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緣定三生三世情

番外篇緣定三生三世情

番外

第一章

金國,朔元二年,我出生在大雪紛飛的冬季。

那一年是金國與中原矛盾最為尖銳的年代,宮闕之中始終瀰漫着那令人壓抑的氣息,我的出生為這死氣沉沉的宮闕中帶來了幾分鮮活的生氣。

我的父皇,他為我取名「悕」封羽曦公主,普天同慶。

父皇有好幾個女兒,卻唯獨封了我為公主,這讓我很是奇怪。常常倚在母親的懷抱問她為何,她確實笑着搖搖頭,也不答話。

只有奶娘看着我費解的眼神,才會告訴我:因為你叫賀蘭悕。

那時,我並不明白賀蘭悕這個名字與我被封為公主有何區別,直到後來,我才深深明白,賀蘭悕這個名字,意義是多麼的深遠。

我的母親是金國最得寵的琬妃,名叫冰舞,人人都贊她絕色傾國,可是自我有記憶以來,就沒有見過母親笑過,永遠都是那樣冷冷的一副面容。

正如父皇自我出生那一刻起,就沒有抱過我一般,

父皇抱過每一個皇子皇女,卻獨獨沒有抱過我。

每回站在一旁,瞧著父皇摟着他們,我的心都會暗暗地失落,難道父皇不喜歡我?

而奶娘看着這樣的我,總會含着幾分酸楚上前幾步,將我緊緊地擁入懷中,呢喃著說:可憐的公主。

聽着奶娘說的話,我卻沒有哭,更沒有覺得自己可憐。

我總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因為我有母妃的疼愛,更有父皇曾經親口冊封的「羽曦公主」四字,我覺得自己並不可憐。

只是不知,父皇為何不抱我。

奶娘知道我喜歡讀書,便與看守書房的公公打好交道,常常給我偷偷弄幾本書來看。

可那次被母親看到了我的書,卻是憤怒地將書狠狠丟擲在地,並對奶奶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今後不準讓悕兒再碰任何一本書。

可奶娘卻說:公主自幼對書有特殊的喜愛,更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娘娘萬不要剝奪了公主的這一點樂趣。

經過屢次的爭辯,母親終於還是對奶娘妥協了,這世上似乎只有奶娘敢這樣對母親說話。

在我印像中,母親是特別嚴厲的,每日清早便會有許多宮嬪向母親請安,母親那冰冷而具有威嚴的聲音不斷迴響在寢殿中,周遭的宮嬪皆不敢答話,只是暗自垂首,默默聽訓。

奶娘常常會摟着我嘆息著:何苦將自己逼入絕境,何苦……

我隱隱感受到這宮廷的血腥之感,空氣中還流動着幾分不安的氣味。

那日,我從園中采了一大束杜鵑花,小跑着進母親的寢宮,想要將那杜鵑花送給母親,卻在門外隱隱聽見了爭吵聲。

「娘娘,您何苦如此折磨自己,折磨公主,您可知這些年來,公主沒有一個朋友,就連別家宮嬪的皇子皇女聽見公主的母妃是您時,都四散開來,不敢與之玩樂,若不是還有老奴,公主的童年又該如何渡過?而且你這個做母妃的,從公主出生那一刻開始,就沒有對她展露過笑顏,您的所有心思都在皇上身上,苦苦掙扎這麼多年,您得到了什麼?」

「本宮如何待她,不需要你來過問。」

「可她畢竟是您的親生女兒啊!」

「因為她叫賀蘭悕。當年皇上為她取名悕,獨獨為她一人封號,看似無比尊貴的殊榮,可在本宮眼中卻是天大的諷刺,你要我如何對她展露笑顏,我做不到,每次看到她,我的心中都有一股濃郁的恨不知不覺地湧上心頭……」

我獃獃地站在門外,那不高不低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我耳中。我的年紀雖小,可是隱約也懂得母親口中那個「恨」是什麼意思。

「羽曦公主!」一個宮人輕呼一聲。

只見殿內兩個身影轉身朝我望來。

對上母親那驚詫的雙眼,我手中的杜鵑花一時沒有拿穩,頃刻間灑了一地。

「公主!」奶娘一聲驚呼,可我已經轉身奔出了宮中。

我跑的很快,根本不顧身後傳來奶娘那急切的呼喚聲,頭上的髮飾也因我奔跑的速度而摔了滿地。

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要跑,離開這個令人壓抑的地方。

更希望這只是我做的一場夢而已。

我盲目奔走,卻狠狠撞上一人,因承受不住那份疼痛,我狠狠地摔坐在地。

那一刻,眼冒金星,只能傻坐在地朦朧地仰望着那個被我撞著的人。

天空中,驕陽似火,籠罩了那人一身金黃,尤其是他臉上的冷意,與此事的暖色一點也不和諧。

「羽曦公主!」他身後的宮人一聲驚呼,便上前將摔坐在地的我扶起。

「父皇。」我低聲呼喚了一句。

在我的印象中,很少與父皇這樣近距離的相對,即使有過,他的目光也從來不會落在我的身上。

那一刻,他那雙眼睛看着我,一時間我竟然手足無措。

「你就是羽曦公主?」父皇的聲音在我的頭頂響起,似乎都快要記不起還有我這個女兒一般,竟然是那樣的陌生。

「回父皇,是兒臣。」

「怎麼哭了?」他又問。

我立刻抬手去抹臉,頓時,整個手心一片冰涼,我竟然落了這麼多淚。

「公主……」一路追來的奶娘呼聲漸近,在瞧見皇上的那一刻,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猛然跪倒,「老奴參見皇上。」

「你是如何照顧公主的,竟讓她如此不成體統的奔了出來。」父皇訓斥着。

一直低着頭的我可以看見此時身上的狼狽,那衣衫早已因奔跑而顯得有些凌亂,孤獨固定髮絲的髮飾不知何時已經掉落,烏黑的發凌亂地垂在臉頰兩側。

「老奴知罪,求皇上恕罪,老奴今後定然好好照顧公主」說罷,她便彎腰將我抱起。

我伏靠在奶娘的肩上不敢掙扎,就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聲,總覺得父皇的眼神是凌厲的。

