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下之敵

第九章 天下之敵

江湖一時好生熱鬧。

熱鬧,自然會有熱鬧的理由。少部分人帶動大部分人的激情,少部分事推動大部分事的發展,這便成了熱鬧。

少部分人,自然是江湖中的絕世高人,絕世英豪,絕世梟雄,還有,絕世美人。美人是催化劑,一切事物的摧化劑。

美人是影子,在歷史如鏡一般的長河裏隱隱閃動。

少部分人,導演着全部大事,大部分人,追隨着少部分人的腳步,演繹著全部大事。

這當前的第一件大事,自然就是武林大會。武林大會是江湖人的事,江湖人的大事。儘管大會有不少規矩,想要買到大會的入場券十分不易,如果要入選大會競賽選手,更是要歷經過五關斬六將的層層考驗,就算你想在大會開幕式上來個友情表演,亦是要施盡渾身解數,想死一大片腦細胞,闖過重重關口,最終,幾百名友情演出待定人員還得耐心等待一群食古不化的老頑固們的投票表決。

但她的廣泛性、刺激性、興趣性卻仍然獲得了江湖人氏的喜愛,吸引了江湖人氏的眼球,取得了江湖中全民性的廣泛支持。何況這屆武林大會更推出了最優惠政策,除了開幕式照舊外,免費入場觀看,免卻測試入賽,你只要有心有力,有膽有色,就可以上場在千百萬人面前與人打上一架。

當然,也就是這麼一說,真正要上場去跟高來高去,雲里霧裏的奇人異士當面過招,也只是於心裏想想而已。畢竟,一個人只有一個腦袋。「掉腦袋只不過碗口大的疤」,「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這些話是在悲壯無奈的時候說給人聽的,不必要的犧牲只能換來世人的鄙視。

文天祥如果不是被俘零汀洋后從容就義,而是在太平洋冬泳時被淹死,你會有什麼看法?但是,就是這麼一說,更調動了江湖人氏的積極性。因為大家都得到了重視。一個人也許不怕辱罵責難,毆打暴揍,但卻絕對怕沒人重視,怕沒人重視的感覺。人活一口氣,佛爭一柱香,不管這口氣是自己掙的還是別人給的。但有了這口氣,便已足矣。

這屆武林大會因故提前召開,這個故,便是比翼劍,便是天魔解體**,便是李壞。

武林大會理事會各成員,包括少林,武當,丐幫,唐門,青城,為了體現真正的民主,逍遙門亦坐上了客卿一席,享有理事會成員的平等待遇。這六大理事經過三輪的聚會討論研究,一致通過將李壞列為此次大會的焦點。

因為慧空禪師提出,武林大會是矛盾,既然是矛盾,就要抓住矛盾的核心和本質。與會人員一致認為,慧空禪師的觀點十分深刻,十分現實,十分全面,比翼劍是李壞的,天魔解體**是李壞的,抓住了李壞自然而然便抓住了一切,遂一致表示欣然贊同。

接下來便是研究出一個主題。大家都是講道理的人,自然不能起無名之師。又經過一番唇槍舌戰式的激烈討論,主題暫時定了下來,便是「嵩山迎新年茶話會暨推陳出新領袖群倫除魔衛道誓師大會」。長是長了一點,但也算得上差強人意,不失偏頗。本想弄個第二十一屆七十五屆,但與會人員俱皆年邁精衰,除了武功和聲望外,別的東西都忘得差不多了,遂作罷。

議定了這個主題,慧空禪師即招呼門下眾僧去製作橫幅,以便擇良日懸掛,同時將會議精神列成書面材料向「江湖聯盟」的林惜羽彙報。孰料,這一眾江湖中的頭頭腦腦,想白了一頭白髮,爭破了好幾張老嘴才研究出來的完美方案,竟然遭到了林惜羽的全盤否定,只因為林惜羽是唐小水的朋友,好朋友,而唐小水是清兒的小姐,關係非同一般的小姐。

清兒以前心裏只有小姐,現在,心裏又多了李壞。所以,唐小水終於涉足江湖。這更是一件大事。

在一些人心裏,唐小水涉足江湖比武林大會更有衝擊力和誘惑性。無數人想一睹仙顏,隊伍幾乎從成都排到了洛陽,卻無一人有幸得見,甚至連唐小水的衣角都未抓到一片。

翠林幽築。

小橋流水,青山掩映,景色之美,之雅,勝似瓊樓仙境,塵世間已再無詞語能夠形容。此地只應天上有,人間何幸能擁之?幽靜翠林之中,兩個絕世嬌嬈正悠閑漫步,身姿風采,飄逸若仙。

林惜羽道:「水兒,你真是神通廣大,江湖中人人想一睹你這『夢中仙』的絕世風采,卻仍讓你神不知鬼不覺地脫開了身。」唐小水輕笑一聲道:「羽姐取笑了,在你這真正的仙子面前,水兒豈敢稍有僭越。水兒只是一時調皮,耍了一計『暗渡陳倉』罷,卻不知清兒現在行程如何?」

林惜羽道:「好一個『暗渡陳倉』,清兒精靈透頂,人小鬼大,一定會安然抵達洛陽。」唐小水道:「水兒無事不登羽姐的仙殿,還望羽姐不要責怪。」

林惜羽笑道:「水兒的慧心終於失守了。」唐小水頓時滿面飛霞,神情嬌羞無限,誘人之極。幸好李壞不在此地,否則,這世上便又要多上一個失心瘋了。

唐小水道:「水兒只不過是想為清兒略盡心力而已,羽姐又何須多心。」林惜羽道:「我什麼都沒說,水兒又何必緊張。」唐小水心裏一陣茫然,秀美之極的雙目之前頓起一片迷霧,李壞啊李壞,你真是害我不淺。

一品福地。南宮傷雙手捧著一張李壞的通緝令,兩眼大睜,口裏喃喃**叨:「凶神出世——天性奇淫——李壞啊李壞,看來你還真是壞透了。」頓時笑得前仰後合。

南宮纖纖滿面慍怒,嬌喝道:「有什麼好笑的,不許笑。」南宮傷一面暴笑,一面上氣不結下氣地道:「有趣,實在太有趣了。」南宮纖纖秀目向南宮傷一瞪,伸手一把抓過其手裏的通緝令,正待撕個粉碎,卻忽地停了下來,細心地將通緝令對摺疊好,揣入懷裏,轉首向司空晴道:「司空叔叔,煩你派些人手,將張貼於洛陽城中李公子的通緝令全部撕了下來,就地銷毀,切莫要漏過一張。」司空晴應了一聲,一言不發,走了出去。現在滿屋子硝煙味,他可不想再多說一句話,以免惹來「滅頂」之災。

郭秀芷望着司空睛離去的背影,怔怔地出神。忽道:「這個李壞我好象在哪裏見過。」南宮傷與南宮纖纖俱皆一震,滿臉詫異。郭秀芷身為官家小姐,平時大門不出,小門不邁,若是李壞說見過郭秀芷,依他那色中餓鬼的不凡本領,自是並不奇怪。只是郭秀芷說見過李壞,這卻是讓人難以相信。

南宮傷笑道:「莫不是郭小姐在夢中見過不成?哈哈,恭喜恭喜,恭喜郭小姐見到夢中情人,真是謝天謝地,那我可就自由解放了。」南宮纖纖罵道:「你亂嚼什麼舌根,自己的女人卻要死命向別人身上推,真算不得是男人。」心道,你不要老婆現在我可不再關心,只是,你往李壞身上推卻是萬萬不行。

郭秀芷仍作皺眉苦思狀,模樣十分可愛。忽地,郭秀芷嬌軀一震,秀目內透出駭異神色。她終於想起自己於何地見過李壞了!

