐說自己是幽州人士,可是小女見她說話的口音、飲食的習慣卻並不像那爽朗北方女子的模樣,倒是有幾分江南女兒家的細緻婉約。璇璣姐入樂苑后,描寫刺鳳,歌舞吹彈,樣樣是好,尤其是那一手茶藝,更是精絕。又因為生的模樣兒水靈靈,嬌滴滴,十分可人,惹得城中多少闊綽公子、世家王孫,百計千方投其所好,一擲千金,可是就算是如此也難買動其一片芳心,只有這一次對那羅千波羅大人卻是真真掉進柔情陷阱不能自拔,為了那羅大人日日的在盤算如何能自贖其身,可笑聽說那羅大人連自家的銀錢都做不得主哩!璇璣姐平日裏端莊穩重,姊妹間也不苟言笑,也不談過往,只因大家都是天涯傷心失意之人,也沒有人特意去探究詢問。小女與她可謂親熱,可是卻也真不知璇璣姐的來歷過往。」

「你說無人能打動璇璣的芳心,可是我記得兩年前有一位程大人曾說要為璇璣贖身。」

「大人可說的是那位兵部的大人?那時小女子與璇璣姐剛賣身這樂苑不久,第一次去為一群官宦鄉紳侍宴,席中的程大人看上了璇璣姐。唉,那位程大人也是知天命之年,而璇璣姐才十八芳華。可是璇璣姐剛剛到這京師,哪敢得罪於他,只有曲意奉承、小心相陪,確實到了要贖身的地步。後來戰事一發,此事便擱了下來,而相隔不久,那程大人就得病身死,所以就不了了之了。」

「原來如此。」狄公頷首,「這璇璣也是苦命之人!那麼玉衡,你對於市井所傳聞的璇璣會離魂一事又如何看

「這個嘛……」玉衡那美麗的大眼睛狡黠的轉了轉,「雖然離魂一說在玉衡看來是無稽之談,但是能有人去嚇嚇那狂嘯亂吠的母老虎總是好的。」

「哦!」狄公笑了,「看來羅夫人的威名真是遠播啊!」

聽到此話的人都偷偷笑了起來,而狄公斂了斂神情繼續發問。

「聽說昨日你與璇璣去探望你們的胡姬師傅,此行可曾發生了什麼事?」

「還能有什麼樣的事?先是去看我那苦命的師父。」玉衡又悲傷起來,「富人丟了珠子,就生生扣住我們這些可憐人發難,也不考慮師父她受了傷,這一耽擱下來,便延誤了醫治。可憐我師父,幾日下來傷口就開始發炎腫脹,終是奪了她的性命。師父走時,拉着璇璣姐的手眼淚像珠子一般不住往下落,情狀凄婉極了。我本想去找上那趙普理論,可是璇璣姐不讓。後來璇璣姐要我先回去,說自要己平穩平穩情緒后再回樂苑,可她后回到樂苑后,到了晚上就開始發病,到了半夜,便隨師父一起走了。

玉衡眼中撲簌簌落下淚來,泣不成聲。

狄公嘆了口氣。

璇璣房內,衙役們正在傾箱倒櫃,-一細搜。

「大人,也不見得什麼特殊之物。搜了半日,除了一些風月場中虛套陳辭的往來書信外,似乎也並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班頭回稟道。

「可有羅大人寫來的書信?」

「沒有,這才是奇怪之處,這裏竟然沒有一封羅大人寫來的書信。」

「大人有所不知,羅大人送給璇璣姐所有的東西和那日由丫頭送回的東西,璇璣姐都燒掉了。」

「燒掉了!」狄公大驚,「璇璣都燒掉了什麼?你可見到……其中有一個匣子?」

「匣子?沒有,璇璣姐燒掉的不過是一些信件、香囊、綉品。」

狄公鬆了一口氣,看來羅千波所打聽到的確實是真的,便又問:「羅夫人那日派人將璇璣之物退回來的時候,你可曾親眼得見?」

「是啊,如今想來還是令人氣憤,那丫頭與她主子都是生的一樣的尖眉利眼、刁鑽潑辣相,手中提了一個小包裹,一進門就氣勢洶洶的將東西摔了過來,口中說的話也是恁地難聽。璇璣姐本就傷心,一氣之下就將所有的東西都燒了。」

「大人,我們找到的還有這個!真是的,女兒家的屋中怎麼會有如此怕人的東西!」一個衙役將他搜到的東西呈給了狄公。

那是一個猙獰怕人的面具,製作的十分精巧。

「這是蘭陵王的面具。」玉衡上前接過那面具,把它擋在面前,「《蘭陵王入陣曲》原是著假面指揮擊刺的男子獨舞。曲調悲壯渾厚,氣勢不凡。前隋時被正式列入宮庭舞曲,但是到了我朝,卻漸漸有所衍變,這樂苑中也只有我與璇璣姐能著男裝跳好此舞。(《蘭陵王》徹底變成「軟舞」是在唐玄宗時)」

「原來如此。」狄公似乎有些着迷的看着那彩繪的面具,從玉衡的手中將它接下來,反反覆復的審視幾遍,「看姑娘擅長的曲目竟然都是節奏明快,矯捷雄健的健舞,想來身手也定然是敏捷靈巧。」

「唉,大人,談不上有什麼身手,小女子不過從小就是個野丫頭罷了,只不過比起尋常女子手腳伶俐了許多。」

「野丫頭?」狄公微笑,「不會是像男孩子一般翻牆越脊、上樹下河吧?」

「大人見笑,這翻牆越脊、上樹下河……確實難不倒玉衡。」

「呵呵。」狄公手捋長髯笑了起來。

此時一個衙役翻過桌上的針線笸籮后將之放在一旁,狄公想起那個香囊,就上前拿起那笸籮細看。針包、各色的線球,打好的穗頭、花結、剪刀,似乎與也並沒有什麼奇特。可是狄公突然盯上了其中的一個線球,笸籮中那個最大最圓的綠色線球。

好奇怪的線球!有的部分綠色鮮艷,而有的部分卻顯露出褪色的跡象,色澤是如此的不均勻。

「這團線……」玉衡在旁欲言又止。

「這團線如何?」

「我從未看到璇璣姐她用到這團線,就是姐妹們來借,她也是從來不允動用這一團。有一次碧桃偷偷扯了一截來縫裙子,璇璣姐還發了火,我就開玩笑說這團線八成是她從前的情郎相送,所以總是看着它心愛的不得了,誰也動不得哩!」

「這團線色澤不一,是因為它被放置了很久后被拆開打散再重新纏起。線纏成線球其中定要有一個軸,我們把它也拆開,看看裏面到底有什麼。」

線團很快就被打開了,裏面是一個用蠟封好的小小竹筒。狄公小心翼翼的揭開封蠟與油紙,藉著光他看到裏面裝着半筒白色的液體。

「這到底是什麼?為什麼璇璣姐要這麼藏它?」

狄公沒有回答,心中暗道這恐怕不是什麼好物,於是要衙役將竹筒妥善收好。

「這叫璇璣的女子看來是很講究飲茶啊!」一個衙役感嘆道,看到狄公向他的方向望來,急忙將自己找到的東西指給狄公看。

上好的白瓷茶具,銀制的茶碾,優質的團餅茶,整整齊齊的收藏在璇璣的柜子裏。

「是啊,璇璣姐對於喝茶很講究,對於茶葉的選擇更是精心,平時總是喜歡抽出時間到西市走上一走,但是一般也不買回什麼,多數時候就只帶回一些團餅茶。」

「團餅茶?玉衡可知道璇璣是從西市的哪一家買回這些茶葉的?」

「當然知道!」玉衡的臉上又出現了幾分恨恨的色彩,「西市最大的茶商趙普的店鋪,他的生意從外番到我朝,只要有茶葉的地方都有他的名號,他是害死我們師傅的人!也是因為他,璇璣姐才認識的那程胄和羅千波!」

