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山下有澤

第二回 山下有澤

眾人眼前這個頭頂進賢兩梁冠,腰帶七尺斬蛇劍,中垂百雀飛月章的徐州刺史陶謙,年過花甲,白眉濃聳,細眼隼寒,顴頰嶱嵑,其少年時以不羈聞於縣中,年十四猶乘竹馬戲謔,邑中童子皆隨之。長大剛直,不屈於人,曾因輕視張溫統軍西征,被溫徙邊。后與溫相見宮門,猶自不服。張溫不予計較,笑其痴病未除。二人乃和好勝初。他的確是安排好了一切,下決心不讓臧霸有機可乘。

「使君大人您何時到的?」曹宏驚呼道,趕緊起身迎接。眾起,躬身施禮。陶謙一一顧瞰,示意曹宏導引陳群之座,然後緩步中行。那兩名美貌少女在眾人詫異目光的注視下佩鳴環響如兩朵姍姍桃雲跟着飄上正中方台。陶謙轉到案后一端雲紋青裙,坐下道:「諸公安坐。」二女分立其後左右,烏絲雲盤珠釵綴里,都把頭低着。

「使君大人,」之前全無言語的彭城相汲廉於座中故作驚訝的道:「適才臧將軍的高論您都聽到了?」

「是啊,好啊……」陶謙拉長聲音道:「臧將軍為了徐州,的安寧和存亡,可謂是竭精殫智、不辭勞苦。老夫很是感動!」臧霸起身拱手道:「使君過獎了。得使君賞識重用,霸敢不盡心用力?」陶謙綿里藏針微笑道:「臧將軍何必客氣。徐州上下一心乃『朝廷所望』。宣高請坐……」

臧霸瞿然生惕,穩穩坐下。

陶謙續道:「適才老夫聞子布與宣高對言內外何先理之,心下也有個考究……」

曹宏搶道:「請使君明示。」

「徐州強敵外伺,境中不寧,為今之計當何以出?」陶謙左右看了看,見張昭捋須以待、臧霸側身相對,其他人都洗耳恭聽的模樣,乃道:「剛(強)國者兵也,兵者國之爪也。故老夫以為:外有敵國,內有『隱憂』,其計當先自強!徐兵強則我不畏人而人必畏我!」

陶謙笑眯眯的起言、寒煞煞的罷語讓所有人都始料莫及。曹宏張著大嘴,「啊啊」,屁股落踵。

陶謙的「強兵為要」和臧霸的「內政為要」截然對立!

臧霸鐵胡一顫,淡淡的冷笑掛上嘴角,突然間孤芳閣里靜得只聽得到他一人平靜的呼吸聲。

張昭暗忖:雖說強敵環伺卻非近日之憂,臧霸所議應為上策。內政不廢強兵,並無絕對衝突,陶使君緣何將此二者對立起來,更讓臧霸難堪?陶使君對臧霸不滿通過上次曹宏突然升遷已有所表明,今日分歧更見明朗,將帥不和非徐州之福。他方欲言,卻看到皇甫龍雲剛跽身卻被臧霸回目阻止而訕然坐下,心一動:景興說過皇上想留臧霸在身邊重用,蟄伏多年的皇甫家更直接派員助之,想必是皇上和王司徒的意思。皇上的意思應該是希望臧霸帶兵西征平亂,臧霸不會不明白,可他偏偏要去東海琅琊搞內政,渾不言職守、強兵之事,這是為何?看着穩如泰山的臧霸,張昭又陷入了迷惑:臧霸大奸若直,還是稟性正直?難道臧霸心裏並不在乎孤立西京的皇上,他一味邀取民心,想的只是割據事哉?張昭心底浮上來一陣冰寒:臧霸以刀法享譽中原,無非是一武夫,心裏又豈會真的裝載着民意民心?轉**又一想:文先(楊彪)僅說臧霸嫻於兵法,並未提到他也精通內政,臧霸陳表徙民之策,說明他背後一定有高人,這個人非其師王允莫屬!(張昭當然想不到傳授內政給臧霸的人竟會是荊州刺史劉表。)文先說王允主政西京真的是夙興夜寐不遺餘力,其實他內里和皇上是一門心思的要除掉董卓,他的忍辱負重連文先都不得不敬服。如果說王允勤政是為了麻痹董卓,而臧霸遠去琅琊搞內政會不會也是王允一招棋呢?皇上下月納妃無疑是刺董的時限,臧霸到了沂蒙山溝里便可脫出董卓伏間的視野,可以從容的選擇最佳時機出現在長安。張昭七繞八彎竟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他微笑着捋須靜觀,臧霸要的不過是障眼一葉,不會和陶謙爆發衝突的。

