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一夢三四年(二)

第132章 一夢三四年(二)

「顧先生,是位小千金呢。」醫生將從母體內取出來的嬰兒抱到喬謹言的面前。

因是早產兒的緣故,孩子小臉皺巴巴的,秀氣地哭着,小的不可思議,小手小腳都蜷縮在了一起。

喬謹言有些激動,他感覺雙眼濕潤,渾身都在顫抖。這孩子是阿鎖的,他們終於擁有一個孩子。

喬鎖被推出手術室。

喬謹言把哇哇啼哭的孩子抱到她面前,微微哽咽地說道:「阿鎖,你看,我們有孩子了。」

她的小臉白的嚇人,浸透在汗水中,細細的髮絲沾在臉頰上,閉眼昏迷著,如同沒有生氣的陶瓷品,一碰就碎裂。

「顧先生,我們儘力了。」醫生嘆氣地說道,將病人轉移到加護病房。

喬謹言將哇哇啼哭的孩子交給護士,有些頹然地坐在手術室外的座椅上。

夏侯偏過臉去,跟着醫生、護士去照顧剛出生的孩子,給他獨處的空間。

「小鎖的情況怎麼樣?」夏侯問著醫生。

「孩子能順利生下來實屬萬幸,不過喬小姐能不能醒過來還要看她自己,就算以後醒來也絕對不能再生育了,太危險了,險些就是一屍兩命。」

夏侯點頭,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喬謹言,他垂頭坐在那裏猶如雕塑,整張臉籠罩在暗影里。

夏侯眼圈有些紅,小鎖寧可犧牲自己也要生下這個孩子未嘗不是為了喬謹言,給他們的愛情留下一個酸澀的果子,她一貫是個執拗的孩子,可是昔年這對兄妹,如今有了孩子,卻也有了無法化解的仇恨。

終究是人心,有些事情錯過大約再也無法回去了。

夏侯嘆氣,想當年喬家是何等鼎盛,如今兩房皆敗落,喬家老爺子病重,喬家因遭到顧家的封殺,喬臻過的很是不如意,喬東南一脈更是入獄的入獄、逃的逃,小鎖也成了今日這生不生死不死的模樣,而喬謹言更是跟他母親漸有決裂的跡象,誰勝誰負?大約所有人都是輸家。

世事無常。

喬鎖一直昏迷不醒。早產、大出血加上她原本身體底子就差,車禍、酗酒,早些年的身體虧空大,此次完全爆發了出來,全憑着醫院每日用昂貴得不可思議的藥材吊著一口氣。

喬謹言日夜守在身邊照顧她。那個孩子,他竟然沒有去看第二眼。

反倒是夏侯天天守着孩子,又當爹又當媽的。

孩子的眉眼漸漸地長開,粉嫩粉嫩的,比同齡的孩子要瘦小些,但是終究是繼承了父母的好基因,可愛的不行,迷死了醫院的護士們。

不知道的人以為夏侯是孩子的父親,喜得夏侯樂滋滋的,尋思著喬謹言要是不喜歡這個小妞,他抱回去養也是不錯的。

一周后,喬鎖的情況漸漸穩定下來,雖然始終昏迷,但是身體各項指標都顯示在慢慢恢復中,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每日砸錢如流水,能想到的能嘗試的都用上了,總算是有了成效。

只是破碎的身體要恢復猶如拿針一點一點地縫補,花費的時間很是漫長。

很快就要到孩子滿月。喬謹言似乎習慣了每日沉睡的喬鎖,漸漸地恢復了正常的作息,把醫院當做了暫時的窩,處理一應事情都在醫院裏。

夏侯也成了醫院的常客,就連夏家老爺子都跑到醫院來看了看孩子,很是歡喜,拿着拐杖要敲打夏侯,怒罵他怎麼就沒那個本事生出這樣可愛的孩子來。

顧家人沒有出現,喬家人也沒有出現,喬謹言加派了人手,將顧喬兩家的人都拒之門外。

夏侯見喬謹言整日在乎的就是喬鎖的狀況,像個甩手掌柜似的把孩子的事情都丟給了他,也頗為的喜悅,打算把這小妞當成自己女兒來養。反正他看喬謹言這悶騷的性子,就算小鎖醒了,兩人這前塵往事的也難在一起,他這個爹沒準還真當成了。

