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此湖中沙洲極為隱密,老人家不管「湖庄」事務,只由兩名小童近身服侍,偶爾心血來潮,才會把幾個愛徒喚來輪流點撥武藝,其餘時候皆放牛吃草。

此一時節,秋氣高爽,「丹楓老人」人尚在江南留連不返,但幾個月前他老人家已手書一封送回「湖庄」,囑咐弟子們好生接待江南玉家的客人,似乎是「丹楓老人」與江南玉家的祖字輩有過極深的淵源,現下玉家子弟有難,人家求到他這兒來,身為長輩多少也就幫襯一些。

因此,「丹楓渚」上雖不見主人蹤影,卻有玉家貴客住下,如此算來,也已待下大半年了。

「我要出『丹楓渚』。」說話的男子一臉病氣,向來泛光的麥膚為着不明因素褪作蒼白,讓額間那點朱紅小痣格外顯色。

「我不能再待下去。我要出『丹楓渚』。」他又一次重申,從躺椅上翻身坐起,然而過大的動作教他腦中微暈,沒能立即站起。

「二哥,別激動、別衝動!唉唉唉,你這又何苦啊?」玉佳音趕忙收起摺扇,擋在後臉無一絲血色的玉澄佛面前,而一旁服侍的隨樂瞥見小爺以眼神示意,亦衝去合上房門,順道落閂。

玉澄佛一袖壓在左胸,心跳促急,快得發痛,他額與背已滲出薄汗,仍努力圍堵丹田那團炬火。這滋味太過熟悉了,是他的相思病。

玉佳音已見怪不怪,儘管着急,也不曉得如何幫上忙,只得嘆氣。「當初鐸元大哥要底下的人將那假消息散發出去,確實過分了些,但終究是為你好啊!你先是遭『蘇北十三路』所劫,后又落入『浪萍水榭』的花余紅手裏,這事到此一點不假,鐸元大哥僅是順水推舟,造出另一個假消息盡量傳開,說道『佛公子』失身於『浪萍水榭』主人,奪你童子身的女子身受渡化,不止自身長生不老,連血肉也變成仙丹妙藥,能強身、治病、增加功力。之所以傳出這般說法,一方面在幫你教訓那位花余紅、出口惡氣,另一方面便是要那些還敢打你主意的人,在尋不到你的同時,把注意力放在花余紅那兒。」

「你們不該瞞我!」玉澄佛后容緊繃,沉聲低喝了一句。

玉家早在好幾個月前就把謠言傳出,他一直不知,直到二十餘日前,玉佳音來到渚上探望他,不小心說溜嘴,他才知曉鐸元堂兄的手段。

得知此事的當晚,他不能成眠,在榻上翻來覆去,胸口絞痛難當,那樣的痛一陣陣興掀起來,然後是冷汗后激出驚人的體熱,他不能擋、不願擋,甘心就這麼痛著,最後似乎是疼得昏厥過去,在痛暈前腦中所殘存的影像,是那姑娘一身的琥珀紅衫、盈盈朝着他笑……

有時他會想,或許,那姑娘把某一部分的自己也渡進他體內,教他也痴癲起來,性情中多出某種從未有過的蠻氣。

玉佳音脖子微縮,搔搔頭道:「鐸元大哥不讓講的,他要眾人瞞你一個,就是怕又出亂子啊!你上回出事,好不容易脫離困境,一張嘴卻像蚌殼般死閉,啥兒也不願提,身上那塊家傳的澄玉也搞得不見蹤跡,那是你貼身之物,哪能隨便落入旁人手中?你曉得鐸元大哥性子的,他要查知的事,怎麼都有辦法弄明白。總之是花余紅下的手,鐸元大哥將她視作玉家大敵,哪會費心去憐惜什麼?」

「你們答應過我,要幫我尋到她的。」玉澄佛呼息寸長寸短,深瞳黑幽幽。「現下不必了,我親自找她去,我要出『丹楓渚』。」

他後悔了。萬般后侮啊!

那極盡纏綿的夜,他按著那胡漢子的指示,把迷毒種進她身體里。

他在鼓脹至極限的時候,與她深深交纏,灼火噴出,他的精血中有着相思之情,那些濃白的種子傾泄在她溫暖體內,他記得她多情的呢喃——

「今晚是我這輩子最快活的時候,可是……我卻沒辦法清醒……」

他從未有一刻如此後悔。

為一泯心中怒怨,他以那樣的方式懲治她,而此時此際,又怕江湖上那些盡信流言的惡人要一一纏上她,怕她要經歷與他相同的事,被劫掠、被捆綁、被……被分食……

他哪裏不懂了?他根本早已醒悟。

明明就心上有她,胸中被蠶食鯨吞,還硬撐著不願承認,結果是把自個兒折磨得半死。

「我一定得找到她。」灼灼地噴出氣息,他立起,一把推開玉佳音。

「公子爺,您別這樣啊!」隨樂揪著五官哀喊,實在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他隨在玉澄佛身旁服侍,主子的喜怒哀樂多少感受得到,隱約也知公子爺與那位「浪萍水榭」的主人有些難以向外人言明的關係和情愫。