在奶娘將我帶離此處的那一刻,我偷偷地抬眼,瞅了眼父皇,卻發覺他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瞅着我,彷佛要看穿了我一般。透着絲絲寒意,還有我看不懂的情緒。

猛然低垂下頭,避開父皇的眼睛,心中卻怦怦直跳。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胸口衝破而出一般。

不可否認,父皇是個極好看的男子,沒有那陰柔之美,卻有着王者霸氣,讓人看了都會不自覺地有一種距離感。

奶娘抱着我回到宮中,母妃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後只留下一聲空嘆,黯然轉身離開。

看着母妃的身影,我只覺得眼角的淚珠依舊凝結在眼眶中,看着她蕭瑟的身影,隱隱有些酸楚之感油然而生,突然間覺得曾經一直高高在上的母親是那樣孤寂,也許只有她自己心中明白她到底想要什麼。

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而奶娘對着我,也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說任何解釋。

只是摟着我說:公主,忘記娘娘的話吧,其實她也是十分疼愛你的。

看着奶娘那略微蒼老的臉上,我的心中有些空洞,也不知道是我太過傷感,還是因奶娘的話傷感,我心頭一酸,又掉下了淚。

母親那些話依稀飄蕩在我耳邊,竟然是那樣清晰且深刻,直到我長到十二歲,曾經那些年少不堪的記憶仍舊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而我的性格,好像也因為當年那一場無端的話語,變得愈發沉寂,終日待在宮中,也不喜踏出。

彷彿,這麼多年都與世隔絕,日日與書相對。

奶娘總會催促着我去別的宮中,與皇子皇女們走動走動,還總說我若是再繼續與書為伍下去,指不定哪日就成了書獃子了。

我卻也只是笑笑作罷,依舊終日與書為伍。

這些年,我再也沒有撒嬌地往母親懷中鑽,總覺得,字那日起就和母親有了一道永遠跨不過去的鴻溝。

而父皇,似乎已經好多年沒有見到了,聽說父皇忙着與中原的戰事,早就已經焦頭爛額了,根本沒空理會我們這些孩子們……

而父皇好像一直以來,都沒有十分寵愛哪一位皇子皇女,倒是冊封了我,卻對我不聞不問。

而皇后之位,依舊懸空,到如今,已經整整十二年了。

第二章

我十四歲那一年,金國發生了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中原的主帥大敗金國主帥完顏無極,頓時金國陷入了一場水深火熱的地步。

那一日,父皇在寢宮內召集了所有的皇女們,我也在其中。

時隔多年再見父皇,發現他仍舊有着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他的身邊坐着的依舊是母親,那麼高高在上,面無表情。

可是,當父皇的目光掠過她的那一刻,她的臉上卻是無盡的笑意,溫柔而令人舒心。

我從來沒有見過母親這般笑意,當我還想要捕捉的時刻,她的臉色再次沉寂了下來,因為父皇的目光已經沒有再停留在她身上了。

原來,能讓母親笑的人,只有父皇一個。

「金國與中原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十五年,就在不久前,金國大敗,十萬大軍慘敗而歸,這可算是一個致命的打擊。現如今,朕要從你們中選一人送入中原的皇宮,成為獨孤羿的皇妃。」

父皇那極具威嚴的話在殿中響起,所有的皇女們都冷冷地抽了口氣,全都將頭埋得低低地,也不敢抬頭看父皇,生怕她們的目光一對上父皇的眼睛就會被抓去,進貢給中原的皇帝。

中原皇帝獨孤羿,他雖為一國之君,可年紀少說也有四十五歲,而父皇的女兒,年紀最大的也不過是十四歲的我。

任是誰都不會想要將自己的大好年華葬送給那樣一個老頭兒吧,況且那深宮大院,敵國千里,未必能夠鼎力在那後宮,只怕是要任人宰割。

父皇的話說完,殿內安靜地出奇,皇女們就連呼吸都不敢大聲,氣氛頓時冷凝到了極點。

而我的目光卻與高高在上的母親對上了,她的目光仍舊是那樣冷冷地看着我。

直到後來,我都不明白,當初是有着一股什麼樣的力量在牽引着我站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步步地走到殿中央,緩緩拜倒,「兒臣願意去中原的皇宮,成為皇妃。」

我細膩而聲音在此刻靜謐無聲的大殿中顯得格外響亮,我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遞在我的身上,可我卻仍舊低垂著頭,等待着父皇的發話。

可是,許久許久,我都沒有得到任何的答應。

我才抬起頭,正對上父皇那雙別有深意的眼瞳,他看着我的目光中似乎閃爍著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

「你可知成為獨孤羿的皇妃,所意味着的是什麼嗎?」父皇問。

「兒臣明白。」我答。

「那你為何還要站出來主動請求去中原?」父皇又問。

「為了母妃。」

「為了母妃?」父皇帶着疑惑的聲音重複了一遍。

「兒臣只求父皇能夠重設后位,立母妃為後。」此言一出,四周再次響起抽氣之聲,而我,則看見母親眼中那份驚詫,似乎根本沒有想過,我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可父皇也是靜靜地坐着,一雙精明地目光瞅着我,也不說話。

「父皇的后位一直虛空,對朝政有着嚴重的影響,兒臣求父皇立后是有私心,卻也是為了金國長遠考慮。兒臣不希望嫁入中原只是曇花一現。」說到此處,父皇已經緩緩起身,一步一步地邁下那九重階梯,一步步地走向我。

我看着他那漸漸逼近的身子,雙拳已漸漸握緊,手心裏滲著幾分冷汗,總覺得父皇給我的感覺是那樣的壓迫。

「你嫁入中原,只有這一個請求嗎?」父皇停在我跟前,俯視着我問。

「是的,兒臣只有這一個心愿。」

我的話說完,只見父皇緩緩側身,搖搖凝望九重階梯上的母親。

此刻的我因為父皇擋在身前,便也看不到母親的表情,我猜想,母親一定在笑吧。

父皇看着她的時候,她才會有那麼溫柔的笑意,皇后之位,是母親一直都期望的吧。

「好,那麼朕就封你的母親為皇后。」父皇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迴響在大殿,鏗鏘有力,卻又透著幾分傷感。

