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母親的補償
第21章：母親的補償
藍薔的病床前圍着景夫人和張落秋、藍書景，其餘人去小念的病房裏陪着小念去了，小念看到藍薔沉睡不起就會搖著藍薔的身子哭，他畢竟剛剛做完手術，所以情緒不能有波動，還是不見藍牆比較好。
「書景，不要再猶豫了。」景夫人握緊藍薔的手：「我想早一點看着藍薔醒過來。」說着，景夫人又泣不成聲起來。
「嫂嫂，阿俊因為藍薔已經付出了生命，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告訴藍薔？」藍書景紅着眼睛說。
「我的身體狀況你是再清楚不過了，就算我不接受骨髓捐贈手術，也只能維持半年的生命。我想看着我的女兒在我床前送終，這個心愿我希望你能夠幫我達成。」景夫人抹掉眼淚轉頭看向張落秋。
「我希望你們都能保守這個秘密。不要告訴她骨髓捐贈者是我。」景夫人笑了笑：「我又不會立刻死掉，只是身體虛弱一些而已。」
張落秋望了望藍薔，又看看下定決心的景夫人，他似乎沒有發言權，最後的決心還是要藍書景來下。
「嫂嫂，我……」藍書景有些語塞，要說什麼，說謝謝，還是說對不起，都有些牽強吧。
「什麼也別說了，成全我吧。」景夫人鬆開藍薔的手站起來。
「姐，你看，這是我編的花環，我幫你戴上好嗎？」小唯揚著天真的笑臉舉着手裏的花環，半大的少年還是跟着姐姐打轉，各色小花凝聚在一起，漂亮得不可言喻。
「當然好了。」藍薔看着自己點頭，然後花環戴在了頭上，半長的頭髮在風裏飛揚，她跟着小唯咯咯咯地笑。
「姐，我要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哦，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小唯用力地抱住藍薔，熟悉的味道縈繞在藍薔周身。
「小唯，不要走，求你留下來，我們一起去看去星星，我們一起去跟爸爸釣魚……」藍薔急切地伸手，可是小唯已經漸漸走遠。
終於，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背影，她頭上的花環也消失不見。
藍薔的淚水不斷湧出來，她睜開眼睛看看四周，確實沒有小唯，也沒有花環，她還是在病房裏，入眼的是張落秋平靜的神情。
「做夢了嗎？」張落秋幫藍薔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輕聲問，藍薔還記得夢中小唯熟悉的面容，她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點頭。
「我看到了小唯，可是他說他要走了。」藍薔閉了閉眼睛：「我想回國看看小唯，幫他掃掃墓。」
張落秋扶著藍薔坐起來喂她喝了一口水：「當然可以，你現在也是個能跑能跳的正常人了，就算重新回藍門去做殺手，我也不攔你。」
是嗎？藍薔看了看時間，小念手術的時候是七號，手機上顯示的時間，現在已經是十三號。
六天，自己居然睡了六天，聽張落秋這麼說，大概手術已經結束了，自己又度過了一個生死劫難。
「小念呢？」從睡夢中醒來藍薔才認識清楚自己如今的人生角色，她不再是多年前只有弟弟和爸爸可以依靠的小姑娘，她為人子女，更是為人母親的人了。
「斯蒂芬帶着他去花園裏曬太陽了，來了一位漂亮的小姑娘，小念這兩天連我這個爸爸都開始冷落了。」張落秋笑了笑：「藍書景和你媽媽都太累了，我讓他們去休息了。」