洛陽城鳳鳴樓。密室。暈黃的燈光下,一道士打扮的中年人靜立室中,面目寧和,看不出半點表情波動和心中所想,赫然是青城「神霞子」觀雲。

忽地,密室門外傳來了三次輕微的叩擊聲,每次三下,極富節奏。室內之人輕輕咳嗽一聲,隨着「吱呀」一聲輕響,走進一個黑衣勁裝的清秀麗人,卻是「鳴鳳四艷」之一秋雲。秋雲蓮步緊密,走近「仙霞子」,正待恭身行禮,「仙霞子」揮手道:「不必多禮,直說無妨。」

秋雲應了一聲,道:「武林大會將於下月十五於嵩山少林寺前召開,據我們探得的消息,目前大部分主要人物已抵達洛陽,計有武當沖虛道人及其弟子鄭青松,唐門唐三先生,丐幫幫主「俠丐」戚天,逍遙門副門主「絕殺」郭瘋,大漢堂孟高峰已於關內現出蹤跡。據傳,唐門大小姐唐小水亦已至洛陽之地,只是屬下從未見其真人,不敢肯定。」

「仙霞子」唔了一聲,道:「李壞呢?」秋雲道:「說也奇怪,這些天李壞卻是蹤影全無。李壞初抵洛陽時,爛衣破衫,招搖過市,惟恐天下人不知他的大駕光臨。不過,自從洛陽各處貼出這張通緝令后,他便消失了。」說罷由懷裏掏出一張畫像,遞了過去。

「仙霞子」凝視半晌,問道:「秋雲,你精通畫技,可曾瞧出這張畫有何特異之處?」秋雲道:「請恕秋雲放肆。畫像之人畫工十分精湛,尤其是人物形象特徵十分傳神,將李壞此人畫得活靈活現,見過此畫像之人,只要再見到李壞,斷然不會認錯。只是此人着筆細膩,似含有隱隱情思,屬下大膽推測,此人極有可能是女子。」

「仙霞子」哦了一聲,道:「女子?逍遙門一直欲活擒李壞,自然不會如此打草驚蛇,多此一舉。諸如少林武當此類正道人氏,一直以俠義光明自居,更不會做出這種無聊之事。」稍微一頓,又道:「秋雲,你有什麼看法?」

秋雲道:「秋雲認為,此人盡洛陽之地張貼通緝令,明處看來,似是在貶低李壞,暗中之意卻是在示李壞以警。」「仙霞子」點了點頭,道:「說得好,這實是大有可能。不管這畫像之人是誰,定是敵非友,看來這李壞除了南宮世家,還另有強援,此事定要查個清楚。還有唐小水,亦是關鍵之人,不可掉以輕心。李壞如今身懷魔門秘辛,得之者受益無窮,已成為多方矚目的對象。賢人說得好:「先下手為強」!」若是讓仙霞子得知李壞吃了背負天書的洛水神龜,不知要作何表情。

戌時,繁鬧的洛陽城漸漸隱入暗夜。華燈初上,穿城而過的洛水旁一片燈火通明,亮若白晝。城中的休閑樂處,一大半毗洛水而鄰,陣陣笙竹入耳,琴瑟齊鳴,延伸著晝間的活力與生氣。

《五行大義》中說,干支是大撓創製的。大撓「采五行之情,占斗機所建,始作甲乙以名日,謂之干,作子丑以名月,謂之支。有事於天則用日,有事於地則用月,陰陽之別,故有枝幹名也。」

十二地支之中,戌是滅的意思,指萬物老極而成熟。老極而成熟,似是透著收穫的喜悅,其實質卻是新陳代謝,寓意著一種消亡和新生。易容改名后的李壞與趙田沿洛水之流,逆上散步。日間於「風雲客棧」,趙田費了好一番口舌,眼看就要挑起武當與華山之間的怨隙,好好地看上一場熱鬧,孰料,一陣劍拔弩張的緊張對峙之後,華山「風雷劍」卓勁秋竟收心凝神,不顧而去,白白浪費了感情。

趙田瞧著洛水兩岸鶯歌燕舞之景,沒來由的心頭又起怒忿,罵道:「這卓勁秋枉稱「風雷劍」這麼威風八面的外號,竟如此膽小怕事,讓人失望。真——真不是男人。」李壞心道,這卓勁秋老成持重,處變化而不驚,受輕辱而不亂,實不簡單。心中如此想法,卻不能說了出來,以免在燃燒着憤怒之火的趙田身上再倒上一桶油。

李壞見趙田心情不佳,便想攜趙田去逛逛柳巷,放放煙花,轉轉青樓,休閑休閑,當然,主角非趙田而是自己。一番曲折影射的言語試探之下,卻發現趙田對此類天下樂土竟無絲毫興趣,李壞只得暗自嗟嘆不已,心裏直怨交友不慎。

孰料,趙田對樂土不對胃口,卻對洛水興緻甚濃,硬纏着李壞去漫步洛水之畔。本來李壞眼不見心不煩,現在卻引火燒身,心中叫苦不迭。此舉實是在考驗他李大色鬼的忍耐之功,眼見鶯鶯燕燕,耳聞輕歌浪語,試問他色鬼本色,不是折磨卻又是什麼?李壞忽然想起了成都府的鳴鳳閣。夏荷的似火熱情,痴迷纏綿,化作一幅幅誘人至極的圖畫,倒映至腦中,晃動在眼前。

李壞心裏更不痛快,側首見趙田輕怒含愁,竟是像極了清兒,才發覺自己對清兒竟生出了如斯深厚的感情,心中一震。神思愰惚之間,不自禁地側移半步,向趙田緊緊靠去,伸手摟過趙田的脖子,但覺入手處細膩滑嫩,心下奇怪,卻因為心有所系,不曾作深處想法。