我立刻叩拜道,「謝父皇。」

可遲遲沒有聽見母親的叩謝之聲響起,而大殿,彷彿就在那一瞬間沉寂而下。

封后,本該是一場令人欣喜之事,可到最終,為何卻聽不見任何喜悅之聲,唯獨有那滿殿的靜謐,彷彿就此沉澱永世……

後來的幾個月,我都沒有見到母親,我想,如今的母親也許在準備着封后大典之事吧。

奶娘卻看着我,不知不覺地落下淚來,看的我心中一陣揪心,「奶娘,哭甚?」

「老奴,心疼公主呀——」她為自己抹下淚水,哀聲嘆道,「您心知娘娘她……可卻為了她,而犧牲了自己的幸福。」

「我不是為了母親,我是為了金國。如今金國的形勢迫在眉睫,父皇唯有向中原低頭,請求和親來化解這一場浩劫。」

「可公主您才十四歲,中原那皇帝都已年近五十……」她說到這裏,眼眶一酸,剛止住的淚又滾落了下來。

我上前,輕撫奶娘鬢角那花白的髮絲,輕笑着,「為了金國,犧牲我一人又算什麼呢?」

「娘娘得女如此,早該滿足的。可她卻傻傻地追求着她得不到的東西,老奴一定要說說她……」她說着正要往外走,我忙拉着她,「奶娘,不要和母親吵,她即將成為皇后,如今是大喜,可不要在封后之前鬧出什麼亂子,觸了霉頭。」

奶娘聽到我說的有理,也不往外走了,哀聲連連。

「只要母親能幸福,金國能保全。」我喃喃著,遙望窗外那萬里無雲的蒼穹,嘴角勾勒出淡淡地笑意……

後來那天我聽到一個消息,是奶娘興沖沖地奔進來告訴我的,說是關於我與中原皇帝和親之事被獨孤羿拒絕了,後來不知父皇與獨孤羿又談了些什麼,獨孤羿仍舊不同意我入宮為皇妃。

最後卻為太子召了一門婚,將我賜婚給太子賀蘭錦為太子妃。

原本該去中原為皇妃的我頃刻間搖身淪為太子妃。

也許正如奶娘所說,我該高興的,太子畢竟年少,比起中原那老皇帝算是好太多了。

可是我卻連強顏歡笑都裝不出來,嫁給皇帝還是嫁給太子,於我有什麼區別呢。

都是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罷了……

婚期定在三日之後,正好是母親封后的日子。

夜裏我成試穿着明日便要穿上遠嫁的喜服,正穿好,宮中竟然迎來了父皇,那個從來沒有踏入我宮中的父皇。

周圍的宮人驚訝地跪了滿滿一地。

而我,就站在宮內,看着父皇步履輕盈地朝我走來,那面容看不出喜怒。

待他進入我的寢宮中時,他屏退了在場的宮人,我們二人置身在那被滿目喜帳的紅而籠罩的屋中,金黃的火光籠罩着我們。

「不知父皇駕臨,有何事?」我有些擔憂地問。

「你很怕我?」他那一雙深沉的目光被耀眼的火光而籠罩地金光熠熠,那麼明亮。

「兒臣不敢……」我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

父皇走近我,頓時將我面前的光芒覆蓋住,黑壓壓地一片籠罩了我全身,只覺呼吸都有些困難。

感覺他伸出手,我以為他要打我,反射性地向後邁了一大步。

而父皇的手卻僵在半空中,看着我的目光竟然有着……痛?

為何,父皇看着我會有痛?

還是我看錯了?

「父皇你……」我的聲音才脫口而出,他朝我又邁了一步,那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最終還是落在了我的左肩。

隔着那血紅的喜服,他似乎在撫摸着什麼,而我卻是一片驚詫。

父皇竟然記得我肩上有胎記嗎?

「悕兒。」他的一聲親昵地叫喚,讓我喉頭一顫,哽咽無數,好像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喚我的名字。

「從未想過,來世你竟然會成為朕的女兒,朕心中的苦,你能體會嗎?」他說着一些話,讓我似懂非懂,難道父皇喝醉了酒?

「朕冷落你,盡量避免遇見你……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朕可以坦然接受這個事實,可每回見你一次,便會痛一次。」他眼中的悲傷愈發濃郁。

那一刻,在我的眼中,父皇身上再也沒有那份威嚴,他就像一個正在傷心難過的父親,只是一個平凡的父親。

「父皇……」我想說些什麼,卻被父皇那突然變得陰沉的目光給駭住,頓時,滿腹的話語都不再敢說下去。

他看着我,那目光很複雜,我不懂。

終於,他將一直停留在我左肩的手收回,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猛然越過我,就要出屋。

感受着他那漸漸遠行的步伐,我的心中有個聲音在敲打着我,讓我叫住他,有些話若此刻再不說,那將再也沒機會說了。

於是,我鼓起勇氣,轉身呼喊了一聲,「父皇,到如今,您還是一點疼愛都不願意給我嗎?」

他的步伐頓在原地,卻沒有回頭。

「自我出生那一刻,到如今已經整整十四年了,你沒有抱過我一次,是否在你心中早已沒有我這個女兒的存在。你可以抱任何的皇子皇女,卻惟獨不抱我,那你又為何要給我那個所有人都艷羨的公主封號?母親不喜歡我,就連父親你都對我漠不關心,其它皇子皇女都對我敬而遠之,父皇您可知這些年來我怎麼走過來的?」說着,我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滾落了滿臉。

「明日就是兒臣出嫁之日,到最終,您還是連一個微笑,一個擁抱都不肯給兒臣嗎?即使您再不喜歡這個女兒,可我為的是這個金國而遠嫁,卻還是換不來你的任何關注嗎……今日一別,兒臣也許就再也見不到父皇了……不過好像這麼多年來,我見過父皇的次數也是寥寥可數……」