藍薔喝了口水覺得舒服了好多，雖然還是沒有力氣，卻也是那種大病初癒的感覺，不再是渾身睏乏、行將就木的枯敗。
心情好了，又有人陪伴，藍薔的身體好得很快，張落秋寸步不離，甚至連洪千玫那條討厭的尾巴都甩掉了，藍薔沒有問他洪千玫去了哪兒，只要張落秋還在就比什麼都強。
接連幾天依然是醒醒睡睡，一直到她能夠下床走路才覺得自己是真的好了起來。
藍書景和景夫人每天都會過來，藍薔也問過景夫人為什麼她變得那麼憔悴，景夫人推說太累了，藍薔也就沒有再追問。
景夫人其實就住在樓上的病房，她的情況比手術前差了很多，為了不讓藍薔擔心，她每次下樓來看藍薔都會換好衣服精心打扮一番，盡量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憔悴。
藍書景看在眼裏也幫不上什麼忙，他對自己的嫂嫂從來都是滿懷敬意，現在也只能是跟在病床前伺候着。
景夫人的心情是跟隨着藍薔的，藍薔一天天好起來，景夫人就會覺得自己的付出很值得，每天夜裏她都難受得睡不着覺，身體極度不舒服的時候她就想想藍薔。
藍書景害怕景夫人身體吃不消，景夫人也害怕藍薔看出自己的不對頭，所以每次去見藍薔都是坐一會兒就離開。
偏偏這天藍薔在窗前看風景，景夫人進門之後她就拉着景夫人要去外面曬天陽。
原則上來說景夫人不能多走動，藍書景無聲地搖了搖頭，可是他也知道，景夫人不會捨得拒絕藍薔。
景夫人看着女兒逐漸有了血色的面頰就欣然答應，她忍着強烈的不適牽着藍薔的手下樓，暖暖的陽光撲灑在身上，藍薔不禁深深吸一口氣。
「媽媽，我真的沒想到我自己會好起來。」藍薔擁抱着景夫人就要落淚：「往後我要好好照顧你，還有小念，再也不讓你們擔心。」
「那張落秋呢？」景夫人如今最大的心病就是女兒的歸宿問題，她知道藍薔會將自己的生意打理得很好，也知道她會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再要強的女人也是需要情感滋潤的。
藍薔的手頓了頓，她輕輕鬆開了媽媽：「我現在還不想考慮這些，每天都能夠看到他，就知足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想吧。」
「是嗎？」有人在身後冷笑，藍薔轉頭，竟然是左晴。
「你怎麼在這裏。」藍薔收起了在母親面前的嬌柔，聽左晴的話語就知道她是來尋事的，沒必要太客氣。
「來看看你啊，怎麼說我們也是相識一場，你生病我怎麼能不來呢。」左晴笑得極盡嫵媚，陽光下她蜜色的嘴唇像是飽滿的蜜桃，越發地誘人。
藍薔側頭，她扶著母親在搖椅上坐下來：「怎麼，張落秋給你不痛快了？所以你又想着來我這裏撒氣？」
「那倒沒有，」左晴走到藍薔面前冷眼看着她：「你也不必擺出這種勝利者的姿態來，現在高興，是不是早了點？」
藍薔眯着眼睛打量著日光，從左晴這個角度看，她的素麵朝天讓人覺得是一幅獨一無二的迤邐畫面。即便不化妝不收拾打扮，這個女人也這麼美好，這真是讓她氣惱。
「辛韻霏，笑到最後的才是真英雄，你別太神氣，即便我跟張落秋不能走到一起，也不會便宜了你，我倒是覺得洪千玫比你可愛多了。」左晴開心地笑了。
「掙來搶去有意思嗎？感情並不是搶來的，當初張落秋那麼愛你，你卻急着離開他，現在他不愛你，你又開始不甘心，你不覺得多此一舉嗎？」藍薔抬了抬手遮住陽光。
「我懶得跟你說，總之你等著。」左晴憤恨地看着藍薔，恨不得將她吞進肚子裏。
藍薔看着左晴疾步走遠，也並沒有生氣的意思，景夫人默默看着女兒應付左晴，她不詫異藍薔的應變能力，只是擔憂她太過平靜的表面下是越來越沉重的傷痛。