趙田不提防之下,被李壞摟住脖子,吃了一驚,左手向上使勁一掀,扳開了李壞附過來的右手,像受了驚嚇的兔子一般向前標了幾米,大聲道:「你——你要幹什麼?這麼無禮!」李壞被趙田一喝,回過神來,笑道:「無禮?你又不是女子,我亦不是龍陽君,哪裏來的這麼多無禮。你這小鬼頭奇怪之處甚多,莫不是敵方派出的姦細前來刺探緊要軍情?快快走了過來,讓我好好檢驗檢驗。」

趙田亦覺得自己有點神經過敏,將頭一垂,似是不好意思,腳下卻未挪動半步,道:「這麼噁心的話你也說得出口?你以為你是朱元璋,肩負社稷之任,亦或是李壞,身藏比翼劍之秘?」頓了一頓,抬起頭來,大聲叫道:「還有,不可再叫我小鬼,否則,否則,哼哼,休怪本少爺不講兄弟情面。」

李壞口中的龍陽君,便是現時代的同性戀了。漢代時期的「龍陽」、「餘桃」、「斷袖」等歷史典故膾炙人口,於江湖中流傳甚廣,趙田雖然年少,但久歷江湖,知曉其事亦不算怪。史載龍陽君為魏王「拂枕席」,彌子瑕與衛靈公「分桃而食」,漢哀帝與董賢共寢,董賢壓住了皇帝的袖子,皇帝不忍驚醒他,「斷袖而起」。自此,「龍陽」、「餘桃」、「斷袖」便成了同性戀的代名詞。

李壞心裏一驚,這趙田三番五次在自己面前提及李壞之事,莫非真的是為了比翼劍及那天魔解體**而來?這易容之術,除了自己引以為傲之外,旁人卻從來無人恭維半句,若是熟悉自己之人,自是可輕易認出。李壞越想越不對勁,厲目向趙田上下巡視。趙田被李壞看得渾身發毛,又退了幾步,驚道:「你——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李壞道:「趙兄對李壞這麼感興趣?」趙田聽到李壞之名,像吃了刺激性的東西一般興奮起來,道:「這是當然,如此江湖之上,又豈會有對李壞不感興趣之人。若是沐兄對李壞不來電,又為何前來洛陽?」李壞見趙田神情真摯,實不含半點包藏禍心之樣,心下稍釋,點頭道:「這倒是有理,李壞身懷絕大秘密,誰都願得之而後快。」

趙田道:「沐兄此言差矣,天下異寶,唯有緣者得之,比翼劍既為李壞所得,他人又怎能強求?」李壞佩服道:「趙兄果然是男子漢大丈夫!」趙田誓言滿滿地道:「李壞殺四凶,斗逍遙門,何等英雄行徑,就算身懷天魔解體**又如何?寶物功法,盡皆死物,善人用之則善,惡人用之則惡,這種道理,稍通情理之人都能明曉。我想與李壞打上一架,只是心中仰慕而已,又豈會有其他想法。」

李壞心情激蕩,似乎以前的一切不如意之處,已隨着趙田這一番知己之言,化入眼前這波光蕩漾的洛水之中,隨波流逝,再無半點存余。忽地,右首不遠處響起「啪啪」的清脆掌聲,隨即一把陰沉的聲音傳入李壞與趙田的耳中:「兩位小兄真是俠肝義膽,識見獨到,郭某真是感動。」

李壞與趙田俱是一愕,轉首望去,但見身右五米之外峭立着一個高瘦精幹,身着長衫的黑衣人,四十至五十間年紀,面如鐵石,口中說着感動,面上卻毫無半點情感波動,似已不屬塵世中人。河風襲襲,吹得此君長袖輕盪,更顯得此君傲立的身軀如標槍一般筆直,顯是性格堅毅,冷酷無情之人。

李壞心頭一震,認出此君的身份,竟是逍遙門副門主,「絕殺」郭瘋。逍遙門門主「長河孤鷹」獨孤鴻,從未在江湖中現身,便如謎一般。所以,「絕殺」郭瘋雖身為副門主,其實大權獨攬,逍遙門內外大小事務,十有**由此君決策。此人天生冷酷,修為超絕,手下從無活口,便如劊子手一般無情,江湖人聞名膽喪,遂稱之為「絕殺」,足見此君的兇殘暴虐。

李壞於幾年前對逍遙門一番明查暗訪,曾與「絕殺」郭瘋多次朝面,自是一眼便能認出。只不知此君可曾發覺自己的真面目,若是如此,那可大事不妙。傳言「霸刀」敗亡於自己的天魔解體**之下,雖然事實並非如此,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筆糊塗帳自然要算到自己的頭上。何況自己還誅了柔水堂堂主「玉面飛狐」展玉樹,廢了金風堂堂主「閃電劍」雷罡,實已與逍遙門之間形成滔天之仇,除了用鮮血來洗卻,應是別無他法。

李壞暗忖,就算功力全盛時期,亦是要遜上眼前這「絕殺」一籌,目前只餘三成功力,這趙田自然不算強援,更不宜力拚,只得打打馬虎眼,祈禱自己並未露出馬腳,矇混過關了。

黃河神龜峽。峽谷開闊的入口處,一潭清水明澈見底,汩汩流淌,仰眼而望,峽谷呈神人兩條巨腿倒立之勢,兩側懸崖峭壁陡立,前路突斷,一道通天木梯凌駕潭水之上,似是通往神秘的天際。

急促的馬蹄聲響處,西北方低峰盡處,疾雷驚電般奔出八人八騎,俱皆肩闊體厚,身形雄偉,滿面滄桑之色,顯是因為連日趕路,極具倦色。雄跨於健馬厚背之上八名大漢向前張望,但見前方十餘丈處清澈明透的潭水,面露喜色,頓時盡情呼嘯出聲,極為興奮。嘹亮渾厚的呼嘯聲響徹於眼前近似封閉之場所,回聲極巨,隆隆作響,震蕩的聲波沿峭壁而上,直衝雲霄,驚起漫天飛鳥亂翔,遍地獸類逐奔。

當首一名神情風采最著的大漢又是一聲奔雷般的長嘯,忽地雙腿微挾健馬身側,稍作借力,頓時飛身而起,直躍出三丈高,十餘丈遠,直如傲翔的鷂鷹一般,於空中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待飛至潭水近處,不見有何動作,身形忽地一頓,竟筆直向下隕落,一如雄鷹撲兔,迅捷之極,不偏不倚,正好墜於一潭清水之前。其餘幾名大漢見狀由衷贊道:「堂主,好一個「鷹翔九天」!」

那被眾人稱作堂主的大漢哈哈大笑,俯下身子,一雙大手掌心向上,捧起潭水便向臉部遍灑,直灑了十幾把,這才立起身來,豪聲道:「爽快!爽快之極!」面上水珠兀自向地面滴落,卻全然不顧,實是豪放之極。其餘七名大漢紛紛效尤,俱皆不甘落後,一時間身形此起彼落,向潭水疾撲過去,頓時嘩嘩的水聲不絕於耳,半晌方歇。

