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大結局

第四十六章 :大結局

第四十六章:大結局

則喜公主止住哭泣,抬頭望了望殘歌,拿過那枚玉笛給了殘歌,又將手中的那縷頭髮塞還給殘歌。

殘歌幾乎是屏住呼吸,良久才傷痛說道:「原來,你竟是連我拿過的東西都不肯再要,你厭惡我至此,我今日方才明白。」

則喜公主撅著嘴,還未等埋怨出來,便聽見杜若錦含笑走進來,說道:「殘歌,你原是這麼不解風情?她既將這縷秀髮給了你,便是將心也許給你了……」

殘歌眼中泛過驚喜,待仔細看過則喜公主略顯羞澀的神情,才猛然間上前抱起她的身子,轉了數圈,說道:「我好歡喜,我好歡喜……」

則喜公主捶打着殘歌的胸口,輕聲斥罵他放下自己,而一旁的杜若錦欣慰之下也生出若干感慨來,殘歌少年老成,一向冷漠疏離,何曾在人前露出這等神色來。

當下,殘歌抱着則喜公主走出墨言堂,就那麼不避旁人的將她抱進車廂,而則喜公主一改往日頤氣指使的神態,像尋常女兒家般嬌羞埋在殘歌懷中,一言不發。

那一日,高家浩浩蕩蕩踏上去邊關之路。

高老太爺狀況仍是不好,高步青每日寸步不離守護著,生怕出個萬一。而大夫人和二夫人兩人同乘一輛馬車,相處和睦。二夫人知道此行前去是為了見高紙渲,心下更是雀躍。唯獨杜若錦卻終日寡言,眉頭不曾舒展。高惜情跟在高墨言身旁,學着打理雜務,看起來倒也像模像樣。

因為高墨言沿途布下人馬迷惑追蹤官兵的視線,所以一路倒還順利,及至梁川城地界,才發現官兵逐漸多了起來,哨卡重重。殘歌將高紙渲交給自己的令牌給了高墨言,告訴他到了邊關地界,可以暢通無阻。

「因是錦親王的封地,所以皇上派了重兵把守,我們要想通過,只怕是難上加難,除非……」殘歌看了杜若錦一眼,頓住。

「除非錦親王肯施以援手,否則我們便插翅難飛,對嗎?」

「但是錦親王不必從前,他如今手握奇兵,怎麼肯為了我們暴露自己的實力?」高墨言答道。

杜若錦從車廂里跳下來,理了理衣飾,淡淡說道,「我親自去找錦親王,我不信他竟會糊塗至此。」說罷,看了高墨言一眼,見高墨言眉峰挑動,於是上前溫和說道,「有殘歌跟着,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向你保證,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安然回來。因為這裏不僅有你,還有惜情……」

而另一側,則喜公主將手裏的腰刀遞給殘歌,說道:「你早點回來,你該知道,除了你,我別無退路。」

殘歌緊抿著雙唇,鄭重地點了點頭,牽過一匹駿馬,扶著杜若錦上馬後兩人同乘一騎絕塵而去。

及至梁川城附近,殘歌卻突然勒住韁繩,警覺地朝四周看了看,殘歌將則喜公主的腰刀遞給杜若錦,跳下馬低聲道:「有些不對勁,你等著,我去四處看看。」

杜若錦緊緊握着手裏的腰刀,輕輕抖了抖韁繩,想讓馬兒停在隱蔽之處等待殘歌,可是誰知,那馬兒卻突然發力向前狂奔,杜若錦驚懼不安,這十年來高墨言也曾教過她些功夫,雖然不精,防身還是可以的。可是,這般緊急狀況下,還是有些措手不及,眼見就要被飛馳而去的馬顛下馬背,就在這一剎那,一白色身影飛身上前摟住杜若錦的腰身,穩穩噹噹得落地。

杜若錦只覺得心神大震,那摟在腰間的手臂仍未曾放開,她卻不曾掙脫過一分,只是揚頭痴痴看了一眼,只不過是那麼一眼,就覺得天地萬物霎時間的神采頓失,都掩蓋在這雙清澈漆眸之下。