「媽媽，我似乎也想明白了，我就是太患得患失，所以才讓自己這麼累，也連累了張落秋。既然無法左右命運，那就管好自己，只要我做出任何一個決定都不會後悔就行。」藍薔靠着景夫人發出感嘆。
似乎人每一天都在成長，也會在每一次磨難面前有新的感悟，當初縱身躍入大海再世為人時就放下了很多事情，如今重新拾起來時心態就比那個時候好了很多。
景夫人想讚歎自己的女兒是真的長大了，可是心臟突然難受得讓她無法呼吸，她努力想要喘息，手指抓着藍薔的手腕，像個溺水的人一樣捂著胸口倒在了躺椅上。
藍薔努力保持鎮定，她對着跟在不遠處的護士小姐求助，景夫人送進急救室之後她倚在張落秋懷裏沉默。
也是在這個時候藍薔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景夫人的身體雖然越來越差可是也沒有快到這個程度，藍書景說在非洲找到了適配的骨髓，哪裏有那麼巧呢？
「書景，你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藍薔掙扎著從張落秋懷抱里離開：「你們一定是有事情瞞着我，別以為我是傻子，媽媽將骨髓移植給了我，是嗎？」
藍書景和張落秋飛速對視交換意見，最終誰都無法開口說話。
「一定是這樣的。」藍薔向後退了一步看向眼前的兩個男人：「你們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請不要騙我。」
「是，嫂嫂執意要將骨髓移植給你，你的身體狀況也確實不能再等了。」藍書景決定說實話，既然藍薔已經起了疑，那她就一定會弄清真相，與其讓她自己找到答案，還不如現在告訴她。
「先前不是說我的心臟不好無法手術嗎，看來我的心臟也是剛換的吧，不要再讓我繼續問下去了。」藍薔靠着牆壁閉上了眼睛。
心臟對於一個人的意義不用言說她也明白，沒有人會願意將鮮活的心臟無緣無故贈送給自己吧。
「有人死於車禍，家屬簽訂了心臟捐贈協議。」張落秋知道這個時候的藍薔絕對接受不了阿俊捐贈心臟給自己的事實，所以他搶先回答了藍薔的問題。
急救室的燈滅掉，景夫人被推出來，她面色蒼白像是突然之間老了十歲，藍薔靠着牆壁不敢上前，她覺得自己是最無能的女兒，愧對這個對自己操碎了心的女人。
藍書景跟醫生一路討論著送景夫人回病房，藍薔立在原地掉眼淚，張落秋走過來輕輕拉她入懷。
「藍薔，你不能對不起你媽媽的期望，她在接受手術之前說過一句話，她說她最大的願望就是你可以幫她送終，還有，你可以好好生活。」
張落秋話音落下，藍薔小聲啜泣，繼而嚎啕大哭，積壓了太久的委屈瞬間爆發，她覺得自己太慚愧，用了那麼長的時間埋怨過這個滿腹心酸的母親。
一直哭到沒有力氣藍薔才抽噎著離開張落秋的懷抱，她現在心裏太亂，亂到看着這個男人也不敢再靠近。
「我要去看媽媽，你不要跟過來，求你。」藍薔說完就轉身跌跌撞撞走了，張落秋目送藍薔離開，他心裏又能好過到哪裏去。
不用猜他也知道，左晴去找過藍薔，再加上每天來病房哭哭啼啼的洪千玫，藍薔說不在意是不可能的，看來自己能幫藍薔做的，就是解決掉自己身邊的這些麻煩，不再給藍薔添堵。
正想着，張落秋就看到了左晴，她站在樓梯口眼神幽怨，剛才的情形她都看在了眼裏，那個曾經專屬於她的懷抱如今再也容不下她，容不下除了辛韻霏之外的其他人。
張落秋走過去，幽暗的燈光下左晴也不再擺出柔弱無助的神情，只是冷眼看着他，像是在打量一個陌生人。
「張落秋，你還記得嗎，你說過你會永遠愛我，這就是你說的永遠嗎？」左晴有些慌神，白天來看張落秋，他的態度雖然沒有像對洪千玫那樣厭惡，可也絕對稱不上熱情。