父皇的身子緩緩轉了過來,他的眼中赫然閃爍著那閃閃而晶瑩的淚光,看着我,像是想要深深地印刻在心中一般,那麼認真。

最後,他滿目的哀傷轉化為一抹輕輕地笑意,是那麼真誠。

他一邊朝我走來,一邊呢喃著,「十五年了,卻還是那樣死心眼,其實朕早該放下的。朕希望你能在今生找到屬於你的幸福……」

當他來到我面前時,張開雙臂,輕輕擁我入懷。

「悕兒,這些年,父皇對不住你。」

靠在他的懷中,感受着那份我一直夢寐的溫暖,因為他的這一句話而慟哭出聲,「父親。」

「是的,朕是你的父親,悕兒你是朕最疼愛的女兒。」他的聲音暗啞著,還有着幾分顫動,「不要怪父皇這些年對你的冷落,朕也逼不得已。」

我在他懷中點頭,淚水傾灑了他胸前的龍袍,「兒臣不會怪父皇的,在離開之前能聽見父皇的這些話,此生無憾了。」

那一刻,天地間一片猩紅,那淡淡地燭光搖曳在滿屋緋紅,有着無盡地祥和。

而那所謂的放下與放不下,似乎在今日,全數放下了……

出嫁的那日,我沒有再見到父皇,可是能有那夜父皇的擁抱與微笑,我已無遺憾。

駕着鸞車,不快不慢地輾轉出那條長長的康庄大道,直逼宮門。

我輕輕地掀起錦簾,回首望着那氣派的宮殿,遠遠望去,竟然看到了母親的身影。

母親佇立在那兒,遙遙與我對視,我看不清楚她的目光,可是卻能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悲傷。

今日,不是母親的封后大典嗎?

我的思緒愣了愣,可隨後卻笑了,探出身子,朝母親揮着手,「母妃,保重。」

母親依稀站在原地,痴痴地凝望着我。

而我的淚水也模糊了視線,隨着馬車越走越遠,母親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最終看不見……

第三章

馬蹄聲聲,伴隨着春日的綿綿清風,那一支長長的送親隊將我乘坐的鸞車,擁簇著出了金國城。

出城前,無數的百姓紛紛於兩側圍觀,口中喊著:那就是要去中原和親的羽曦公主呀,也不知是福是禍……

那感慨之聲,不絕於耳,我卻充耳不聞。

閉目,感受着馬車的顛簸,腦海中依稀浮現著母親站在那長長的大道上,默默地注視着我的模樣,其實母親能在封后之日前來送我,我已經非常滿足了。

至少,我的出嫁換回了我的父親母親,如此也不虧呀……

嫁人,遲早是要嫁的。

夜,愈發深沉,不知不覺竟然趕了一天的路程,長長的隊伍進駐一間客棧內,不大不小的客棧正好容下了所有的人。

客棧內燈火通明,送親的士兵們圍成幾桌大口大口的吃着晚飯,而我則單獨一桌,穿着那繁複的喜服用晚飯,卻是食不知味。

陪嫁的丫鬟叫鳳舞,她伺候在一旁,輕聲稟報著,「公主,今個趕了一天的路程,約摸還有三日我們就可以抵達中原的京城了。」

我不說話,仍舊小口小口的吃着。

突然,感覺到我有什麼東西在扯着我的衣袖,我疑惑地低頭,只見一個長的活靈活現的小女孩正扯着我那長長曳地的衣袖。

「不得無禮!」鳳舞冷聲斥道。

「不要嚇着她,不過是個孩童罷了。」我出聲提醒,只見那小女孩一點兒也不怕生,手仍舊拽着我的衣袖,「姐姐,你的衣服真好看。」

聽到這裏,我不由會心一笑,「你將來也會穿上的。」

「真的嗎?」她眼睛一亮。

「慧兒!」一聲驚呼,我仰頭望去,只見一個少婦忙奔了過來,摟起小女孩就後退幾步,連連道,「民婦的小女不懂事,小姐恕罪。」

「你的孩子很可愛,叫慧兒嗎?」我依舊含笑,對上那女孩水汪汪地大眼。

「姐姐,我叫婷慧,端木婷慧。」她的聲音甜膩動人,純真無邪。

「端木婷慧,很文雅嫻靜的名字。」沒想到這荒郊之處的客棧老闆娘竟能取出這樣一個文雅的名字,我不由地再次打量了這名少婦。

面容清麗而乾淨,美艷中透著沉穩的風華,不像是民家女,反倒是有股子貴氣。

「小姐這一身喜服,看來是要出嫁?」少婦寵溺地揉了揉女兒的髮絲,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是的。」

「是要嫁去中原?」一個渾厚而爽朗的聲音亦在客棧內響起,一名中年男子步履緩慢地朝我這兒走來,我認得,他是這間客棧的掌柜的。

「掌柜從何得知?」我笑問。

他卻是停在我的桌前,也不經允許便於我的對面坐下,「早前聽聞金國的皇帝因淮北大戰慘敗,為了保全金國而向中原低頭,請求用金國身份最高貴的羽曦公主來和親。哪知中原的皇帝卻不願納妃,只將金國的羽曦公主召為自己的兒媳,為太子妃。算算日子,最近該就是公主嫁去中原的日子了。正好,這長長的一大隊伍進駐在我的客棧,我便猜想,你就是金國的羽曦公主吧。」

對於他如此精鍊而簡潔的話語便將一切說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她不禁有些起疑他們的身份,卻還是笑着說,「看來羽曦公主和親之事,早已鬧的人盡皆知,即使是荒郊之外的客棧都知曉了。」

一邊說着這話,一邊打量著面前的男子,他臉上那濃郁的笑顯得他狂放不羈,那一雙近乎完美的眼瞳是那樣的清晰,讓人不知不覺便會沉醉在其中,想忽視都不得。

「難得,中原自十四年前太子降臨后就很少有這樣大的喜事了,公主嫁入中原可心甘情願?」他又問道。

「歷來和親有哪個公主是心甘情願的?」

他哈哈大笑,「公主可真是個會說真話的女子,可幸的是你不是嫁給獨孤羿,而是他的兒子獨孤錦。」

聽到他如此放肆地稱中原皇帝與太子的名字,我不禁暗暗生疑,卻不多加詢問,只道,「這是自然,嫁年輕的太子總比嫁給那老頭兒好。」

我的這句話讓正在哈哈大笑的掌柜臉色一僵,有那麼幾刻的沉靜,隨後他輕輕地笑了起來,「老頭兒……竟然有人稱獨孤羿叫老頭兒。」他像是聽到了一個十分好笑的笑話,可眼中卻有幾分苦澀,「算算日子,他也年近五十了,是老了……沒想到,時間一晃竟然過了十多年,我也老了。都是老頭兒了……」

