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預留復興人

五、預留復興人

劉、洪二位看了一眼,不明所以。

藍昆卻面色蒼白,又嘆了一聲道:「大禍臨頭,不好!不妙了……」

劉長老道:「掌門人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藍昆一雙眸子微微一閉道:「烏雲罩頂,久旋不去,必將有禍;血光迸現,殺襲祖陵,『天一門』當啟殺劫,只怕滅門大難將至,二位師兄弟,你們還是收拾收拾逃命去吧!」

二長老頓時嚇了一跳!

「這……這可是當真?」

洪長老全身一陣子顫抖,差一點坐倒了下來,嘴裏一個勁兒地哆嗦道:「這……這……」

藍昆四下看了一眼道:「小魁子怎麼還不回來?」

他強自鎮定了一下,目注劉、洪二位道:「你們還怔在這裏幹什麼,莫非當真要死在這裏么?」

洪長老一驚,道:「是……」

劉長老怔道:「只是掌門人……」

藍昆面色凌然道:「我是『天一門』的罪人,抱定此身應劫,倒要看看對方是怎麼一個來路……」

大難先知,他內心感慨萬千,一時真不知從何說起。

頻頻嘆息著,他遂又說道:「小魁子……這孩子,我還有許多話要關照他……」

說完他轉過身來,看向劉、洪二位,呆了一下!眸子裏現出了一片淚光,紅木杖用力地在地上頓了一下,遂向後院轉身自去。

洪長老一拉劉長老道:「快走!」

二人剛剛跑轉出正面堂廳,可就看見弓富魁背上背着一個竹簍,兩手上提着很多東西,正一步步拾級而上!

洪長老:「這小子。」

來人弓富魁二十四五的年歲,一身玄青粗布衣褲,足踏草鞋,這麼冷的天,他僅僅外面罩着一件豹皮背心。

純樸敦厚的一張臉,看上去絲毫沒有浮薄不實在的時下少年的習氣!也許是平日慣走山野,伐木開煤練就出一身結實的肌肉……

他的輕功顯然不錯!

否則的話,萬萬不會在背負着如此多東西之下,會如此矯健!

上千級的石階,不一會的工夫已來到了頂頭。

一進門,看見劉、洪二老,他忙把手上東西放下,抱拳見禮道:「師伯師叔,有勞久候!」

劉長老道:「我的酒呢!」

弓富魁雙手捧起一個瓷壇,趨前道:「為了這壇酒,弟子多走了五里路,是在柳葉軒買的,師伯你瞧瞧看,這是陳年的花雕!」

劉長老伸手接過來,立刻臉上帶出了笑紋。

天塌下來他都不在乎,只要今朝有酒。這就是他的處世哲學。

洪長老卻道:「你這孩子,掌門人找你有重要事呢,還不快去?」

弓富魁吃了一驚,慌不迭地向後院步入。

劉長老抱着酒喜滋滋地坐下來,正要找東西倒酒,洪長老大急道:「你是怎麼回事,掌門師兄的話你沒聽見么?」

說着用力地拉他站起來。

二人走幾步,劉長老用力地甩開了洪長老的手。

洪長老一怔道:「怎麼回事?」

「要走你走,我是不走。」

說着,他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你……你真的想死?」

「死?」

劉長老開了酒罈子,先喝了一口,大叫一聲:「好酒!」才把一雙眼睛瞟向洪長老,「沒見過你這種傻鳥,隨便幾句話,你就當真!」

「咦,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他娘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這……」