王朗遲疑着率先打破沉默,道:「兵弱於外,亡國之本;內政不理,心腹之患。朗以為今時天下紛亂,強兵和富民不可偏頗。」陶謙冷笑道:「景興,你這中庸之言實乃井望之思。」陶謙以井底之蛙比喻王朗,未免過於嚴厲和無理。王朗悶悶一氣不再言語,他知道陶謙為着自己要全力推動北遷之策而心懷不滿。

非吾主也……張昭腹里一嘆。

汲廉冷笑一二,乃道:「使君大人,廉對東海琅琊二國之前景亦充滿了期待,但思前想後不禁一陣害怕,實不敢苟同。」說着望了望陶謙身後二女。

陶謙矜然道:「明則,直言之。」

汲廉仗着陶謙撐腰,而臧霸臉上也看不出任何錶情,便道:「使君移治彭城是為了應付豫州兗州的緊張局勢,卻消弱了對東海琅琊二國的控制。臧將軍適才所言臧青州和孫都尉如何如何,廉不以為然,廉以為北面門戶還是由自家兵馬掌管穩妥一些。這是一怕。」見陶謙頷首,續道:「廉也不是眼紅北面二國,只是擔心本國百姓人云亦云跟着流民過去,……當然把本國治理好了,即便有金山在郯北,百姓也不願輕易遷徙,故土難離嘛。但如今兵荒馬亂的強軍當然是第一要務,不是廉自找借口,說來慚愧彭城國實在是治理得不怎麼樣。使君大人若要處罰,廉認了。」

陶謙道:「這也不能怪你。彭城國和豫州(沛國)接壤,軍資調用自然不能少。」

汲廉謝道:「多謝使君大人體恤下官。彭城國人口在徐方五郡國中最少,又是唯一面臨戰爭壓力的郡國,」他沒意識到這話潛意識裏已認同了臧霸關於北方無戰事的說法,「以各種名義陸續遷去廣陵下邳二地的人口已有一萬四千三百餘口,若臧將軍所議得以實施,等若火上澆油,這形勢任其下去,廉真有些擔心彭城國會外強中乾不堪一擊。我朝賦稅除開貲算(財產稅)有近七成出自人頭(稅),大批百姓遷走等同抽干本國的精血。一個空虛的彭城國,又如何成其為徐州西門?啊……請臧將軍三思。大漢立朝之時,蕭何定《九章律》禁民遷徙。雖時過境遷,但遷走流徙茲事體大,萬不可鼓吹,更不能由官府派戶曹掾出面安排。廉雖是站在本國立場上說這番話,但數十萬難民北上,沿途勢必滋擾鄉里,而且他們的口糧也極成問題。徐州東北一線,黃巾此起彼伏,燒不斷根,萬一被他們利用,恐怕會釀成巨禍。廉絕不是危言聳聽……」

陳群拱手道:「文長不才,敢問汲相以為當如何安置散在下邳廣陵的那四五十萬流民?」

「全部編進下邳戶籍……呵呵,」汲廉打個哈哈,道:「文長所問,非汲某當謀之事。」話鋒依舊沖着臧霸。

「兵法有云:兵之要在於修政,政之要在於得民心。」臧霸冷冷的道,他內里對汲廉使出的而陶謙必然會採納的殺手鐧確是吃驚不小惱火得很:不讓戶曹掾出面,流徙即便入了下邳戶籍,也拿不到更籍文書,沿途縣邑便可不聞不問,更可以違律之罪拘之。東海琅琊二國接納他們就只能暗中進行,一旦遷徙受阻群情激憤後果將不堪設想。