「哦?姑娘的意思是說,程大人與璇璣相識的宴會上,那位茶商也在座!」

「那宴會本就是那趙普的壽宴!」

這趙普並不普通!狄公眼中光芒閃了幾閃,隨即轉過身來吩咐玉衡。

「玉衡,本官如今還有一件事交給你,你一定要做到。聽人說那淘氣已是餓了一日,你要告訴全苑之人絕對不能給它東西吃,要一直餓着它!如果它要索要食物,你們要狠下心腸絕不能給,也絕不可以讓它偷了嘴,如有必要可以狠狠的打它!如果它出去,定要緊緊的跟着它,看它究竟去了哪裏。」

「為什麼要這樣對淘氣?」

「你無需多問,照辦就是。」

(八)

又是一個清晨,狄公剛剛起身,狄府的門環就被扣的震天響。

「狄大人啊,不得了了,我家、我家夫人她被殺了!」羅府的老管家搶步跑進屋內。

狄公聞言大驚,急忙隨老管家趕往羅府。

此刻羅府外已經圍了許多圍觀百姓,進得府內,他發現了呆坐在正廳里摟着哀哀哭泣幼子形容憔悴的羅千波,而在他身邊相陪的有兩人,一個是沈良而另一個是一位氣宇不凡的中年外族人。狄公向前安慰了幾句,向對他施禮的沈良與那外族人微微致意,便急匆匆的向案發的書房走去。

書房的門一看就是被強行撞開的,各窗緊閉,屋內並無凌亂。在書桌旁邊的椅子上坐着羅夫人,頭歪在左肩上,四肢有些許抽搐,面露驚恐,好似看見什麼恐怖的東西一般,屍身已變得僵冷,顯然是已經死去很久了。

「昨夜老爺與夫人拌了幾句嘴,所以就宿在這書房內。清早我給老爺端來了洗臉水,可是無論怎樣敲門,老爺在內都不應聲。小人便從門縫向里張望,就見竟然是我家夫人坐在書桌那裏,面容詭異。小人嚇了一跳,急忙找人撞開了門,卻發現、發現夫人已經死在書房中。這門窗都是從房間內緊鎖的,到底是誰能殺了我家夫人,莫非、莫非……」老管家的眼睛迅速瞪大了,臉上掛上了一層恐怖的色彩,「夫人生前曾經好生為難那叫璇璣的舞姬,莫非是是那死去的女人把夫人帶走了?」

此時仵作走到狄公身邊。

「大人,小人粗略的看了一下,身上不見外力傷害造成的傷口,從死者的表情看似乎生前受到了什麼驚嚇,可羅夫人本身並沒有心疾此類病症。因為未敢動及現場,詳細的情況要等屍身運回大理寺再做驗看。」

狄公點頭,他走近羅夫人的屍身,細細端量起來。脖子、腳邊的確都沒有傷口,那麼手呢?死者的手垂在身側,她右手邊地上的那是什麼?

那是一個銀白色的香囊,上面綉著「千年長命花」一句。

沈良一直跟在狄公身後,此刻見狄公注意那香囊伸手就要幫他拾起。

「小心!」狄公突然出言阻止,「提它的繩穗!」

沈良的面色顯然有些不解,但還是依言將香囊拾起放在桌上。

狄公挑了一隻毛筆,略微使勁的戳了戳那香囊,隨即大家抽了一口冷氣,一根針從香囊中探了出來。

狄公執起羅夫人的手,細細的查驗,果然在一根手指上找到一個小小的已經發黑的血點。

「羅夫人恐怕就是因為此針丟了性命。」

「什麼?」沈良大驚,指著那香囊不相信的說,「羅夫人是因這香囊中的毒針刺手而死?可是什麼樣的毒能夠毒到如此地步,只是扎了一下就要人性命!」

「沈大人,這世間是有這樣的毒的,能否讓在下看看那毒針?」有人從沈良身後發話,正是剛剛在羅千波身側那位身着番族服飾眉目清朗方正的中年人。

「這位是……」

「狄大人,這位是南詔國的使者閣羅些大人,本是同小人一起來找羅大人的。」

「啊!失禮了,使者大人,剛剛事出焦急,未來得及見過與大人,望大人莫怪下官怠慢。」狄公施了一禮,將那香包小心的遞於閣羅些。

「無妨,不知者不為怪。」閣羅些將那針放到眼前細細端詳,甚至湊到鼻下聞了聞,隨後表情十分驚異,「是見血封喉!這毒是見血封喉啊!」

「見血封喉?」

「南國之地生長著一種極為罕見的樹,這樹的樹汁呈乳白色,有劇毒。當地人常把它塗在箭頭上,用以射殺野獸或敵人,瞬間而亡,無藥可救,所以被稱為見血封喉。而在我們國內,常常把它用來--暗殺!」

「乳白色的樹汁!」狄公取出昨日從璇璣處得來的小竹筒,「閣羅些大人,請您看看這是什麼?」

「這就是見血封喉,狄大人,你可知道這一小小竹筒的樹汁能殺死多少人嗎?此毒毒發之時,人並無異狀,仵作也驗不出其它,可是毒卻能深入血脈骨髓。可是在下不明白的是,這南國奇毒如何會出現在這裏?」閣羅些蹙起眉頭猜測,「若此物不是從您手中拿出,在下還真的疑心是不是其它五詔和吐蕃的人到了呢!」

「多謝使者大人指教。也請使者大人不必擔心,我們對於客驛的守衛和對於使團的守衛都是可以放心的。」

「在下明白。」閣羅些點點頭,「我國的使團後日就要到長安,那時就要覲見唐皇,雖然此時提到此事非常失禮,在下此次前來是希望能夠找羅大人拿回國書。」

最壞的情況終於來了!狄公心上焦慮但神色上卻絲毫不露,他上前一步微笑說道:「請您見諒,使者大人。您親眼所見,羅大人家出了這樣的事情,他情緒不穩,瑣事纏身,一時間恐怕也無法顧及大人。好在那國書放在鴻臚寺內也不會丟失,使團後日到達長安,在那一天把國書再把呈送與您,您看可好?」

「唉,如此,也只能這樣了。」閣羅些理解的嘆了一口氣,回了一個禮轉身離去。

時間緊迫,狄公又回頭來細細的審視那香囊,抬手摘掉香囊繩穗上沾附的幾根絨毛,又轉眼望向封閉的嚴絲合縫的書房,半晌后嘆了口氣。

「羅賢弟,愚兄知道你現在哀慟,但是還請回答愚兄幾個問題,昨夜本應在書房的你去了何方?」

「小弟昨夜在隔壁客棧。」

「隔壁客棧?」

「昨夜與她爭吵,心中一直氣悶,也無睡意,想起日間兄長說的懷疑那賊人從隔壁越牆而來,就去了客棧想問出些情況來,後來還特意要了那間最靠近我家的客房住下了,直到聽到家中鬧起才醒了過來。沒想到不過與我一牆之隔,家中竟然就出了這等事。」

「愚兄有一句話想問賢弟,賢弟一定要如實回答。」狄公壓低了聲音,「弟妹可否有私看你信件、翻查你隨身物事的習慣?」

「唉!我也是有所察覺的。」羅千波長長的嘆了口氣,隨後點了點頭。

「怪不得!」狄公點了點頭,手掌一翻,一把鑰匙出現的他的手中。

「這是--我書房的鑰匙!」

「不錯,翻配而成的,而且就出現在夫人的身上。」

「原來我的禁地早已經形同虛設了嗎?這女人果然防不勝防,可怕至極。」羅千波苦笑起來,低聲說道,「還有那璇璣亦然。狄兄可知,她想殺的是我啊!從璇璣處見到那見血封喉的一刻,我就有一個可怕的預感,如果有一天負了她,那至毒定然會用到我的身上。」