杜若錦只覺得心緒起伏,平時能言善語的她卻在這一刻彷彿失去了語言的能力,她嘴唇翕動,卻硬是說不出一個字來,良久才喃喃說道:「我怕是做夢了呢……」

高紙渲身穿一身白衣,腰間還系著那把玉笛,箍在杜若錦腰間的手臂越發用了力,卻只不過是一剎那,就鬆開了手,遠遠退開兩步,低低喚了聲:「二嫂。」

杜若錦只覺得渾身冰涼,指甲深陷在掌心中,像是蘇醒了一般,微微點了點頭便轉過身去了,抬手拭去簌簌落下的淚水,無論如何也不肯再轉過身面對他。

倒是他,依舊是那麼從容不迫,淡定自若得牽過她的手,說道:「此處埋伏眾多,先離開這裏再說吧。」

杜若錦未及說起殘歌,便被高紙渲幾個起躍帶離了城郊叢林,遠遠看去,元熙朝官兵正結成包圍之勢朝叢林深處探去,杜若錦不禁擔心起殘歌來,轉念一想殘歌身手何等了得,區區一眾官兵又豈在他眼中,這才略微心安。

高紙渲將杜若錦帶到一處山石嶙峋處,旁邊還有一處破落的竹屋,竹屋右側有一處溪水,正涓涓而流,杜若錦坐在溪水中的山石之上,隔了幾丈遠的距離,才悄悄抬頭又朝高紙渲打量了幾眼,他消瘦了許多,眉眼間不添滄桑,緊抿得嘴角卻增了幾分堅毅之情,只不過在舉手投足間才隱約可見當年的風流不羈之態。

高紙渲轉身從竹屋裏拿出一壇酒來,手裏還捏著一個酒杯,慢慢自斟自飲,也不肯多看杜若錦幾眼。不過片刻,已經十數杯飲下去,眉眼無一分酒色,只不過握住酒杯的手卻越發用力,手指骨節處也略有些發白。

杜若錦見他如此,一時抑不住心中情緒,上前便奪過他手中的酒杯來,滿飲而盡后才道:「你如今喝的什麼酒?如若是重逢之酒,為什麼不算上我一份?十年不見,怎知你竟是如此小氣了?」

杜若錦想要拿過他手中的酒罈來倒酒,怎知酒罈被高紙渲緊緊握住,她如何用力也奪不過來。杜若錦見高紙渲只是低頭,不肯看自己一眼,情急之下,竟是說出了那麼一句話。

「高紙渲,你如若連看我一眼都不耐煩,剛才又何必救我?」

說完,竟是連自己也頓住,輕咬薄唇,還未等再說話,便見高紙渲慢慢抬起頭,滿眼都是傷痛之色,漆眸中的神采不減,低低念道:「這十年來,我滿心滿懷都是你,不曾忘卻過一時一刻,你的容顏早已印在我的心中,有時我便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戰死沙場,便會永遠記住你的模樣了。我從不奢望今生還再見到你,或許在我當年離開錦州城遠赴邊關之時,我就抱了那樣的決心,用死來成全你的今生。如今,當你出現在我的面前,你叫我如何相信上天會給我這樣的眷顧,如何再敢多看你一眼。我怕再多看一眼,哪怕只有一眼,就再也沒有離開的勇氣和決心……」

杜若錦只覺得心如絞痛,捂緊了胸口,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良久才說道:「隔得那麼遠,卻依舊能聞到你身上那股大漠流沙的味道。」

高紙渲眼神中劃過失望之情,無奈嘆息著,終是放下驕傲來問她:「僅僅就這麼一句話嗎?你對我就只有這樣一句話可說嗎?」

高紙渲的神情深深刺痛了杜若錦,她只覺得胸中如暗流洶湧,那股難以抒發的情緒又似是決堤之水,霎時之間找到一方出口,激蕩而來,大聲道:「你到底在失望什麼?事到如今,你又期待我以何態度來回應你的深情?難道要我說,這十年來,哪怕是出自愧疚,我也不曾停止過一天對你的想念?高紙渲,你想要聽什麼,我都能說與你聽,可是,你不要忘了,今時今日的你我,又有什麼立場來說這些?」

杜若錦胸口起伏不平,說完這些話似是耗盡了體力,慢慢蹲下身去,終是哭出聲來。高紙渲走近她,欲攬過她身子的手臂僵直在半空中始終不曾落下去,許久后,只是揉了揉她的頭髮,無盡憐惜得說道:「不要哭了,我不逼你了,十年前不曾逼迫你,十年後的今天又如何會來逼迫你?」

站起身來,待要拾起地上的酒罈之時,怎知杜若錦卻突然從身後抱住了他的腰身,低聲道:「你不要動,就這麼一刻,就這麼一刻就好,讓我靜靜抱着你,我能給你的,只有這麼多了。再多的,我給不起,真的給不起……」說着,又低低地抽泣,嗚咽難成話語。

