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正義

第十七章 正義

我大步的向水井走去,毫不理睬村口的村民。如果他們不讓開,十步之內,我就會撞上他們。遲疑了一下,他們終於自動的讓出路來。我微微的低下頭,他們看着我這個陌生人的目光有些畏縮,帶着好奇和懼怕,我一點都不喜歡這樣。

「等等我,別扔下我。」身後又傳來那個異族女子月凈沙的聲音。

我皺了皺眉,我以為自己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從今以後各走各路,但是她竟然還跟着我。

我突然停下來向後望去,她有些吃驚的止步,差點收勢不住撞入我懷內。

她退後了兩步,和我拉開一段距離,臉上有些倨促不安。

「這裏我從來沒來過,我想我還是……」

「我也是。」我冷冷的打斷了她的話。

不再理睬她,我來到水井邊,手指摸到臉上的面具,竟不由自主的有些顫抖起來。微風從耳畔吹過,骨屑色澤的髮絲在眼前飄動,從面具上傳來冰冷感,但怎麼都止不住我正在不斷沸騰的心。

握緊了面具的兩側,眼眸輕輕閉上,面具慢慢的脫離了臉頰。我大力的吸了一口氣,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在日光之下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鮮空氣了,這種感覺真好。四周傳來驚奇的叫聲、高呼聲,奔跑的腳步聲,是因為我的樣子嗎?我不禁苦笑,離開人群太久,身上已經有一種讓人不敢親近的味道。

這麼多年了,我變成了什麼樣子?

在伊邪馬神殿中,我刻意的迴避這件事。只有伯恩斯對我的面具下的樣子早已習以為常,後來的這個異族女子第一次見我的樣子時似乎也嚇了一跳,這讓我意識到自己的樣子一定已經變得很難看,所以才會將一個女孩驚嚇成那樣子。從那時起,我很少脫下我的面具,也一直克制住想知道自己變成什麼樣子的衝動,直到今天。

頭緩緩的往下沉。但現在我非常想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麼樣子,壓抑了幾年的衝動在我看到水井的那一剎那爆發出來,此刻充盈着我的全身每一處。是的,我想知道。我知道自己一定很難看了,但還有昔日的幾分影子呢?還有,如果現在讓妮雅看到我,她是不是還能一眼認出我來?她能不能?

我全身輕顫起來,慢慢的張開了雙眸。

我看到的那個人,有枯白的頭髮,那種難看的枯白,乾枯得像骸骨,白得失去了生命力。他臉上已經疊看不到所謂的肌膚,滿臉都是難看的黑痂,重重疊疊,連嘴在哪裏都難以分辨,痂與痂之間凝結紫黑色的深痕,延升到脖頸,直至遍佈身體。

難道這個人就是我?不!我雙手緊緊的抓住井沿,喉間發出喀喀的聲音。不,不可能,那不可能是我,我竟然不能從眼中看到中找到一絲,哪怕是半點昔日的樣子。

呼吸沉重起來,像有什麼東西緊緊的附在我的心臟上,正隨着一起上下起伏,使得我的心跳也變得艱難了許多。瞬間,我像是被剝奪了對外界的感知能力,所有的聲音和圖像都離我遠去,眼眸和腦海只剩下了剛才看到的。我痛苦的閉上雙眸,雙手抱住頭,身體發起抖來。妮雅一定認不出我的,因為現在連我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

腿、頸、肩、背同時一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擊打我,但我沒有在意,仍自顧自的沉浸在哀傷的情緒中。

「你們,你們要幹什麼?他不是怪物,他是人。」有女聲喝叱道。

怪物?我怔了一下,不由轉動了一下頭頸,這時一道寒鋒在眼前閃過,我伸出手去,輕而易舉的抓住了目標。一個普通村民打扮的人漲紅了臉,仍然無法將鎌刀從我手中奪回。

沉重的打擊落在我的身上,是些棍棒之類的,這種程度的打擊對我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更不要說能造成什麼傷害。我任由着他們,然後冷冷的問了一句:「為什麼?」