聽着他那漸漸傷感的聲音,還有那些話語,讓我有一種錯覺,他似乎與中原的皇帝是舊識。

「爺……」少婦輕喚了一聲,男人起身,從她手中接過自己的女兒,親昵的摟在懷中,然後回首望着我道,「那就不打擾公主用膳了。」

看着他們一家三口轉身離去時的身影,我有那麼一刻是羨慕的,低聲喚了句,「等等……你們是……」

少婦回首,巧笑嫣然,「公主,我們是誰並不重要,但是我卻知夫君他十分想念京城的那人……若您有機會見到皇上,請幫夫君傳達一句話,多年不見,兄可安好?」

「婉兒!」男人低聲斥道,卻沒有怒意。

少婦卻像是沒聽見一般,繼續道,「不用問我們的名字,只要皇上聽見這句話,便會明白的。」

不知為何,聽到這話,我的心中也有那份凄涼之感源源不絕地湧入胸口,點頭而應道,「有機會,我一定會帶到的。」

「終究,還是婉兒你最懂我。」他笑着,輕輕執起她的手,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離去,看在我眼中竟然是那麼的感動。

世間最幸福的日子,應該就是如他們一家三口一般,即使日子過的平淡,卻也是最真實的感動。

心間像是被什麼東西敲打過一般,幾分哽咽猛然襲入喉頭,紅了眼眶——

在客棧內休息了一夜,翌日便早早地動身,準備趕路。

在我正欲邁上鸞車的那一刻,端木婷慧興沖沖地朝我奔來,用那略微稚嫩的聲音喊道,「姐姐,姐姐……」

「怎麼了?」我問。

「爹爹和娘親要慧兒將這個送給您,祝姐姐幸福。」她將手中的同心結遞給我。

我接過,望着那個同心結,臉上堆滿了笑意,「慧兒一定要替我謝謝你的爹爹與娘親,慧兒你長大了也會幸福的。」

「嗯。」她用力地點下頭,眼睛依稀含笑。

我上了鸞車,望着手中的同心結,苦澀一笑。

同心結,結的是互有情意的夫妻,而我與太子,這個同心結又有何用。

但願,我與他……真能同心。

可是,互為敵國後人的兩人,真能同心嗎?——

當那長長的送親隊伍抵達了中原的京城,遠遠便有一支軍隊站在城門口迎接,隔着鸞車的錦簾,只聽見一個清脆的男音響起,聽起來是個年少的男子。

「臣奉皇上之命,迎羽曦公主進宮。」

我不答話,只是隔着錦簾看着那個少年,身桌一襲雪白的衣衫,筆直地佇立在那兒顯得有幾分仙人之氣。

送親隊伍隨着他的人馬帶領,走在京城那繁華的大街之上,如我出金國那一刻般,城中依舊圍了許多百姓,紛紛想要朝里看個究竟。

我目不斜視,直勾勾地看着那個越走越近的皇宮,心中閃爍著無限的複雜之感。

難道……我真的要在這座皇城中,終此一生嗎?

和一個我不愛的人?

當長長地隊伍走進那莊嚴而鼎盛的皇宮后,我聽見身後那重重的宮門「咚」地一聲,緊閉。

「公主請下鸞車。」那個少年就站在鸞車的側邊,平靜地聲音再次響。

錦簾被兩側的宮人揭開,我微微躬身,便由鸞車中鑽了出來。

那一刻,闖入眼中的是春日和煦的暖陽,將那個白衣少年籠罩其中。

他朝我伸出手,而我卻是站在鸞車上略微失神地看着他那絕美的面容,就連我都自愧不如。

這是我在京城見到的第一個男子,心中不由閃過幾分詫異,難不成中原的男子都生得這樣好看嗎?

「羽曦公主。」他喚了一聲,驚擾了我的思緒,有些尷尬地收回視線,將手放置他的手心,任他扶我下車。

「羽曦公主,皇上讓臣帶您先行住入辰芳園,明日便行大婚之禮。」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平靜中讓我有幾分安定。

「有勞……」我想向他道謝,可是想了許久,卻還不知他的姓名,只得尷尬一笑。

「臣楚君華,大內侍衛副統領。」他平靜自若的回我。

「楚副統領年少有為。」我心中亦是暗驚,這楚君華的年級也不過與我一般大,竟能當副統領,想必其身後有着一股強大的勢力在支撐著吧,否則任是多麼厲害的男子,也未必能在如此年輕之際當上這中原的大內侍衛副統領。

「公主過獎,隨臣來吧。」他的話不多,像是不受任何事影響,徑自領着我朝那寂寂深宮走了去。

沒有人知道,下一刻我的命運會如何,我只知道,太子妃這個位置並不是那麼好坐的。

也許,前方有着無限的危險,正在等着我。

第四章

在辰芳園住下的那一個晚上我並沒有睡着,翻翻覆覆地在床上怎麼都無法入睡,唯有那四周的凄涼之感籠罩着我的全身,有一種恐懼。

即使在金國,我都沒有產生過如此的恐懼,還是因為中原的皇宮太過於凄冷而陌生?