一個面目稍為清朗的漢子走近那位堂主,清聲道:「堂主,依此地之景,應是黃河三門峽之神龜峽入口斷潭無疑。我們幾日幾夜急奔,已至黃河,沿此峽穿渡過河,再向正南行五十里余,就可達洛陽之地。」這清朗的漢子約莫四十左右年紀,長眉鳳目,額頭高而亮堂,極富智慧,顯是智囊一類的非凡人物。

那堂主沉穩地頜了頜首,仰首望了望天色,道:「很好,路遠遙果不愧行遍天下的「千里行雲」之稱,此種地方都記於腦中。我們連日奔波勞累,讓各位兄弟受苦了。如今天色尚早,咱們就到前方尋一家客棧,痛痛快快地喝上幾斤酒,再好好歇息一晚,明日再趕路罷。」

一位滿面髯須的漢子粗聲道:「堂主,你把那位好朋友說得如神仙般豪情灑脫,我札尹木真想一氣奔到他面前,好好結交一番。」眾大漢紛紛附和,神情極為激動。那堂主面露懷**神色,似是在回憶美好往景,道:「這位朋友我雖只是一面之交,但卻直似相識了一輩子,這種內心實感,世間言語豈能形容其萬一。」說罷面露關切之色,道:「這位朋友目前處於危難之中,我孟某人自當竭盡全力,與之並肩作戰,這才不負相交之誼。」

眾大漢俱皆點頭不已,都說理應如此。札尹木粗聲道:「堂主,我們如今滿心祈望,真想知道這位朋友的身份,總勝過對此一無所知的茫然。」堂主道:「自是應該與你們好好細說一番,只是這幾天緊急趕路,不曾得空,稍候尋到客棧,我們便暢談成歡。」稍微一頓,又道:「你們見我剛才施的輕功「鷹翔九天」,有何感想?」

眾人一怔。「千里行雲」路遠遙道:「堂主的「鷹翔九天」,至少已至九重境界,雖不能說獨步於天下,但放眼如今江湖之中,應是少有人及。」塞外漢子直言直語,口中所說便是心中所想,雖是恭維之言,仍是坦誠無比,讓人覺不出一絲誇張之意。

堂主道:「孟某從不以輕功自詡,卻對「鷹翔九天」卻一直甚為自負,不過,比之這位朋友的輕功修為卻遠遠不及。」眾人一時心下駭然。比「鷹翔九天」還要強上幾倍的輕功,他們連想都不敢想。那堂主又道:「其實這位朋友你們應是聞名於耳。如今江湖之中,風起雲湧,你們應知曉這其中的關鍵所在。」

札尹木驚道:「比翼劍?」那堂主不置於否,路遠遙恍然道:「原來堂主口中的朋友,便是如今江湖中的主角李壞。」那堂主沉面不語,顯是默認。此人不愧身為智囊,心思縝密,一口道出這堂主心中所想。毫無疑問,這堂主便是塞北大漢堂「一柱擎天」孟高峰。

忽地,清潭之上的木梯盡處一把陰沉的聲音響起:「李壞在哪裏?」短短的幾個字還未說完,只見衝天的一道身影由遠及近,快若鬼魅,巨梟一般凌潭飛來,瞬間已然飛過幾丈方圓的清潭,立於孟高峰等人面前,一雙細目厲芒勁射,卻是射向「千里行雲」路遠遙,想必是他將眾人言語清晰聽於耳里,李壞之名由路遠遙口中道出。此人於如斯遠的距離,竟能分辨出語言所出之人,功力實是駭人聽聞。

孟高峰虎目直視過去,見面前此人年屆六十,面容清矍,身形極為瘦小,渾身上下透出一股說不出的詭秘之氣,心裏一凜,拱手道:「在下孟高峰,不知這位前輩詢問李壞卻有何事?」

那瘦小老者並不還禮,陰聲道:「你只須將李壞如今藏身之處說出便是,廢話少說,更不要多問。」這老者面對八位功力不凡的大漢堂精銳,竟仍是如斯強橫,顯是自視甚高,有恃無恐,孟高峰名震江湖,他竟是聞所未聞。孟高峰表情不變,其餘幾名漢子卻不堪受氣,大聲呼喝,這些大漢堂精英南征北戰,威震大漠,一直高高在上,哪曾受過如此輕慢和威脅。

那老者揚手便是一掌擊出,竟不帶絲毫掌風。孟高峰一驚,一記劈空掌力封將過去,卻仍是遲了一步,只聽札尹木悶哼一聲,顯是已受內功。孟高峰一驚更甚,此人竟於自己面前,無聲無息地出掌傷人,此等功力,真是驚世駭俗,怎麼江湖之中從未聞及此人之名。心裏卻被激起無窮鬥志,揮手摒退眾人,右拳緊握,向對面老者直擊過去,拳風起處,風雷隱隱,霸氣不凡。

那老者又是輕輕一掌,推向孟高峰雄渾的一拳。孟高峰但覺心頭一窒,一股陰柔的內勁竟透體而入,頓時全身泛起冰涼之感。那老者亦被孟高峰洶湧的拳勁擊退三步,滿面驚異,顯是未曾想及孟高峰竟有如斯功力。

孟高峰功運全身,冰涼之感立消,心下暗忖,此人的掌勁竟能穿透自己的拳風而入,實是怪異。忽地電光火石般泛起一絲印象,心裏一震,沉聲道:「柔冰魅掌!你用的是柔冰魅掌!你是魔門之人!」

洛水流逝,不知流卻了多少年,更不知還要流上多少年。

在大自然面前,人總是渺小若塵埃。

一湖清水,一座高山,一條小路,一間石屋,無不比人有更深遠的張力和生命力。可笑的是,一個人總是認為,只要他走出那間石屋,涉過那條小路,攀上那高山之巔,再喝上一口湖中的清水,他便擁有了這一切。可是,湖水仍舊是湖水,高山依舊是高山,人仍舊是人。

這便道出了一個很玄妙的話題。似乎所有的物質活動,都是為了心理的感覺而服務。因為心裏的種種**想和**,人便有了無休止的現實活動和無窮實踐。

李壞望着眼前似乎已流淌過千百世卻亘古不變的洛水,心裏泛起一絲灑脫之意。

大丈夫,生當盡歡,死亦無憾。

生當盡歡,死亦無憾!