「賢弟從前就見過這見血封喉?」

「是,從前我與璇璣在一起閑聊,談起天下奇毒時,璇璣給我看的,當時小弟還奇怪,一個樂苑舞姬,身上怎會有如此歹毒之物,而璇璣說這是一位客人送給她在萬不得已之時防身之用的,小弟當時聽了也是半信半疑。昨夜若不是婷芳來到我的房中拾起那香囊,恐怕今日狄兄要來驗看的就是小弟的屍體。只是璇璣已死,那香囊是如何送到我書房當中的?難道……」

「賢弟可以放心,絕對不是鬼魂,愚兄可以保證。」

(九)

出羅府之時,由老管家相送,羅千波正在後房哄幼子入睡。

「夫人一死,我見大家並無太多哀痛之情。老人家,算狄某多問一句,夫人在府中的人緣可是不太好?」

老管家左右掃了一眼,見四下無人,才對狄公言語。

「夫人已死,照理說老奴不應該在背後說往生人的不是,可是如今大人問起,老奴就說了吧。大人恐怕也知,我家夫人性子是……潑辣了些,對下人也不和顏悅色,尤其對是那些丫頭使女,有時大人和誰多說句話都要被責打斥罵,若是有些顏色的,不是被逐出府或是尋個緣由打個半死。夫人相信的就是自己帶來的那個陪嫁丫頭麗鳳,只是這麗鳳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仗勢欺人、貪小刁鑽,這府中的丫環僕婦有幾個沒被她在夫人面前說過小話的?若說底下的人對她二人無怨恨那是不可能的。

「說起來我家大人也是可憐,好端端的七尺男兒被管的死死的。半年前,鴻臚寺卿劉大人有意把自己庶出的女兒嫁與我家大人,可是被夫人一頓攪鬧也是作罷。狄大人,您說夫人此舉於斷了我家大人的前程有什麼區別?

「後來又是這個璇璣姑娘,她上門的時候老奴見過,真是溫柔賢惠、美麗可人,雖是出身不好,但是對我家老爺也真是痴心哩!那日裏哭的如淚人一般,抓住夫人的裙擺苦苦哀求,願意給老爺為奴為婢,只是……唉!造化弄人啊!她與我家老爺相識不過月余,可是相贈的東西也是不少,竟然讓夫人搜出了一大堆,裝了一隻半大的包裹,老奴親眼看着那麗鳳抱着出了門呢!您想想看,三品大員的千金都奈何不了我家夫人,何況一個樂苑舞姬!這姑娘也是自尋傷心而已。

「而出了璇璣姑娘這事後,夫人的性子也是越發的暴躁、喜怒無常,比如說她平日裏最疼小少爺,可是那日在廚房中做豆餡酥餅的時候,小少爺偷拿了一塊要吃,她竟然為了一塊酥餅打了小少爺兩個耳光。」

「豆餡酥餅而已,為什麼要打孩子?」

「還不是因為老爺要去赴劉大人的家宴,劉大人的小姐還對我家的老爺有意,夫人心中不快嘛!」

走到府門前,老管家看着原來懸掛在大門上的法器嘆了口氣。這些本是為了驅走璇璣離魂之用,如今也要摘下來,換上素紙白幡了。

老人雙手合十,朝空禱告道:「璇璣姑娘,老朽知道你委屈,心中念念不忘,但是你帶走了夫人,什麼恩怨也了了,求你早登極樂,莫要再糾纏我家老爺了!」

「老人家,這府中璇璣的離魂鬧得如此凶,你可曾見到過?」

「哎喲,狄大人啊!若真的見到豈不是要嚇殺我這把老骨頭了!老奴就只是見過那離魂送來書房的香囊。老奴還記得只要送來香囊的日子,那書房中都是鬼氣森森、寒氣入骨的,人說鬼魂都是陰氣寒重之物,只怕是那璇璣的鬼魂在老爺的書房中盤恆了許久吧!」

「果有此事?我來告訴老人家你一個可以驅散魂魄的方法吧!」狄公神秘的笑了一下,「將這些祭品供物都送到書房中,然後上鎖,我給你幾道靈符將門窗封好,任何人都不要去驚擾書房的寧靜,那夫人和璇璣的怨氣很快就會消退了。」

「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大人您可莫要欺騙老奴。」

「唉,老人家,我一年審案無數,手下也算斷人性命無數,若是沒有這些驅神散鬼之法,你覺得我那大理寺能安寧么?」

「也是如此,既然這樣,就全仰仗大人了。」

(十)

等待絕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尤其是一切尚在調查階段,未曾明朗的時刻。

狄公坐在自家的廳堂內憂鬱地窗外重雲疊疊的天空,思緒一片亂紛紛,兩日之間的事情如走馬燈一般在腦中閃過。國書是誰拿的?璇璣最後去見的人是誰?……這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待下屬的調查結果。

廳外年幼的狄興正與狄公的小兒子阿貴玩耍。

過了一會兒,突然只聽得狄興大哭起來。

狄公急忙走出廳外,阻止了正要呵斥自己兒子的狄管家,將狄興抱了起來。

「出了什麼事啊?小狄興?」

「阿貴哥哥把狄興的彈珠藏了起來,狄興、狄興找不到!哇……」

狄公責怪的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隨即又對狄興溫言相哄。

「狄興莫哭,老爺幫你找到如何?」

狄公沒有直接去問在一旁忐忑不安的阿貴彈珠究竟藏在何處,而是四處打量著兩個孩子玩耍的地點。這兩日遇見的都是找東西的案子,似乎也不差這一件了。

地上的彈弓、潔白的雪地上腳印四處,上面佈滿了兩個孩子在此玩耍的痕迹。

「我那彈珠,是撿來河灘上白白的卵石,爹爹為我磨圓的,就那麼兩顆而已,阿貴哥哥拿在手裏,一轉眼的功夫就不見了!然後就讓我找,可是狄興怎麼也找不到!」

「我的印象里,你二人似乎沒有離開這堂前的空地是吧?」

「是,爹爹!我……」

狄公阻止了阿貴的話,牽着狄興的手來到了他們玩耍的空地上。

「狄興啊,阿貴的身上沒有藏着你的彈珠,那麼你好好想想,阿貴曾經接觸過哪些東西、到過哪些地方呢?」

「嗯,阿貴哥哥拿過彈弓,但是沒有把彈珠打出去,他和我就在這裏玩,最後就是站在那棵牡丹的旁邊告訴狄興他把珠子藏起來了。」

「所以啊,小狄興,你忽視了阿貴他其實還接觸了另一件東西,那就是--我們腳下的土地!」

「土地?」

「你去阿貴站過的那個地方--就是他的腳印的地方挖挖看。」

看着狄興拿着找到的彈珠歡笑的樣子狄公也微笑起來。阿貴把彈珠偷偷丟到地上,然後用腳把它們按到雪中,再用腳蓋上浮雪,只顧著查找阿貴身上的狄興自然是找不到珠子的所在。

真是雪中藏珠啊!雪中藏珠?難道說趙普家中的竊案盜賊也是用的此法?可是那趙普的堂中是以青石板鋪地,此法是用不得的啊!那麼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收納一顆珠子呢?

