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神之恚怒

72神之恚怒

「怎麼洗脫了的?」葉姻睜大了眼睛,把粥碗放下,連飯也不吃了。

慶雲抬頭看了看門外,悄聲道:「帶飯的三個丫頭裏,忽然有一個改了口,說李嫣的丫頭玉兒並沒單獨拿過那飯盒,另外有人作證,玉兒曾經去過浣洗坊,那坊里的婆子證明,三個丫頭說的時辰,與玉兒去的時辰,是對不起上的。」

「哦?」葉姻眯起眼,心道自己用「時辰不對不上」來洗脫,緊接着便有人用這法子給李嫣除了污名,若不是昨夜親眼跟陳嬤嬤密談過,她都懷疑陳嬤嬤是太子的人,不用說,即使陳嬤嬤不是,太后那群人里肯定有太子的眼線。

能讓其中一個丫頭改口,也該是很厲害的眼線了吧,難道是張公公??葉姻眼前浮現出張公公那蒼老的面容,搖了搖頭,誰知道呢,宮裏頭出來的人沒有一個是善茬,連那位繡花枕頭太子也是有幾分手段——雖然都用來救美人了。

太子明知太后要拿下李嫣,卻連眼線也不顧忌地暴露出來,看來……是對李嫣動真心了吧,嘖嘖,果然是自帶金手指的穿越女啊,有福之人不用忙,不用自己去想法,自然有人為她開脫……

葉姻一邊喝粥,一邊羨慕嫉妒恨,想當年老娘亦是金手指開路來着,美男蜂擁而至,一個個都愛如珍寶,情深意切,各種風光無限好,重生一次不僅把金手指搞丟了,還伴隨着各類蛇精病,怎一個苦逼了得?

「主子?」慶元見慣了宮裏主子的優雅摸樣,眼見這小主子彷彿跟粥有仇似的,吃得咬牙切齒,橫眉立目,唬了一跳,道:「可是哪裏不舒坦?」

「沒事,沒事。」葉姻飛快地把粥喝完,望着那空碗發了會兒怔,忽然道:「這不就是說,只剩下薛月一個了?」

慶元點了點頭,道:「老祖宗封鎖了消息,薛丞相那邊還不曉得哩,唉,沒想到最後竟是留下她……」

葉姻飛快地藐了慶元一眼,笑道「不可能是她。」

「可是……即使陳嬤嬤知道不是,卻只留下了她,也只能認她了吧。」慶元對小主子十分感佩,因此說起話來便沒了忌諱,想到哪裏說到哪裏。

「薛月是薛丞相的嫡孫女,薛丞相主持朝政那麼多年,除非皇上不想要他了,否則薛月死不了的。」葉姻道,忽然嘆了口氣,皇家命案,牽扯朝政,勢力博弈,難不成又是一樁羅生門?

「那……怎麼辦?」慶雲皺了皺眉,嘉雲乃皇親貴族,不可能白白死去,要有人出來定罪,如今小主子洗脫了,李嫣洗脫了,薛月又死不得,會是誰呢?

葉姻不答,望着對面個牆壁上那個大大的「禪」字沉默了許久,問道:「慶元,李嫣回去了嗎?」

慶元點了點頭道:「本來李主子嫌疑最大,為了安妥起見,一直押在陳嬤嬤哪裏,今一早兒就有幾個婆子過來證案,我提飯的時候,見李主子被攙回原來的禪房了。」

恩,看來是太后決定放過李嫣了……

葉姻想了想,這對她來說其實是喜事,李嫣只是同行穿越,除了心性涼薄了點,目前對她沒有實質上的威脅,前世對同性的敵意起源於想佔有世間所有男人的貪戀之心,如今嘛,姐對男人沒興趣了,所以同胞才是好基友,燕王卻不同,數次交鋒便是勢在必得,有事無事總是成為障礙,並且說不定以後還會……

她爹實在長得太像方孝孺了,她真的很擔心啊。

誅十族啊,親。

「慶元,你可知道公主現在在何處?」既然放了李嫣,薛月不能不被洗脫,看太后的意思,是想放李嫣一馬,把這個做成把柄暗中握在手裏,制衡儲秀宮與燕王,至於是不是要鬧到大家沒臉的地步……

