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就是!他們這次趕着要見咱們頭兒,說來說去,不就因為咱們馬幫和玉家人馬走通了西南域外,雲秋丫頭也跟玉家大爺走起婚了。我聽我家男人說啊,連『星宿海』嚴老大那一大群強盜也被疏通,咱們『霸寨』可說是風生水起,旺得不得了,他『西嶺』氂牛幫見着眼紅,也想分杯羹吶!」

雲婉兒聽着,心裏仍急,還掙扎著欲要起身,婆婆忽地一把摟了她,皺紋滿布的手撫着她的發,嘆氣道——

「瞧,把你嚇成這模樣,可憐的姑娘……莫驚、莫慌,老天爺長眼,他們『西嶺』沒好下場的,早聽說他們氂牛幫不好好運貨、走貨,運的卻都是些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和小少年,把他們一個個全運往西北邊,然後再轉賣出去……唉,幸得那時你逃了,真被帶回『西嶺』,後果不敢想啊!」

傻姑娘,你還不知嗎?

你已經逃得遠遠的,逃到我懷裏……

男人如若低吟的話在她耳畔清楚響起。

心一抽,眸眶溫熱溫熱的,她吸吸鼻子,微哽咽道:「婆婆……大娘……我、我沒事……」女人們對她的恩情和愛護,她大恩不言謝,但感激之情已溢滿胸中。

「傻姑娘,嘴上說沒事,眼淚掉不停。大娘同你說,咱們『霸寨』女人儘管強悍了得,偶爾也得學着跟心愛的人撒撒嬌。你別逞強,咱們讓你靠,整個寨子全任你靠,不怕!」說着,心疼姑娘的眼淚也跟着掉不停了。