也不知道過了許久,直到十丈外有腳步聲傳來,高紙渲才輕輕握住杜若錦腰間的手,低聲道:「有人來了……」

杜若錦匆忙拭去淚水,收起這番小女兒情態,瞭向遠方,隱約看清那人,卻是殘歌。

待三人在竹屋前坐下,高紙渲才將此番來意說清。

卻原來,高紙渲收到錦親王書信一封,說杜若錦已經將高家人帶至梁川。高紙渲驚駭之下,想要派人來探,卻是萬般得不放心,於是冒險連夜趕來,怎知在城外便遇到了杜若錦。

杜若錦驚怒不定,低喝道:「這個錦親王,難道真要反了不成,他竟然敢拿着我做來幌子引你來。他信上還說了什麼?」說罷,又拍桌低喝了聲。想也知道,那信定是拿着高家人的性命來逼迫高紙渲就範,想要高紙渲拿那三十萬兵權來換高家人的安危。

「不好,那錦親王既然敢寫書信引三哥來,必然已有完全準備,只怕……」殘歌站起身,眼中劃過凌厲之色。

杜若錦已然明白過來殘歌意指何事,心中又禁不住慌亂起來,緊張喊道:「我要去梁川見錦親王,我倒要看看他還有何臉面見我。如若高家上下任何一個人有個閃失,我必然要他錦親王付出代價。」

話是那般說,可是不回到原地察看,終是不放心。三人回到與高墨言一行人分別之處,見已是毫無蹤影,於是只得趁著天黑之際掠過幾重哨卡潛入了梁川。

怎知,錦親王府的府邸卻是燈火通明,杜若錦三人沒有受到任何阻攔,暢通無阻得進了正廳,見錦親王正擺了酒席坐在主位上。

杜若錦猛然間見了他,也生出幾分感慨來,如若這其中沒有發生如此這般的事情,那麼她自然會與他如故友相聚,暢談歡歌。

可是,今日相見,又是如何的疏落冷漠。

「你將他們怎麼樣了?」杜若錦見錦親王未曾應答,於是又補了一句,「你不要讓我恨你……」

錦親王起身,含笑說道:「既是故友,本王自然將他們妥善安排下了。你們遠途而來,自是舟車勞頓,本王分派了數十奴僕供他們差遣,也算是略盡地主之誼。」

「看樣子,你是鐵了心了,你將我們多年情分枉顧,我怪不得你,可是你難道不顧及遠在朝堂的雲澤了嗎?如果你起兵做反,你要他如何自處?」杜若錦極為痛心,

錦親王絲毫不為所動,反而笑了起來,說道:「雲澤在宮中十年,早已看慣這迷離紛爭,本王如若有何舉動,他定然是第一個欣喜。本王相信他該知道怎麼自保。皇兄的軟肋,雲澤能拿捏得住。」

杜若錦嘆息著搖了搖頭,上前扯了扯錦親王的袖子,急切得說道:「放手吧,求你放手吧,這元熙朝與大燕朝到底如何我並不放在心上,什麼帝皇江山我也看不到眼裏去,唯獨你不同,我不忍心看你陷入這水深火熱中不得救贖。旁人只以為我與你親近一分就是男女之情,可是我相信你能明白,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多麼玄妙的緣分。我們之間擁有這個世上誰也不能分享的秘密,可是正因為這個秘密,你才更應該看清,爭來爭去得不過是虛幻之物。做十年的帝皇,即便是金箔做衣,又能光彩幾分?你遠在這梁川之地,有賢妻嬌女陪伴,又難得一份清靜自在,你說,你還奢求什麼?」

錦親王並不是毫無動容,他拂開杜若錦的手,指著這府邸左右,不忿說道:「你知道這錦親王府周圍布下多少眼線?本王的一舉一動都在他人掌控之中,本王就是有些不甘,已經放下的逐鹿江山之心硬是被激了起來。清靜自在?本王在這梁川,從無友朋,除了每年你送來的兩封書信,本王幾乎沒有跟這王府之外的任何一個人說過話。這就是你所謂的清靜之地?罷了,你就只當本王是閑極無聊,想折騰出點動靜來吧。」說罷,轉身,再也不肯多理會杜若錦的好言勸慰。