嘿……

葉姻詭異地一笑。

「公主?」慶元雖然不明白這小主子想要做什麼,但如今對葉姻知無不言,回道,「主子,奴婢雖然不知公主真正在哪裏,但是根據奴婢所知,皇上每次來大悲寺都住在雲水堂,公主殿下……也應該會在哪裏吧?」

「恩。」葉姻點了點頭,道:「慶雲,咱們客堂已經封了,你能出得院子嗎?」

慶雲遲疑了下,道:「主子這種洗脫了的應該能,其他人可能還不行。」

「那你去跟守門太監說,我盥洗衣物沒了,要家裏的婆子把那些隨身之物給我拿過來。」葉姻站起來,從門縫裏一邊偷望,一邊說道。

「好。」慶元點了點頭道:「我雖然出不得院子,可守大門的一個小太監乃是我干兄,我去跟他說。」——若是在從前,慶元可不敢冒這個險,畢竟再怎樣,院子也是封了的,公然出入十分惹眼,說不定會惹禍上身,如今命都是葉主子救的,禍與不禍哪裏還計較許多。

葉姻見慶元出去了,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把手裏的帕子絞來絞去……其實心中也是猶豫的,從前自己雖然與燕王數度交鋒,可是處於自然狀態下的防守狀態,即使有什麼,也還有聖僧這麼一面光輝旗幟擋着,葉家大小姐在燕王眼裏,也不過是個傻白甜的棋子而已,如今……

誘供的主意是自己出的,這便在太后眼裏掛了號——此事想起了頗為後悔,忘記找個替死鬼把這主意告訴陳嬤嬤,只是事出倉促,也只能事從權急。

如今再來這麼一手,雖然未必能讓太后抓到把柄,可懷疑總是難免的,並且燕王那邊如果查到了什麼,這次可沒有聖僧做靶子……

若是太后與燕王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在背後搗鬼,喵嗚,若不做成葉子冬瓜湯,她就不姓葉。

做,還是不做?

正忖度間,忽聽悶聲響動,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道:「這位公公,我來給我家小姐送衣物。」那太監知道葉姻是洗脫了的主子,並且又收了陳嬤嬤的叮囑,也不為難,只把門一推,隋氏福了福身,與慶元一起走了進來。

「小姐,這是萍兒那給您的四件寢服……」隋氏一邊說,一邊與葉姻走進了內室,放低了聲音道:「小姐,你這樣太冒險了,若是有什麼,晚上我再來就是,如何在白日裏……「

「因為我怕他們晚上就做,再跟你說就來不及了。」葉姻對慶元使了個眼色,慶元會意,走出了內室,到門邊守着。

「什麼事這麼急?」隋氏性子謹慎,在封院的情況下公然跑來,實在不符合她的風格。

「是這樣的。」葉姻忖了忖,心知她什麼都知道,也不隱瞞,直言道:「隋嬤嬤,李嫣也被洗脫了。」李嫣的事情發生在清晨,很多人還來不及通告。

「哦?好厲害。」隋氏眉毛一挑,道:「她不過一個員外郎,哪裏來的後台。」

「絕色美人招人愛。」葉姻嘴角一彎,道:「先不說她,現在太子拼着撕破臉也要把她保了下來,太后只能放她一馬,晚上肯定要審那三個丫頭,可能會邀請聖僧做些周章,可即使審出來,太后恐怕也未必真的把這事揭開,最有可能的是讓這些奴婢頂罪,就這麼過去了算了。」