便如眼前之洛水,又幾曾為了河岸的懇求和堵隔,河畔青木的凄怨輕訴而稍停奔流的腳步!逝者如斯,不舍晝夜。若不能瀟灑行路,哪對得起眼前大好時光。

李壞一時心如明鏡,纖塵不染,體內阻塞的內息便如洛水般緩緩流溢,清明透凈的眼前忽地現出一雙蘊含無限睿智而深徹的慧眼,似是滿含佳許,又似滿含期望。

李壞心裏如波濤洶湧般震蕩,眼前幻象頓如夢影一般消失無蹤,如水流般流轉的內息亦隨之停卻下來。李壞回過神來,覺得剛才那一雙眼睛,似是已穿透自己的所有思想,更將無限神秘由雙眼注入自己體內。心下駭異不已,暗查內息,發現竟又恢復了兩成,心裏一喜。又覺體內真氣似有些許變化,卻不知其具體。

李壞拋開心中所想,大步走至洛水旁,用神秘而清透的洛水洗卻面上蹩腳的易容,只覺心情舒暢,十分爽快,清嘯一聲,向「絕殺」步了過去。

「絕殺」滿面驚疑之色,陰沉不定,一對厲目向李壞上下掃視。趙田更是一眼不眨地向李壞直視,顯是心情十分激動。

李壞朗笑一聲,道:「幾年不見,郭副門主風采依舊,在下十分欽佩。」

「絕殺」疑問滿腹,見李壞於頃刻間便如脫胎換骨一般,實是想不透其中的玄秘。陰聲道:「李公子真是好記性。公子雙目神光隱隱,卻不知變從何來?」

李壞暗忖,如今之勢,最好編言改語,神秘化之,將這煞星駭走更是再妙不過。清咳一聲,緩緩向「絕殺」踱了兩步,負手而立,將手向前一指,悠然道:「郭副門主可瞧出眼前洛水的神秘之處?」

「絕殺」見李壞竟向自己走了過來,心裏一驚,忙向外疾退幾步,待聽聞李壞說出這般莫名其妙的話,更是吃驚,道:「還望公子賜教。」李壞心裏暗暗好笑,想不到這「絕殺」橫行一世,卻被自己裝神弄鬼唬住,回首一望,見趙田亦是滿面崇拜之色,更覺有趣。

李壞緩緩移身,步向洛水之畔,道:「昔日佛門先祖達摩大師,面壁十年,終於得悟至道,道教開山之張道陵先師,清修數十載,駕鶴西去,諸如此類先例舉不舉勝。由此可知,在遙遠的天那邊,應有一處常人無法想像的美妙世界。」

「絕殺」面色變化不定,道:「這種常識,凡人皆知,莫非公子有何感悟?」

斷潭之邊,陰風凜凜。

清瘦老者見孟高峰竟識得魔門絕技,面目一沉,殺機立起,陰聲道:「小子既知聖門之人現身,還不束手就擒。」孟高峰見隱伏百年的魔門竟於此現出蹤跡,目標便是李壞,心裏忖度,看來當日劍門關之事,已是傳得沸沸揚揚,竟將魔門之人引了出來。雖猜不出魔門尋覓李壞的目的,但見這老者陰冷無比,面色不善,想必定有圖謀。

孟高峰心**至此,抽刀出身,豪聲道:「孟高峰笑傲天下,從不知一個懼字,魔門之人又能如何,就算你們魔門老祖畢風寒親臨,孟某亦要橫刀立馬!前輩如何稱呼,孟某刀下從不殺無名之人。」豪聲於空間震蕩不已,氣勢不凡。

殘陽收斂了最後一束黯淡的光線,天色轉暗,斷潭之上輕霧漫起,漸漸籠罩清潭四圍區域,兩側陡峭的山壁斜插上天,益顯出一種詭秘的氣氛。

那老者冷哼一聲,道:「真是不知死活。名字此種俗物,老夫早已忘卻,你可稱我作孤獨人,以免到了鬼府不知作何言語。」哼聲十分尖厲,眾人聞之耳膜欲裂,心神不安,顯是隱含魔門秘功發出。

孟高峰功力深厚,絲毫不受影響,向後揮了揮手,眾大漢向後遠遠退去,俱知這是他們敬愛的堂主孟高峰出手的先兆。

孟高峰道:「好一個孤獨人!孟某晚生百年,未趕上那場盛事,今天在此會一會你這魔門的孤獨人,也算得償心愿。」說罷握刀的右手由下而上斜揮,刀鋒一亮,暴出一束耀眼的光華,疾射向孤獨人,便如一道澎湃的急流,咆哮而前。

孤獨人心裏微凜,不驚反喜,叫道:「好功夫,如此年紀便修成至上的刀氣。」言語輕鬆,手下卻絲毫不慢,竟不避不閃,當胸一掌擊出,黑暗之中幻出淡淡的青紫之光,詭異非常,迎上孟高峰凌厲無匹的刀氣。

「哧哧」的尖嘯聲響起,刀氣與掌風摩擦出聲,十分刺耳。刀氣中心激流繼續湧向孤獨人那詭異的一掌,驀地半空中一聲暴響,便如巨大的煙花暴炸開來,頓時幻出千萬種光彩,映得方圓幾十丈之內一片通明,立於十餘丈外的七位大漢堂好手都是心情激蕩,衣袂上下翻飛。

李壞悠悠地道:「千百年前,洛水之中曾出現過一件奇事,郭副門主可有聽聞?」

「絕殺」已被李壞天馬行空式的胡言亂語攪得心裏亂作一團,心裏隱隱覺得李壞言語之間似有一絲調侃之意,想要發作,卻又因心裏對宇宙洪荒之神秘去處的無限嚮往,無窮欲**而壓制。

誠然,武林中人,試問誰不想追求那種至高無上的玄秘境界?勿論魔道正途,只是選擇的道路不同罷了,目的卻是一樣。到了「絕殺」這種級數的高手,心裏的意想更是清晰,似有一種「可望而不可及」之感。

李壞自是深知其中道理,所以便抓住「絕殺」心裏的弱點,以瓦解「絕殺」的殺氣和鬥志。錯非李壞心思機巧,見縫插針,再加上李壞因剛才與洛水的神秘聯繫而生出的變化,當不能動搖當前不世高手,位居逍遙門副門主的「絕殺」郭瘋的堅定意志和無窮殺機。

還不待「絕殺」開口,趙田便搶先出聲了。他見到李壞洗卻面上易容,露出本來面目,立時便認出今日相伴之人,便是自己一直欲尋找的對象李壞。

洛陽城中李壞的「光輝形象」遍地張貼,趙田心裏這麼「關心」李壞,自是看在眼裏,扯於手中,藏至懷裏。這時好不容易逮到發言的機會,再也不想錯過,以表示自己並非孤陋寡聞之輩。

其實「絕殺」現在心裏慌亂,機智謀略不及平時一成,亦不知作何答理。趙田清脆而急切的聲音連珠炮般響起:「三皇五帝時代,準確的說是禹帝時期,洛水之中有上天降世的神龜,背負天書而出,獻於禹帝。禹帝循照天書之綱,才得以治水成功,救華夏之地於渺茫之間。」

李壞道:「趙兄所言極是。神龜負天書而出於洛水,顯而易見,這眼前之洛水,當有我等凡人未曾參透的無上奧妙,郭副門主以為如何?」說罷星目凝神,視向「絕殺」。

「絕殺」心思大動,顯然已被李壞似假似真的言語所惑,鐵石一般的面色亦緩和下來,柔聲道:「看李公子之神態,剛才似有所得,可否見知?」比之此等參天地造化的至高境地,區區比翼劍,天魔解體**自是不堪一提。人生匆匆,不過數十寒暑,若能得窺天道之妙,那是何等榮幸之事!