「左晴，我似乎重複了不止一遍，當時從韓國帶你回來時我就說過，我跟你，緣分已盡，不關藍薔的事，是我不愛了，不過我並沒有對不起你，沒有人會無限制地容忍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張落秋語氣平平，只是在闡述既定事實而已。
「我離開李政勛是因為我發現自己還愛你啊落秋。」左晴甩了甩頭緊緊抓着張落秋的手臂：「你不是喜歡藍薔，那只是錯覺，你只是覺得她長得和我很相像而已，你愛的是我，是我左晴，從來都是。」
「左晴，你冷靜點，」張落秋的話語依然沒有一絲起伏：「我愛你，那也是少不更事，現在我跟心愛的女人有了兒子，有了要實現的將來，你覺得你這樣無理取鬧有用嗎？」
「無理取鬧？」左晴低喃，她以為張落秋只是因為對自己當初的離開心懷芥蒂，沒想到他會親口說出這樣傷人的話來。
「張落秋，我們重新開始，不好嗎？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也不用再從別的女人身上尋找我的影子。」左晴緊緊抱住張落秋不鬆手，張落秋一陣心煩。
沒想過會用力，只是想要將這個女人推開一點點距離，可是看着左晴從樓梯上滾下去，張落秋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左晴像是一朵頹敗的花，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她的邊上是一灘鮮紅的血水。
最近是怎麼了，每個人都要來醫院湊熱鬧，真是不讓人省心。
看着包紮好之後送入病房的左晴，張落秋也有些疲倦，他想要去看看藍薔，去看看景夫人，現如今哪裏能脫得開身。
左晴還沒有醒，張落秋正在犯愁，看到衝進來的洪千玫，他更是頭疼。
洪千玫和左晴是近幾年才認識的，兩人一見如故，如今早已變成了閨中密友，近來因為張落秋所以鬧得有些不愉快，可是看着好友受傷，洪千玫還是哭哭啼啼嚇得不輕。
「她已經沒事了。」張落秋站起來想要安慰洪千玫：「我不是故意的，事情有些複雜。」
洪千玫好不容易等到張落秋和自己說話，就揪著這件事情不放：「張落秋，左晴姐要是有什麼事情我絕對不會原諒你，你不喜歡她可以，可是你怎麼能那麼狠心想要置她於死地？」
真是越說越離譜，張落秋也放棄了解釋，反正左晴只是輕微腦震蕩，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待會兒再過來看她給她賠不是吧。
張落秋不顧洪千玫的叫嚷離開了病房。
左晴受傷的事情張落秋沒有告訴藍薔，景夫人剛剛脫險，藍薔摟着小念在跟景夫人說話，藍書景坐在角落裏看着他們，張落秋進來只是覺得病房裏的氣氛很溫馨。
藍薔和小念也都是病號，雖然他們都不願意離開景夫人的病房，但藍書景和張落秋還是強行將他們帶回各自的病房。
藍書景抱着小念離開，張落秋想要伸手扶藍薔，藍薔下意識推開一步，只是一個小動作卻讓兩個人都略顯尷尬。
「對不起，」藍薔歉疚地看着張落秋：「不過我可以自己走的，你不用扶着我。」藍薔走得很慢，張落秋配合著她的步調慢慢往病房的方向挪動。
藍薔不想跟張落秋說話，她心裏有太多問題要考慮，雖然總是覺得自己已經想明白了，卻總是有事情跳出來打亂她的思維，如今，媽媽又變成了這樣，還有張落秋身邊那些感情債，都讓她無力應對。
張落秋也沒有逼迫藍薔，既然她需要時間，那他就繼續等吧，反正已經等了這麼多年，又怎麼會在乎這一時？
張落秋去左晴病房時已經是深夜，洪千玫睡在床上，可是左晴已經不見了。本來也沒有什麼大礙，大概是覺得醫院住不習慣所以回自己的住處了吧。