「不太可能吧,小姐。」隋氏搖了搖頭道:「那可是郡主,公主殿下怎麼肯輕易放過?」

「這就看太后怎麼說了,其實我也不確定,可是我有法子讓她不得不跟燕王對上……」葉姻眼珠亂轉。

隋氏挽着她這賊兮兮的摸樣,忍不住笑道:「小姐,你說。」

葉姻又望了望周圍,俯身到隋氏的耳邊道:「公主應該在雲水堂。」

隋氏立時就明白了,道:「要不我去與公主說……」

葉姻搖頭道:「你可不能出面,你若是出來,我就暴露了。」老虎與獅子們打架,她這小狐狸可不能衝到第一線當炮灰。

「那怎麼辦?」隋氏皺了皺眉,搓了搓手,道:「要不我點了公主的昏睡穴,然後把她……」

葉姻心中一動,沉吟了下,搖頭道:「也不是太妥當,公主身邊的侍衛不會太少,即使武功不如你,把公主弄出來也會費不少周折,再說,若真的有一個武功高的,嬤嬤豈非暴露了,現下正唯恐不出事呢。」

隋氏聽了這話,心中一驚,若她真的挾持公主失手,為了免得連累小姐,只能自殺了,可是即使如此,找到屍體的話,葉姻也是一百張口說不清的……

「那怎麼辦?」隋氏也沒了主意。

「想想,想想……」葉姻撓了撓頭,圍着原地轉了一圈,忽然抬頭對隋氏道:「嬤嬤,你是經歷了老事的人,你說我是不是該收手?其實我就是有些氣不過,總是被人打,想反擊一回,但是若惹大麻煩上身的話,也就算了,畢竟實力相差懸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

隋氏那滄桑的面容忽然浮出淡淡的笑影,笑道:「小姐,你這是怕了。」

「是怕了。」葉姻也不隱晦,與實力懸殊的對手硬拼,那不是勇敢,是莽撞。

「奴婢不怕。」隋氏眉毛一挑,道:「你曉得,跟了主子,竟比江湖生涯更是精彩……」

「哦……」葉姻臉上一紅,隋氏跟着她遇到種種,撓了撓頭道:「你不怕,我怕,對了。」她眼前忽然浮現出那個白色身影,道:「嬤嬤,你去找聖僧……讓他……」忽然住口。

隋氏如果這麼去找這人,恐怕很難請得動他,畢竟這是明顯得罪人的的事兒,而且作為國師忽然去管這種俗事,未免引人質疑,太后可不是吃素的,能在宮裏頭活到老的人,那都是黑山老妖……

「你去找聖僧,就說我有事找他。」葉姻改了口,心道看在救他兩次的份上,這主子應該能來,自己親自出馬忽悠,不怕他不動心。

「這麼說,聖僧他……能嗎?」隋氏不是不是相信葉姻,而是覺得有些離譜。

「能,放心吧,嬤嬤,他欠我人情呢,有債,得還!」葉姻挑了挑眉毛,咧嘴一笑。

隋氏打量著葉姻那自信的表情,點了點頭,道:「那我去了,小姐,恩,我只能告知聖僧,但是他來不來……」

「沒事的,嬤嬤,你只要告訴他即可。」葉姻拍了拍隋氏的手道:「儘快,我估計晚上就會開始,到時候你也過來。」

「好。」隋氏答應一聲,忽然提高了聲音道:「小姐還想吃什麼,儘管說。」

葉姻笑着也提高了聲音道:「我想吃芙蓉糕……」

「這個卻是難了……」隋氏也對着葉姻笑。

慶元聽這話,知道商量好了,忙走了進來,不耐煩地高聲道:「讓你進來送衣物,恁地耽誤這麼多時辰,快走吧。」

「好,好。」隋氏答應這,出了門,葉姻眼見她離開了院子,看了看天色,大約是晌午時分,慶元回來拿了午食,吃了飯在屋子溜達了一會兒子,便躺下歇息了。

朦朦朧朧里,床頭似乎有人影,忙坐了起來,見明澈正遠遠站在哪裏,擦了擦眼睛,道:「什麼時辰了,聖僧,你好厲害,青天白日的到處溜達着竄門。」

明澈聽她這麼熟諳的口氣,微微一愣,卻也不理會她的諷刺,淡淡問道:「施主找我?」

葉姻點了點頭道:「李嫣洗脫了,陳嬤嬤應該會用我的法子,她去找你了沒?」

明澈遲疑了下,點了點頭。

「你答應了?」葉姻睜大了眼睛。

明澈沒說話。

「我擦?沒答應?什麼人啊,你不是答應我了嗎?怎麼出爾反爾呢?答應了的事情就要做,好不好,聖僧,你是國師,我救了你兩次,就求了你一次,你都不答應,忘恩負義也不是這麼來的……「葉姻見她如此,以為前功盡棄,不由怒了。