桌台上的紅燭「噗嗤噗嗤」的燃燒着,滿屋緋紅若隱若現,如鮮血一般明艷,透著幾分猙獰可怖。

我越看越怕,猛地閉上眼,在心中對自己說,快些睡,快些睡……

一覺醒來,明日就是大婚之日,慢慢就會習慣的。

我一直在心中勸誡著自己快些睡着,可是怎地都掩蓋不住心中的驚懼,好像這宮殿於她,有着與生俱來的壓抑。

更漏聲聲,帶着幾分恐懼,直到天微微破曉才沉入夢鄉,可是才入睡卻被宮人喚起,梳妝打扮,更衣配飾。

我恍恍惚惚地任他們擺佈著,眼皮有些打架的我根本來無法應付他們。

當那源源不絕的喜樂喧天之聲傳入我的耳中時,我猛然驚醒,恍然憶起今日是我與太子的大婚之日。

隔着頭上的紅蓋頭,隱約可見眼前晃動的人影,還有那喧天的喜樂讓我的思緒也愈發的清晰,同時也發覺了事情的不對勁,似乎……太子並不在我的身邊。

「奉太子之命,前來拜堂。」

當這個聲音闖入我的耳中時,我明顯一愣,我認得出這個聲音,是那日迎我進宮的楚君華。

再想想他這句話中的深意,剎那間我的心中只有那份可笑的意味,奉太子之命,前來拜堂。

一個大內侍衛副統領,哪有資格來與太子妃拜堂,單單是太子之命,他還沒有那個膽量前來,想必也是得到皇上的默許吧。

這種種跡象所表明的就是昭昭的輕視,這中原不過是為了給我一個下馬威,讓金國顏面盡失。

可即便是他們如此,金國又能怎樣呢?

金國早已沒有那個實力與之對抗了。

我不知道,這婚禮是如何完成的,只知道我的神思早已恍惚,滿腹的期許皆變成了黯然。

也許,這樣的結果我早該預料到的。

=========《替身妾奴》作者:慕容湮兒=========

深夜,真如我所料,太子沒有來到洞房,我見到的仍舊是楚君華。

隔着那層紅蓋頭,看着眼前那個人影,只聽見他說:「太子妃,您早些安歇,今晚太子不會過來了。」

聽着他那不緊不慢的聲音,我在嘴角勾勒出一個淡淡地弧度,將擋在頭上的蓋頭掀了去,頓時滿室紅光耀眼,金光籠罩了我們整個身子,如夢如幻。

「今日的一切,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今後我都見不到太子了?」我看着他略顯驚愕的臉色,聲音平緩地問。

他微微避開我質疑的目光,「太子妃既然入了這皇宮,便隨遇而安吧。」

他的話讓我清楚了此時的處境,明了的笑了笑,轉身背對着他說,「我明白了,楚副統領,今日有勞你代太子與我成親了。」

我不知此時此刻他臉上是何等表情,一定是嘲笑吧,但即使今日的我如何鬧了個大笑話,我也要保存自己公主的尊嚴。

身後安靜了許久,才傳來他的聲音,「那微臣便告退了。」

最後,寢宮內唯獨剩下窗外那若有若無的風聲,屋內的紅燭點點燃燒着,我的眼眶已微微濕潤。

大婚之喜,拜堂之人卻另為他人。

洞房花燭,不見君臨。

我一人靜靜地躺在那偌大的寢宮中,血紅的幔帳低回,將我籠罩其中,卻是那麼孤寂無聲,心緒凄迷。

孤枕直到天明。

=========《替身妾奴》作者:慕容湮兒=========

兩個月了,我沒有見到太子獨孤錦一面,偌大的一個寢宮,我孤單一人過了整整兩個月。

沒有見過皇上,皇后。

我似乎根本不像是中原皇家的兒媳,有時我也會樂得自在。

畢竟,少了那份勾心鬥角,宮廷禮儀,這樣的日子我過不來。

偶爾我的腦海中會躥出一個白色的身影來,那淡淡如水的瞳子,想到他,我的心中便不免有些欣慰。

常常在下人面前聽起她們談論獨孤錦,驚異的發覺,我與獨孤錦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這算是緣分嗎?

而關於獨孤錦,宮人們談論的無非就是一些*倜儻,玩世不恭的話語罷了,我想,獨孤錦應該是個從小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孩子吧。

還聽宮人說起一個青樓女子,夏若水。

聽說,她是獨孤錦的摯愛女子,就在我嫁入中原的前幾日,太子還向皇上請求納其為太子妃。

可是這個請求,最終被皇上駁回了。

一個青樓女子,怎可嫁入皇家,還成為堂堂的太子妃。

聽到這個消息,我的心中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擊過一般,突然間感覺自己的存在拆散了一對鴛鴦。

對獨孤錦大婚之日給我的侮辱之憤,彷彿也在那瞬間熄滅,有的只是無盡的愧疚。

第五章

那天午後,天氣燥熱令人煩悶,我在鳳舞的陪同下來到宮中後園的小湖,湖面微波蕩漾,清風徐徐迎面撲來,帶着幾分乾燥。

鳳舞在一旁拚命的打扇,卻降不下我身體的燥熱,看着那微波蕩漾的湖水,我的心中突閃一個念頭。

同時,在這個想法躥入腦海中的一刻,也就照做了。

我脫下鞋襪,便於湖岸邊的一塊大石上坐下,捲起裙褲便將雙腳放入湖水中,頓時只覺一股沁涼地寒氣從腳底板湧入心田,頓時將我身上的燥熱掃去幾分。

雙腿在湖水中踢了踢水,漸起那一波波地浪花,我的臉上也露出了淺淺地笑意。

環顧著四周的幽靜,樹木環繞着湖水,那碧綠的光芒將我的眼眶迷離,輕解羅裳,將上身的輕紗衣衫褪下,香肩頓露。

鳳舞趕忙上前,想將衣衫重新披回我的肩上,「太子妃,還是慎行為好。」

「你看這四面幽寂,怎會有人出現呢。更何況,四周雖然耳目眾多,可又有誰會在意我這個失寵太子妃的言行。」

鳳舞看着我,有些擔憂地四處張望了一下,而我倒也不太在意此刻的不成體統。

我覺得,在這世上,人就該活的無拘無束。

「咦?」鳳舞突然疑惑地喚了一聲,目光盯在我的肩頭,「公主您的肩上那是個什麼胎記?像朵花,卻又不像花……」

我垂首,看着左肩上的那個胎記,其實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那個胎記是個什麼東西,字不像字,花不像花。

「自幼便隨我長大……」我喃喃一聲,突然回想起父皇那夜輕輕撫摸着我的左肩時,那神情,讓我深深地感覺到了父皇的悲傷與動容。

手,情不自禁地撫摸上左肩上的那個胎記,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只覺得有種淡淡地哀傷與心痛。