「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汲廉不卑不亢,不知所云。

臧霸深慍,道:「汲相,『地廣人眾,不足以為強;堅甲利兵,不足以為勝;高城深池,不足以為固;嚴令繁刑,不足以為威。為存政者,雖小必存;為亡政者,雖大必亡。』不知此話您聽過沒有?」(張昭暗叫聲好:臧霸這聲「您」無疑是說給陶謙聽的。)「彭城國若軍民上下一心,又豈會有遷籍之民?」臧霸將目光從汲廉眼裏移出,高望斗梁,道:「而據霸所知彭城國逃籍流民還遠不只萬五之數。漢書載有『惟吏多私,徵求無已。(民)去者便,居者擾,故為流民法,以禁重賦』。我朝歷有把戶增口增作為衡量政績的尺度,正如汲相所親言,你的精力還是都放在彭城國百姓身上為是。」

彭城國人口流失不是迫於戰爭壓力,而是迫於以你為首的彭城國官吏的壓榨勒索。臧霸這話罵得可夠狠的,因為戶增口增同時還是衡量廉政的尺度。漢代百姓遷徙別地甚至出遊都十分困難,手續複雜,還要繳完當年全部稅賦,而光從汲廉口裏飛出的以各種名義遷走的彭城國百姓便足有一萬四千三百餘口,天知道汲廉中飽了幾個私囊。再加上臧霸說的私自逃籍的,總人口四十九萬的彭城國流失人口估計有四到五萬人,十去其一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啊。

看着汲廉刷的一下臉色紫紅,額上青筋爆跳,身為彭城百姓的張昭暗叫痛快。無官不貪,臧霸戳中了汲廉的要害,攪起了他心底惡臭污濁的淤泥沙,把他嗆得夠嗆。

陶謙不懌的道:「臧將軍,汲相就事論事,你不要動氣傷了同僚情誼嘛。」

臧霸洒然一笑,道:「霸以為軍務自然不能荒廢,但流民問題必須得到妥善解決。想必使君心中已有安民之策。」

陶謙笑道:「這不老夫把文長帶來了。」

陳群乃道:「宣高久違了。汝南徐太守乃廣陵人士⑴,心中無時不刻不在擔憂徐州移民潛患。來前,群已和陳閥主商議過了,陳閥主亦贊同徐太守的意見,那就是鼓勵流民向南走,渡江過去揚州,徹底遠離戰火。徐陳二家願意負擔沿途護民賑民的一切耗費,對願意留在下邳廣陵的流民二大家也願意盡量給予安置,說來具體措施倒和適才那位少年……」

臧霸道:「皇甫龍雲。」

「得罪。」陳群對龍雲拱拱手,又道:「徐太守的意見和皇甫龍雲所說的『增立邑鎮、開發礦鹽,改良湖田、增開海漁』完全契合,可謂是英雄所見略同。」

把流民當瘟神一樣送走就是徐璆的高見。此刻,臧霸內心深恥之,倒不是因為徐璆破壞他的割據計劃,東北二國吸引流民的決心和措施絕對不會因此而放棄。日後臧霸才真正懂得徐璆的深意。

「移禍江東,好一條妙計!」臧霸拊掌贊道,轉目看到陶謙欲言又止,索性道:「若能一併奪了江東豈不更好?」

陶謙哂然一笑,道:「老夫已表陳瑀為揚州吳郡太守,住廣陵海西,專督其事。陳瑀乃陳元龍從兄,想來他也不會損害陳閥的利益。臧將軍可否滿意老夫的安排?」

「使君眼光獨到,霸佩服。」面對陶謙的咄咄緊逼,臧霸措手不及,不禁暗吸一口涼氣,這個老狐狸果然狠辣。但他萬萬想不到陳登和徐璆會來橫插一杠子,再要堅持北遷之策已不明智。還好吾早備下了密蠱:「使君,其實霸今日赴宴,也是來請辭的。」

「臧將軍又要去哪裏?」陶謙一喜一驚。

「陳留襄邑。霸欲領軍會合朱(俊)車騎。」

「好!」張昭贊一聲。

「好!」趙昱同樣失聲道,「臧將軍……好!」臧霸去陳留就是去對付李傕的,只要李傕不能西返,殺死董卓的風險就能降到最低點。因為弘農的張濟早前已向少帝承諾,有他在牛輔不敢亂來。趙昱瞟了眼王朗,恰好他也望過來,二人會心一笑,看來臧霸不是種公所擔心那種人。當然臧霸即便有野心,但他被陶謙逼出了徐州,也就鬧不起多大浪花來。