「答應了。」明澈忽然低下了頭。

葉姻聽說答應,吁了口氣,緩了語氣,轉怒為喜,笑道:「阿彌陀佛,聖僧不要誤會,我沒有脅迫你的意思,我很尊敬你的,聖僧能不能再答應我一件事,咱們就兩清了。」

明澈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其實這是一件事,你答應了上一件,這一件就是應該做的。」葉姻十分理直氣壯道:「你也曉得啦,陳嬤嬤會夜審,但是卻未必能把這事揭出來,要想讓後面的主子對上,只能讓公主或者公主的人出馬……」

明澈忽然抬頭望着葉姻,眼前的少女滿臉狡獪,那雙明媚的眼眸骨碌碌亂轉,笑嘻嘻的望着他……

不知為甚,忽然又想起了從前的那個影子,一樣的面容,一樣的眼睛,甚至是一樣的嬌艷氣質,只不過那一個是悲情的,凄婉的,痴迷的,彷彿承載着天下的苦情,悲愴得慘絕人寰,卻只不過是求他瀲灧一顧的瑣屑,彷彿活得的重,卻是真的輕……

這一個,明明談著驚天動地的大事,卻風淡雲輕得這樣笑嘻嘻,活得輕了,卻是真的重了……

這其實就是佛之「一次拈花微笑,萬物眾生若輕真義」吧……

明澈迷茫地眯起眼。

「喂喂,聖僧,你在聽嗎?」葉姻睜大了眼睛。

明澈臉一紅,低頭合十道:「好。」

「太好了,聖僧真是菩薩在世,慈悲為懷,普度眾生,改日我把你畫像掛在我們府里,每日燒香三柱……」

「不用……」明澈臉色微沉。

「哦哦。」葉姻見明澈不受恭維,轉而煽風點火道:「聖僧,燕王這麼折騰你,你也該出手了,給他點顏色看看,讓他知道收手,對不對,不能讓他這麼猖獗下去了,而且,若是讓太后這麼厲害的人物與燕王對上,說不定他消停點……」

「恩。」明澈抬頭飛快地睃了葉姻一眼,忽然道:「施主,雖然這次我答應,但是此後勿要涉及宮中之事。」

「嚇我啊,為什麼?你不是讓我嫁給太子嗎?做太子妃哪能不涉及宮裏頭的事情啊,聖僧,你好像對這個很懂的樣子,能不能跟我說一下,太後跟燕王他娘到底啥關係,太后與燕王關係如何?公主與燕王關係如何?這麼挑破了,會發生什麼事?」葉姻雙目炯炯地望着明澈。

明澈只低眉斂首,長長的睫毛蓋住一切心緒,沉默許久,道:「施主,貧僧去了。」說着,飛身上房,迅速消失在窗前。

嚇!

蛇精病。

葉姻木著臉望着那窗外,別人的心緒她都能猜得出來,唯獨這死和尚,說話總說吞一半,彷彿怕她知道什麼似得,說起來既然讓她嫁給太子,為什麼不跟她真正原因呢?難不成他掐算到了天機,說了就要天打雷劈?