難道……狄公猛然間瞪大了雙眸,思索了片刻,手捋長髯,面上一副滿意的樣子。他微笑着把兩個孩子拉到自己身邊,「既然阿貴把狄興惹哭了,就罰你給狄興講個小故事可好?」

阿貴急忙開口:「今日孩兒聽到一個小故事,就說給狄興聽聽。說一個精明的女子派下人給自己在城外書塾閉門苦讀的丈夫送飯,飯菜是燉肉和烤餅,但是又怕狡猾的下人偷吃,於是就讓下人帶話給丈夫,說:「去時繁星滿天,一輪圓月懸照。」,等到下人回來的時候,女主人問丈夫的回話是什麼,下人說:「他說『來時月兒半輪,星星只有幾顆。』於是女子就知道下人真的半路偷了嘴。」

「嗯,這女子以月喻餅,以星喻肉,倒也是心思機敏。」狄公點點頭,「那下人也是姦猾可惡,不過是區區果腹的食物,尚且都要毫釐必占,如是財物金帛,只怕不知還要……

狄公突然停住了話語,心中又是一動。

思索了半晌,狄公摸了摸面前兩個孩子的小腦袋,「也許這案子的不經意間的解決就要着落在你們這兩個小傢伙身上了。」

大理寺中,眾衙役依次向狄公彙報自己調查的成果。

「大人,小人驗過那璇璣所中之雷公藤之毒,是隨着飲食一同服下,在她的嘔吐物中有糕點一類糊狀的東西,還有--茶湯。」

茶湯,也就是說璇璣應該曾經與人吃茶!

「大人,屬下找到了知道璇璣行蹤的人!」

「哦?這真是太好了!」

「多虧最近這璇璣出名過盛,街頭巷尾的人都傳她會離魂。所以就有小孩子、準確的說是幾個好奇心重的小乞兒偷偷的跟着她,一直跟着她到了茶商趙普的家,而且還知道她至少在趙普家中盤恆了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什麼茶也吃到肚子裏去了!若這璇璣去趙普處是為了胡姬理論,這時間也是太長了點,屬下可不認為一個巨賈有時間與一個舞姬爭論糾纏,莫非這兩人之間也有什麼齷齪?」另一個衙役插言道,聽到他說的話,眾人皆是點頭。

「至於羅大人的行蹤,就和他自己說的一般無二。屬下也特地查了大人要求注意的首次離魂出現的那天的情況,整個客棧都沒有女眷入住。而唯一讓店老闆有印象的是一個清秀少年,因為老闆的女兒對他偷偷多看了幾眼,所以做父親的就注意了一下。」

「而屬下今日調查了璇璣賣身樂苑時的戶曹和經辦的牙人,那個牙人家中碧瓦高牆,使奴喚婢,顯然是有問題。眾所周知,每成交一筆買賣,牙人就會收取大約佔成交額十分之一,每一貫收錢一百文,他一年能做成多少生意才能使生活如此優渥?同璇璣一同被那牙人帶來女子一共有五六個,分別賣給了不同的場所,而這些年來被這牙人帶來販賣的女子不知有多少,若是真是私拐良家人口,這老狗頭,真是該殺不可留!而這些女子來長安的身份函件都是同一個戶曹為她們籤押,若是這牙人有齷齪,那這戶曹也是跑不了的,至少是拿了賄錢。而且您猜,那牙人跟誰交往甚密?」

「不會……又是那趙普吧?」

「大人猜的沒錯,就是他!」

「可這趙普的資料倒是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一個白手起家,甘冒風險,吃得苦頭成就今日家業的商人,有自己的馬隊向各地販賣茶葉,同時也經營藥材的生意,交遊廣闊,口碑是極好的。」一名衙役說出了趙普的資料。

「雖然表面上看並無可疑,但俗話說的好,有再一再二,無再三再四,若是一兩件事情扯上干係,我們尚可說這是巧合,可若是事事牽扯,這個人絕對是是非之人。如今也是時候見一下這位趙普大老闆了,這位趙老闆恐怕絕非是個茶商那麼簡單!」

(十)

醴泉坊,趙普的宅邸。

茶商趙普,五十開外年紀,軀骨魁偉,精神矍鑠,頷下一絡整齊的黑須,神情顧盼之間有一種從容優雅的氣度。若是尋常,這定然是一個風采翩翩的人,但是此刻他左面之上紅腫了一大片,連帶左眼通紅還不停流淚,他不停的用一塊手帕擦拭着眼中流下的淚水,抬手之間狄公看到他的右手也有紅腫。趙普向狄公施了一禮,神態泰然,言詞溫恭,不亢不卑,臉上的傷倒也沒有遮掩他的風儀。

「狄大人恕罪,趙某如此儀容見您真是慚愧。昨日院中亭子飲茶賞雪之時,院外飛來一塊石子,正好打破面前茶壺,其中熱水濺了草民一身,結果就成了如此模樣。」趙普一邊將狄公往宅內引一邊解釋說。

「這也真是可惡,趙老闆可抓住那丟石之人?」狄公掃了一眼那亭中茶桌和院牆,開口問道。

「沒有,想來定然是那些無知頑童彈弓飛石所致。」

趙普隨即將狄公讓入正廳敘坐,整個廳堂青石鋪地,朱木為棟,碧瓦飛甍,而內裏佈置的也是富麗堂皇,放置了各國的珍奇異物,天竺的神像、吐蕃的銀器、波斯的地毯……整個廳堂內充滿了濃郁的異國氣息。

此時小童敬上香茶,狄公呷了一口,覺得只覺香氣馥郁,十分可口。

「嗯,好香的茶,不知是茶爐烹煮還是茶瓶泡製的。」

「是茶瓶炮製的,趙某不喜在茶中加上其它配料飲用(唐朝人喜歡在茶中加姜、桂、椒或是其它東西同煮),覺得那樣就破壞了茶本身獨有的香氣,所以喜歡用茶瓶泡製飲用。」

「不錯,這樣茶原有的香氣確實是保留了。」狄公聞了聞手中之茶的香氣,滿意的點了點頭。

「草民不知狄大人有何事光臨寒舍,莫非是因為那珍珠的案子?其實那樣的一顆珠子對在下也不算什麼,只是覺得這世間哪裏有物件憑空消失、任姦猾小人在眼前作祟的道理?所以就鬧大了些,不想連大理寺也驚動了,草民真是慚愧。」

狄公微微一笑,將手伸出,「趙老闆且來看看,這可否是你的珍珠?」

趙普頗為驚異,「這正是小人的珍珠!南海珍珠,珠如明月,它的名字就叫明月珠!狄大人是從哪裏找到的?」

狄公笑而不答,「請問趙老闆可認識一個名叫璇璣的女子?」

「似有耳熟,但是卻是想不起來。」

「趙老闆貴人多忘事,有人前日還看見她登了趙老闆的門。」

「啊!」趙普一頓,隨即一副恍然的模樣,「原來是那樂苑花娘,端的一個瘋婆娘,無故上門向我理論什麼師父之死的事情,草民隨即叫人將她趕出府了。」

「可據說她在府內坐了半個時辰有餘呢!」

「來的都是客,趙某雖是生意人,但是也讀書識禮,而那璇璣也不是上門就攪鬧,所以最開始趙某也是以禮待客,奉茶敘話,只是到了半截那女人鬧將起來。」

「不知趙老闆是在哪裏與她奉茶敘話,可是那院中賞雪的亭子?」

「不錯,正是!」趙普一愣。

「呵呵,那裏不似奉茶談心之所,倒是個烹茶賞雪的好地方,看來你二人開始可是一團和氣呢!」狄公看着手中的茶盞悠悠說道,「烹茶之道需要一番耐心與功夫,要先將餅茶放在火上烤炙,然後用銀制的茶碾將茶餅碾碎成粉末,再用篩子篩成細末,放到開水中去煮。當水一沸時,加入一些鹽到水中調味。當鍋邊水泡如湧泉連珠時,也就是二沸時,趙老闆用瓢舀出了兩瓢開水,其中一瓢加入了自己的茶瓶中泡製自己喝的茶,而後在茶壺中放入了茶末和配料,而三沸后,你將那瓢水倒回茶壺壓滾,細火將茶煮好后,你二人開始對坐飲茶。趙老闆,本官說的可對?」