不過這滿月酒還真的難辦,夏侯思來想去,還是去拎了幾瓶好酒,跟喬謹言坐在醫院裏喝了起來,就當為孩子慶生了。

想來兩人以前幾乎是沒有交集的人,如今為了喬鎖倒是生出了幾分的情誼來。

酒喝到一半,顧家老爺子來了。

喬謹言得知消息沒有反應,夏侯嚇了一跳,昔年顧家這位鐵腕可算是名震帝都,只是他們這代的小輩長大時,老爺子便漸漸隱退下去,連帝都都呆的少,整日住在鄉下祖宅嗎,但是餘威仍在。

「該不會是來要孩子的吧?」夏侯沉默地說道。顧家子嗣單薄,這可是喬謹言唯一的親生孩子,老爺子能忍到今天已經不容易了。

「你知道小鎖對這個孩子比對什麼都重視,你們顧家可不能奪走孩子。」夏侯將酒丟了,微微警告道。

事情涉及到喬鎖,夏侯還是直接站在了喬鎖的那邊。

「孩子只屬於阿鎖,只要她醒過來。」喬謹言看了一眼昏迷的喬鎖,定定地說道,出門走出去。

老爺子坐在貴賓休息室,臉色有些凝重,見近一年都沒有回去的長孫來了,冷哼了一聲,說道:「你果真是骨氣硬的,等老頭子來找你。」

喬謹言進去,淡淡地說道:「爺爺怎麼來了?」

「我是來問你還要不要這個家了。」老爺子很是不悅,敲著拐杖重聲問道。他顧家歷來最令他自豪的便是世代顧家人都看重血脈親情,家族的觀念比什麼都強,旁的家族可能會發生爭權奪勢的事情,但是顧家不會。顧家人骨子裏多少有些清高,視權勢為糞土,所以喬謹言這種行為可謂是家族的異類,老爺子忍了一年也算是極限了,聽說那個丫頭連孩子都生下來了,這顧家的骨肉總是要帶回去養著的。

「這一年來,我很是記掛爺爺的。」喬謹言淡淡地說道。

「記掛我就跟我回去,孩子也帶回去養,可以入宗室祠堂,但是要歸在婉兒的名下。」老爺子沉聲說道。

喬謹言臉色微變,沒有吱聲。老爺子這是明確地說了不準喬鎖入門的節奏。

「我想想。」喬謹言皺了皺眉,暗暗嘆氣,就算老爺子同意,阿鎖也是不會進顧家的。

他有些頭疼,這一年來精神一直是緊繃的,沒有一天安生過,自從阿鎖昏迷不醒后,他更是覺得疲倦,頗有些世事炎涼,歡愉不再之感。

他早些年還想着等顧喬兩家的事情解決后,顧家能接納阿鎖,他們能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已經不敢再奢求,只希望她醒來,只要她好好地活着,他便心滿意足了。

「你這麼久都沒有回去,跟你母親鬧得這樣僵,倒是有些放肆了。」老爺子繼續說道,「你母親那性子剛烈的很,倘若真惹急了她,你也沒有好果子吃。」

喬謹言點頭,母親那裏確實不好處理,不過他暫時都顧不上這些,尋思著要不要把柏林喊回來,柏林一貫知曉母親的心思,勸說勸說也許是極有成效的。

「您去看看孩子吧,快滿月了,長得很是可愛,夏家一直想着抱回去養呢。」喬謹言將話題轉到了孩子身上。那個孩子,他還沒有取名,他希望是阿鎖來給她取名字。

「荒唐,我顧家的孩子還需要他夏家來養?」老爺子不樂意了,見夏家想跟他搶曾孫女,頓時便急了,起身要去看孩子。說到底老爺子就是沖着孩子來的,不然喬謹言就算兩年不回去,老爺子也是不擔心的。

喬謹言見老爺子趕着去看曾孫女,微微苦澀一笑,站在休息室里,有些疲倦地按了按生疼的腦袋,臉色透出幾分的蒼白來,顧家,夏家,還有一直想來的喬家,人人都在乎的是那個小小的女嬰,見孩子可愛便抱在懷裏把玩,卻沒有幾個人在乎阿鎖,她昏迷的這麼久,連他都失去了信心,他時常在夜裏驚醒過來,走過去要摸着她的喉嚨,將臉貼在她的面容上,感受着她的呼吸才放下心來,他時時刻刻都在害怕著,阿鎖要是突然之間就離開了他,或者永遠不醒過來,他該怎麼辦?他不敢繼續想下去,他甚至連孩子都不敢去看,恐懼疊加到無與倫比的時候,他甚至會有些心煩那個孩子,阿鎖是為了她才冒了這麼大的危險。