眼見杜若錦這番模樣,高紙渲劍眉緊蹙,上前拉過她,說道:「事已至此,他已經不能回頭了,你多說無益。」高紙渲將杜若錦拉至身後,見殘歌在一旁相守,於是便放心得鬆開了手,朝錦親王說道,「不過,你利用高家和……她來牽制我,到底是不妥。十年了,我還有什麼放不下,多一日便多一日的煎熬……」

錦親王冷笑,說道:「如若你真的已經放下來,又何必千里之外趕來?還說是種煎熬?」

高紙渲卻突然放聲朗笑起來,俊美的面龐上閃著溫潤的澤光,眼神中的光芒直刺得杜若錦心口發痛,杜若錦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便聽見他說道:「既不能同生,便不如同死,你知道我一向是這樣的心思……」

驀地,往事如同潰堤般湧來,那一幕幕場景宛如蕩氣迴腸的曲調,悠悠傳來,杜若錦心口又痛了幾分,幾乎支撐不住,只得伸手在殘歌肩膀上扶了一把,嘆道:「罷了,罷了,同生也罷,同死也罷,就這樣吧。」杜若錦睫毛微垂,上面浮着一層晶瑩,朝錦親王說道,「不過,如若發生什麼事,請你放過惜人和惜情,他們還是孩子,與這些紛雜俗事無關。」

錦親王眉間跳動,神色略顯疲憊,一如往日般帶着笑容,說道:「本王儘力讓你如願。」

殘歌卻將杜若錦往高紙渲身旁一推,迅即抽刀抵在錦親王的脖頸間,速度之快令人以為閃過的身影只是幻覺,低喝道:「她能不能如願我不敢說,可是恐怕你不能如願了……」

錦親王卻紋絲不動,嘴角上掛着淡淡嘲諷,說道:「傷了本王,你還指望他們能活着走出梁川嗎?」

杜若錦心裏緊了緊,思及如此便想要殘歌不可輕舉妄動,誰知便在此時,水凝煙一手掩著胸輕輕咳著從暗處走了出來,滿目病容,勉強朝錦親王笑了笑,說道:「王爺,凝煙當年想要助你奪位不成,反累及王爺貶謫梁川,終日再無歡顏。如今,王爺再起逐鹿雄心,凝煙卻是無力相助了,只剩這病顏殘體,凝煙愧對王爺,如若不是念及雲裳念及尚小,凝煙只怕早就去了……」說罷,又咳了起來。

錦親王往前一步想要扶住水凝煙,怎知被殘歌挾持住卻不能動身,只得眼睜睜看着水凝煙滿臉潮紅搖搖欲墜,杜若錦看如此只得自己上前扶住了水凝煙,身旁的高紙渲待察覺水凝煙眼神有異時為時已晚,手中暗器揮之欲發,卻唯恐傷及杜若錦只得作罷。

水凝煙露出寬袍長袖中掩藏的匕首,抵在杜若錦胸口上,剛才的病容已是消逝不見,眼神悲狂,冷笑道:「殘歌,你快將王爺放開。否則,我手中的匕首同樣不會留情。」

錦親王猶疑了幾分,急切地說道:「凝煙,不要傷了她……」

水凝煙怔了怔,眼波晶瑩,像是溺水般非要抓住一塊浮木不可,掙扎問道:「到了這生死攸關的時刻,王爺卻仍然顧及她的安危,如若今日的此情此景換做了是我水凝煙,不知王爺會做如何的抉擇?」

錦親王似是有些艱難,終是說道:「她是本王的紅顏摯友,你是本王的正妃,本王一概視之。」

水凝煙聞言卻突然大笑了起來,笑聲凌厲而凄苦,說道:「好一個紅顏摯友,好一個一概視之,只怕到了那時,王爺卻做不到了。」

水凝煙說着話,神色像是強忍着極大的痛楚一般,慢慢彎下了身子,杜若錦被她的匕首抵住胸口不能動彈,卻明顯感覺到水凝煙身心俱傷的絕望,終於,水凝煙似是不支,握住匕首的手指顫抖了起來。

杜若錦見如此,知道水凝煙斷是無力傷害到自己,正要伸手推開水凝煙的手臂,卻不妨高紙渲走近了,只用了一分巧力逼得水凝煙後退了一步。

高紙渲長舒了一口氣,有些自責自己沒有保護好杜若錦,伸手攬過杜若錦,想要將她護在身後。

高紙渲的手臂剛環繞過來,杜若錦見卻突然得感覺到他挺拔的身形一滯,手臂也在自己的腰間僵了一僵。

身後,殘歌有些失聲地喚了聲:「三哥……」

高紙渲卻揮了揮手,止住殘歌的話,說道:「殘歌,你趕緊帶她離開,我從邊關走時,曾召集了五萬精兵,讓他們在城外十里處的擒龍坡紮營聽令,想必此時已經到了。目前那裏最為安全,你快帶她去吧。」