張落秋將左晴的地址告訴助理，他讓助理過去看看，如果左晴真的回去了，自己也好放心。
在左晴的病房裏等了一會兒助理說左晴果然已經回去了，張落秋也就沒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畢竟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就算是賠不是，也等到事情統統解決之後吧。
他確實應該和左晴好好談一談，不能再給左晴錯誤的信息，畢竟他們之間的確已經是昨日星辰。
事情往往是在人疏忽大意時發生，張落秋知道左晴心裏不痛快，可是他並不知道，張落秋的冷淡和決絕已經讓左晴癲狂。
從小，沒有人可以違逆這個小公主，她喜歡的李君夏順着她，喜歡她的張落秋更是時時刻刻追着她跑。
李君夏可以不愛她，可是張落秋卻在得到了她的心之後將她的尊嚴踩在了地上，她是個任性的女人，所以她丟下丈夫和女兒毅然回國時就是信心滿懷地準備和張落秋白頭到老。
物是人非真是世界上最慘烈的形容詞，時光荏苒，當她回到張落秋身邊時，他不是感恩戴德好好珍惜她，而是堅決地告訴她一切都已經結束。
他說非辛韻霏不可，他說他們有了愛的結晶，那麼是不是將這一切摧毀之後就都結束了？
她左晴已經變成了一塊笑料，李政勛會看她的笑話，家人會看她的笑話，最得意的想來就是那個不冷不熱的辛韻霏吧。
她的人生已經完蛋了，她再也沒有重新翻盤的可能性，李政勛不會原諒她了，她也沒有臉回去了，即便她是真的很想念自己的女兒。
張落秋，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不珍惜我，好啊，那我就讓你嘗嘗失去的滋味，那種一無所有的痛感，你也好好體會吧。
災難降臨的時候，張落秋已經進入了夢鄉，他隱約感覺到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緊接着是駭人的熱氣和衝天的火光。
皇家醫院古老而寧靜的院落里警報轟鳴，有人在小樓外大喊着火了，火勢熊熊，濃煙四起。
張落秋他們是貴賓，斯蒂芬王子讓人將他們安置在了醫院裏獨立的一棟病房裏，這裏除了安保人員就是他們幾個沾親帶故的病患了。
木質的地板和房屋遇到火苗就一發不可收拾，張落秋只怪自己睡得太死，現在才發現着火了。
打開門空出去，走廊里灌滿了濃煙，根本無法看清楚周圍的事物，只是看到樓里尖叫成一團往外沖的護士和傭人。
張落秋知道在這種時候要依靠別人顯然是沒有可能的，他一路衝去藍薔和小念的病房，小念已經被張媽抱出了走廊，他捂著小鼻子哭，看到張落秋更是哭喊著要爸爸抱抱。
張落秋推著張媽讓她趕緊帶着小念跑出去，現在最要緊的是去救藍薔，樓上的景夫人有藍書景照顧，應該沒什麼問題，可是藍薔這裏就只有她自己。
藍薔將門從裏邊反鎖，今天大概是太累了，她這會兒都睡得醒不過來，胸口有些悶，人越發沒有知覺了。
張落秋用盡了力氣踹開了房門，藍薔已經昏迷，濃煙中她睡在火光四起的床上，火蛇眼看着就要將她吞沒。
張落秋身上的傷這會兒開始發作，他頭上不斷地滴著汗，也顧不得那麼多，抱起床上的人他就開始往外走。
藍書景畢竟比張落秋要警覺，這會兒他也已經抱着景夫人從樓上撤了下來，大難臨頭大家都是各自逃難，空蕩蕩的樓里只剩下了他們。
看到張落秋抱着藍薔，藍書景懷裏的景夫人舒展了眉頭，屏住呼吸兩個男人一起往外沖。
火警已經趕來，醫院裏的救護人員也圍在了外面，看到他們衝出來都是驚嘆不已。
張落秋背後的傷口又像是裂開了，此時抱着藍薔出來才覺得胳膊都要痛得無法動彈，看着護士過來將藍薔放在了急救床上，他才坐下來喘了口氣。