那人用勁的想從我手中奪回鎌刀,但始終不敢正面看我,倒是其他人的聲音回答了我。

「魔鬼,快放開他,你休想傷害我們,我們絕對不會怕你的,慈愛的露西莉絲女神和偉大的提斯會保佑我們,懲罰邪惡的。」

只有她,那個姓月的異族女子在大呼,在阻止著棍棒落到我的身上。

「他不是魔鬼,他和我,和你們一樣是人,你們不要再打他了,不然我要用劍了。」

雖然她阻止了一部份人,但卻不肯傷害這些無知的村民,所以仍然有大多數人打擊落在我的身上,好在絕大部份是石頭和棍棒,對我來說也許手疼的是他們,而不是我。不過,我也明白了,原來他們是把我當成了魔鬼,大約是因為我現在的樣子實在太難看了,剛才激動之下在水井邊脫下面具時卻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

又一把鎌刀打斷了我的沉思,我左手一抹,將面具重新帶上,然後阻止了鎌刀的繼續下落。

「殺死這個魔鬼,殺死他。他一定是亡靈族的,你們看他的頭髮,還有他的臉。」

「沒用的,我告訴你,你帶上面具也沒有用,我們剛才已經認出來了,你是亡靈族,沒錯,一定沒錯的。」

「他不是,他真的不是。」女聲淹沒在更大的人聲中。

我面具下的臉肌微微的動了一下,手上使勁,兩柄粗鐵打制的鎌刀慢慢變形,呈反向一百八十度彎曲,恐懼出現在村民們的眼中。首當其中的兩人立刻鬆開了鎌刀的另一端,發足向遠處狂奔。

「他是魔鬼,他是魔鬼。」

我冷冷的看着剛才還口口聲聲要打倒我的眾人四散逃開,將兩段廢鐵隨手拋在地上,剛要舉步前行,她卻擋在我的面前。

「你想幹什麼?你不可以傷害他們。」

我凝視着她美麗的臉頰,發了冰一樣的聲音問道:「哦,為什麼?」

她搖了搖頭,堅毅的表情出現在她的臉上:「他們剛才那樣對你,當然是不對的,但是他們只是誤會你了。」

「如果,剛才不是我,是別人,也許他們已經成功的殺掉了一個他們眼中的亡靈族。」我看了看地上那兩個半截鎌刀,淡淡的道。

「可是你現在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能寬恕別人才是最強的人,對嗎?」她的眼神認真起來。

「可是,我並不是個喜歡寬恕別人的人。」我狠狠的獰笑道,緩緩轉身向村口方向走去。

但沒有兩步,她又出現在我的面前,臉上卻帶着笑容道:「你和他一樣,都是那種表面上氣勢洶洶的人。」

「你錯了,我只是懶得和他們計較。在我眼中,他們的性命就和螻蟻一樣,我不會介意被螻蟻咬上幾口的。」

她眨了眨眼道:「是嗎?不管怎麼說,你肯不和他們計較,那就太好了。不然我只有出手阻止你。」

我停下腳步,冷聲道:「阻止我?可是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難道你認為我會對你手下留情?或者也想學那些愚蠢的騎士,為了什麼名譽而戰,就算明知是死也要自取滅亡?」

她呆了一下道:「什麼為了名譽而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在所不惜;我只是一個小女子,不是什麼大俠,有很多東西是捨不得的。但還是知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既然看到了又豈能坐視?」

雖然不知為什麼,但兩個大陸的語言是相差不大的,當年楊又教過我不少那個大陸的東西,但兩地間說話方式的差異仍是有的,她的話我只能聽懂一半,我皺了皺眉,。

「俠,就是那些喜歡管閑事的人嗎?不過要管閑事,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力量才行。」我冷笑道。

「什麼叫管閑事的人?你,你,如果人人都像你這麼想,面對邪惡袖手旁觀,那些作惡多端的人豈不是更加氣焰囂張?天下又豈有正義可言?你和他真是臭味相投,要是遇上了說不定會稱兄道弟。」她嗔怒的道。

怒氣稍息,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開口道:「俠,就是,就是。比如,如果剛才你一定非要對那些根本不是你對手的村民出手,我就一定會阻止你。我雖然不能算是什麼俠,但那時候,我勉強也算得上半個女俠了。」

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原來如此。剛才那些傢伙可以對我打打殺殺,我卻只能任他們所為?如果我生氣了,要加以報復,有人就可以跳出來阻止我。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俠嗎?」

「你,你,你。」她急得口齒不清的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胡亂曲解我的話,不,不對,是我自己剛才舉的例不對。我是說如果那些村民並沒有對你出手,你卻仗着自己比他們強想傷害他們,我出手阻止你,這就是俠!」