喬謹言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發現這些年走來,他自喻清高,卻依舊在權勢的泥沼里打滾算計,到頭來,喬家沒有毀掉,連阿鎖都失去了。

這一生算是過得糟糕透頂。

喬鎖感覺自己做了一個漫長的夢,每天昏昏沉沉地睡着,想醒來,眼皮便異常的沉重,怎麼也睜不開。有無數的聲音在耳邊走馬觀花,她想聽也聽不清楚。

她只知道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在督促着她醒過來,醒過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醒來,似乎她忘記了極為重要的事情。

她每天都在無邊無際的昏睡中努力地睜開眼,一點一點地恢復力氣,她想,快了,她就快要睜開眼了。

意志一點一點地恢復,然後在漫長的壓制下,她猛然深呼吸,睜開眼來,刺耳的陽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閉眼,四肢感官一點一點地適應着這個世界,隨即疼痛席捲全身,她感覺身體沒有一絲的力氣,就如同被拼補回來的布娃娃,全身都泛著疼痛。

她睜眼,有些艱難地看向四周,還是在以前的病房,雪白的牆壁好生刺眼,還有酒的味道。

夏侯坐在病房的沙發上,桌子前擺了一桌子的酒,他喝的臉色有些紅,一邊喝一邊抱着手機看裏面拍攝的視頻,樂呵呵地笑着。

喬鎖動了動嘴,發現自己完全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她想開口,想喝水。

記憶一點一點地回來,她身子微微僵硬,孩子,她的孩子怎麼了?她想去碰觸自己的肚子,可是手上使不出一絲的力氣。

喬鎖動了動手指。

突然之間門被人從外面打開,有人進來,帶着冷冽的陰寒的氣息,喬鎖的身子猛然間僵硬,她知道進來的人是誰,他的氣息她不會忘記。

喬謹言走進來,臉色有些難看,徑自走到夏侯的對面,見他還在看他女兒的視頻,整日樂呵的猶如他才是孩子爹,加上老爺子說的話以及阿鎖始終昏迷,重重壓力壓得他情緒很不好。

喬謹言眯眼,淡淡地說道:「你若是真的喜歡孩子,自己也去生一個就是了,省的夏老將軍整日拿拐杖在後面抽打你。這是我女兒,你別整天全世界地宣揚著是你的女兒。」

夏侯沒有搭理他,喬謹言這種悶騷男看似冷酷無情、高高在上,其實相處起來並不難,性格極好,就是冷了點,他正在看小小鎖趴在床上翻不了身,整個小身體被包裹得緊緊的,一動也動不了,急的哇哇大哭,粉嫩嫩的,看的夏侯兩隻眼都變成了粉紅色。

「你這是嫉妒我跟小小鎖玩的好,她看見我就笑,好在你不去看她,不然你這張冷臉嚇壞了孩子,我可跟你沒完。」夏侯得意地笑,他拍了不少寶寶的視頻,沒事就拿到喬謹言面前來刺激他,喬謹言一直因為喬鎖的昏迷而無法面對那個孩子,這一點夏侯怎麼會不知道,所以越發肆無忌憚地在他面前刺激他。

「我說,你整日圍着寶寶做什麼,趕緊自己去找個人生去。」

「啊喲喂,你這是過河拆橋來了?」夏侯見他沉着臉,想必是在老爺子那裏聽了不好聽的話,頓時樂了,冷笑道,「等小鎖醒了,我就求婚去,往後讓小小鎖名正言順地喊我爸爸,跟我姓夏,你能怎麼招?」

喬謹言臉色一沉,不怒反笑,道:「你做夢。」

他起身站起來,習慣性地看向喬鎖,看看她是否安好,正好撞見她睜著烏黑的大眼看着他們,喬謹言感覺腦袋一暈,伸手按了按額頭,閉眼再睜開,身子猛然間僵住,悲喜交加,一動也不敢動。

從別後,再相見,這一眼,他只覺得竟是虛度了這半生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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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來有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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