葉姻忖度半晌不得其解,眼見天色已經黯了下來,外面慶元給她提來晚食,今日有事發生,她也沒心思吃飯,只喝了一碗粥,便回了屋子,徘徊良久,忽然想自己倒是傻了,即使要做,也不會在酉時這種時刻,起碼要等夜深人靜,先睡一會兒。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下,忽覺窗戶微瀾,忙坐了起來,見隋氏從窗外跳進來,悄聲道:「小姐……」

「到時辰了嗎??」葉姻去看沙漏。

「到了,可能開始了,看戲去。」隋氏笑嘻嘻道。

「嬤嬤,院子裏沒有厲害的高手吧?」禪院外面可是有御林軍的,葉姻雖然喜歡看戲,可是安全第一。

「應該沒有,這院子裏沒有正經的皇族主子,不過都是些弱質女流,哪裏用的著高手。」隋氏笑道。

葉姻點了點頭,怪不得聖僧飛來飛去的毫不費力,原來是仗着院中無人啊。

隋氏攬着她的腰,一提氣,兩人一起到了屋頂,葉姻不會武功,在屋頂走來走去,反而不妥,隋氏低聲道:「小姐,奴婢得罪了。」說着,把葉姻打橫一抱,幾個起落到了陳嬤嬤的屋頂,十分熟諳地挖了幾塊瓦蓋,聽了聲音道:「小姐,好像是這裏。」

葉姻悄聲笑道:「嬤嬤,你在江湖裏不會就干這活兒吧?」

隋氏一笑,道:「以後閑了,跟小姐說這些往事。」

葉姻點了點頭,扒拉着縫隙,低頭看去,見屋中燈光昏暗,瀰漫着血腥的味道,三個丫頭跪在地上,頭髮蓬亂,衣衫襤褸,神情獃滯,陳嬤嬤站在對面笑道:「你們再賴別人也是沒用的,既然死不開竅,就送你們上路吧。」說着,旁邊一位宮女端著三杯毒酒走了上前。

「念在你們在宮裏伺候這些年,老祖宗開恩,讓你們自己去了,倒也落得個全屍。」陳嬤嬤冰冷的聲音在黯夜裏響起。

三個宮女眼見明晃晃的毒酒就在眼前,,一個咬了咬牙,端起酒杯就要喝下去,忽聽旁邊一個道:「嬤嬤……」似乎因為酗酒不說話,聲音十分嘶啞難聽,頓了頓才道:「淑妃娘娘她……」

「綠環!」那個端著毒酒的丫頭橫眉立目道:「你什麼意思,死到臨頭還要拉着娘娘不成?」

「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綠環的眼淚滾落下來道:「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問問,淑妃娘娘還有什麼話……跟我們說……」

陳嬤嬤嘴角一彎,淡淡道:「淑妃娘娘……什麼也沒說,倒是老祖宗嘆了口氣,說真是造孽,一人死了,一家子也完了。」

綠環身子一震,忽然全身發抖,哆哆嗦嗦道:「嬤嬤,我的爹娘她……她……」

「綠環!」旁邊那丫頭忽然一個耳光甩了過去。

綠環捂住臉,再也不敢說什麼,只是眼淚嘩啦啦掉了下來。

陳嬤嬤看在眼裏,抿了抿嘴,見門被打開,明澈緩緩從外面走了進來,他正大仙容,又是一塵不染,彷彿神佛降臨,瞬間照亮了這昏然地獄。

陳嬤嬤合十道:「聖僧,你來正好,送她們一程也罷。」

綠環見了聖僧,眼眸一亮,死死盯着明澈。

明澈低頭合十道:「阿彌陀佛。」

「聖僧,我會不會下地獄?」綠環再也不顧身邊的綠元阻攔,膝行幾步,走到明澈跟前,連連磕頭。

明澈悲憫地望着那凄婉的面容,這個世間便是如此,螻蟻如生,只做了那殺戮者的卒子,卻在殺戮之後成為涅槃的殘渣,他心裏忽然生出一絲念頭,若她們肯招供,便要讓太后饒了她們性命,既然自己看到,便不能讓殺戮再延續,不能讓螻蟻再哀鳴。

「聖僧,會嗎?」綠環見明澈不答,只是眼眸里充滿了悲憫與同情,嘴唇急速抖動,道:「聖僧,你告訴我,怎麼才能贖罪,怎麼做才好?」說着,死死拽住明澈衣角,彷彿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施主,實話。」明澈淡淡開口。