揮揮思緒,我放鬆心情,遙望四周那清脆地樹木,我朗聲吟道,「高高下下樹,叮叮咚咚泉。」

「重重疊疊山,曲曲環環路。」

突然,一個男音接下了我的話。

那聲音在這幽靜之處顯得格外清晰,微帶迴音。

當我還在猶疑何處傳來聲音的時候,只聽那男聲再次響起,「乾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

我微微驚愕,沉思片刻,接下,「鸞九聲,鳳九聲,九九八十一聲,聲聲鸞鳳和鳴。」

突然,四周安靜了下來,再也沒有任何的聲音。

隨即,只見叢林深處窸窣聲響,似乎有腳步聲朝我這邊走來。

鳳舞立刻上前拾起我那鋪灑在地的衣衫,壓低聲音道,「公主快走!」

經她一提醒,我猛然想起此時的衣衫不整,猛然將腿從水中提出,也沒顧得上鞋子,赤著足便隨着鳳舞一同奔離這個地方,空留那清逸的風聲。

一路小奔,終於離開了湖泊,我的心才想放下,卻又吊了嗓門,看着正前方走來的一個男人,心裏隱約猜到一些東西,而鳳舞也停下了步伐,怔怔地望着哪個男人迎面走來,他的身後跟了幾名宮人,沉穩而略顯滄桑的臉一點一點的接近我們的視線。

看着他的臉,我的心中彷彿有了那麼幾分顫動,總覺得心中像是被什麼東西扯過一般。

是因為他臉上那分淡淡地滄桑,像極了父皇嗎?

「大膽,見到皇上還不下跪!」一名宮人輕喝道。

鳳舞聽到這一聲,猛然跪倒在地,我也是一驚,猛地跪在地地上,低垂著頭不敢直視他。

四周一片安靜,而鳳舞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趕緊將手中的衣衫往我的肩上披去。

而我的臉早就燒紅一片,沒有想到第一次與中原的皇帝見面,竟然如此衣衫不整,想必他對我的印象十分不好吧。

只聽一個腳步聲漸漸逼近,在和煦的暖陽照耀下,他的影子一點點將我籠罩在陰影之下。

我仰頭,對上他那雙深邃的瞳子,而的他瞳中卻沒有我。

我順着他的視線望了去,正落在我的左肩,那一個胎記。

「皇上!」身後的宮人驚呼,不為別的,只因中原那個堂堂九五之尊竟在我的面前單膝跪了下來。

「皇上……」我惶恐地想要向後退,可他的手卻緩緩褪下了我左肩的衣衫,指尖輕撫上那個胎記。

我一顫,想要說話,卻說不出口。

恍惚間,這一幕,似乎曾在我的記憶中出現過一般。

「你是……誰?」他的聲音有些激動,卻還帶着顫抖。

「回父皇,兒媳是金國賀蘭悕。」

他有些震驚地仰頭,終於將目光投遞在我的臉上,「你就是,羽曦公主……」

「是兒媳。」

他那始終停留在我肩上的手像是觸摸到什麼不該觸碰的東西一般,如觸電般收回,「原來,是太子妃。」他的聲音很低沉,我看着他,兩鬢微白,可仍然掩不住他身上的王者霸氣,可以想像他年輕時的風姿。

中原的皇帝獨孤羿與我想像中的大不相同。

他的目光突然變得很空靈,似乎在回憶着什麼一般。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他呢喃一句,恍然起身,「原來,第三世朕還是錯過了……看來,天命如此,三生三世,本不該是朕的。」

他的聲音那麼的沙啞,我微微詫異地看着獨孤羿,他的臉色那樣的蒼白,彷彿此次的表情與他的年歲絲毫不相仿,好似在一瞬間花白的頭髮又增添了許多。

我不由地伸出手,輕輕撫上他的鬢角,心中平添幾分哀傷。

他就那樣深深地注視着我,目光里傾注了幾分絕望,那一瞬間,所有人都沉默了。

再也無一人說話,唯剩下天地間地風聲。

「朕,該放下了。」他的嘴角扯出苦澀的笑意,亦伸出上,撫摸着我的右頰,那麼依戀。

我感受這他指尖那厚厚的繭子,是常年征戰所得,這個皇帝,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突然收回了手,起身,俯視着我:「朕,會讓錦兒好好待你的。」

臉上的溫度突然沒有了,我卻有着幾分捨不得,看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品位着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隱約覺得,我似乎錯過了什麼東西,那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

真正與太子相見的那一刻是在數日後的午後,我躺在貴妃椅上小修,突然覺得一陣壓抑,一陣燥熱。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在盯着我看,猛然睜開眼睛,一個身影朦朧地站在我的面前,一雙深沉而幽暗的目光,裏面藏着幾分戲謔。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此刻的狀況,只聽他帶着那不羈的聲音說道:「你用了什麼手段,讓父皇都對你開始特殊了?」

我瞅着他,不明白他說的話到底存在着什麼深意,卻知道了這個人,就是我的夫君,太子殿下。

「看來你就是用這無辜的眼神俘虜了父皇吧?」他傾下身子,與我靠的很近,我幾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他生的非常好看,渾身散發着邪氣,讓人情不自禁地會被他吸引。

他的面容,讓我想到了獨孤羿,兩人長得十分相似。

「太子?」我避開他的接近,立刻起身,卻因起得急,險些被那一直垂落在地的衣裙絆倒,幸得他及時出手摟住我。

他深沉的目光看着我,裏面的玩味之色愈發濃郁,「鸞九聲,鳳九聲,九九八十一聲,聲聲鸞鳳和鳴?」

我一驚,憶起那個與我做對的男子,難道正是太子?