「三哥,我不走……」

高紙渲輕聲笑了笑,似是有些自嘲地說道:「殘歌,你知道三哥這十年來的心思,何不成全了我?這次,就當三哥求你,趕快帶她走,離開這裏。」

杜若錦這時已經察覺高紙渲話聲有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未見異樣,放下心來,這才說道:「高家人的性命還握在他的手裏,你就叫我這樣隨殘歌離開?我又怎麼可能安心離開?再者說,我們離開了,你怎麼辦?」

高紙渲撫了撫杜若錦的髮絲,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閉目長舒一口氣,睜開眼睛時卻是冷冽無比的嗜殺之氣,低喝道:「你難道不知自己留下來是徒添一份負累嗎?你再不要以為,如今的我還肯豁出命來護着你……」

或許是高紙渲的聲音太過凌厲暴戾,杜若錦怔了怔,眼神黯然了幾分,淡淡說道:「你說得對,如今的我,也沒有資格和立場來讓你豁出命來護着我,只不過我還是不能走,高家人的性命便也是我的性命,他們不能轉危為安,我是不會離開的。」

高紙渲見杜若錦執拗不肯離開,卻突然生出怒氣來,杜若錦從未見他如此失控過,心下又多了幾分疑惑,於是上前緩緩說道:「我在一旁不吵你,不煩你,安安靜靜地,請你不要逼着殘歌帶我離開。留下殘歌來幫你,不是更好嗎?」

高紙渲眼神複雜,深深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去高聲道:「殘歌,我以軍令命你帶她走……」

殘歌見狀,握住刀柄的手指骨節發白,漆眸晶潤,眼眶發紅。杜若錦見此,不再以為高紙渲只不過是發怒那麼簡單,見他眉心發黑,額間細密冷汗流下來,於是趨步上前,高紙渲卻避開她後退了幾步,不肯叫讓她靠近。

突然,杜若錦石化一般僵直在那裏,她發現高紙渲剛才所站之處,地上赫然還有一灘血跡,於是大駭之下,顧不得如何便轉向高紙渲的背後,見他后心處還插著水凝煙的那把匕首。

杜若錦只覺得渾身的氣力全部被抽走了一般,幾乎癱坐在地上,她此生從如此痛恨哪一個人,哪怕當年清遠主持將自己一掌封穴令自己昏迷半年,她也從未有這種錐心刺骨的恨意,她牢牢盯着水凝煙,彷彿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一般,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在匕首上淬了毒?」

水凝煙半靠在椅塌上,不看向杜若錦,而是將深情的目光投向了錦親王,嘴裏卻慢條斯理地說着剛才的事情:「不錯,這匕首上淬了劇毒。我知道武力勝不了他,只能趁他將注意力放在你身上的時候,不用任何內力緩緩將匕首刺過去。」

「那解藥在哪裏?」杜若錦和殘歌幾乎是同時發問。

水凝煙卻大力咳了起來,朝着錦親王那個方向虛無的伸了伸手,良久才艱難說道:「這毒沒有解藥。王爺,這是凝煙最後一次幫你了……」說完這句話,便低低垂下頭,再無聲音。

杜若錦知道水凝煙已是熬得燈油枯盡斷了氣,她卻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緒,恨不得上前將她搖醒,要她交出解藥來。

錦親王也是惻然,在心裏苦笑,水凝煙哪裏是幫自己,她難道不知要了高紙渲的性命,杜若錦會遷怒自己恨自己一生嗎?