這話十分簡單,若是陳嬤嬤說出來,或者張公公,或者那些上刑的婆子,甚至淑妃,太后說出來,綠環都未必能招供,可是此時此刻,眼前生死就在眼前,地獄已經張開了血盆大口,自己眼堪堪就要掉了下去,想起佛經里描述的那無始無終的阿鼻地獄,顫抖地張了張口,道:「聖僧,我招,我招,可是這樣,我就不會下地獄了,是嗎?」

明澈慢慢俯□來,淡淡道:「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好,好,嗚嗚嗚,陳嬤嬤,我招,這一切都是淑妃娘娘的囑託,她吩咐我們到了這裏,一起聽林主子吩咐,那日……」綠環眼淚汪汪地正要說下去,忽被綠元撲了過去,掐住了脖子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奴才……」

旁邊早有人把綠元拉開,綠元連連沖綠環吐口水,口裏罵個不停,陳嬤嬤見了心煩,道:「把這丫頭舌頭割了……」話音未落,聽明澈道:「嬤嬤……」

陳嬤嬤忽然意識聖僧在側,忙轉了話頭道:「把這丫頭塞住嘴,」

旁邊的婆子塞了麻團在綠元嘴裏,兩個婆子狠狠地摁住綠元,陳嬤嬤藐了藐第三個丫頭綠玉,見其面色煞白,嘴唇微抖,一會兒看看綠環,一會兒子又望望綠元,似乎不知該象誰那麼做的好。

「嬤嬤,聽她們供述,饒她們性命。」明澈轉過身來,眼眸十分堅定地望着陳嬤嬤。

陳嬤嬤一笑道:「聖僧這是難為老奴了。」

明澈搖了搖頭,道:「我來,亦是此意。」

陳嬤嬤抿著嘴,卻不好說不行,聖僧身份尊崇,連當今聖上都禮讓三分,既然肯插足此事幫襯,已是天大的情面,但是繞過了這三個奴才……宮裏頭向來沒這個規矩……

忖了忖,終於道:「聖僧,這個老奴做不了主的。」

「我知道,我會去說。」明澈合十道:「我佛慈悲,螻蟻亦是聖賢。」

陳嬤嬤見他自己出面,鬆了口氣,低頭對綠環道:「聽到了嗎?聖僧饒你們一命,連西天都不用去了,快說吧,否則天理難容!」

綠環聽明澈居然出面替她們求情,眼淚宛如斷線的珠子,雙手合十道:「聖僧,若是我能逃得生天,願意青燈古佛,永皈我佛。」

「先別急着許願了,快說。」陳嬤嬤望了望旁邊一個婆子,那婆子點了點頭,出去了一會子,一會兒一個太監走了進來,對着明澈施了一禮,在旁邊的案幾前坐下,鋪開了紙硯。

陳嬤嬤盯着綠環道:「說。」

綠環知道這是唯一的生機,忙跪爬了幾步,離著綠元遠一些,這才道:「嬤嬤知道,我們是儲秀宮的人,被淑妃娘娘使了手段,選上了這差事,本來以為是美差,臨走前,淑妃娘娘卻說已經使人看住了我們家人……」

「那個時候我很害怕,不知什麼差事,竟要驚動家人,聽娘娘吩咐說,只要聽林主子吩咐,不得違背,做得好了,回來有賞,每一家二百兩銀子,若是做的不好,那麼一家子都……」

「我們來了以後,林主子只見過我們兩次,也沒說什麼,只是讓我們好好當差,每個人賞了兩個金鐲子,後來……後來,那天,我們三個人去拿飯,林主子的丫頭晴兒過來,要我們要從哪裏走,哪裏經過,若是遇到主子的丫頭,就讓她們給主子把飯送去。」

「我們當時不明白什麼意思,只是聽着主子吩咐就是了,那一日也巧,竟遇到了三個丫頭,一個是薛主子的丫頭玉兒,一個是葉主子的丫頭慶元,一個是李主子的丫頭雯兒,我們便按照吩咐這麼做了。」