我的目光凝集起來,她昂着頭,臉上的神情非常肯定,顯示出她對自己剛才的解釋很滿意。

原來俠就是這樣的?看來,在那片土地上,俠是一種非常高的讚譽,也許不比我們眼中的騎士榮譽差吧。那麼,楊一定不是個俠了,因為他從來都是,教我們的也只是為了利益,為了所愛的人,為了想守護的東西而戰。我不由想得出了神。

「這只是小俠。俠之大者,就是為了你的國家,為了你的民族,不惜犧牲自己的所有,甚至包括生命、時間、親人,那樣的人更加了不起,為後世所景仰,我是怎麼都做不到的了。」她眼中露出尊敬的神色。

犧牲自己的所有?所有?我忽然憤怒起來,我勉強也算是埃拉西亞人,可是我為什麼要為它犧牲我的所有?我又為什麼已經犧牲了我的所有?誰來告訴我?誰來告訴我!

我抓住她的肩頭,大聲的道:「你錯了,你錯了。」

她被我使勁的搖晃着,不解的問道:「錯了?我什麼地方錯了?」

「如果剛才你沒看到那些村民主動向我出手,只看到我向他們走去,你憑什麼認定就是我的錯?憑什麼非要我忍受他們,我就不可以還擊?什麼俠,從頭到尾都只是你在判斷罷了,如果弄錯了,我是不是就該死?」

「我沒有,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是看見了剛才一切的啊。我也沒有說你不可以還手,只不過你伸根小指頭就可以殺死他們的,你也說了,你不會計較的。」

我悶哼了一聲,她說得對,再怎樣我都不會去和這些無知村民計較的。但是當我想起亡靈族這個字眼時,我又憤怒起來。

「沒有!你們都沒有看到,如果看到了,他們就不會把我當怪物!我不是亡靈族,我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啊。」

「你知道有什麼用,你知道有什麼用!」

我大聲的叫道:「還有你說的什麼正義邪惡,我來問你,兩國交戰,你和別人從未謀面,更加沒有仇怨,卻不得不在戰場上拼個你死我活。如果殺一人才能救一人,這是正義還是邪惡的?」

不等她回答,我繼續高聲道:「如果殺掉十個人才能救下一百人,是正義還是邪惡的?」

「如果殺一千人才能救一萬個人,又是正義還是邪惡的?」

「如果殺掉萬人才能挽救一個種族,又是正義還是邪惡的?」

「不是,不是這樣的。」她遲疑的道。

「為什麼不會?每次戰爭都要死那麼多人。告訴我,要滅盡一族才能拯救你的國家,那些人是不是都該死?是不是?你們那裏有個故事,有狼想吃羊,你們只看到羊的可憐,難道狼就該餓死嗎?大沙漠中兩族人為了僅有的水源拼個你死我活,你告訴我,他們誰應該擁有水源,誰應該渴死?」

我望定她,像要透過她那黑黑的眸子看到她的靈魂。

「哈哈哈,如果你死了才能拯救這個世界,你願不願意馬上去死?」

「你輕點兒,我的肩都被弄疼了。」她低下頭去。

她的最後一句話讓我清醒了幾分,我頹然的鬆開雙手,其實這些問題,本來就不應該問她的。

「你走吧。」我揮了揮手,走出了村口。

走出村口,我看了一眼太陽,就算是它,也有黑夜的限制,不能將光和熱送給每一個人。

「喂,你不用想得那麼糟糕啦。狼吃羊是天性如此,算不上對錯。倒是那兩個搶水的,與其在那裏爭奪一個水源,打得死去活來,為什麼不試試攜起手來找找第二個水源呢?」

也許他們是應該放下戰爭,試試尋找第二個水源,只是我不太相信慈愛的露西莉絲會將第二個水源賜給故事中那兩個倒霉的種族。

她移動的速度並不慢,我又以徒步的速度在行走,說話間她再次追上了我。

「你不是一直想尋找你的朋友嗎?我已經對你說過了,你被伯恩斯騙了,不論是我還是他,其實都不知道你朋友的下落,你跟着我也沒有用。」

「可是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他,你呢,你會去哪裏?」她仰視着我道。

我沉默了一下,指著遙遠的方向道:「那裏!」

她不由隨着我手指方向看去,我傲然道:「他們有的說我和亡靈族勾結,有的說我就是亡靈族。嘿嘿,所以,我就去那裏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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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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