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畫作
初冬的一個周末，書畫社的社長通知我去參加今年的書畫義賣會，讓我吃驚不小。怎麼他還能有激情去辦這樣的書畫義賣呢，去年的義賣收效甚微。隨同他們去了我才知道義賣的地點竟然是國展中心，我真驚訝他們是怎麼拿下這樣高檔的場地的。社長笑着說這次是他要趕在畢業前做出的一次驚天壯舉。
等我進了展會現場，才明白社長的社交能力遠遠超出了他的繪畫水準。看着義賣現場穿流的人群，我也總算信服他所言非虛。
社長聯合藝術學院的書畫社找到了準備開秋季家裝展的蘇華實業市場部經理。遊說他們騰出展廳的一角專為書畫義賣。這樣一來可以提升蘇華的企業形象，也為我們的義賣爭取到了免費的場地和更多的人氣。而且我們的書畫也與家裝的主題相輔相成，相得益彰。蘇華實業市場部經理當時就一口應承了下來。
社長看着我敬仰的目光，調侃地說：「你今年的畫會不會又被某個有錢沒處使的傢伙高價收走呢？今年你可得盯好了，狠狠地敲他一筆哦。」
我看着被掛起的兩幅水粉畫，心裏還真有點捨不得的滋味。一幅是回憶我與John一起看電影的場景，兩個人的背影，一人一隻耳機靜坐在一起。一幅是我與John一起騎馬的場景，兩人牽着馬駐足在一片青山綠草之間。這些美好的往昔都讓有緣人帶走吧。項目完成後，我與John的一切情愫都不得不斬斷了。我踱步在這些畫作之間，慢慢地欣賞，享受着難得的浮生半日閑的好時光。
「這是畫得什麼啊？」身後有人很不屑地抱怨。
我一扭頭就看見了一個高高的身影，休閑夾克和牛仔褲，雙手插在口袋裏，隨意而立，這張臉稜角分明，濃眉大眼，很乾凈陽光的面龐。這人我在哪裏見過呢？啊……私房菜館！我猛地想起來了。他疑惑地瞟了我一眼，好似沒丁點兒印象。
我主動上前招呼他：「我們見過一面，上次在水岸人家，我下樓時不小心撞上你的，有印象嗎？」
「哦！是你呀……」他用手一捂胸口，「撞得我疼死了。」
我白了他一眼，「哪裏就能死，你是豆腐做得呀。」
他嘿嘿一笑，一伸手：「我叫周戈。」
我握了一下他的手，寬大，硬實，「我叫郁韜蓄。」
「你叫什麼？」他一皺眉追問。
又是一個覺得我名字奇怪的人，我拎起胸前掛的義賣會臨時工作證讓他瞧，他彎下腰仔細辨別了一下那三個字。
「原來是你！」他一臉說不清的表情，嘲弄中帶着不屑的笑，「裴嶠恩是你表哥吧？」
「啊？！」這回輪到我迫不及待地追問：「你怎麼會認識裴嶠恩的？」
他看着我，嘴角一扯，一副自傲的神情，「你哥認為我們倆不合適。」
我一頭霧，「什麼呀？這都是哪跟哪啊？……」我再一次打量他，高高的個子，看着比John更魁偉……「等等，你是韓太太說的那位周總的……」我沒敢說下去，皺着眉頭，硬是乾咽了一下口水。
「他是我爸。」
唉，我從心底深深嘆了口氣，這謊真是沒休沒止了，又來了吧。我只好訕訕地問道：「你怎麼上這兒來了？」
他手一指那邊寬闊的展廳，毫無興趣地說：「我爸讓我來見識見識他們搞的秋季家裝展會。」他眼皮一搭，瞟我一眼，反問道：「你在這兒幹嘛呢？還掛個牌。」
「學校書畫社的義賣，我是工作人員。」
「有你的畫？」
「那邊兩幅水粉就是。」我隨手一指。
「哦，就那畫，能有人買嗎？」他好像剛才已經看過了的樣子，很蔑視。
我瞪了他一眼，「你懂嗎？不懂就別咋呼。」說完抬步就走。
「看樣子你哥是說得沒錯。」
我一下站住，猛一轉身對着他，「他說什麼了？」
「他說你挺任性的，從小被家裏慣壞了。」
「什麼？！」我氣得一咬嘴唇，這個John說不合適也就算了，哪還扣這麼些子虛烏有的罪名呢。我也沒理他徑直向服務台走去。