綠環說得太急,緩了緩口氣,藐了藐陳嬤嬤,又道:「都是一樣的奴才,誰敢起那麼大黑心?半夜林主子忽然叫我們起來,說是郡主被我們毒毒死了,我們都嚇壞了,求主子救命,她便說,讓我們把郡主放在花池裏,裝作失足落水的樣子……」

「賤人!」話音未落,從門外忽然走出一人來,柳眉倒豎,滿面是淚,揪住綠環,抽出一根簪子就要向她扎去,卻忽然被衣袖掃開,抬頭望去,卻是明澈,「阿彌陀佛,施主,你答應過貧僧。」

「你沒聽到了嗎?聖僧,我的雲兒被她們,她們……」靖慧渾身發抖,咬牙切齒,怒氣沖沖地望着三人。

「公主?」陳嬤嬤見是靖慧,暗道不妙,忙跪下道:「參見公主,您……怎麼來了?」

靖慧不答,「哼」了一聲,道:「我若是不來,我的女兒豈非死不瞑目?我倒是不知嬤嬤哪裏來的膽子,夜審居然不知會我一聲。」

陳嬤嬤低着頭,不敢答話,如今公主知道了,這件事恐怕……

她怎麼會知道的?難道……聖僧告訴她的?陳嬤嬤忽然抬頭望着明澈,卻見明澈也看着她,道:「此乃業報,還求冤主。」

陳嬤嬤無語了,神有神的理念,不理會世間糾結也算正常,抬頭見靖慧氣勢洶洶,身後卻是無人,顯然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忙站了起來,使了個眼色,身邊的兩個婆子過去扶住靖慧,另外一個卻出了屋子。

「公主,這案子……」陳嬤嬤猶豫地問道。

靖慧正要張口,忽見腳步聲聲,張公公走了進來,先給明澈與靖慧施禮,這才冷笑道:「嬤嬤好手段,竟也瞞着我。」。

陳嬤嬤嘿然道:「老奴哪裏來的膽量,不過是老祖宗說什麼做什麼罷了。」

這話一出,張公公倒也不好責備,問道:「綠環招了?」

陳嬤嬤點了點頭,對那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太監把供詞給了張公公,張公公在藉著燈光看了看,臉色變了變,又望着靖慧,道:「公主,您的意思……」

「冤冤相報!」靖慧面色猙獰,一句一字道:「我是答應過聖僧,不得濫殺無辜,可是我的女兒也不能白死!」

張公公與陳嬤嬤對望一眼,陳嬤嬤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張公公嘆了口氣,道:「公主,您放心,這事一定會給您一個交代,郡主自然不能白死,只是這半夜三更,我們審了出來的結果,總是有些鬼祟,您看這樣如何,讓人把林主子與她的丫頭,一併抓了起來,明日請太子駕臨,您也在,聖僧……若是能來最好,三堂會審,倒是弄個清清楚楚,也給老祖宗,給聖上,和朝堂有個交代。」

頓了頓又道:「林主子的父親乃工部侍郎,雖然算不得聖眷在身,卻也頗有名望,若是……倒也不好。」

靖慧此時恨不得立時把林姝抓來撕成碎片,只是她也明白,今晚是做不成了的,陳嬤嬤張公公背後的人都不會允許自己這麼妄為,便是聖僧,也斷斷不會允自己私下裏報仇,明日……

就明日!

雲兒,你再等一日,我便讓林姝那個賤人下去陪你,到時候,你要狠狠打她……

靖慧嘴唇咬得幾乎出血,說起來嘉雲與林姝素無冤讎,只不過為了太子妃之位,好端端地這就……

「這丫頭背後一定有人?」靖慧恨恨道:「不管是誰,若是挖出來,我與他生生世世,勢不兩立!」

陳嬤嬤與張公公臉色大變,對望了一眼,一言不發,明澈只低頭合十,恍若未聞,屋頂上的葉姻聽了,卻心中大喜,抬起頭與隋氏對望一眼,咧嘴一笑。

隋氏見沒什麼可看的了,攬住葉姻幾個起落,悄然回屋。這才笑道:「小姐這是高興什麼?」

「生生世世,勢不兩立。」葉姻重複著這句話,嘴角彎彎,燕王為了控制太子,喪心病狂害了自己外甥女,惹到了聖上最寵愛的靖慧公主,無形中給自己樹了大敵,有這麼厲害的擋風招牌,她這種小螞蟻是不是可以安穩一下下了?