趙普正被狄公這一頓看似與題無關的烹茶之道鬧的雲中霧裏,正在心中暗暗揣摩狄公的意思,沒料到狄公突然發問,急忙應答,「正是,大人說的對。」

「這些個過程很有趣,如果想要往其中投毒的話,在哪一個環節下手好呢?」狄公以手點額,「如果是茶餅有問題,趙老闆為自己泡的和為璇璣烹的茶湯都是用的同樣的茶末,不太可能;如果說是鹽和水有問題,兩種茶都是用同樣的淡鹽水,也不太可能。思來想去有問題的只可能是配料了!讓本官想想,那配料有椒、貝母、姜,這是經營藥材的你為一直身患風寒的璇璣精心配置的吧,可是為什麼要加雷公藤呢?那可是有劇毒的東西啊!莫非你選擇這些配料的真正原因是用它們的氣味掩蓋雷公藤的氣味?」

「狄大人在說什麼恕趙某不明白。」趙普拉下臉來,「趙某多謝狄大人為草民找回珍珠,但是欲加之罪,趙某是斷斷不能認的!趙某事務繁忙,若狄大人無事賜教,草民想先行告退。」

「以主逐客,可非待客之道,況且我這個客就是來尋你這個主人的不是的。」狄公凜住神情,冷冷開言,「趙普,你可知道,有人在本官那裏將你告下了,說你殺人害命!」

「何人誣告草民?」

「哼哼,你不知道嗎?就是璇璣啊!」

「璇璣?怎麼可能,她不是早就死了嗎?」

兩邊衙役迅速靠攏了趙普。

「趙老闆對於一個剛剛連名字都想不起來的人到也是關心!」狄公語帶譏諷,「當日你二人一言不合,璇璣就將手中的茶就向你潑去。當茶水來時,你用右手去擋,遮住了右面而左面卻被茶水潑中,而並非如趙老闆所說是被飛來的石子擊中茶壺所致。

「你的院牆靠街巷的一面是左,石子從左側襲來打碎茶壺,茶水大部分應向右側噴濺。而茶桌的高度即使坐下也不過及腰而已,照理說這個高度茶水很難濺到臉上。就算你是正對着院牆而坐,那麼茶水可能會濺的你滿臉和衣服上都是,而不是只有一面臉龐遭殃。如今看你的手與面上,紅腫發炎,恐怕也不僅僅是燙傷,那雷公藤毒性極強,它的汁液沾到皮膚上會使皮膚髮炎紅腫,趙老闆若是不對症醫治恐怕也是很難快速痊癒。

「趙老闆可知這珠子是從哪裏找到的嗎?是璇璣手中!怕是璇璣死時心有所感,所以就將你的珍珠緊緊握在手中,想要提示珠子的主人就是殺她的兇手!」

「這明月珠怎會到了璇璣的手中?莫非是那胡姬給的她?那賤人當日是如何盜得我這明月珠?」趙普大驚。

「昔年太宗皇帝曾問左右侍臣說:「吾聞西域賈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有這樣的事嗎?」侍臣答:「有之。」太宗皇帝於是感慨說:人皆笑商胡「愛珠而不愛身」的行為,但是孰不知,官吏受賄亡身與帝王奢侈亡國,也是性質相同的愚蠢行為。太宗陛下君臣的問對表明,胡人喜歡以身藏珠的傳說並不僅僅只是民間流傳的傳說而已,而是卻有其事。

「想那火起的一瞬間,眾人忙亂,珠子脫手在地面上滾動,那麼當時在場的人誰能注意到珠子的去向?當然是最接近地面的人。

「胡姬從木球上摔下時,同碎瓷片一同到了胡姬身下的還有那顆珠子,碎瓷片割開了胡姬的大腿,而胡姬竟然就此將珠子藏到了傷口之中。當時她鮮血橫流,傷處在腿上,男人自然是不能靠前為她包紮,而趙老闆夫婦自恃身份,也不可能為她包紮,那麼為她包紮傷腿的也只有丫頭使女,當時廳中正在為失珠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人心渙散,而女子見了鮮血也多是手軟的恐怕包紮也是草草了事,就算是發現胡姬的腿上傷處有凸起也能被理解為受傷腫脹,所以很容易的就被胡姬矇混過關。

「但是問題隨後就出現了,你留住了他們,官府又來調查,做了賊的人總是心虛的,胡姬一直不敢取出珠子,害怕被別人發現搜查出來。從前有關胡人賤身貴珠故事中,胡人大多能在身體中完好的收藏珠子,可是那也只是傳說,是不能輕易的嘗試的。就像河蚌吞進了沙粒,要經受多大的苦痛才能化沙成珠;就如同風吹異物入眼,眼睛會淚水流淌一般,我們的身體真的能對於進入身體的外物不排斥嗎?

「於是胡姬的腿傷日益加劇,發炎膿腫,這血肉藏珠的行為最終要了她的性命。這是不是也驗證了那句話: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而後胡姬將這珠子交給了臨終之時來看她的璇璣。至於她為什麼會將珠子給璇璣,還有你為什麼要殺璇璣,那就要從趙老闆你的另一個身份和你們幾人的關係入手了。」

狄公拍了拍手,衙役從外面推搡進來幾個人:有那牙人、戶曹、還有幾個形形色色的女子。見到他們,趙普臉色大變,此刻狄公走到他身邊,低低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只見趙普面上第一次出現了驚恐的神色,怔怔的望着狄公,半晌才吐一言。

「今日栽在狄大人手中,趙某心服口服。只是大人是如何知曉這一切,就如親眼得見一般?剛剛大人說是那璇璣將我告下,莫非這璇璣真的如市井傳言一般會離魂,冥冥中在大人面前述冤?」

「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天網恢恢,何須離魂!」

(十一)