洪長老顯然不知所指,有置身五里霧中的感覺。

「我老實跟你說吧!」劉長老左右看了一眼,聲音放小了道:「老藍這一套騙得了別人,他卻是騙不過我劉天柱,咳!他打的是如意算盤!」

「什麼如意算盤?」

「傻鳥!」

仗着他是師兄,再加上平常愛喝上幾口老酒,劉長老一向是口無遮攔。

現在他又展示出他的獨到見解。

「你想想看!」劉長老說:「現在門裏就我們三個長老,『天一門』這份產業值多少?你算過沒有?」

「這個……這一點我倒沒想過。」

「你沒想過,你這種傻鳥還能想什麼?我告訴你吧!」

說着他伸出了五個指頭,道:「值這個數!」

「五十萬」

「五百萬!」劉長老哈哈笑道:「五百萬兩銀子,你想想看,這不是個小數目吧!」

「這……你是說……」

「老藍想用兩句話,把我們兩個給嚇唬走了,這份家當他可就跟小魁子兩個獨吞了,」

「嗯,你這麼一說,好像真有點道理似的。只是小魁子……」

「他當然離不了小魁子,你沒看見嗎,平常兩個人親得不得了,誰要說小魁子不好,他娘的他就第一個生氣,好像你我反倒成了吃閑飯的了!」

洪長老皺了一下眉,道:「我看藍師兄還不至於……」

「不至於個屁!你要走你走,我是不走,反正生是天一門的人,死是天一門的鬼。」

身子往後面一靠:「咳!我不走,看看誰能夠用八抬大轎,把我老人家抬出去?」

洪長老軟了。

擠了一下他那對小眼睛:「這麼說,掌門人是有意唬咱們的?」

「那還用說!」劉天柱冷笑着說道:「你想呀!『天一門』到了什麼節骨眼了,還能有什麼大難?他娘的!總共三老一少,還能在江湖上起什麼浪?興什麼風?誰還犯得着給我們過不去?這不是藍昆胡謅是什麼?」

洪長老頻頻點頭道:「有理,聽你這麼一說,是有點道理。」

「老弟,你到底年輕幾歲,跟着你師兄跑,咳!錯不了。咱們再耗上個三年兩年,等著老藍不行了,咱們就賣房子。到時候,他小魁子敢說一個不字,我就拿門規制他,叫他連屁也不敢放一個。」

洪長老頓時心花怒放,先前的恐懼一股腦地拋置九霄雲外。

劉長老嘿嘿一笑,站起來道:「來吧,兄弟,昨天晚上我鹵了一隻雞,咱們喝去吧。」

弓富魁神情蒼惶地來到了後院丹房。

只見門簾高卷,掌門人長發披肩,盤膝高坐雲床,他身前置著「天一門」的鎮山之寶「雷音劍」!正自用一塊布巾,細細拭著劍鞘上的塵灰。

這口劍自從藍昆接事以來,還從來沒有施用過,那麼今天破例拿出來,顯示出事態的不比尋常!

「你來得正好。」藍昆一眼看見弓富魁點着頭道:「進來!」

弓富魁步入行禮站定,道:「師父找我有事?」

「有一件大事,你坐下。」

弓富魁應聲坐好。

藍昆徐徐道:「時在辛亥,烏雲罩山,不出七日,眾死一生。」

微微一頓,他感慨萬千地嘆了口氣接着說道:「紅雲祖師爺在六十年以前,竟然算出了今日之不幸,誠乃不可思議之異數也!」

弓富魁怔了下,道:「師父請說明白一點,莫非有什麼不幸的災難要降臨在『天一門』中不成?」

「你說得不錯!」藍昆緩緩地介面說道:「為師靜中參悟,得悉大難將臨,醒轉之後,又以六合神算,起了一課,證實大禍將在眉睫,本門氣數已盡——誠天意也!」

「師父……你老怎麼這麼說?」

藍昆長嘆一聲道:「我適才已經知會了你兩位伯叔,默察他二人晦透頂門,恐怕難逃大劫,只是徒兒你神英內蘊,或可躲過劫數也未可知。我返回丹室,找出前人手本,意外發現了你祖師爺早在甲子以前,就已算定了今日遭遇,可見天意使然……」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緩緩地道:「處理非常事,當得非常人。紅雲祖師爺有眾死一生之語,顯然說的就是你。只是為師神課中顯示之敵,竟是本門開創以來所未見的大敵,加以課上顯示對方功力而言,只怕當今天下也少有其匹。為師不敏,苦思再三,竟然不知此人路數。」

弓富魁驚愕道:「莫非沒有化解之法么?」

藍昆連連搖頭道:「沒有,如果為師卦上顯示屬實,只怕非只本門難逃大難,而整個江湖武林,都將難以逃過這步大劫,受難者難以數計。」

弓富魁不禁為之瞠然。

藍昆道:「我剛才已按你辰庚八字,再起一卦,得悉你竟是大難中絕少吉人之一,過此大劫之後,來日不可限量,足見為師一雙老眼認人尚真!本門雖罹大劫,能夠保持你這一條伏脈,尚屬不幸中之大幸……小魁子,來日本門之復興大業,可全在你雙肩之上了。」