只是不知太后與太子的意思了,或者說,聖上肯不肯把這不安分的兒子給揭了出來?想到這裏,忽然心癢難耐,問道:「嬤嬤,若是白日,你能不能把我……」說着,指了指屋頂。

隋氏搖了搖頭道:「小姐,若是晚上,你我在屋頂,穿着黑衣,自然無人看見,若是青天白日裏,咱們都站在屋頂,恐怕……」

「也是。」葉姻點了點頭,心中有些遺憾,不能親眼見到內幕背後的內幕了,只能耐心等結果了。

「小姐,我先走了,若是有事,晚上再過來。」隋氏道。

葉姻點了點頭道:「嬤嬤一切小心。」

隋氏笑了笑,飛出了窗外。

葉姻看着她的背影,興奮地轉了一圈,不用說,這一次不論誰護著,燕王肯定要栽個大跟頭,這裏面的推波助瀾自然有她小葉子的一份功勞,自從重生以來,她不是挨打受氣,就是各種苦逼,蛇精病無數,這一次終於揚眉吐氣了一番,不免有些得意洋洋。

正高興間,忽見窗影閃動,一個人影站在窗前,咦,聖僧,你又來打卡上班了?不過她心中高興,笑嘻嘻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聖僧,你這是下班了?」

卻見明澈一言不發,絕色的面容不像往日般平靜,眸光瀲灧里,卻帶着一絲從前的生冷與厭惡。

「怎麼了?聖僧,找我何事?」葉姻走近前,打量著明澈,見他又露出初見自己的那摸樣,不由奇怪。

明澈沉默許久,才道:「此事揭開,不論成與不成,便是潑天大案,生靈塗他,家破人亡,施主,貧僧做錯了。」

「我擦,難不曾隱瞞下就什麼都好了?」葉姻聽了這話,怒從膽邊生,道:「我三嫂與燕王無冤無仇,卻被她無端綁架;還有你,若不是我出手相救,早就去西天念經了,嘉雲郡主何罪?如今成了毒下冤魂?燕王的罪行不該揭發,坐視他勢力壯大,所有人都拿他沒轍的時候,來次削藩大戰,讓更多人生靈塗炭嗎?」

「你怎麼曉得?」明澈忽地睜開眼,那靜靜的眼眸射出了犀利之色,瞬間便是驚天動地的生殺之氣,鋪天蓋地向葉姻襲來。

葉姻倒退了一步,心道這和尚會變身嗎?怎麼菩薩變閻羅了?

不過她死過一次的人,也不怕明澈威脅,反而近前一步,恨恨瞪着他掐著腰道:「我不管聖僧是不是裝傻,我只問你,難道你要坐視他壯大,然後害死更多的人?」

明澈眯起眼,冷冷道:「我有我的法子,但不是這種,施主,請勿輕舉妄動。」聲音再也不是往日的悲憫平靜,宛如一把利箭,冰冷地劃破經濟的暗夜。

葉姻越聽越怒,忽然想起那日也是這樣威脅自己……

好好歹歹救他兩次,兩次啊!我擦,他不想着報恩……好吧,自己人大方,沒法子,沒要求那麼多,可是不用報仇吧,先是碎碎念念逼着自己嫁太子,現在又來這麼一套。

我呸!

葉姻咬牙切齒,恨恨道:「聖僧,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滾,滾,滾!

「你說什麼?」明澈忽地走到葉姻面前,拎起了葉姻的衣襟。

當我怕你不成?

葉姻心中怒氣勃發,再也不顧,張口就咬,明澈沒想到她這麼凶蠻,一愣之間手被咬個正著,因為心裏帶着怒氣,這一口咬又狠又凶,明澈只覺手中一痛,低頭去看,竟見那嘴唇邊溢出血來,不由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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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僧不要放棄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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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神之恚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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