「今天下形勢宛如衡木,京兆為一重,兗冀為一重。天子行權則西重,天下有望重歸和平穩定,徐州當無憂;帝不成帝兗冀稱王則東重,戰亂甲子不能平息,徐州必危難。」

「故,臧將軍明裏去陳留襄助朱車騎,暗裏故技重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臧霸起身向西一禮,又回對陶謙道:「霸以為:皇上如能剷除奸患,重振皇威,號令天下,徐州當一勞永逸,這才是徐州最大的軍事。還望使君允同!」不管你是劉幽州劉益州劉荊州劉兗州還是袁冀州陶徐州都是漢室臣工,只要漢帝威重,都要夾着尾巴做人,否則就會陷入不義,可群起而攻之。

陶謙本來是想聯合兗州劉岱進而溝通袁紹的,此刻他放棄了。能把臧霸趕去陳留,陶謙就心滿意足了,乃問:「不知臧將軍欲帶多少人馬過去?」

「霸請二千六百騎兵隨行。本州餘下四千餘騎兵由鄯校尉督領,暫屯於下邳良成,居中接應四方軍事。」良成地處下邳東海二國交界。

「沒問題。老夫本屬意在良成為將軍起建府衙,這不正好。」

「霸再請使君遣使帶上賀禮即日啟程去長安,並使人扮成霸的模樣隨行。這是皇上所期待的。」

「這個老夫也早有準備,」只是還沒提出來你自個先提出了,「趙別駕乃長安種公的門生,又是徐州重臣,足以代表老夫足以代表徐州。」

「昱遵命。」趙昱吃了一驚,沒想到陶謙竟要連他也趕出徐州去。⑵

「老夫想着本州長史一直空缺,此番元達一走,便更要選出個人來,啊臧將軍、元達你二人給個人選。」

「張子布!」趙昱道。

「曹宏曹都尉。」臧霸淡淡的道。

窄融大失所望。

臧霸見趙昱眼睛一瞪,便解釋道:「適才在閣外見到曹都尉佈下的馭龍陣只把霸嚇了一跳,敲山震虎哈哈大家作為呀!」

「不敢不敢……」曹宏忙不迭的道:「臧將軍可是在說玩笑話。不成的不成的。」

「老夫倒覺得臧將軍的意見值得考慮。」陶謙弄不清臧霸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沉吟著道:「好吧,就委命曹宏暫行徐州長史,委命糜芳暫行彭城都尉。糜家這次為徐州費盡周折買回五百良駒功不可沒,老夫還想請糜子仲出任徐州別駕呢,哈哈……」

曹宏欣喜無比,糜芳更是大喜過望離座大聲感激。

臧霸暗自冷笑。

陶謙笑靄靄的對臧霸道:「臧將軍,老夫知你不好女色,但男人大丈夫若無女人侍寢,是謂孤陽不長有悖倫常,」回首左右,「清荷,香芷,快拜見臧將軍和鄯校尉。」二女斂袂施禮,羞答答的飛看二人。

臧霸嗯了聲:「名字兒好,人也清麗。」

鄯昌顯得有些拘泥:「使君大人……」他可以為追隨臧霸而休妻自然不是貪戀女色的人,但這兩個少女確是清麗絕俗,雪白玉潔的肌膚紅彤彤的衣裙,無不灼刺著鄯昌的眼睛,讓他心動。

「她倆皆是曹都尉替老夫重金買來的清倌兒,這容貌臧將軍你二人也看到了,老夫有意把百合送給臧將軍你,把香芷送給鄯校尉,二位將軍不會拒絕老夫一番美意吧?」

臧霸呵呵笑了笑,道:「多謝使君了。可是送給臧霸由霸來處置的?」

「處置?哈哈哈,當然當然。」

「那好。雲崖你怎不謝過使君?」

「昌深謝之。」

陶謙樂呵呵的示意二女過去。

「來來來,葛隨你來。」臧霸把葛無異叫到鄯昌旁邊,道:「葛隨,吾把清荷許給你了。」

「這這如何使得?」葛無異腦袋一懵。

陶謙微怒:「臧將軍,這又何必呢?」

臧霸含笑道:「使君不知霸這個手下的能耐,故而驚怒。其實在霸知道的徐州高手裏面,單論劍法尚無人堪與葛隨一戰。」

滿座皆驚:難道這個畏縮的中年男人是徐州第一劍客?但以臧霸在武林中的地位,他不像是在說謊。而且這話一出口,葛隨將會面臨徐州武林人物的不斷挑戰,若不自信,臧霸又豈會瞎說。陶謙已經答應隨臧霸處置清荷,也不好多說,只是把鷹眼睥睨著葛無異。