弓富魁霍地站起,道:「待弟子將山門關了,護送師父與二位師伯叔先到後山躲上一躲吧!」

藍昆搖搖頭道:「在劫難逃,不可強求倖免,否則會遭更大之不幸。時已不多,小魁子,我有幾件重要事要交待你,你要仔細聽,不許打岔。」

弓富魁黯然垂下頭來,恭應了聲:「是。」

自從前掌門人去世以後,他全賴藍昆一手栽培,藍昆似乎與他特別投緣。

人人都認為藍昆是個無所作為,跳出三界作出世奇想的老廢物。

然而弓富魁卻在他身上得到了極多好處。

這些年以來,藍昆已把一身武功造詣傾囊傳授,誰也不曾想到這個整天開煤伐樹的小夥子,竟然是「天一門」中最成器的一個弟子。

正因為如此,藍昆決心要保全這個弟子。

思念著這一段患難相隨的日子,師恩如山,弓富魁內心之痛楚可想而知。

他是個胸懷大志的人!

在私情上來說,他難以割捨藍昆這一位良師,在公義上來說,他卻又必須肩負起振興復門的大業!

在萬般猶豫的心情之下,他選擇了後者,含着滿眼的淚水,他恭聽着師尊的教誨。

藍昆雙手把擱置在面前的那口「雷音劍」拿起來,遞與弓富魁道:「這口劍你收下。」

弓富魁單膝跪地,把寶劍接在了手裏。

「記住,這口劍是本門鎮山之寶,萬不可遺失,他年重振『天一門』聲威,也全仗你這個人和此一口劍了。」

說話時他眼皮一連跳動了幾下。

藍昆手掐秘訣,面色微變道:「大難將臨,本來還有些話要告訴你,只怕來不及了。」

他伸手拿起了一個布包道:「這裏面是三本秘籍,以及紅雲祖師留下的一本劍譜,你收起來帶着去吧!快!快!」

弓富魁接過來,一時呆住。

藍昆嘆息著道:「你切記住,來人必是當今邪道第一高手,你千萬不可意圖抵擋,否則必罹殺身之難,那時『天一門』誠可說是真正的完了。」

「只是師父……弟子……」

「你隨我多年,應該知我性情為人,不必作小兒女姿態,就此去吧。」

弓富魁雙膝跪地,實實地向藍昆叩了三個頭。

藍昆道:「到前面看看你師叔師伯走了沒有,如他二人執意不去,也就由他們去吧!」

弓富魁應了聲:「是。」

他抬頭注視,發覺到師尊那張臉,竟是出乎意外的鎮定,非但沒有絲毫傷感,卻像別有一種欣悅的心安理得模樣。

他知道掌門人這份常人不及的鎮定功夫,乃是他十數年修心養性所及,實在令人欽佩。

藍昆見他仍還不動,不禁面現怒容道:「為師以本門復興大業相托,你卻這般無動於衷,果真有了閃失,只怕九泉下歷代宗師,俱都不得饒恕於你,快快收拾一下,下山去吧!」

弓富魁不禁陡然一驚,深深打了一躬,目含痛淚道:「弟子謹記師尊教誨,誓當以有生之年,不負所託,只是仇人面貌不可不知,弟子打算目睹此一切應驗之後,再離開本山。」

藍昆原已雙目下簾,聆聽后陡然睜開道:「不可。你的定力不夠,快快走吧……快去,快去……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

弓富魁見藍昆說時聲宏音厲,儼然在急怒之中。

相隨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師父如此對人,想知此事極緊迫,當下哪裏再敢多言?

再打一躬,他匆匆轉身步出。

廳子裏陡地起了一陣冷風,弓富魁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他心裏一驚,忖思著可能真如師父所料,茲事體大,哪裏再敢掉以輕心?