這十年來,她一直怕自己與杜若錦生出如何的感情來,所以每次錦州城來信,她總是想方設法先扣下來,直到自己過問后才不情不願地將信交出。如今,她連死也如此決絕,非要使出這樣的手段,將自己與杜若錦之間那萬分之一的可能也斷絕了。

高紙渲見杜若錦已經知曉真相,於是不再像剛才那般凶神惡煞得催她離開,望着她絕望悲痛的模樣,心裏卻一暖,說道:「知道你會為我如此,我即便死了又如何?」

杜若錦心裏一緊,只覺得內心絞痛,上前掩住他的口,說道:「我不許你這麼說,我要你好好活下去,活下去……」

話音未落,卻見高紙渲閉目狠了心在她的後頸敲了下,杜若錦雙手只來得及抓住高紙渲的衣襟,便倒在了他的懷中。

「殘歌,你還不快帶她離開?你難道想要看我死在她的前面嗎?」高紙渲低喝道。

殘歌憤恨地看了錦親王一眼,緩緩抽回架在他脖頸間的刀,走到高紙渲身前,試圖將他懷中的杜若錦抱起來。

「三哥,你跟我們一起走,我不能將你獨自留下。」

高紙渲搖了搖頭,仍自看着懷中的杜若錦,故作輕鬆地說道:「不要擔心我,我與錦親王有事商談,或許等你們走了,錦親王拿出解藥給我也指不定呢。」

「等一下,讓我再仔細看看她的模樣,我怕到了地下,過奈何橋喝孟婆湯后就忘記了。」高紙渲伸手,輕撫杜若錦的臉頰,見她眼角處晶瑩的淚珠流下,伸指拂去,似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說道,「走吧,趕緊帶她走吧,去擒龍坡,趙正舫在那裏等你們,他會安排你們的去處。」

殘歌抱起杜若錦,朝天怒吼了一聲,回首看了高紙渲一眼,終是飛身離開。

待到擒龍坡,果然見到趙正舫出現,見殘歌抱着杜若錦來,於是喚人將杜若錦安置下。

殘歌低喝道:「趕快召集將士,進攻梁川,救出三哥來。」

誰知,趙正舫卻沒有動身,殘歌劍眉一豎便要發作,就見趙正舫忙抱拳解釋道:「非屬下不聽命,實在是高元帥先前吩咐過,擒龍坡的將士要不惜一切代價負責保護高家人離開,除此之外,不能妄動,否則軍令處斬。」

殘歌急道:「可是三哥,他也是高家人啊,他是高家三少爺高紙渲,這是誰也無法更改的事實。」

趙正舫正色道:「元帥臨走時說過,他這次率軍僅是為了一己之私護送家人,他枉為高家人。」

「三哥為什麼這麼傻?」殘歌喃喃說道,「他還說了什麼?」

「元帥吩咐正舫見到信號后,派人前去接應高家人。」

殘歌怔了怔,問道:「三哥為什麼會那麼篤定錦親王一定會將高家人放走?難道說,三哥早已打定主意,將兵權交付給錦親王?」

「正是。元帥來梁川之前,曾向朝廷發過密函。除去這五萬親兵,其餘兵馬全部會上交給朝廷,現在暫時交付給錦親王只不過是權宜之舉,只要朝廷來使一到,那些兵馬自然不會再聽錦親王之令。」

「三哥說你會安排高家人的去處,難不成三哥早已佈置好了?」

趙正舫抱拳說道:「恕屬下不能直言相告,元帥吩咐過只能告訴高家二少奶奶一人,由她來做決斷是否到那個去處。」

殘歌既已解惑,再也不肯耽擱,急急說道:「你照顧好她,我去城內接應三哥他們,再等下去,只怕我會發瘋。」

趙正舫鄭重地點了點頭,見殘歌身影疾馳而去,不僅微微嘆息,站在營帳前等候杜若錦醒來,好告知她高紙渲所說的去處。

杜若錦昏昏沉沉醒來之時,只覺得冷汗淋漓,回想起高紙渲后心受淬了毒的匕首所傷生死未卜,而高家人又下落不明,不禁憂心如焚,匆忙從營帳中奔出。

趙正舫攔不住她,只好親自帶了一隊隨從跟她前去,誰知還未出幾十丈遠,便見一隊車馬馳來,正是高墨言一行人。

杜若錦喜極而泣,擁過高墨言和高惜情,說道:「你們終是回來了,我再也不要跟你們分開,無論如何都不要再分開了,這樣的痛苦我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高墨言的眼神猶如海水般深沉,用最深刻最廣闊的愛意包圍着杜若錦,杜若錦只覺得如沐春光,聽見高墨言說道:「你與殘歌走後,錦親王命人將我們帶走,如若真要發生什麼不堪之事,那麼我還是會在心裏慶幸你當時不在。」