「讓開。」玉澄佛沈眉冷目,神情執拗。

「二哥,你別擔心啊!咱們玉家的家傳澄玉既然在花余紅手中,一定要向她討回的,若找到她,會讓你知曉呀!」玉佳音狼狽地爬起身,還不忘對着隨樂直打暗號,要他也跟着附和。

哪裏料及,小隨樂像再也看不過去一般,緊閉雙目大喊:「公子爺,那位余紅姑娘其實幾日前就來到『湖庄』了!她想見你,可是主爺向『湖庄」主事的大爺請求過,絕不能隨便讓你見她,所以她等了又等、求過再求,怎麼也找不到上『丹楓渚』的路!她就在『湖庄』,您要見她,隨時能見的!」

「隨樂!」玉佳音大吼,可惜已然遲了。

玉澄佛先是一怔,身軀定在原處,跟着,他緩緩掉過身來,深黝的眸直勾勾鎖住自個兒的小堂弟。

他沒有大吼,但凌厲的目光已勝過任何一種張揚的怒氣,嚇得玉佳音雙腿顫個不停。

「是、是鐸元大哥的意思……我是無辜的,不干我的事呀!」玉佳音只得把罪全推到主事者身上。

這玩笑可開不起,佛不發火則罷,一旦發火,誰也沒好果子吃!

終於能再見他。

被「湖庄」的人領着上「丹楓渚」,花余紅內心竟忐忑起來,身子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彷彿毒已衝出手脈,在血液中泛香。

行過十餘里水路,舟只泊在渚邊,為她撐船領路的人留在舟上候着。

昨夜有雨,渚上的泥地仍濕軟不已,她秀足踏過,留下淺淺蓮印,朝建在不遠處的藤廬雅軒步近。

軒室中極為靜謐,空氣里尚嗅得出淡淡的泥腥味,她佇足環視,眸光一一掃過裏邊古樸生趣的擺設——細竹帘子、烏木躺椅、幾顆渾胖的素麵枕頭、幾件瞧得出年代久遠的青銅擺飾……最後,她臉容略偏,雙眸駐留在紫檀小几上的一塊澄玉。那是她的並蒂蓮玉,用來定情。

左胸重重一震,她低喘了聲,兩邊的手脈突顫。

她撫住胸口,在窗邊的烏木躺椅上落坐,好不容易穩住呼息,甫揚睫,那久違的男子原來一直立在她身後,等待她轉身。

四目相凝,迤邐而進的淡陽中飄浮着不知名的遊絲,女子翹睫輕扇,嘴角已漫笑。「你的眼力回復了?」

玉澄佛仍定定瞅着她,片刻才應。「是。」

花余紅螓首微點。「你體內的氣也已調理了?」

「是。」

她雙眸又眨,瞳底有幾分迷離,跟着,近乎嘆息地問:「那一晚,你將我拉進懷中,抱我、親我……其實在那時候,你已能瞧見,體內異能也已控制自如了,是不?」

「是。」后容微乎其微地綳了綳。那是春色無邊的綺麗夜,是他有生以來最恣意縱情的一晚。

花余紅笑了,一手輕敲著額際。「你主動與我歡愛,為的是要我放鬆戒心,把我迷得暈頭轉向,方便你逃出。」

眉間略蹙,玉澄佛嘴角深抿,未即刻回應她的話。

忽地思及何事一般,她眼角與蜜唇的笑漪竟漾得深了些,頷首又道:「是了,你說過的,那些教你放在心上的人要是欺了你,為難你,你怒恨難當,倘若不消那股子惡氣。要吃不下、睡不好,日日堵得心口難受。你那晚抱我,也是想整治我,所以在我身上種了迷毒。玉澄佛……你當真把我整慘了,可我很歡喜,你知道嗎?我很歡喜的……」他是把她擱在心頭了,因是他在意之人,若欺他、傷他,他心裏着實痛恨,才這麼對付她。

這姑娘就是有如此本事,不經意地撩弄、淡淡的幾句言語,足可攪得他神魂俱亂,教他永遠捉摸不住,又深受吸引。

「你……」嗓音太啞,啞得幾難出聲,玉澄佛咽了咽津唾潤澤,這才道:「你難道不問那是什麼毒?何人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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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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