「大人,如意樂苑的玉衡姑娘派人送來口信,說淘氣跑了。」

「這回事情可真是齊全了。」狄公微笑,「這案子也該結了」

羅府的書房內各色人等齊聚一堂,就算是各自對於彼此的心思有着不同,但看着狄公那愈來愈奧妙的臉,誰也不敢多言一句。

書房整個屋子寒氣森森,甚至能感受到冷風拂過每個人的臉龐。

「鬼魂!一定是鬼魂來了!」老管家驚恐的叫起來,「你們看那祭品沒有了!」

「不要慌!」狄公鎮定自若,輕輕一指,「有冷風是因為那裏被打開了。」

大家看見牆上的小軒窗已經被打開了,冷風正呼呼的灌入房中。

「可是、可是祭品怎麼沒有了?」

「那是因為這屋中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

「呵呵,這可是一個小精靈,而且已經被狠心的餓了兩三天呢!淘氣!淘氣你在哪裏?」

只聽到書桌下一陣亂響,一顆褐色的小腦袋從書桌旁探出頭來,那正是淘氣。

狄公向它招招手,這小傢伙馬上跑了過來眼睛巴巴的望着狄公。

「諸位,讓我為大家介紹,這就是羅府之中送來香囊並吃掉祭品的所謂幽魂。」

滿堂皆驚。

狄公將一張紙鋪在了桌面之上。

「為此案,我製作了一張小小的時間表,大家來看。」

兩年前:璇璣入長安如意樂苑。

一年半前:璇璣在趙普宴上遇程胄,程胄欲為之贖身,隨後戰事發,程胄被毒死。

半年前:鴻臚寺卿劉大人有意把自己庶出的女兒嫁與羅千波,被夫人攪鬧作罷。

羅府書房失竊,丟失唐三彩花瓶一個,前朝香爐一隻。

兩個月前:羅千波於趙普宴上與璇璣相識。

蒙舍詔的使團動身進京。

一個月前:使團到達邊境,使者與副使進京。

半月前:使者到達長安,羅千波將國書帶回家中。

璇璣到羅府,被夫人打罵而出,大病。

相隔一日:羅千波鴻臚寺值夜。

羅府第一次出現離魂,驚嚇了夫人。

再隔一日,羅千波在家中見到璇璣離魂。

附:以後每隔兩日,府中會有香囊出現,祭品消失,羅府鬧鬼之說大為流傳。

七日前:趙普家發生珍珠盜案。

四日前:羅千波與夫人爭吵,去劉府赴宴。

夫人派使女將璇璣贈給羅千波之物通通送回。

三日前:羅千波從劉府歸來發現國書丟失。

胡姬早上因腿傷而死。

璇璣當夜中雷公藤毒身死。

兩日前:羅千波到大理寺報國書失竊一事。

在璇璣屍身手中發現珍珠。

當夜夫人中見血封喉毒身死。

「大家也許會問,眼前的案子與兩年前有什麼關係。其實一切都是從兩年前那個來於江南楚地的女子被牙人賣於如意樂苑開始。」

「狄大人,璇璣姐不是幽州人士,您怎麼能斷定她是來自楚地?」

「璇璣不也覺得玉衡身上有江南女子的韻味嗎?魂兮歸來,入修門些。工祝招君,背行先些。秦篝齊縷,鄭錦絡些……」

「這、這是何意?恕小女子學識淺薄,求大人名言。」

「楚辭中的《招魂》,意思就是說巫師倒退著,拿着盛放靈魂的竹簍,引導靈魂返歸家鄉的情景,如今楚地的某些地方還保留着古時的風俗習慣,璇璣找人招魂是希望可以引導自己的靈魂回到自己的故鄉。而我已經派人問過當日那法師,他確實是楚地之人。身份文牒可以作假,但是人死前所表達的往往都是最真實的願望啊!」

「可是璇璣姐為什麼要隱藏自己的身家來歷,這其中有什麼不可以對他人明言的嗎?」

「這其中自然是有奧妙在,一會兒與大家詳細說明之時就會明白。一年半前,程胄在趙老闆的宴會上遇到了璇璣,從此一段孽緣糾纏不放。當時朝廷與吐蕃開戰連連失利,有人懷疑是兵部情報的泄露。而就在這敏感的關頭,掌武選、地圖、車馬、甲械之政的兵部侍郎程胄死了。

「看屍格我們會發現程胄的死狀與羅夫人的很是相似,其實他二人都是中見血封喉之毒而死。這種毒可瞬間殺人,而且毒如其名,見血方休。羅夫人的手指被毒針扎到,而程胄的嘴唇被割破。程胄用的茶具是他多年使用的白瓷荷花杯,但是茶杯的外沿卻有了一個小小的碴口,毒應該就是塗在茶杯的外沿,所以在茶水和茶壺中驗不到毒。這種作案手法要求犯人是可以接近程胄身邊,而且是可以與他一起品茗消遣的人。璇璣的茶藝十分精湛,而她那時又是與程胄相交甚密的人,所以……」

「大人,您該不會說璇璣姐就是殺死程大人的兇手吧?」

「不錯,就是璇璣。」

「可是璇璣姐為什麼要殺死朝廷命官?」

「這個答案就是璇璣為什麼要隱瞞自己身份來歷的原因。無顏見家中父老是她心中的一個原因,而更主要的因為她是一個細作!她從程大人那裏得到了我軍的情報,在程大人有所察覺又或是想擺脫程大人對她的糾纏的時候,下了殺手。」

「璇璣姐是細作!您、您說什麼?」

「從古至今,這秦樓楚館就是消息最為靈通之地,而許多男人在風花雪月、溫柔醇酒中就口無遮攔、被人輕易的套出話來,將私事公事不分輕重的亂講。煙花女子成為收集刺探情報的細作也不奇怪,畢竟此事古而有之。

「兩個月前,又一樁看似偶然的相遇發生了--璇璣遇到了羅大人。而這次是為了什麼呢?大家也知道,明年的正月四夷的首領要齊來面聖,而與四夷使團直接接觸的就是鴻臚寺,這實在是一個刺探各國情報的大好時機。而要選擇接近鴻臚寺中的某一個人為目標,這位喜歡流連於風月之地的羅大人確實是最好的目標。

「可是這一次,卻不同於一年前的程胄。程胄年過半百,而羅大人不過剛過而立之年,風流倜儻、才華過人,自然是那老邁的程胄比不得的,某些東西一下子失控了,這次掉進柔情陷阱的人是璇璣。這一次她是確確實實的想逃脫自己踏足的漩渦,想抽身而退,想要嫁得一個好的歸宿。可就是這種想法讓她有了殺身之禍,她的主子搶先下了毒手。」

「璇璣的主子是誰?莫非是那苑主綺雲?」沈良神情複雜的望了一眼身邊的玉衡,開口問道。

「做這種刺探國家秘密的人,必定要交遊廣闊,有着可以出沒各個國家的合法身份,手上有着強大的財力物力,那樣才可以張開龐大的情報網和控制手下的細作,綺雲她沒有這個能耐。」狄公搖搖頭,聽到此話,沈良似乎暗中鬆了一口氣。

「不知大家有沒有注意到時間表中的一個人,看似事事與他無干但實則事事與他都脫不得干係,他以合法的商人的面具為掩護,遊走於各國,所交易的不僅僅是茶,販賣的還有各國的情報。在兩年前,利用璇璣刺探兵部的情報,導致前線兵敗,而當程胄有所察覺的時候,就將見血封喉交給了璇璣讓他殺了程胄。你說是也不是,趙老闆?」

狄公將手旁的淘氣一把抱起,一把塞入被兩個衙役悄悄夾在中間的趙普懷裏。

只見淘氣並沒有躲閃,乖乖的呆在趙普的懷裏,還很是親熱的拉了拉他的袖子,瞪着深棕色的眼睛望着他。

「以璇璣舞姬的身份出入樂苑是有限制的,她不能總是去找你,那樣會惹人懷疑。而淘氣的作用並不僅僅是送香囊,還有的就是為你們傳遞情報。淘氣在你的手中也領過不少好吃的吧,所以它會對你如此親熱。而你就是璇璣、胡姬、或是其他細作的主子!」

「你、你為什麼要殺死璇璣姐?為什麼?」玉衡哭出了聲。

「一入此門,至死方休,小丫頭難道不明白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牢靠的么?」趙普冷冷的說。

「璇璣想要脫離,恐怕從胡姬那裏得來的珠子就是為了贖身之用。她是真的想要嫁給羅大人,否則也不會明明知道羅夫人威名在外還會親自上門,而她也從沒有想到羅大人對她不過是逢場作戲,並未動真心,她的首次登門就以心碎而告終。所以她只能用一隻只香囊、一句句情詩想來挽回兩人曾經的柔情。

「至於離魂症,醫書上有記載,說此症是神情不寧,感覺虛幻之症。患此症者每睡卧則覺得自己魂魄飛揚,覺身在床而神魂離體,往往驚悸多魘,通夕不寐,所以症名為離魂。可是諸位,這離魂之症雖有其名,但是人的魂魄是否能真的離體,呵呵,下官從不相信。

「對於羅府出現離魂一事,大家都理所當然的認為這是璇璣心懷怨念的結果。嗯,這事情的最初,那幽魂確實是心懷怨念,來到這羅府之中為的就是出一口心中惡氣。玉衡,你說是也不是?」

「嗯?」玉衡雙眸瞪大,烏珠滾了幾滾,「大人此言何意?」

「我們就先來說說這至關重要的第一次幽魂出現。從下官接觸此案至今,聽到的所有傳言都是大家認為幽魂糾纏的人是羅大人。想想也是人之常情,被辜負之人定然是奔著那負心人去的。可是只有玉衡你一人在言語間與他人不同,明明確確的說出那離魂到羅府為的就是去嚇羅夫人這樣一番話。

「若你從未到過羅府,也未曾見過羅夫人,為何會說出你所見到的使女麗鳳和羅夫人生的都是一樣的尖眉利眼、刁鑽潑辣相?」

「我……」

「再看到那覆面的蘭陵王面具我便明白,那所謂的鬼面就是假扮幽魂之人將它覆在了臉上,樂苑中只有兩人有此面具,就是會跳此舞的璇璣與你。第一次幽魂出現的時候,是璇璣病體最重的時刻,她不可能會來,這一點羅大人已經私下調查過了,那麼疑點就落到了你的身上。胡旋舞是健舞,跳胡旋舞的女子多是行動輕巧敏捷,平衡感極好之人,而你也自己親口承認過翻牆越脊都是難不住你的。你平日與璇璣感情極好,見到璇璣如此境遇定然是心中憤怒,於是假扮男子入住隔壁客棧,入夜後就戴上面具潛入羅府。你與璇璣身形相似,學舞相同,所以就被夫人誤認。