「你得好好的、乖乖的、開開心心的,不為咱們着想,也該為力哥兒着想啊!他沒了春花都消沉成那模樣,你再有差池,他要瘋的!」抓衣袖擦著濕漉漉的眼。

「婉兒乖,莫怕呀,嗚~~可憐的好姑娘,咱們壯你的膽,護着你!」

「大娘……婆婆……」雲婉兒早已淚流滿面,眸子註定要繼續浮腫下去。

這一天,外頭浸潤在金黃色的秋陽里,淡淡山嵐籠罩着不遠處的高山茶園,結束收成的玉米田開闊一片,孩子們帶着狗兒在休耕的田裏追逐嬉戲,而「霸寨」的女人們則哭成一團。

這一頭,在「霸寨」男人們聚集的寨中大堂上,因為幫主大人沒興緻留人用午飯,早早便與「西嶺」的來客將該談的事兒一舉談妥。

對方要求當真不少,除要「霸寨」相挺「西嶺」氂牛幫吃下西北高原的走貨生意外,連西南域外的好處也想拿。

更混帳的是,皇魁星似乎感覺得出「霸寨」執意要護住「雲仙」的氣魄,不論代價都得護住,而這一點很顯然助長了他的氣焰,既握得一手好牌,他自然不會虧待自己。

午時三刻剛過,「西嶺」的人跟在自家頭兒身後陸續跨出「霸寨」大堂。

他們離開時,除了與「霸寨」談妥往後分得的利益外,尚帶走三箱金條銀元,這才甘心立下一張「將江南舞妓『雲仙』歸讓給『霸寨』,從此與之再無瓜葛」的字據。

被佔了便宜,無妨,討得回來便好,而且得暗着來,不留下絲毫把柄或話柄。

傍晚時分,「西嶺」的十八騎在走了三個多時辰顛簸的土道后,決定策馬入楓林,在林中起帳歇息。

距離楓林不遠處的坡頂上,那些人一個接着一個冒出,佇馬觀望,夕陽在其背後,將他們靜靜打出一排剪影。

「你確定一個人對付得過去?」騎着棗紅大馬的幫主大人淡聲問。

「嗯。」巨漢低應,深目眯了眯。

幫主大人精麗的眸子也跟着一眯,在確認那十八騎皆進了林子后,她唇角翹起,閑聊般道:「一比十八,看起來贏面小得可憐,但你向來一個可抵二、三十個,我依舊看好你。」

隨行的其他人皆無話,對頭兒和巨漢所作的決定相挺到底。

幫主大人半玩笑又道:「想想,咱們許久不當惡人,如今被逼着當惡人、逛一趟回頭路,那也是千百個不願意,但既然要當,就得惡到底。」一頓,陰狠之色浮上眉眸。

她涼薄笑。「去吧。一個都別留。」

巨漢沒再應聲,他策馬跑下山坡,入楓林。

兩刻鐘不到,他便策馬又出。

候在坡頂上的同伴見大事底定,有三、四個趕去幫忙把今日被帶走的三箱金條銀元拖將出來,眾人隨即揚長離去。

自此以後,再也沒誰見過「西嶺」那十八騎人馬……

夜深沉。

雲婉兒今晚在第三回來到那處大石屋時,終於瞧見屋中點起幽微燭光。

白日時候,大娘和婆婆們摟着她哭過一陣之後,很快便振奮起來,在盯着她把自個兒餵飽喝足了,她們搬來好幾簍剛採收不久的蔥頭,一群女人家就在她屋后空地坐成一圈,拿刀取砧板,一塊兒切蔥末來了。因為今年蔥頭收成太好,多出來的蔥頭有些曬乾儲存着,有些則拿來切末,然後再下大鍋油炸,撈起來瀝過油就成了油蔥酥,能保存很長時候。

這一整天,她被她們守得緊緊的,生怕她真要跑去寨中大堂蹚那趟渾水,連她上茅房也有人陪着。

直到過了中午,山子跑來傳消息,她才知道「西嶺」的人馬全都走光,而幫主大人也領着十來名好漢出寨,當中就有她所牽掛的那一個。至於他們出寨的目的,沒誰說得清楚。

大娘和婆婆們留到與她用過晚飯後才陸續離去。

忙了一天,她燒水簡單地清洗過身子,把臉容、四肢都洗凈,確實該上炕休息,但躺在炕上,她翻來覆去,有什麼一直梗在心頭,沉甸甸的,如何也無法合睫安睡。

待她意會過來,人已經來到男人的大石屋前。

但屋子裏黑黝黝,裏邊沒有人。

找不到人,她咬着唇在山徑上來來回回地徘徊,沿途幾戶人家都安歇了,晚夜的風拂得她長發飄亂,她不覺冷,只是靜默默在自己的小石屋和他的大石屋之間遊盪,隱約聽到狗兒低吠和蟲鳴聲。

終於,屋中燃起火光。

她徐慢地吁出長長的一口氣,才驚覺那股灼氣已堵著心口一整天。

想見他,一定得見到他啊!

也管不了這麼晚闖進男人屋子裏妥不妥當,見着燈火,盼了一整日的急迫在血液里囂騰,雲婉兒步履略促地往裏邊去,幾乎是撩起裙擺小跑起來。

然而,燃起燈火的前廳沒見着人,屋后也沒有,她尋覓著,持着一盞小油燈四處找呀找、覓呀覓,竟然在灶間發現男人蹤影。

他身形巨碩,剎那間抓住她的眼,緊緊抓牢了。

清冷的月光從灶間那扇大窗灑進,皎光染了他半身。

他立在及人腰高的大水缸前,上衣脫至一半,虎背與熊腰都已露出,瞧那樣子是打算就著缸里的冷水清洗身軀。

「誰?」甫發現有人踏人,力千鈞峻厲的面容陡地朝聲源側轉過去,在隱微的幽光中看見那抹窈窕身影。

「啊!」雲婉兒不禁輕呼了聲,腳步頓了頓。

她心頭一震,因男人此刻神態狠厲。

前所未見的狠厲,濃眉如兩道疾箭飛掠,唇與顎死綳,他鼻翼明顯歙張著,兩丸深瞳像臨陣對敵般精銳無比地瞠視。

儘管如此,一切驚疑在瞧清楚他頰面和衣衫上的點點血跡后,全都化作深濃的憂慮。

「你受傷了?!」她臉色驀地發白,纖瘦身影好快地挪移過來。

放下小油燈,她也管不得羞不羞澀,趕忙趨近幫他將脫至一半的衣衫七手八腳扯下來,這時才驚覺到,他的上衣竟染著不少鮮血,或大或小,東一塊、西一片的,腥味在她鼻間瀰漫。

「老天——」雲婉兒快暈厥了,不是因為血腥味過濃,而是憂心他受傷。

「不是我的……」力千鈞低喃一句,但似乎沒能成功將意思傳達給她,只見姑娘眸光緊切地在他身上穿梭,急着要尋出他的傷處。

他左胸絞緊,極快又道:「那些血不是我的……嗯,大部分都不是我的。」

她不該在此時出現。

他今日在楓林里干下惡事,幹得暢快淋漓且毫無躊躇之意,只覺無比痛快,渾身肌筋尚處在緊繃狀態,這模樣的他可怖至極,她不該來啊!

但是,心裏雖曉得情況不太妙,當姑娘拉着他硬邦邦的臂膀要他坐下時,他仍乖乖依着她的話動作,沒辦法說出要她走開的話。

「我沒事。真的。」他沉聲再道,目光離不開她的臉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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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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