揣著一顆忐忑的心,他快步走到了自己房內,把幾套換洗衣褲,連同師父贈的雷音劍,以及幾本劍譜包成了一個布包。

頭上戴上一個斗笠,把幾兩碎銀揣入懷內,他匆匆來到了前院。

前院堂屋裏亮着燈。

劉、洪二長老正在燈下對飲。

弓富魁心中一驚,大步走進來。

劉長老一眼看見他,睜著一對紅眼,道:「小魁子,來!來喝兩盅。」

弓富魁驚愕地道:「二位老人家真是好興頭,掌門人沒有關照二位么?」

洪長老嘻嘻一笑道:「掌門人是說笑話,我們不信,來!來!小魁子,給你師叔斟上一杯酒。」

弓富魁怔了一下,暗道:「不好,看他們二人模樣,當真是不想走的樣子,這可怎麼好?」

心裏想着,他就正色道:「二位前輩快收拾一下吧,不要再喝了!」

說着就去收拾桌上的酒菜,不意卻被劉長老用力地按住了他的手。

「你幹什麼?」劉長老翻著一雙小眼,滿臉不屑地道:「你以為我會相信那些鬼話?

你師父他怎麼不走?」

「他?」弓富魁目含痛淚道:「掌門人是職責所在,不得不以身應劫,二位前輩卻是大可不必。」

劉長老忿忿地道:「去你的,要走你走。」

「師伯,你老這是……」

「是你娘的頭!」

劉長老大概有了七分的酒意,說話也就越無忌諱,他大聲地道:「我是『天一門』輩份最高的長老,就連掌門人也得稱我一聲師兄。你這王八蛋算什麼玩藝,我說不走,就是不走。你去轉告掌門人,祖上這份產業,他別打算獨吞。」

說完撕下一隻雞腿來,大口地嚼著,又灌了一口酒,那張紅臉上閃爍著一片凌人的凶光,大有一言不合,即要動武的模樣。

弓富魁這時才明白真象,怔了一下,想到掌門師尊一片好意,反倒落得遭人疑忌,心中極是不平。

奈何二位長老雖是無名之人,輩份卻尊,他們說不走,自己也無能相強。

當下長嘆一聲,站起來道:「掌門人一番好意,想不到二位前輩,反倒誤會他老人家。掌門人神算屢應不爽,這一次更不例外,弟子奉勸二位老人家回心轉意,即刻隨弟子下山便了。」

洪長老冷笑道:「他為什麼不走?」

弓富魁道:「掌門人職責所在……」

劉長老忿忿道:「既然這樣,我二人也是職責所在,你不必多說,快滾!」

弓富魁又愕了一下,當下伏地深深地磕了個頭,目含淚光站起身道:「既然這樣,弟子告辭了。」

洪長老嘆道:「小魁子呀,我看你還是不走的好。」

弓富魁說道:「弟子蒙掌門人以重責相托,非走不可,二位老人家,請多多保重。」

說罷,又拜了一拜,遂轉身掉頭而去。

弓富魁不知是怎麼回事,忽然繞了彎兒,由側門步出。對他來說,完全不是他的本意,可見得鬼使神差,冥冥中自有安排。

心裏懷着對二位長老的遺憾,他不勝傷感地步出『天一門』院牆之外。

牆外是一道登山的石階。

石階的寬度僅可容雙人并行。

弓富魁由側門步出,一路順着石階向山下行走,由此上看,正可見天一門面對石階的巍峨大門。

這時天色近晚,暮色蒼冥中響起了一天的鴉噪,暮色、穹蒼、鴉群,交織成一天的惆悵。

弓富魁不禁對着這即將離別的師門,感到萬分的難以割捨。

他下意識地望着那座巍峨大門。

豈知一望之下,使得他怦然一驚!

夜色暮靄里,一個人正面對「天一門」佇立着。

那個人瘦長的身體,筆直的立勢,就像屍體一般的僵硬。

弓富魁只看見他一個側面,覺出來人那張臉,是超越時下一般人的蒼白。

他衣飾怪樣,單薄的半截白衫,顯眼的是上面那閃閃有光的金鈕扣。

一條十分寬大的黑色褲子。

黑油油的一綹短髮,緊緊貼在前額上。

這個人給人的第一個印像,就不平凡。

一種恐怖的心理作祟,陡然由弓富魁內心潛升而起。

「莫非這個人就是……」

他頓時停住了步子。

那個人已然邁進了『天一門』的大門。

弓富魁禁不住心裏感到一陣悚然,直覺告訴他,這個人,正是天一門滅門的大敵。

他回頭走上幾步,跳上一堵山石。

含着一腔悲憤、激動、傷感,他緩緩地坐下身子來。

他必須要耐下心等待着證實這件事情的發生。

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斯!