葛無異心頭大撞,他這輩子最需要的就是尊重和家庭,如今臧霸全給了他,心中湧起羞愧,一時說不出話來,受寵若驚的看了看滿是詫異的眾人,卻不敢去看臧霸。

臧霸閃目一臉不服氣的柯宇,道:「柯宇,葛隨前番幾次和你較量並沒有盡到全力。」又似乎在說你別介意吾會給你一個好姻緣的。柯宇眼中閃動喜悅,他讀出了臧霸目光中的意思。臧霸目光溫暖的看着葛無異道:「這是吾欠你的……你妻子為救吾兒而亡故,吾一直耿耿於懷。」

陶謙釋然,嚴峻的臉上泛起微笑,拊掌道:「宣高重情重義,老夫甚是感動。葛隨你還不謝過臧將軍?」

「不必多禮。」臧霸止住葛隨下拜,乃道:「吾看香芷清荷這兩個女子都不錯。吾可有言在先,她們雖不是什麼名門閨秀,但都還是黃花大閨女,脫了籍金鑼鼓吹送進門,只要賢良德淑一樣可做將軍夫人,可不能輕賤她們。否則吾代使君大人罰你二人!」

【注⑴:徐璆字孟玉,廣陵海西人也。父淑,度遼將軍,有名於邊。璆少博學,辟公府,舉高第。稍遷荊州刺史。時董太后姊子張忠為南陽太守,因埶放濫,臧罪數億。璆臨當之部,太后遣中常侍以忠屬璆。璆對曰:「臣身為國,不敢聞命。」太后怒,遽征忠為司隸校尉,以相威臨。璆到州,舉奏忠臧餘一億,使冠軍縣上簿詣大司農,以彰暴其事。又奏五郡太守及屬縣有臧污者,悉征案罪,威風大行。中平元年,與中郎將朱鉨擊黃巾賊於宛,破之。張忠怨璆,與諸閹官構造無端,璆遂以罪征。有破賊功,得免官歸家。后再征,遷汝南太守,轉東海相,所在化行。】

【注⑵:三國志曰:時漢帝在長安,關東兵起,郎為廉治中,與別駕趙昱等說謙曰:「《春秋》之義,求諸侯莫如勤王。今天子越在西京,宜遣使奉承王命。」謙乃遣昱奉章至長安。天子嘉其意,拜謙安東將軍。以昱為廣陵太守,郎會稽太守。】

陶謙臉上浮現著寬慰的笑容,其瞳孔卻漸漸縮小,這一反差落到臧霸眼角讓他直覺感到此紅粉之贈絕非好意。雖說二女是曹宏買來的,不可能真心去作陶謙的間,卻也不能不防,尤其是對真主難辨的曹宏。臧霸故用「將軍夫人一說」來抬舉二女,一旦她倆心懷鬼胎,此說又等若警告,要她們安分守己的過日子。

聽臧霸這麼說,汲廉不想得罪太甚,便揚眉笑道:「臧將軍,二位姑娘脫籍的事廉即刻命人去辦?」

「汲相把雲崖當急色鬼啦,啊?……」說着,臧霸側視下身旁的鄯昌,「回坐吧。」又對葛無異和柯宇、龍雲道:「坐。」自去案后坐下。鄯昌和葛無異對視一眼,皆不知如何安排二女。還是鄯昌先抱拳道:「是。」大步歸位,香芷急忙跟上。葛無異躬身道:「謝主公。」退去後座。清荷怔忪少瞬,叮叮噹噹的繞到其後侍立。

臧霸感會於心,雙手把著案沿,對汲廉道:「汲相,不急在今晚。為二位姑娘尋個正經娘家,她倆方好嫁人嘛。」說完,臧霸的目光流過汲廉趙昱王朗又迴流落在曹宏的臉上,道:「曹長史,二位姑娘的身世你應該有所知聞,你看這事?」曹宏眼珠一轉,在座王朗趙昱之流是不會同意讓倡女入籍的,道:「臧將軍,我丹陽曹族不算什麼望族,也還有些爪牙銀釘。香芷清荷二位姑娘就以遠親名義編入我族戶籍吧。鄯將軍、葛壯士,不知二位意下如何?」臧霸釋然一笑。