「玉衡,你說本官說的可是?若是不服,這客棧的老闆就在外面,作為一個警覺的父親他特意多瞧了你幾眼,如今把他叫來辨認你定然不難。」

「平生未作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不錯,小女子承認那幽魂就是小女子所扮。從羅府歸來,璇璣姐就纏綿病榻,日日憂思難斷,小女子很是為璇璣姐抱不平,就想教訓一下那強凶霸道的婆娘。」此刻玉衡倒也痛快大方的承認,「那一夜小女子從沈掌客那裏得知羅大人值夜,就告訴苑主自己到沈掌客家中侍宴,實際上來了這興道坊,喬裝住進了客棧。就如大人所說一般,小女子戴了蘭陵王的面具躍過牆去,原意就是嚇嚇那婆娘,得手后就急忙從原路溜走回到了客棧中。只是這羅府,小女子前前後後也只不過去了這一次而已。可是不知後來為何,市井傳言璇璣姐的魂魄竟然夜夜出沒於羅府,說的是天花亂墜,想來這定是市井之人以訛傳訛、添枝加葉,胡亂杜撰出來的!」

「呵呵。好,如今我們確定了這第一個幽魂就是玉衡,那麼讓我們再來看這第二次出現的幽魂。就好像為了證實璇璣會離魂一般,羅大人也在家中看見了離魂。羅府的暖閣在後園,居高臨下,確實是可以將園中景物看的一清二楚。但那前提須是晴天白日或是朗月照空,你看見璇璣離魂的那夜正是臘八,那一夜飛雪滿天,一片朦朧迷濛,下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你說璇璣在梅樹之間飛舞翩躚,而暖閣與那梅樹至少相距十幾米,你如何能夠肯定那女子就是璇璣?」

「這……也許是小弟看錯,府內丫頭使女也多,小弟眼誤也不稀奇。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小弟也是受夫人之言影響。」

「也許吧!」狄公掃了他一眼,「那時我詢問夫人有關幽魂的問題,夫人對幽魂的敘述十分形象可怕,而賢弟你的敘述更像是在做一篇文章,我當時想這種不同可能源於你與夫人對於璇璣的不同立場,可是如今想來,你會如此形容璇璣,那是因為你從未見過這所謂的離魂情景,一切都是出於你的想像!

「再說這後幾次離魂,發生的地點是羅大人的書房,大家只是通過書房裏憑空出現的香囊和消失的瓜果祭品判斷有魂魄出現。如今大家看到了淘氣也知道,這第三個幽魂就是它。書房是羅大人的禁地,也就是說書房中發生什麼,只要羅大人不言明,恐怕不會有別人知道,香囊出現在你的書房裏,若非羅大人刻意去宣揚,只怕這世間沒有人會知道。到了這裏,我得到了一個結論,羅大人刻意的在府中塑造了一個幽魂的形象。

「可是羅大人為什麼要這樣做?」沈良疑惑不解,「而狄大人又是如何判斷出淘氣是送香囊的小信差呢?」

「羅大人當然是有自己的目的,暫且把此事放到一旁,我們先說淘氣的問題。首先是消失的瓜果祭品讓我確定這定然是有一個活着的生靈在作怪;其次,我在夫人被害的現場從香囊上取下來幾根動物的絨毛,而淘氣的身上因為生癬正在落毛;而再次,老管家說每一次幽魂來的時候,這書房裏都是冷颼颼的,其實那並不是因為離魂陰氣重,而是因為淘氣每次都要從那軒窗進入,但是它又不曉得要隨手關窗,所以大量的冷氣就從屋外灌了進來;最後,沈良曾經告訴我淘氣會送信,而我也在想,羅家的人和樂苑的人都說璇璣與羅大人有書信往來,但是要如何瞞過羅夫人呢?那麼這個可以不被夫人注意懷疑的信使是誰呢?為了證實這一點,我特意要樂苑的人餓上淘氣幾日,畜獸就是如此,當餓急了就會去尋找從前可以找到食物的地方或是給他食物的人。

「狄大人,您說有沒有可能是那璇璣要淘氣盜走了國書?」沈良追問道。

「不!」狄公搖搖頭,「不可否認,璇璣接近羅大人確實有企圖。但是用羅大人的話說,這國書入羅府是極度秘密的事情,除了他自己並無外人知道,而淘氣再機靈也只是只小小的猴子,能否有如神助的找到暗格,再找出那個裝有國書的匣子,並且將它帶出書房,這顯然匪夷所思。」

「就算璇璣不是盜走國書的竊賊,但是這一次香囊中的毒針難道不是她放入的?因愛成恨,這種事情並不鮮見,也許璇璣要殺的人就是羅大人!」沈良猜測道,「雷公藤的毒並不是即發的,一般是在幾個時辰之後,當璇璣發現自己中毒后怨恨在胸,所以決定殺掉羅大人讓他和自己一起共赴黃泉!」

「沈掌客,你覺得將刺繡用的絲線纏成一個男子拳頭大的線團需要用多長的時間?一個身中劇毒,已經開始不住抽搐、嘔吐、腹瀉的人可能有時間有精力仔仔細細做完這件事嗎?

「那線團是被打散后再從容纏好的,羅夫人的死亡現場,雖然有香囊在場,但卻與前幾次有着完全不同的一點。老管家,你能想起來是什麼嗎?」

「是--屋內並不寒冷,那天的軒窗並沒有開!」老管家思索了一會兒后回答。

「不錯,軒窗沒有開!換句話說,就是那一天淘氣根本沒有來過羅府,因為淘氣從那天開始已經被玉衡按照我的吩咐關了起來!」

「可是,那香囊又是如何憑空出現的?」

「玉衡你用錯了一個詞,那香囊不是憑空出現,而是早就在羅大人手中了。記得當天羅大人對我說這香囊出現的頻率為兩天,那麼算起來這第四隻香囊應該是在璇璣死前一日就送到了!

「羅大人宣揚離魂入府、私藏香囊、甚至對我說謊,目的都是為了一件事--殺妻!」

(十二)

「狄兄如此說是什麼意思?難道我會為了璇璣這樣一個煙花女子來殺掉自己的結髮妻子不成?」

「你殺夫人當然不是為了璇璣,因為璇璣根本未曾在你心上!」狄公的眼神漸漸變的凌厲,「你會殺妻其實就是那個很常見的理由--再娶!而且此次你要再娶的還是一位可以給自己帶來榮華富貴的女子--鴻臚寺卿劉大人的千金!

「那見血封喉就放在璇璣的針線笸籮里,有針有毒,你想要得到兇器真的是不費吹灰之力。從你刻意宣揚離魂入府和早早的就在璇璣那裏得到了毒針來看,此事你蓄謀已久而且從一開始就想將這個罪名扣到另外一個深愛你的女子身上!