一旁趙田亦是無限憧憬之態,他雖然久歷江湖,卻因年紀尚輕,對此類修道之論卻是一知半解,但亦感覺其中有深度的誘惑。

李壞緩緩踱開步來,仰望無窮無盡的星空,以蘊含深情的聲音道:「日月星辰,一草一木,無不深涵至理,更有深刻而神秘的聯繫,所謂參天地之功,成不世之事,所指不外如是。諸如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其中的一個因素。總而言之,譬如僧家立地成佛,道家羽化成仙,其中的玄奧並非秘密,而是盡為凡人所知,只是,因人而異,所悟不同罷了。」

李壞這一著更是厲害。他所言之事,當然是信口胡謅,全未經過大腦,只因經驗繁雜,再加上不俗的口技,卻又有幾分道理。這麼一說,更把責任推了個一乾二淨,就算當下再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亦是無妨,「絕殺」能否有所感悟,那是「絕殺」的個人問題,與他李壞毫無干係。

「絕殺」暗暗點頭,心道理應如是。昔人參透天地之機,坐地成佛,白日飛升,都有典籍詳載,千百萬人都深明其理。若是知曉方法,便能有所成就,那仙界恐怕連立足之地都要欠奉了。

「絕殺」道:「李公子機緣深厚,得比翼劍,又身懷魔門秘傳,自是慧根深種,他日定有一番大成就。郭瘋空存於世間幾十年,卻一直深陷塵世之絆,不可自拔,還望公子指點迷津,郭瘋垂首聽教。他日有所領會,定當詳細告知。」言語之間無比虔誠,令人聞之動心。

李壞心裏一震。他一番信口開河,原只想爭取主動,換得一絲戰機,卻不料「絕殺」竟然信以為真,奉為至理,看來這「絕殺」實是深懷抱負,並非純粹世間一兇徒。頓時收起玩笑之態,正經地道:「郭副門主真是奇人,在下佩服。」當下便將剛才所遇異事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半點不漏。

「絕殺」聽罷,滿面景仰之色,忽地面向洛水跪了下去,口裏喃喃地道:「無盡智慧……無限深情……眼睛……」李壞與趙田面面相覷,不知作何言語。

良久之後,「絕殺」立起身來,對着李壞恭身一禮,道:「公子一番良言,郭某感入肺腑。」說罷轉身便去,漫聲道:「公子保重,郭某將於龍門一帶覓地潛修,他日有緣,自當相見。」說罷哈哈大笑,消逝於無盡黑夜之中。

李壞心裏一陣感嘆。「絕殺」說來便來,想走便走,於塵世更無半點牽掛,可自己心存無盡欲**,深深地熱愛着眼前這片熱土,卻又要何時才能大徹大悟。一旁趙田似是亦有所得,怔怔出神。

忽地,西首夜空之中傳來一聲冷哼,李壞一驚,回首一望,面色大變。

氣流涌動,孟高峰上身微晃,便又穩如泰山,雙手擎起大刀,遙指一丈開外的孤獨人,狀若天神臨世。

孤獨人面色陰沉不定,心裏升起一絲驚懼。他潛修數十年,功力之深,實是登峰造極,更將聖門絕技作出改良,於本宗之中首屈一指,自以為當世已再無匹敵之人。剛才一掌已聚至八成功力,不料竟只讓眼前無名大漢晃上一晃,由此推知,不遠處的七名漢子亦有不凡藝業,如果幾人一哄而上,圍攻過來,那只有逃跑一途了,試問他如何不懼?

他卻不知,眼前的大漢,乃是當今武林絕頂高手,武功自成一家,更開創大漢堂,雄踞塞外,所向無敵。但這孤獨人不知隱世多少年,什麼大漢堂小漢門自是一無所知。

孟高峰心裏亦是暗暗吃驚,魔門果然有顛天覆地之能,隨便跑出一個孤獨人,便較自己毫不遜色。百年前那場浩劫,可想而知應是如何慘烈。

孤獨人右手微動,電影一閃,手中便多了一件兵器。孟高峰凝神一望,發現竟是一條不長不短的槍,大概三尺左右,與一般的長劍相若,槍身流光盈輝,於夜色中甚是搶眼,顯是玄鐵或雲母之類的材料所制。槍尖鋥黃髮亮,尖銳異常,細長盈尺,便如槍桿之上安著一柄短劍一般,差點佔過整條槍的一半,看在眼裏頓生怪異之感。

孤獨人道:「老夫此槍名鎖魂槍,系采東海之底千年玄鐵製成,內含玄虛。這位孟兄果然好本事,老夫甚為佩服,見獵心喜,實想與孟兄好好較量一番,只不知……」說着細目光芒閃現,射向孟高峰身後眾人。

孟高峰哈哈大笑道:「你無須多疑,孟某縱橫江湖,從未乾過以眾凌寡的勾當。」說罷刀身向前一砍,長風破浪一般的刀氣如驚雷,如電閃,浩浩然呼嘯而前,卷向孤獨人。

孤獨人低喝一聲:「來得好!」言罷槍身向前偏下疾揮,一道圓弧般的氣圈向孟高峰涌去,同時向後騰身而起。

孟高峰無比強勁的刀氣衝散鎖魂槍發出的圓弧氣勁,繼續激蕩向前,擊向平靜幽深的潭面,只聽得「砰」的一陣暴響,便如分水珠一般將潭水分作兩半,深若尺余,分作兩邊之水流經不起巨大的衝力,被激而起,濺起漫天浪花。

孤獨人瘦小的身子被大力所沖,向後狂退,竟退至潭面之上。卻見他順勢沉身,輕沾水面,蜻蜓點水般向外一彈,撲向潭旁一顆大樹之側,鎖魂槍「唰唰」幾聲,斫下兩根長約米許的樹榦,便如切豆腐一般輕鬆。隨即將兩根樹榦向潭面輕甩,兩根樹榦便一左一右,一東一西地漂浮於斷潭中心區域之上。

孤獨人鎖魂槍向下一伸,着地微撐,躍起身來,直躍出幾丈開外的斷潭中心,穩穩地立於東首那根樹榦之上,竟不激起半點水花。

孟高峰大叫一聲:「好輕功!」說罷飛身而起,雄鷹一般展翅而起,飛向潭面,待凌至西首樹榦之上時,身子驀地一頓,急墜下去,墜於樹榦之上,亦是半絲不動,正是孟高峰的輕功絕技「鷹翔九天」!