在張落秋抱着藍薔衝出來的時候藍薔已經有些清醒，可是腦袋昏昏沉沉就是醒不過來，這會兒呼吸著深夜的新鮮空氣，悠悠轉醒。
人們開始忙着滅火，可是誰都知道，這場火怕是無法熄滅了，這棟樓起碼是保不住了，只求不殃及到其餘的樓舍。
猛地咳嗽了兩聲藍薔睜開眼睛，亂糟糟的場景讓她明白了這裏發生什麼事情。
她不顧小護士勸阻坐起來，四處焦急地張望：「小念、媽媽書景他們呢，張媽呢，都出來了嗎？」
張落秋這會兒痛得唇色發白，他勉強扯著笑容指了指一旁的景夫人：「這不是嗎，小念在那邊，藍書景跟着院長去救火了。」
藍薔看了看張落秋：「是不是碰到了傷口？」張落秋只是輕輕搖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了火光中三樓的一處窗戶內傳來尖叫。
「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張落秋，快來救我啊！」是個女聲，而且是張落秋和藍薔都不怎麼喜歡的女聲。
「糟糕，」藍薔穿好了鞋子就利落地下了床：「洪千玫還在裏面，怎麼把她給忘記了。」
張落秋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再怎麼討厭洪千玫也是沖着她的不依不饒，這會兒她被困在裏面，最有責任的是自己。
小跑着就要衝進火場，張落秋來不及再多說什麼，可是跑了一小段路他就被人從身後拉住。
是他的助理和隨從，張落秋冷著聲要他們放手，可是助理很堅決：「先生，我們不能讓您去冒這個險，這會兒火勢嚴峻，進去了估計誰都出不來。」
張落秋想掙脫他們的鉗制，可是這會兒傷口太疼，使不上力氣，雙方僵持不下。
短短數秒的僵持，他就看着藍薔衝破阻礙敏捷地衝進了火場，身後無數人在喊著讓她回來，她都置若罔聞。
事後有人問過藍薔，當時她是怎麼想的，洪千玫那麼討厭，她不是應該看着洪千玫倒霉高興才對嗎？
這樣問的人是斯蒂芬王子，藍薔不得不說東西方人的思維習慣還是存在太大的差異，她真的沒想那麼多，她只知道，裏面還有人活着，她不能坐視不理。
藍書景和院長在樓后指揮人撲火，聽人來彙報說藍薔衝進了樓里救人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根本無法再冷靜思考。
別說是火場，就是刑場，他也不能丟下這個女人。同樣這麼想的，還有那個瀕臨崩潰的張落秋。
張落秋的助理原本還要阻攔他，可是藍薔對於張落秋的意義，誰都知道，看着藍薔像個勇士一樣衝進去大家都愣住了，手上稍微鬆了一點勁兒張落秋就趁機跟着藍薔沖了進去。
藍書景衝到樓口的時候火勢已經太兇猛，他根本無法衝進去，這種絕望是再明顯不過的，他在乎的人身陷困境，每一次他都能站在她身後，這一次卻換了別人。
景夫人看着發愣的藍書景害怕他也犯傻衝進去，她已經嚇得手腳冰涼，藍薔和張落秋一前一後衝進去她覺得有些窒息，現在不能再看着藍書景白白送死。
「書景，你別想那麼多，他們一定會出來的，一定會出來的。」景夫人一遍遍重複著這句話，藍書景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樓體已經有大半坍塌，圍觀的人誰都不敢說話，可是大家都知道，奇迹不可能發生，無論是洪千玫還是張落秋和藍薔都沒得救了。
張落秋的助理已經開始給張煜春和張家大宅報告，不知道那邊是怎麼回答的，只是他的臉色看起來無比灰敗。
當藍薔和張落秋架著哭到昏厥的洪千玫從火場里走出來時，所有人驚呼之後都開始鼓掌。