「你上哪去呀？」他跟上來。
「喝水！」我沒好氣地回他。
「郁韜蓄，……我請你去喝咖啡吧。」
我剛想說不去，就望見遠遠走來一個人，那身姿卻是John沒錯。我忙往周戈身側一縮，希望他高大的身材能幫我擋着點。
「走吧，反正你閑着也是閑着。」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我。
眼看John穩健的步伐就奔這邊過來了，「周戈，謝謝你……今天可不行，我先走了，下次再說啊。」我一邊說一邊回身就跑，只恨不能跑快些。我也不知道為何很害怕他見到我和周戈在一起。我一口氣跑到了展館的後門口，正撞見社長和外校的一個男生在門廊那抽煙。
社長叫住我：「去哪兒啊？」
我收住腳步：「出來透透氣……你們又吸毒呢。」
「搞藝術的，哪能沒點氣質呢，你不懂的。」社長長吐了一口煙，手指輕彈了兩下煙蒂。
「切，有癮就是有癮，別在這兒找層次！」
旁邊那個男生一笑：「學妹，那要到哪裏去找層次啊？」
「是學姐！」我糾正。
「不會吧？」那個男生驚異道。
「她還真是你學姐，她和我一樣，研三。韜蓄，你的論文已經提交了嗎？聽說你要提前答辯啊。」
「提交了，等盲審，還要半個月吧。」
「你可算是熬出頭了，我們還得再混大半年呢。」
「社長，瞧你今天這義賣會辦的，實在是太風光了。你這哪裏叫混啊，我們是跟着你混還差不多呢，實在令在下佩服之極！」我抱拳一拱。
「行啊，韜蓄！」他一樂。
我卻聽見另個聲音也叫了一聲韜蓄，下意識回過頭，John已走到了我身側，他二話沒說拉了我就走。那個男生圓瞪着雙眼打量John，驚羨道：「學姐，這就是你說的層次吧……」
John將我硬拉到畫展現場才鬆開手，帶着命令的口氣對我說：「去，把你的畫拿下來。」
「幹什麼？」
「我要買。」
「不賣！」我倔強地一扭頭。
「不賣你們掛出來義賣幹什麼？」
「不賣給你。」我一臉難消的怨氣。
「別人看得懂嗎？」他微微一低頭在我身側小聲問。
我心一顫，可臉上卻不想緩和下來，一個多月晾着我，這會子倒裝起沒事人來了，怎麼你也學會了這套若即若離的把戲！
「要你管！」我負着氣，「反正我又沒家教又任性！」
「這話是怎麼說的？」他一驚。
「不是你告訴人家的嘛，這會子又想賴賬了？」
John釋然地一笑，「我還不給你們收拾爛攤子啊。」
那笑對我來說是如此久違，好生期待，卻又很害怕再次沉迷，弄得我心煩意亂起來，「誰讓你去收拾了？我看周戈很好！人長得也挺精神，又有豐厚的家底。倘若真能攀上這門親事，是我三世修來的好福氣！誰要你多事。」我故意一甩臉說道。
「你少刺激我！」John登時臉一拉，惱怒地看着我。
「我還能刺激到你呀？」
John猛地將我帶到我的畫作前，「你畫這樣的畫，卻依偎在他懷裏！我真弄不懂你究竟在想些什麼？」John的聲音低沉得如投石入水，砸進我心窩。
我鎖緊眉頭仰著臉向他求證，「依偎在他懷裏？……」，誰的懷裏？我什麼時候依偎在男人懷裏讓John看到了？
「我是你用來報復嘉琪的道具，對吧？需要時對我笑一笑，用完就拋棄掉……你還不如何嘉琪，起碼她利用我時從不對我笑。」
我望着John黑得如濃墨一般的眸子，一團化不開的憂愁，不禁鼻子一酸，眼裏噙滿淚水，我蠕了蠕嘴唇，可話始終是未能出口。
John伸手摘掉了兩幅畫，拿了就走。
「John……別拿走……」我忽然好想留下我的畫，我想留住你。
「至少這些回憶它屬於我！」John頭也沒有回地扔下這句話，留給了我一個遠去的漠然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