杜若錦緊緊握住他的手,擦拭過眼角的淚,上前見過高步青等人,在目光觸到殘歌背上那個人之時,才恍惚定了格一般,慢慢走了過去。

此時的高紙渲,已經面色如紙,閉目趴在殘歌的背上,彷彿能感覺到杜若錦靠近一般,突然睜開了眼睛,便落在杜若錦身上,再也不肯挪開。

殘歌將他安置在營帳內,高步青緊忙為高紙渲察看傷勢,高紙渲后心處的匕首已經被殘歌用掌力震出,鮮血直流。

高步青顫抖著雙手為高紙渲敷上藥,高紙渲卻微微笑道:「爹,不要再費心了。紙渲知道已是無救了,剩下的時間不如讓紙渲和大家好好說一說。十年沒見了,紙渲還有好多話想說給你們聽呢。」

杜若錦守在身旁,聽聞此言,只覺得淚水簌簌落下不受控制。

「若錦,你不要哭,這些年我是真的累了,撐到現在能見到你一面,已是上天恩賜,就讓我歇一歇吧,閉上眼睛歇一歇。」高紙渲嘴角仍舊帶着一抹笑,或許是說話用力牽動了傷口,所以眉間緊蹙,似是隱忍極大的痛苦。

這時,高步青和大夫人、二夫人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似地,看了看執手相望的高紙渲和杜若錦,又齊齊回頭看了看高墨言一眼,只見高墨言卻緊抿著嘴沒有出聲。

「其實,我想要的也不過就是這份平實的夫妻之情,兒女繞膝,你會在冬夜為我溫一壺小酒,也會偶爾發一些小脾氣要我哄你,只不過今生,今生都再無此機會了,若錦,若錦,如今我只問你一句,如果有來生,你肯不肯跟我在一起……」

杜若錦淚水早已模糊了眼睛,堅定得喊道:「如果有來生,我定不再負你。紙渲,我將來生許給你,只求你好好活下去,不要死,不要死……」

高紙渲靠在她的懷中,欣慰得笑了笑,抬手試圖摸一下她的臉頰,豈知才不過到半空中便無力得垂落,閉目死去。

二夫人昏死過去,大夫人和高美景扶住她,都已是淚流滿面。高步青取過針囊來,遠遠看着這一切老淚縱橫。而唯獨高墨言,靠在營帳門前,看着遠方,目光似是落在了千里之外一般,像是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邊發生的一切,包括杜若錦和高紙渲之間的話語。

杜若錦用帕子輕輕拭去高紙渲嘴角的血跡,又用手拂了拂他散亂的頭髮,低低念道:「紙渲,讓我再好好看你一眼,我記住了你的模樣,來生才好尋你。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來生只許投胎在尋常人家,我要與你做一對最平實的夫妻,不再牽涉江山社稷,不再牽涉宮闈情仇,生一對兒女,就那麼平平淡淡度過一生……」

她沒有再哭,可是內心凌亂悲痛欲滴血,她知道她的紙渲是希望看到她在笑的,他希望自己能灑脫一世,來生才好沒有負擔地去度日尋歡。

她將高紙渲的屍首抱在懷裏,不允許別人將他帶走,半日過去,又是半日……

「放開手吧,杜沉香,你已經將來生許給了三弟,可是你今生是我的,是惜情的,所以,請你為了我和惜情,放手吧。」高墨言在她身旁好言勸慰,良久,杜若錦才在他面前哭出聲,直到哭得暈死過去。

高家人在擒龍坡將士陣營中,盤桓了兩日,期間高老太爺得知高紙渲的死訊,頓時一口血噴上來,猝死。

趙正舫將高紙渲所說的去處告訴杜若錦,還說道:「元帥怕二少奶奶不肯答應去,所以特別囑咐過,二少奶奶如果擇了別處,這五萬精兵誓死相隨。」

「我怎麼會不肯答應去呢?只要是他選好的地方,我都會答應的,你儘管依着他的吩咐去安置吧。」杜若錦淡淡說道。

杜若錦聽見腳步聲遠去,卻仍是感覺到身旁還有熟悉的溫熱的氣息,驀然回頭,卻是高墨言負手而立,站在她的身旁。

杜若錦遙望着遠方星光,指著最亮的哪一顆,微微笑道:「你看,那是紙渲在天上看着我們呢。」

高墨言沒有出言,只是將她的身子攬過來,用力地抱了抱。杜若錦將頭埋在他的懷裏,悶聲說道:「墨,原諒我,我只是太傷心了,這十年來,我設想過不知多少相見的場面,他凱旋歸來英姿勃勃的畫面,他娶妻封侯的畫面,卻唯獨沒有設想過,他會死在我的面前……」