見鄯昌葛無異也不反對,陶謙遂道:「這些瑣事給明則一併安排就是了。」

「屬下遵命。」汲廉對陶謙拱拱手,乃對鄯昌邪笑道:「鄯校尉,好事多磨,還請多等半日。」

「有勞汲相了。」鄯昌淡淡言謝,他實是不慣汲廉這副模樣。

「柯宇。」臧霸乃道。

「在!」柯宇起身。

「送鄯曹氏、葛曹氏去曹長史府邸。」

「遵令!」柯宇應道。

陶謙臉刷一沉,他本想留下二女歌舞卻被臧霸敗了興。曹宏看得清明,又見臧霸目光射過來,忙起身道:「使君大人,屬下這就下去傳令上菜開席。……順便派人回去好生佈置佈置。」

「去吧。」陶謙不悅的揮揮袖。

葛無異回身先看了看清荷,含笑點了點頭。鄯昌則轉身對香芷道:「隨柯曲侯過去,明日我來接你。」

柯宇手一引,道:「二位嫂子隨我來。」

二女對各自夫君斂袂施禮,跟着曹宏柯宇離去。

二百裏外(85KM)的圯橋南北散居著司州流民,過橋向東去五六里有個小鎮叫小沂水鎮,鎮上都是原住民,鎮北有間蒸餅鋪子。(漢時肉包子叫『曼頭』,不一定和諸葛亮有關;饅頭叫蒸餅)藩宮解下圍裙抖抖,掛在牆鈎上,從門后提來一個草簍擱灶上,取下一層熱氣騰騰的蒸屜,點點數把六個灰面饅頭放入草簍擺好,一攏四角繩提簍走到前屋對櫃枱后那個抱着小囡無精打采晃着身子的女人道:「翠花,過會兒就把店關了。灶里火還旺著,別整熄了。」

女人探頭看看草簍,問道:「當家的,幹嘛去這是?」

「我去鎮頭換壺酒。嗯,你自個吃別等我,我很晚才回來。」

女人又追問了句:「幹嘛去這是?你從不喝酒的。」

藩宮已走到門邊,道:「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女人嘟噥道:「鬼個好日子,大清早街上就不安分,一個個拿刀拿槍就在鎮裏頭瞎跑!」想着又大聲朝外喊道:「當家的早點回啊,外面不太平著呢!」

藩宮應了聲,仰頭又看了眼黑漆招牌——兄弟餅鋪,便沿着土街往西走去。他來到鎮西頭的小酒店,用三饅頭換了壺清酒,走出小鎮走進暮色里。

離開雒陽后,藩宮四處流浪,直到有一天來到這家兄弟餅鋪。得知店東老漢為了等被他趕走的弟弟回來,三十年如一日的苦守老店,心下同病相憐,便常來光顧,希望能親眼目睹老漢兄弟和好重逢的那一刻。去的多了,老漢以為藩宮看上了自家閨女,見他力氣大、人正派,就請藩宮到店裏幫閑。藩宮左右也沒去處,就答應了老漢。不久老漢生了場大病,便找人說媒想招藩宮作上門女婿沖喜。下邳有不少司州流民都試圖以入贅這種方式來儘快融入當地社會,藩宮見翠花是個手腳勤快的好姑娘,自己年屆三十也該安定下來了,便答應了這門親事。可過了沒一月,因婚事操勞老漢病情加重,最終沒等到弟弟回來便撒手人寰,把店留給了充滿遺憾的藩宮。

遠山橫星,雲林煙樹,四下里黯黯靜謐。藩宮獨立泗水岸邊的倚風亭外,腳下一脈矮丘橫生。他掃了眼被滾風撩擺着的衣裙,伸張出左手,暮風穿插過指,攢緊拳頭復又一張,掌心空空涼涼,不由惆悵的嘆了一聲:「兄弟。」