「羅夫人有一個習慣,她喜歡偷偷搜查丈夫的東西,平日裏又強凶霸道,搞得家宅不寧,用格格不入和怨偶兩詞形容你們也不為過。羅夫人偷配書房鑰匙、私查物什的行為你早就有所察覺,卻一直隱忍不發。那日你將毒針放入了淘氣最後一次送來的香囊里,然後衣冠楚楚的離開了家,因為你知道夫人每次發現你如此外出時都會潛入書房,將門窗關閉,大肆搜查。而這幾日夫人心情一直是極為不好,因為她發現了一個要比璇璣大多的威脅又從新回到了她的身邊,那就是劉大人的千金,而你日前又去了劉府赴宴,夫人定然會故技重施。果然,你成功了!」

「狄大人,請您等等!」沈良開言,「您是說羅夫人也可以進這書房?那麼國書的丟失是否與她有關?」

「這回沈掌客倒是說對了,那國書就是夫人取走的。」

「什麼?」羅千波大驚失色,「婷芳偷入這書房我是有察覺,但我修這暗格秘密之極,她是如何知曉的?」

「這世上哪裏有絕對的秘密!記得你曾經對我提及半年前書房曾經遭過宵小,丟失了花瓶與香爐,當日你還曾問我對此有什麼解釋,今日我可以告訴你,這是投石問路!是夫人設下的投石問路之計!」

「什麼?」

「一個人發現家中被盜第一反應是什麼?自然是先檢驗最重要的東西有沒有丟失。可是這樣無形中就暴露了藏東西的地點,相信賢弟就是中了此招。但是此種手法也有一個關鍵之處,那就是偷竊之人必須在一個隨時可以觀察到你行動的地方,或者他本身……

「就是我身邊之人。」羅千波面色發白,「狄兄的意思是說,那賤人為了知道我藏東西的地點,所以做下竊案。這、這真是……」。

「你做這個暗格藏東西,夫人應該是早就有所懷疑,所以就使用了這樣的小手段。但是夫人卻並不想揭破這個問題,因為她想隨時隨地可以監控你。第一次我來到羅府調查國書失竊,夫人被請來時,見到暗格她甚至連吃驚的表情都未曾露出。」

「那麼這國書如今在何處?」

「當夫人在這一次的例行檢查時,發現暗格中多了一個匣子。那匣子的樣式就如你所形容,雕花琢木、熏香嚴鎖、女氣頗濃。依照羅賢弟的風流性格,羅夫人的多疑秉性,你們說她會做出什麼判斷?

「此時府中鬧鬼之說正勝,法師道士又說了一大堆驅魂離魄的要訣,所以夫人就在家中開始收羅物事,因而還和羅賢弟吵了一架。我一直在思考,國書是通過何種途徑離開府邸的,沒有可疑的人,沒有可疑的盜竊現場。這個家中唯一一次送出東西,便是夫人要麗鳳把璇璣送給羅大人的東西退還給璇璣。後來羅大人派人到樂苑中打探了解到送回之物中並沒有那匣子,自然就不再懷疑。但是你忘記了還有一個中間環節,那就是麗鳳!麗鳳何在?」

名叫麗鳳的使女急忙走了進來。

「你叫麗鳳是吧,你就是送還東西給璇璣的人?」

「正是奴婢。」

「你--把從包袱里拿走的匣子藏到哪裏去了?」

「大、大人怎麼可以如此誣衊奴婢!」

「哼哼!」狄公冷笑,「我曾經先後聽過兩個人對你的形容,有趣的是這兩個人對那包袱的形容是不同的,老管家說麗鳳是抱着個半大包袱出門的,而璇璣則說麗鳳是提着小包袱將它甩進苑內的。當時聽到之時並未在意,可是晚上回到家中的時候,聽到孩子們講的偷嘴下人的故事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是包袱中的東西變少了,才讓麗鳳的動作變得前後不同。為了求得準確,所以我特意又派人去問了老管家和樂苑中人,果然包裹的大小有了變化。就如大家對你的形容一般,貪小刁鑽!你考慮就算從包袱中拿了什麼東西,兩方面可能都無法知曉,就鑽了這個空子。像你這般惡仆,通常都要挨上些板子才肯吐實!左右,先把她拉下去,打上二十板子再回來問話!」

兩邊衙役面露兇相,面目猙獰、氣勢洶洶的作勢就要上前,那麗鳳哪裏見過這種陣仗,又看到那比扁擔還粗的板子,嚇的急忙叫嚷。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就如大人所說,小女子當時看那匣子十分精美,又有一把金鎖鎖住,就以為裏面有什麼值錢之物,可是撬開之後卻發現,其中只有一個冊子,上面寫滿了字,我又不識字,所以……那金鎖我收了起來,那木匣我賣給了舊貨店。」

「冊子!你把那冊子--放到哪裏去了?」

「那冊子因為封皮是緞子的,所以我打算用它來插針,它和那金鎖現在還放在房間里的被褥下面。」

……

「這恐怕是有史以來最貴重的針插了。」狄公看着搜查到的國書嘆了口氣,吩咐左右,「去尋回那匣子,把它們修整好,送還給南詔的使者吧!南詔的使團似乎今日就要進城哩。」

「真是、這真是……」羅千波掩面苦笑,「轉了一圈,東西還是好好的在府內,而我竟然渾然不察。還把自己搞到如斯境地真是可悲可嘆。事已至此,又有什麼與狄兄好說的呢?自做孽,果然不可活!」

「你我相交一場,亦不想見到你如此收場。」狄公仰頭長嘆,「奈何你卻是處心積慮謀算自己的妻子和真心愛你之人,國法人情都容不得你。」

曲終人散,狄公一派悵然失意,緊緊身上的官袍慢慢踱出了羅府,正看到街角處玉衡甩開了沈良的手,只留他一人獃獃站立。

「自古以來,情之一字,最是入心的蜜糖,也最是入腹的毒藥,深埋入骨,叫人難以自拔。那丫頭從璇璣一事上與你有了心結,因為你也曾懷疑她對你的接近是不是有所圖謀,而玉衡也不知道璇璣是否就是自己的前車之鑒。

「玉衡是一個性格爽朗、直來直去的女子,這樣的女子多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寸同心縷,千年長命花,得千金易,得一傾心知己難,沈掌客如對玉衡一片真心,那就要記得千萬莫要負她。依她的腳程,我想現在還未出坊門吧!」

「多謝狄大人。」沈良面色微紅,對狄公施了一禮,朝玉衡去的方向匆匆追去。

「沈良啊沈良,希望你不要讓玉衡的一腔真情最終也化作幻夢一場。」狄公望着他的背影幽幽嘆息。

「爹爹,爹爹,你在想什麼?」

耳邊聽得丫頭聲聲呼喚,狄公一下子從悠久的回憶中拔身出來。

「爹爹,鴻臚寺丞沈大人家的車馬就停在那邊,看來他是要向您見禮哩。」

不遠處,沈良正從馬上下來,身後的車子裏,玉衡撩開車簾,面上又浮現出如少女時代時一般淘氣的笑容。

附言:

這篇文章很「雜」,似乎什麼都涉及一點。

1、茶。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這茶可也算得上干係民生的重要物事!古時的西北各族地處邊陲,主要以畜牧為生,茶有助消化,解油膩的特殊功能,而使肉食乳飲的畜牧之人皆飲茶成風。西北各族紛紛在沿邊賣馬以購買茶葉,所以才會有茶馬古道的出現。當然吐蕃對於南詔的覬覦,茶之可能是一個很小的部分。至於唐代的飲茶方式,後期有陸羽寫出《茶經》,前期的飲茶方式是受南詔影響的,加入姜、椒、桔梗……有時竟然有肉末!這簡直就是熬湯啊!所以那時一般稱飲茶為吃茶。

2、剖腹藏珠。這樣的事情確實是有,史上記載的多為胡人做出這樣的事情,細想多麼可怕啊,一定好痛!

3、細作。《孫子兵法》上就有「用間篇」,刺探情報這種事自古就有,當然也不一定要是職業的,像煙花女子或是商人都是極好的收集情報者。

4、至於見血封喉的毒是否能讓人死後一年後骨頭變黑,這筆者確實不知道,所以是杜撰的。

5、南詔的團餅茶就是今日普洱茶的始祖。

還有一些細小的方面,大家若有興趣可以到網上收集具體的資料,唐代很多東西都是很有趣的,開卷、這裏似乎應該說開機定然會有益,有所收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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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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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離魂幻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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