「本宮的太子妃原來也是個頗有才華的女子。」他的唇輕輕擦過我的臉頰,我頓感羞愧,在他懷中掙扎著,「太子,請你放尊重一些。」

「尊重?你是本宮的妻子,本宮這樣對你有什麼不妥呢。」他笑道。

「原來太子還知道我是你的妻子。」我好笑地對着他的瞳子,也不再掙扎,任他摟着我,「我以為太子與那青樓女子該是情比金堅的,卻沒想到與我所想相差甚遠。」

聽到這裏,他竟仰頭大笑,「看來天下人皆以為我與那夏若水是苦命鴛鴦了……。」

隱約覺得他這話奇怪,疑惑地看着他。

「一個青樓女子,何以攀皇家?」他將我鬆開,臉上那不羈之色盡斂。

「這麼說,宮中傳言太子為了一個青樓女子不惜與父皇起爭執皆是你與皇上合演的一場戲了,為的不過是要給我一個難堪。」

我的話讓獨孤錦揚眉一笑,「今日一見,本宮的太子妃似乎與我想像中的大不一樣,難怪父皇都要我來見見你。」

我靜靜地立着,想起那日皇上臨走時的承諾,為何突然有此轉變?

難得,亦是因為我左肩上的胎記?

這個胎記到底代表了什麼,竟然可以讓一直被打入冷宮的我得到皇上的青睞。

恍然憶起皇上眼中濃郁的哀傷,像是看我,卻又不像是看我。

「在想什麼?」獨孤錦問。

「若太子與那青樓女子只是逢場作戲,那我的愧疚之心便也沒有那麼重了。」

他聽了我的話,略帶疑惑地盯着我,卻沒有繼續追問這個話題,只道,「今後,你就是中原名正言順的太子妃,希望今後你所做的事,不過辜負了父皇的一片心意便好。」

「一片心意。」我疑惑。

他卻不答,只說,「鳳舞準備了冰鎮鴨梨湯去熱散火,準備一下去側殿用吧。」

我默然,卻見他率先離開,獨留一陣清風迎面撲來。

現在……我算是真正的太子妃了?

而這個太子,似乎很難令人琢磨的透徹。

我和太子的關係很微妙。他對我的態度不冷不熱,晚上他與我同榻而寢,卻不動我分毫。

我們在所有人眼中像是突然間就舉案齊眉,可唯有我們心中知道,到底還是意難平。

與他這段日子相處下來,我發覺他的性格讓人難以琢磨,沒有人能猜透他在想些什麼,也許他的表面並不如我所見到的那般狂放不羈。

而獨孤羿,自從上回見到他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了,直到那夜突傳皇上病危,整個宮廷都亂了。

皇上卻只召見了太子與我去寢宮,皇上的龍床邊跪了幾名宮人,皆是淚水不斷。

太子木然地跪在龍床前,緊緊地握著皇上的手,不說話,可是眼中的悲傷卻告訴了所有人,他此刻的悲傷。

此刻的皇上面容慘淡地卧在龍床之上,目光遊離在我們二人臉上,「悕兒……」他低呼一聲,握住了我的手,然後與獨孤錦的手緊緊相疊。

「父皇……」我與獨孤錦不約而同地低喚一聲。

他笑的悲哀,「錦兒,這個天下即將要壓在你的身上了,你一定要做個明君,替父皇將這昌盛繁華的朝廷延續下去……而這母儀天下之人,只能是悕兒,明白嗎?」

「兒臣明白,兒臣一定不負父皇所託。」獨孤錦說的極為堅定,握著獨孤羿的手也多用了幾分力氣。

「父皇還有一個遺憾,終身的遺憾……也唯有錦兒你才能替朕辦到。」他的聲音氣若遊絲,時不時輕咳幾聲。

「父皇請說,兒臣,一定為您辦到!」他急切地說,此刻的獨孤錦全然不見那份玩世不恭的摸樣,如此的他,竟是那麼的成熟而睿智。

「一定替父皇好好照顧悕兒……」

我們都沒有想到,獨孤羿在臨終前說的話,竟然是「好好照顧悕兒」,我們皆是一愣,空氣中瀰漫着無限的傷感與靜謐。

「朕曾經愛過一個女人,卻為了種種原因,錯過了她三生三世……本來,每一世朕都有機會與她白首偕老,可是朕懦弱,朕沒有爭取,只能錯過……」說道這裏,他的眼角頃刻間落下了淚水。

看着他的淚水,我的淚也像是斷了線的珠,一滴一滴滴滾落在臉頰,我不知道我在哭什麼。

我只知道,我很難過,很傷心。

我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可是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哭。

「朕知道錯過的滋味是什麼,所以朕不想錦兒你也錯過,要知道……有些事一旦錯過就不再回來了。悕兒是個好女孩,你必須用你一生的愛去疼惜她,明白嗎?記住朕說的話,否則你會後悔的……」

獨孤錦突然調轉過頭,看着我,我亦看着他。

他的眼中有很多情緒,我看不懂,但是我知道,他在堅定着什麼信念。

「兒臣銘記在心。」他猛然調轉過頭,一字一句地答道。

「這樣……朕就,放心……了。」獨孤羿的臉上扯出了滿足的笑,竟是那麼的慈愛。

他漸漸地收回停留在我們身上的目光,仰頭望着上方的某一處,像是看到了什麼一般,靜靜地微笑着。

而獨孤錦一直在喚著:「父皇,父皇……」

他卻像是沒有聽到一般,緩緩朝空中伸出了手,呢喃著,「汐兒……你終於肯來接朕了……你獨留朕在這世上已經十五年了,朕真的好累……好累……」

看着他的眼睛一點一點地閉上,我猛然撲入他的懷中,緊緊抱着他的身軀,淚水濺濕了他的龍袍,卻不能言語。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竟然會那麼的悲傷,痛到彷彿有一把刀在狠狠地割着我的心。

我與獨孤羿只見過一面不是嗎?

為什麼他如此,會讓我如此的痛。

那夜,皇上崩了。

獨孤錦摟着我哭了,全身上下皆蔓延著無數的悲傷。

看來,他與獨孤羿的父子之情確實很深。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顯露他的軟弱,竟讓人那樣想心疼。

他能在我的面前顯露他的軟弱,就說明他對我已經放下了戒心,不論是因獨孤羿臨終的遺言,還是對真的有情,我終將會是這中原的皇后,陪在他身邊。

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琢磨他心中到底在想着什麼,盤算着什麼,對我又是存了何種心態。

我是帝后,與他並肩站在一起的人。

若我命定宮廷,那麼披荊斬棘,我亦不怕。

這若是一條不歸路,那就由我與他一同來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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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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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緣定三生三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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