「你不用說,我都明白。」

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對於高墨言的寬容,杜若錦心裏有道不出的感激,片刻間,高墨言胸前已被淚水洇濕,泛著淡淡的涼意。

高家在陣營中舉行了簡單的祭拜儀式,帶着高老太爺和高紙渲的骨灰離開。期間,趙正舫按照高紙渲生前的部署,除了只留下數百精兵侍衛,其餘全部遣散,分佈於老百姓中去,安然度日。

一行人又行了十數日,才到了一處蜿蜒山脈前。

趙正舫伸手在崖壁的突腳處一拍,竟然有一處山石轉動了下,露出一條下山的石階捷徑來。

趙正舫指著前方,驚喜說道:「到了,二少奶奶,順着石階走下去就是元帥所說的山谷了,元帥吩咐過,將大家帶到此處安置,元帥曾命人在周圍曾布下一百一十八道機關,不亞於十萬精兵的能量。」

眾人沿着石階下去,來到一處山谷。起初,看着山脈並不覺得如何出眾,身臨其境時才察覺山中空氣清新,難得是竟是毫無瘴毒邪氣。谷內花香鳥語,數不清的奇花異草,田地縱橫交錯,已有數十戶農戶耕作,農舍分佈有序。

杜若錦知道連同這數十戶農戶也定是高紙渲生前安排下的,他將一切都提前想到了,唯獨沒有料到自己會斃命在水凝煙手中。

或者,他早已想到過了死,甚至並不在意死在誰的手裏,反正他已經將高家人的後路一步步安排好,他死而瞑目。因為他知道,只有他死了,杜若錦才能徹底擺脫糾結的情感,和三人相對的尷尬場面,他已經在邊關大漠黃沙處躲了十年,躲累了,不想躲了……

春至雁歸,轉眼已是一年過去。

稻穀飄香,蝶飛蜂逐,炊煙裊裊升起。

高家在此安頓下后,杜若錦根據高紙渲原有的佈局,又做了細緻的規劃,興建學堂,讓原有的農戶家孩子和未讀過書的將士入學。高步青做了山谷中的行醫者,並且收了勤苦好學的孩子做徒弟。

高美景的庭院內也很熱鬧,總有許多女人在農閑的時候來求她教習女紅,大夫人、二夫人也不曾落閑,從旁幫忙,指點她們為自個男人縫衣納鞋。

殘歌卻仍自不放心,每日還是會定時召集將士操練。高墨言和趙正舫定期悄悄溜出谷外,將高步青用山谷中奇花異草配製的葯賣出去,換些必備的用品回來。

而杜若錦將谷中大小雜事一併攬了過來,一切都是那麼井然有序,生活安逸自在,和諧共存。

杜若錦也曾聽趙正舫說過,錦親王終是起事,只不過他萬萬沒有想到朝廷派來接管高紙渲兵權的人,竟是雲澤。杜若錦知道雲澤肯答應前來,定是與君主達成某種交易。錦親王被禁梁川,終生不得踏出半步。如此一來,錦親王的性命總算是保住了。

則喜與殘歌成了親,有了身孕,脾氣逐漸柔和,而殘歌對她也是倍加呵護,兩人同進同出,任憑大家如何取笑也幾乎不分開。

殘歌說道:「人一輩子就這麼長,所以我要和她珍惜每一刻。」

高惜人已經出落至娉婷少女,喜歡上高步青的得意弟子,十七八歲的年紀,眉目清朗,習得一手好針灸。

杜若錦給這座山谷取名忘情谷,高惜情每每總是追問:「娘,你給我取名為惜情,這座山谷為什麼又叫忘情?人到底應該惜情還是忘情?」

杜若錦良久不語,望着高惜情漸長的個頭,那酷似高墨言五官的面孔,終是說道:「該惜情時惜情,該忘情時便要忘情……」

杜若錦來到山谷最南端的一座山石旁小憩,早在來這裏的第二天,她便發現了這座山石旁有高紙渲用刀劍劃過的字跡,「清明夜,我,獨行」。

杜若錦記得在高家後花園假山後的青石上,高紙渲也曾刻畫過的這幾個字,今時讀來,卻格外令人心痛,他這十年來到底是如何的孤寂落寞。

高紙渲,這是你我之間僅存的秘密,我守在這裏,守在你的字跡旁,守在你曾經駐足的地方,就當是陪着你熬過那漫長年歲。

來生,來生,我定不負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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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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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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