「冬眠先生」過之江在殺害柳鶴鳴,大鬧大名府台衙門,以及再臨「青竹堡」,邂逅柳青嬋主僕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來到了「天一門」,在時間上來說,顯然要較諸柳青嬋主僕快了許多。

儘管如此,他仍然慢了一步。

如果他能早到一步,「天一門」唯一的瑰寶,未來光大門戶的弟子弓富魁的命運,可就十分難說了!

一步之差,弓富魁竟然安然脫險,誠天意也!

院子裏十分蕭條!

穿堂風「颼颼」地由兩面廳子裏穿過來。

「冬眠先生」過之江抬起頭,打量了一下那塊「天一門」的金字大匾,面上不著表情。

堂屋兩扇大風門緊緊地關鎖著,這證明劉、洪二長老儘管嘴裏一千個不在乎,心裏多少也犯了一些嘀咕,要不然這兩扇堂屋大門通常是不上鎖的。

這又能有什麼阻攔的效果?

冬眠先生緩緩伸出一隻手掌。

那隻手在他有意使它成為一把「刀」的作用時,它果然就像是一把刀了。

順着門縫向下一按,一落!

碗口粗細的一截門閂,竟然齊中一折為二,接着輕輕一推,兩扇門就大開了。

堂屋內點着兩盞燈。

這兩盞燈,是無論如何都點燃著不熄滅的,因為它是「長生燈」,是置在長生案上的。

案子上列著「天一門」開派以來,列祖列宗的神位。

過之江似乎暫時無意侵犯。

蒼白的臉!

慘綠的燈焰。

凌人的殺機。

他四周打量了一眼,遂邁越過通向內室的門坎,徑直地向中堂步入。

廊道里滿是枯黃的殘枝敗葉,左右兩處來風,迫使得它們在地上打着旋兒。

抬起頭。

越過這扇窗。

就看見了劉長老和洪長老。

兩個人昏天黑地般地仍在灌著黃湯!

門是緊緊地關閉着。

然而,白衣人過之江進來的時候,它竟然自然而然地啟開來!

透門而入的風,立刻把房裏四盞高腳燈吹熄了兩盞。

洪長老驚叫了一聲,乍一抬頭,頓時酒醒了一半。

房子裏已多了一個人。

像過之江這種人,乍然一見面的話,不給人以驚異的感覺,那才叫人奇怪!

洪長老就像見了鬼似地叫了一聲,他雙手一按桌面,全身已飄出了丈許以外。

「誰?」

「我。」

問得乾脆,答得更乾脆。

劉長老這時酒也醒了一半。

他跨過一張椅子,用不勝驚嚇的眸子打量著對方,補一句道:「你是誰?」

「我是我!」

洪長老身子一轉,又到了門前,他伸手摸了一下敞開的門沿,才赫然發覺到門閂從中而折,一如刀斬。

妙的是來人手上沒有刀!

奇人奇事,叫人不得不刮目相視。

劉長老的「百步劈空掌」有九分的火候,洪長老的「雁翅切手」也非等閑。

他們兩個儘管說是好吃懶做的閑人,可是到底是「天一門」上一輩的正統弟子,身手自非等閑。

來人的確不是好相與,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劉長老身子向下一矮,雙掌合叩道:「你報上個萬兒吧,『天一門』豈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過之江哈哈一笑道:「足下可是『天一門』掌瓢把子的人?」

劉長老道:「掌門人是師弟,我名劉天柱。」

手一指洪長老道:「這是我師弟洪同,相好的你有什麼話。只管跟我們哥兩個說就是了。」

「跟你們只怕說不著。」

洪長老站在他身子後面,早蓄勢以待,聽了這句話,不禁心中大怒,嘴裏一聲叱道:

「好小子!」

身子向前一縱,已到了來人身後。

由於冬眠先生過之江一上來的聲勢,已顯示出他是一個不可輕敵的對手,是以洪長老從心眼裏就不敢輕視他。

他身子向前一欺,用「金豹攤掌」的重手法,猛地照着來人過之江的兩肩上搭來。

洪長老這一次可是真正遇到對手了。

就在他的兩隻手,眼看着已將搭在來人雙肩的一剎那間,他忽然感覺到由對方雙肩內,驀地滋生一股無名的內勁。

這股勁力,使得洪長老的一雙手,平空遭遇到了阻力,那雙拍下的手掌,感覺上就好像是拍在了一雙充滿了氣的皮球上似的。

洪長老心中一驚,足下踉蹌了一下。

動手過招上,這就叫露了破綻。

來人「冬眠先生」過之江,端的是一身鬼神不測的身手。

洪長老身子退了一步,猛然間覺出一股絕大的吸力由對方身上傳過來。

這股力道,無形中竟然使得他後退不得。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洪長老驚魂欲飛的一剎那,對方來人已然轉過身子來,洪長老方自覺出身上一松,對方白衣怪客一隻平出的瘦手,已然橫掃出去。

「啪」的一聲!

起先是一道烈口,緊接着是爆開來的一朵血花。

大股的鮮血,由洪長老咽喉裂口處湧出來,就像是決了堤的河水一般。

在此同時,過之江身體比閃電還要快地閃了一閃,已迫近到劉長老身前咫尺之間。

劉天柱幾乎嚇得脊椎發軟。

他啞著嗓子大叫了一聲,一雙手掌用「連環進身掌」的打法,「啪!啪!啪!」一連拍出了三掌。

過之江身體不動,就在他三掌來到的同時,他身子扭轉着如一條蛇般的靈活。

妙,劉長老三掌,看上去似乎都打實在了,其實全數打空,三掌落處,全是對方身子凹陷之處。

劉天柱暗道一聲不好。

身子霍地向後一倒,點足就退。

慢了一步。

姓過的殺人,確是有一套。

最妙的是他永遠給對方出手的機會,但是只一招,如果你一招不得手,能夠活命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

劉長老退後的身子快。

姓過的手更快。

一退一追,只聽得「篤」的一聲。

這一次不再是喉管,而是腦門正中。

過之江一根手指,就像劍般的鋒利,深深地扎入到劉長老的前額腦門之內。

拔出手來,噴出來的不是紅的血,而是白的腦漿。

劉長老繼洪長老之後,身子一翻就倒了下去。

兩個人,兩條命,就是這麼回事!這麼簡單,一照面的當兒,雙雙完蛋。

過之江抬起一條腿,把橫在面前劉長老的屍體踢了個翻身,向前跨出一步。

他身子定下來,那雙耳朵前後聳動了一下。

「聽覺」似乎是他一種極為突出的感官之一。

在他凝神屏息靜下心來聽察的時候,十數丈方圓之內,一片落葉,一瓣飛花,也逃不過他的耳朵。

現在他已經可以斷定,十丈方圓之內,再也沒有第三個生人。

的確有點出乎他意料之外。

想不到偌大的一個門派,僅僅只有兩個武技並不突出的老人。

他緩緩步出這間屋子。

當空是一輪冰盤般的皓月。

皎潔的月光,隨着冷冽的夜風襲過來,任何人在起初一經接觸到這股風力時,俱會情不自禁地打上一個寒顫。

然而這個人。

「冬眠先生」過之江,好像天生是來自寒冷的世界。

他的血一定不是像常人那般熱的,可能早已經被寒冰所凝固。

寒山夜月里看上去他愈加的恐怖。

「天一門」前院一共有三進院落。

過之江每踏入一進院子,不需要逐屋地去尋找,只憑着他的聽覺感官,就可以斷定有人沒有!

一個活着的人,不可能沒有一點聲音,即使你睡著了,也會有呼吸聲音!

即使是輕微的呼吸聲音,也不會逃過他的耳朵。

他顯然有此自信。

前三進院子,在他聽覺之下,證實確是沒有生人,現在,他踏入到第四進院子。

他足下方一踏進這院子,立刻就覺出有異。

他鼻子裏立刻聞出來一股檀香的氣息!然而他的耳朵雖經仔細聆聽,卻並不能聽出「人」的聲音。

過之江吃了一驚。

經他判斷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可能是這層院子裏,也同前三層院子一樣,沒有一個人。

另一種可能是有人。

如果屬於後者的話,這個人,顯然就大非尋常,起碼,是一個道力高強的修行者。

因為他已經能如意地控制呼吸的輕重!很可能是一個丹士!