一眾大漢堂的好漢見戰場轉移至潭面之上,紛紛縱向潭邊,以免錯過這場龍虎鬥。他們對自己的堂主信心百倍,只想瞧個高興,心中更無一絲相助之意。

斑駁明滅的燈光之下,西首一處閣樓之頂,一個粗豪的老者凌身而出,立於李壞身左約五米處。夜風習習,鬚髮怒張,一對巨目神光電射,竟是「霸刀」方雷平。

江湖傳聞於劍門關之上,亡於李壞「天魔解體**」之下的逍遙門總堂主「霸刀」方雷平!

李壞暗忖,逍遙門故意放出此老身歿的謠言,此舉無外乎兩個目的。一者,逍遙門想借自己不明不白的魔門身份,意俗激起整個武林的同敵敵愾,逼迫自己成為眾所矢之,四面楚歌。其二,藉「霸刀」之死,阻嚇江湖中人向自己尋劍探秘的私心,以便於逍遙門行事。百年來,「天魔解體**」就如一個噩夢,在每個人心中生根扎底,此時卜一出世,便擊殺了大師級高手「霸刀」方雷平,誰要前來冒犯,自要先好好拈一拈自己的斤兩。

只是有一點疑問,「霸刀」於劍門關之上慘敗於自己的劍下,按理說見到自己應該避之未及,為何還有膽色前來挑戰?而且還是一副志在必得之態,這其中定有玄虛。

這個玄虛,應是今次的致勝契機。

李壞步向「霸刀」,朗笑道:「劍門關一別,方老還是如眼前這洛水之中的鮮魚活蝦一般生蹦亂跳,真是讓人欣喜。」

趙田見李壞說得有趣,「咭咭」地笑出聲來,湊過身來,將嘴附於李壞耳邊,呵聲道:「此方老又是誰人?」

李壞只覺耳邊痒痒的,卻又極是舒服,輕聲道:「此方老便是死於劍門關之上的方雷平,我們真是有幸,竟親眼目睹從鬼域脫身而出之人。」

趙田一怔,驚道:「逍遙門總堂主「霸刀」方雷平?」

「霸刀」厲目掃了一眼趙田,便再無半點興趣,顯然毫不放在心上,冷哼道:「老夫鴻福齊天,倒讓李公子牽掛了。公子談笑卻敵,不戰而屈人之兵,老夫實是自愧弗如。」

李壞道:「郭副門主向道至誠,真不負逍遙二字,方老真該好好學習借鑒,躲在家裏享享清福豈不美妙。如此不識時務,豈不辜負閻王一番放生美意。」

「霸刀」哈哈大笑,不遠處一盞風燈隨風飄搖,一束光線倏地照射在他那張滿臉絡腮大胡的冷麵上,顯出一股陰森冷厲之氣。

李壞心思電轉,眼前「霸刀」顯是有恃無恐,卻不知懷裏揣着什麼寶貝,莫不是至尊一對讓他抓在手裏不成。

「霸刀」忽道:「百年前,魔門門主「無情烈焰」畢風寒,自華山一役后便消聲匿跡,世間再無傳出此人半點訊息。而當日畢風寒所使的「天魔解體**」,傳聞更是他平生惟一的一次。」說罷雙目緊盯李壞,似是要瞧出李壞的心裏變化。

李壞心裏頓時恍然。昔日天下第一高手畢風寒於華山之巔,施展魔門無上秘技「天魔解體**」,一舉擊殺好手無數,隨後便不知所蹤,旁人不知其秘,但李壞卻心知肚明。自己隨便使將出來,便落得如此下場,畢風寒藉此法殺戮諸多高手,自是遺害更巨,想必是早早就魂歸地府了。

眼前「霸刀」看來亦只是猜測而已,並不能確定自己功力有所損耗。李壞稍稍放下心來,道:「畢門主自華山之役后消失於世間,自然是因為殺戮太重,心生悔恨,便隱身不出罷。怎麼方老今次獨自前來,蟹兵蝦將藏在了哪裏?」

「霸刀」嘿嘿幾聲,不再答話,忽地迅捷無比地拔出刀來,當面一揮,向李壞勁劈過去。

他見李壞憑着三寸不爛之舌便翻雲覆雨,竟然將「絕殺」誘得不顧而去,實是心有懼意,生怕自己亦重蹈「絕殺」覆輒。

雖然據可靠的推測,李壞如今十之**已成廢人,就算還有點殘存真氣,亦不過二三成,但心裏還是放心不下。心道,自己須得試個真切,才是正理。

此老也確是奸滑似鬼,李壞暗罵一聲,「霸刀」劈出這一刀渾厚之極,看來劍門關之上的重創並未讓其留下後遺症。

李壞暗道,這轟天擊地的一刀,自是不能硬接,以免露出虛實。當即左手輕挽趙田右臂,只覺入手處十分柔軟,不及細想,疾風般向一邊盪開,於激涌的刀氣之中,恰如隨風擺柳一般瀟灑自如。

「霸刀」心裏一突,本來心裏只有一分疑問,這時卻驟然多至五分。此老生性多疑,從不打無把握之戰,這疑心一加,便不想再動手。

「霸刀」退後幾步,右臂輕揚,口中輕嘯一聲,六條黑影便無聲無息由四圍暗處而出,左縱右移之間,已分作東南西北將李壞和趙田圍在中心。北首洛水之旁立有三人,比其它方向多出有二,顯是要嚴密防範李壞借洛水而遁。

李壞心中暗凜,這麼多人隱於暗處,自己竟絲毫未覺,如今體內功力之弱,顯而易見。此六人雖不足為懼,但「霸刀」卻是要命之人。當前唯一之法,便是抓住「霸刀」的多疑之心,才會有機會脫身而去,只不知身旁的趙田究竟是敵是友。

心**一定,側身輕聲向趙田道:「你到底是什麼人?」趙田微移身軀,低垂著頭,雙眉輕皺,忽然臉上一紅,道:「我——我是關心你的人。」最後幾個字便如蚊蚋一般,錯非李壞立身極近,實難聽清。

李壞眉頭一皺,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話,還不待開口,趙田又道:「我自有脫身之計,不用你管,你——你只管去吧。」

李壞心頭一緊,趙田此時的語氣,象極了劍門關時的清兒,頓時心中泛起難以言喻之感。

女人,尤其是美女,有時候心眼大過侏羅紀時代的震龍,有時候卻細過東方不敗手中的繡花針。

李壞縱意花縱十數年,卻發現自己越來越不了解女人了。李壞暗嘆一聲,柔聲道:「什麼時候讓我看看你那可愛誘人的本來面目?」

趙田嫩臉一紅再紅,低聲道:「你知道啦?」李壞看了看趙田,忽然覺得她一下子成熟起來,道:「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李壞對女人最敏感,又最無防範之心。」