……中平二年三月十二,他和嚴惕寇奴楊沖,在邙嶺義結金蘭。

藩宮在草地上鋪了油紙,放上三個饅頭,跪坐下,靜靜聽了會水聲,將酒灑在身前。

東風把淡薄的酒氣送出老遠。

藩宮閉目系想,思如潮水忽來忽退,任他去想任他去悔。

漸漸的,存想皆忘,藩宮入靜如定。

突然遠處傳來激烈叫罵:「你往哪裏逃!」「追呀!」「砍他砍他!」「狗財主別跑!」

藩宮從懷中取出一把二尺長的短劍放在膝前。按江湖規矩,這是我不管你們你們也別來打擾我的意思。

百來條大漢揮舞著刀叉,旋風般從藩宮身後嘯過,圍住倚風亭。

「宮倍,我饒不了你!」

「跟閻王說去吧你,有種你下來呀!」

「老大,把這鳥亭拆嘍!」

「哼陳元龍,你別仗着會兩手輕功,躲亭上扮鳥樣,你宮爺也會!」

陳登?宣高的好友!管他呢……藩宮準備起身離開,又覺後背僵硬渾身僵硬。

藩宮想起早上橫行小沂水鎮的那伙人正是豫州流民,不過他們多住在下邳城北一帶,當時就有些奇怪。而陳登竟然孤身來到司州人定居的地方,看來這是一個布好了的殺局。聽到哇呀一聲跟着大地一震,料是有人試圖上亭卻被陳登擊落。

「小的們從六面爬上去,爺就不行他有三頭六臂!」

「上上快上!」眾人爭先恐後的嚷嚷爬著,隨即又是一片哎喲聲和墜地聲。

藩宮突然感到後背蟻癢,這是被高手注視的感應。

「哼!」宮倍冷笑一聲,「看什麼看?亮劍中立,看到了沒有?沒人會來救你的!陳元龍,我敬你是條漢子,只不過想請你去駱馬湖喝喝酒,還紅姐一個人情,你還是答應了吧!」

「卑鄙小人暗箭傷人,想擒我為質,妄想!」陳登呸了聲。

藩宮暗自心驚:駱馬湖乃徐州中部黃巾據點之一,官府清剿多年也難根除。宮倍如何跟逍遙紅她們扯上了關係?多年以前,還是在大陸澤朝拜時見過紫紅二姐妹,她倆如今都快近三十了。藩宮覺得氣血活絡開來,多美的兩小姑娘啊,二哥當年還拿她倆取笑過我呢。二哥被宣高殺死了……思緒一下子飄去老遠。

一陣密如雨滴的刀劍格擊聲后,「啊!」陳登慘叫一聲。

宮倍貓逗耗子般的嘿笑着跳下地,道:「你再不下來,爺可砍這柱兒啦!」

「我湖海一條龍何曾怕死過?哼單打獨鬥你焉能勝我。今個我是虎落平陽,竟要死在一群宵小刀下。呵呵,白活了這多麼多年啊!」陳登頓了頓。

藩宮覺得他似乎在張望什麼又似乎在感懷什麼。

「宮倍,我弟宣高會給我報仇的,他定能查明真相給我報仇!」

「……宣高,哪個宣高?姓宣的?沒聽說江湖上還有這號鳥人!哈哈……」

罵我兄弟?!藩宮眉頭一皺。

「徐州騎都尉臧霸臧宣高,便是我弟。」陳登傲然道。

哦宣高回了本姓了,好名,有氣勢。

藩宮深吸一口氣,抓起短劍站了起來,轉身望了望伏在亭脊上喘息的陳登,他斷了條胳膊;又看了看圍亭欲攻的近百名大漢,對着凶視過來的宮倍道:「宮老大,這裏是司州人的地盤,你過界殺人就不怕得罪黃阿牛?還是收手吧。」

宮倍半裸上身露出塊塊肌肉,他一顫手中的九環刀,撞擊聲嗆嗆啷啷,怪笑道:「嗬喲,黃阿牛好亮的字型大小,他算哪根蔥?說好和陳登決鬥的,」扭頭瞪了眼亭上,「你別想逃!」回對藩宮道:「虧他一方豪傑,見到陳登就變成個兒乖乖,把爺給賣了!不就為二千個鐵工嘛,忍氣吞聲像個忪包跟進跟出,挨家挨戶的推薦,狗都比他強!跟着爺去造反,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不比做怎麼鐵工強過百倍?弟兄們你們說對不對?」「對呀!」

「小子,宮爺我把阿牛廢了,他的地盤爺接下了,怎地,算不算犯了江湖規矩?倒是你,」宮倍目爆凶光,走出幾步逼視藩宮道:「亮劍中立,為何又來插手?」

「一百零七個人打一個人,宮老大你好威風啊。」藩宮淡淡的一笑,又對陳登道:「你是我兄弟的大哥,我不救你,是不講義氣。我可以替你解圍,但你要答應不拿豫州流民撒氣。老實說我也是豫州人,咱豫州人可不是好欺負的。」