過之江身子紋絲不動,看上去他直直呆立着,像是一塊石頭一般呆板。

然而他內在里,正在聚精會神地體察入微。

憑着他異於常人的一種特殊官能,他已經確定院子裏有一個人。

這個人,不等他開口,已經先說話。

「貴客光臨,請恕有失迎迓。失禮之至!」

話聲由西側邊一間刻着空花窗扇的房子裏飄傳出來。

過之江這才注意到,那扇窗子裏沒有亮燈,門上懸掛着一扇竹簾。

室內人坐在暗處,透過竹簾,向著亮有月光的院子裏看,當然是一目了然。

過之江冷笑道:「足下何人?」

「『天一門』第七代掌門藍昆。」

「藍昆!」過之江愣了一下道:「那麼裘風呢?」

暗中人嘿嘿笑道:「裘掌門已物故多年,尊駕來晚了。」

過之江道:「不晚,足下既然是今日之掌門人,那麼就找你說話。」

暗中人藍昆幽然一嘆,道:「尊駕大名?」

「過之江!」

「過朋友與裘前掌門人是朋友?」

「是冤家。」

「好。」藍昆微笑說道:「多年風濕,不便於行,請恕藍某不起身來迎接。」

話聲方住,那扇垂掛着的竹簾,忽然倏地凌空蕩起,嘩啦一聲,似乎被一股風力激得盪了開來,而垂下的一端,正好搭在了門框上端。

如此一來,房裏房外再也沒有障礙視線之物了。

藍昆固然可以更清晰地看見過之江,過之江卻也看見了藍昆。

由黑處向明處看,天經地義,誰都可以看見。

可是由明處向黑處看,可就不尋常,除非這個人能有像貓一樣的奇異眸子。

過之江的那雙眸子,竟然具有貓一般的特色。

當竹簾方自捲起的一剎那,他已看見了藍昆其人。

那個皤皤的白髮老人,穿着一襲肥大的長衣盤膝坐在雲床上。

過之江甚至於可以看見他穿的是一襲藍色衣服。

豆大的一點螢光,發自藍昆手上,火石已經點燃了紙媒子。接着把面前豆油燈也點着了。

丹室內頓時散出了一片昏光。

過之江仍然立在原來的地方。

「足下也習過丹術么?」

藍昆點了一下頭道:「空下了十多年功夫,仍然不成氣候。比之尊下差多了。」

「你何以知道我也習過丹術?」

「哈哈……」藍昆仰頭笑了一聲道:「看尊駕手、眼、身、步,已知有半仙之體。

貴客臨門一敘如何?」

過之江道:「『天一門』武林大派,何以只剩下連同足下,一共三人?豈非空負盛名?」

藍昆嘿嘿一笑道,「幸虧只有三個老朽人物,否則豈非全將濺血尊駕掌下,尊下既然具有此絕世身手,焉能嗜殺若此,真正令老朽百思不得其解。」

「死者當死,生者當生,合乎物競天擇原則,過某不過承諸天意,替天行道而已。」

藍昆黯然點頭道:「好一個替天行道,朋友既然來了,何不進來一談?」

過之江身形微閃,翩若清風,不見他雙膝彎曲,整個身體已直直地飄進藍昆的丹室之內。

二者距離,不過咫尺之間。

過之江身形方自落下,頓時覺出對方身體之內,傳出一股莫大的勁力!

這就是不容侵犯的強者姿態。

藍昆當然知道來人過之江不是易與之輩,同時也感受到過之江充沛凌人的內功潛力。

雙方雖然未曾出手對搏,卻已經較量了第一陣。

藍昆的姿態,顯然已不似先前從容了。

面對着過之江,他好像被一股莫大的無形力道迫着,只見他的身體已有後仰之勢。

不過是一瞬間的工夫,他已面色赤紅,並且呼吸加劇,再過一會兒,他面頰上已沁出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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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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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預留復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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