趙田小嘴微翹,動人之極,狠聲道:「李壞啊李壞,你遲早會死在女人的肚皮之上。」李壞笑道:「我李壞死在什麼地方都有可能,但卻絕對不會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趙田訝道:「為何這般肯定?」李壞擁過趙田,將嘴湊過後者的耳際,壞笑道:「因為,沒有女人會有如此狠心,下得如此毒手,在無限快樂之後殺死給予她快樂之人。」

趙田一怔,隨即明白過來,笑罵道:「你這死人,真不要臉。」李壞道:「你叫什麼名字?」趙田道:「就叫趙田。」

李壞雙手一緊,兩人就像情人般親密無間地貼在一起。李壞暗贊一聲,這趙田看起來瘦骨嶙峋就似乾柴一樣,接觸之下才知道已然完全發育,十分玲瓏有致。

李壞大嘴向前一伸,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吻住了趙田的小嘴。趙田一驚,掙了幾掙,便已迷失在無邊的**之中,熱烈地反應起來,俏軀一時滾燙異常。

李壞放開趙田,調笑道:「是否這香甜刺激之吻的甜?」趙田一雙秀目中似要滴出水來,撒嬌地道:「隨你這壞蛋說罷。」

「霸刀」道:「好一個絕世情種,如此境地還是如此色膽包大,大吃豆腐,老夫真是嘆為觀止。」「霸刀」不知道時候又靜了下來,似乎一點都不着急。

李壞長身而起,星目環顧,悠然道:「眾所周知,逍遙門除門主『長河孤鷹』獨孤鴻,副門主『絕殺』郭瘋以及方老你這總堂主之外,下轄金風堂,鐵木堂,柔水堂,烈火堂,狂沙堂五大分舵。」

「霸刀」道:「前輩傳承,是應如此。」「霸刀」不着急,李壞似乎更不着急。李壞又道:「除了那『長河孤鷹』獨孤鴻在下一直無緣得見外,餘下眾人,於公事或私情,於明處或暗中,在下都曾有過一番認識。如今,『絕殺』已去,金風堂堂主『閃電劍』雷罡被廢,柔水堂堂主『白面鬼狐』展無樹被誅,狂沙堂堂主『大勝刀客』方征遠在北疆,自是無暇前來。余鐵木堂堂主『假公濟私』鄭雲萇,烈火堂堂主『雙斧神君』葉震空與在下尚有一些交情,想必是你們有所顧忌,不得而出了。」

「霸刀」道:「李公子真不愧是信息專業選手,分析得在情在理,細緻入微。公子毀了我們諸多好手,獨孤門主很是生氣,如果公子肯以身代之,老夫定當請諫美言。」

李壞道:「是否還要將比翼劍,天魔解體**等雙手奉上?」

「霸刀」道:「公子既入本門,自是不應再分彼此。」言下之意,如果李壞加入逍遙門之中,那一些好東西自然而然就成了逍遙門之物。

李壞道:「卻不知你們打算用什麼好職位來吸引在下的心?」

「霸刀」道:「絕殺一去,公子當可補此空缺,比老夫還要高上一級。」

李壞道:「逍遙門副門主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真是誘人之極。」說罷向洛水漫步而行,悠然道:「江湖中人對逍遙門了解至多如此,但我李壞卻好像知道得要比一般人多上一點半點。」

「霸刀」身軀一震,雙目厲芒一閃,殺機隱現,道:「公子還知道些什麼,老夫倒要請教?」李壞仰望頂上靜寂迷人的夜空,只覺其中無窮無盡,引人暇想,嘆然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星空。」說罷轉首向著趙甜道:「水甜兒,你說呢?」趙甜俏臉一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澀聲道:「你亂說什麼?」

李壞星目電閃,半點不眨地視向趙甜,飽含無限情感,似要一直注入後者的心底。趙甜嬌軀輕顫,垂下頭下,似是逃避李壞熾熱的眼光,忽地微抬臻首,輕咬貝齒,玉手輕揚,白光一閃,一柄匕首靈蛇般襲向李壞的心臟,白芒閃動,閃動着一個夢。

李壞一動不動,仍是深深地凝視着趙甜,似乎對襲來的匕首視而未見。趙甜玉容又變,雙掌螺旋般轉動,一股怪異無比的真氣竟后發先至,將疾電一般射向李壞的匕首帶得向左一偏。

只聽「撲」的一聲悶響,匕首深入李壞左臂之中,直沒入柄,若不是剛才趙甜那一掌的影響,李壞就算是金剛命亦要報銷了。趙甜秀目之中珠淚滾滾而下,嘶聲道:「你為何不躲,你為何不躲!你這個魔鬼,真以為我不敢殺你是不是?」

李壞面色沉靜,就如沉靜了千百年的深潭,臂上那把匕首,似是刺在別人身上一般。趙甜緊咬下唇,盯着李壞,眼色複雜無比。忽地跺了跺腳,身子向後一盪,沒入夜色之中。李壞凝望着趙甜消失的方向,忽地一聲清嘯,飛身而起,傷情劍劍氣凌空,就如來自地獄的召喚,迅捷無匹地擊向西首的「霸刀」。

「霸刀」一驚,大喝一聲,長刀一揮,刀芒映空,攝魂奪目,迎上避無可避的一劍。半空中的李壞驀地身子向左斜踏幾步,完全避過「霸刀」擊出的一刀,竟移至「霸刀」右側,傷情劍起處,斫向「霸刀」的左臂。

「霸刀」面色不變,右手一松,棄刀不顧,五指齊伸,一掌擊向李壞的上身。

李壞中掌,「霸刀」臂斷。

四圍黑衣人還未回過神來,戰事已畢,李壞已不知所蹤。

「霸刀」狂吼一聲,厲目之中血光乍現,大喝道:「追!」四周人影晃動,齊撲向西首李壞消失之處,「霸刀」右手微屈,內勁一吐,吸起長刀,亦追了上去。

李壞跌跌撞撞地逝入一條窄巷,「霸刀」那奔雷剛猛的一掌,差點要了他的小命。左臂之上仍舊插著趙甜的匕首,卻無一絲鮮血滲出。幾個月以來的逃亡生涯,李壞淬鍊出了堅強的意志,這時候顯出了效果。內傷頗重,體內已無半點真氣凝聚,全身乏力,已近油盡燈枯之緣,只憑心中堅強的意志,向前奔行。拚得自己一條小命換來的脫逃之機,自是要好好珍惜,若要落入「霸刀」手中,那定是生死兩難。

不知奔了多久,李壞只覺面前這條小巷幽深而漫長,似無盡頭。星空深遠,點點寒光隱隱,混合著不遠不近處細碎的燈光,照亮在李壞的心上,激起李壞的生氣。忽覺前方傳來鶯鶯細語,應是花濃柳燕之處,李壞再也支撐不住,疾趕幾步,撞門而入,仆倒在地。迷糊之中感覺似有一清香襲人的身軀奔了過來,將自己抱起,隨即便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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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翼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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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下之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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