「放你娘的狗屁!」宮倍大罵一聲。

「沒人可以罵我娘。」藩宮目光冰寒,「你這是在找死!」

「爺罵了怎地?」宮倍怒吼著揮刀砍向藩宮。近前諸人喝聲齊攻。

刀劍棍叉頓時淹沒了藩宮。陳登忍住渾身的疼痛跳下地,喊道:「壯士小心,元龍來了!」頓有幾個大漢圍上來。哪知殺陣忽然移向河灘,陳登拖着瘸腿一路追趕,正自招架不住的時候,左手上的壓力陡然一輕。

藩宮笑道:「你自身難保還來幫架?這不給我添麻煩么。」踢起桿銅叉,嗖一聲擲出結束全部戰鬥。

陳登駭然,一地伏屍大都頭頂開洞,可他並沒有看到藩宮騰身飛起過,暗忖:難道他們拿腦袋往這人劍尖上去湊?

藩宮俯身在泗水裏洗凈劍上的血跡,把劍揣入懷中,起身道:「我對你說過的事,你還沒答應呢。」

陳登道:「壯士,我答應你絕不為難下邳難民。而且為了妥善安置這數十萬難民,我陳家已做出了一系列佈置,請壯士放心!還沒請教壯士高姓大名?」

藩宮仰首望月,搖搖頭道:「我為何要趕盡殺絕?……告辭。」走上矮丘拎起草簍轉眼間無影無蹤。

陳登追上兩步,道:「壯士!壯士!你那兄弟可是宣高?」跟上丘來,四顧無人,不由悵然唏噓。他默默的往回走去,不到兩里地就看到難民潮水般的往東南涌過去,不禁一個冷戰,不好!

陳瑀率領的五千營兵摧毀一個又一個難民聚,此刻已然殺過圯橋。

次日正午時分大地響雷,塵煙摩天,不知其數的騎兵激奮著敲心蹄鼓,沿着泗水從西北狂飈而來。正進出城門、上下葛嶧石橋的擔夫卒勇瞬間停動倏忽不見;下邳城牆上一隊槍兵正好巡邏到西門,把住齒堞向西探望,只見石橋上三騎並駕延延數百馳過;門卒忙把弔橋喀喀收起。

護城河外三里地,眾騎兵忽一下散開,中前列方一百二十騎,首將銀胄青錦斗鋒橫鞍正是中軍龍騎衛統領柯宇;左右鈎列各二百騎,分屬白袍龍雲、紅袍葛隨,插搶化林靜若天然。

嗒嗒蹄響,一匹赤褐龍駒從城南轉過來。

柯宇於馬上遙遙行禮,乃后喝:「掌旗!」

二騎出陣,鐵旗嘩張,右「臧」左「霸」,斗大丹書!

升到半高的弔橋快速落下。

「龍雲留守,柯宇葛隨與吾入城。」

「得令!」二鈎和圓,圍住內方。

鐵官府,陳舍迎引三騎來到一品堂。

「宣高!」陳登瘸腿吊臂迎了出來,站在堂前明鏡般的磚地上含笑看着臧霸。

「大哥,你受傷這麼重,快進屋裏去。」

「若非有人施救,你我兄弟就再也見不到了。」

「來前,我察看打聽過,貫頂而死六十餘人皆豫州司州流民中狠角色,救你那人的劍法當世罕有。大哥你看看是不是這路劍法……」臧霸轉對葛隨道:「凌鷹刺!」

葛隨應一聲回步拔劍,虛實紛刺,迷目間旋身颺起,鋒自九天殺下,刺一輕響劍尖插進二磚間縫。葛隨落地抽劍:「見笑!」

陳登驚噫:「嗬這,不過……感覺太快了點,那漢子的劍法似乎比你的慢了許多,哦是比你快,他一劍能刺翻五到六個,而且我看到他似乎沒跳起來過。」

引頸就戮梵天劍?臧霸心一動:大哥,藩宮?

「對了他說我是他兄弟的大哥,所以才出手相救。來來,大夥兒坐。上參茶!」

嗚嗚……後進傳過來奇怪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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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奴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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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山下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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