藍薔和張落秋像是最勇猛的戰士，打贏了這場毫無勝算的硬仗。
洪千玫的臉上血肉模糊，可是命總算是保住了，張落秋明顯體力不支，將洪千玫交給護士之後他在藍薔的攙扶下緩緩移動。
這一個晚上都像是一場深刻的黑白默片，深深鐫刻在了藍薔和張落秋的腦海里。
藍薔沒有想到張落秋會衝進來，或者說她沒有想到張落秋會在她衝進來之後就片刻不停留地跟隨她而來。
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生死相隨嗎？不過幸好張落秋也進來了，否則她大概真的要死在這座令人哀傷的樓里了。
「再堅持一下，張落秋。」藍薔看着護士和醫生圍過來，她在張落秋耳邊輕聲給他鼓勁兒，張落秋汗流浹背，血水順着白色的病號服滲出來，大半個背變得殷紅一片。
藍書景和景夫人站在藍薔和張落秋不遠處，他們沒辦法移動腳步上前，因為太多震撼，也因為太過感慨。
景夫人本來打算在自己彌留之際將藍薔託付給藍書景，因為她知道藍薔懂得自己的良苦用心，藍書景才更合適跟藍薔走完這一生。
愛不愛是一回事，合不合適大概是另一回事，這是景夫人最初的想法，可是看着他們相互攙扶走出來，她似乎又找不到任何理由來勸說自己拆散這兩個人。
藍書景有片刻的懊悔，如果衝進去的人是他，那麼是不是有什麼就可以被改變，可又似乎是自己太天真，不管他如何努力，都不會走進藍薔的心裏。
這註定是個感傷的夜晚，火勢被控制之後他們被安置在另外一棟樓里，藍薔胳膊上有輕微的燒傷，處理之後就去看了景夫人和小念。
藍書景一直跟着她忙裏忙外，張落秋又被推進了手術室，斯蒂芬和張煜春夫婦也趕了過來。
張煜春和斯蒂芬對於這次火災都抱有諸多疑問，不過張落秋平安無事才是最重要的。
洪千玫是受傷最嚴重的人，可是她並不招人待見，這會兒也不知道搶救結果如何，藍薔看到有這麼多人等著張落秋出來就提出去看看洪千玫。
斯蒂芬這會兒心情很糟糕，他沒好氣地甩了甩頭：「讓那個女人死掉算了，你和張落秋都太好心，對她太仁慈。」
藍薔不說話，她對着張煜春和阮婷點點頭就轉身離開，藍書景跟在她身側往樓上走。
手術室里洪千玫在急救，守在門外的竟然會是她，這還真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意識到藍書景一整晚都沒跟自己說一句話，藍薔側頭看向沉默的藍書景：「書景，你不高興？」
「我如何能高興得起來？」藍書景盯着地面作答。
「是我太衝動，可是當時的情形之下，我很難去考慮太多。」藍薔看了看藍書景，伸手動了動他的衣袖：「你不要生氣了，我以後不會再這麼衝動。」
「如果你能坐視不理，就不是我認識的藍薔了。」藍書景無奈地握住了藍薔的手：「你自己都剛剛從鬼門關爬出來，何必理會這些人的死活？你的善良遲早會害了你啊。」
藍書景說的是大實話，藍薔也知道，善良和懦弱在某些時候是划等號的，她的善良在一些不合時宜的情況是總是讓她吃暗虧。
「在藍門裏做了太多虧心事，不做做好事積積德心裏不踏實。」藍薔玩笑着說。
「你還記得自己曾經是藍門裏的冷血聖手嗎？現在看起來，你似乎已經沒有了一丁點藍薔的影子，你變回了辛韻霏，變得很徹底。」藍書景平靜地說道。
「你不是一直說藍門不適合我嗎？我並沒有變，或許這就是原本的模樣，我可以依賴你，依賴媽媽和張落秋，甚至可以依賴我的兒子，起碼我並不是一個人了。」藍薔的神情在走廊的金色燈光下變得異常柔和。
藍薔的話讓藍書景挑不出一丁點不是，從前的藍薔太委屈自己，現在她能放心信任身邊的人，怎麼說都是一件好事。
談話結束，藍書景將藍薔抱在懷裏，這是他唯一能表達想法的途徑了。藍薔也習慣了這個擁抱，這個類似於親情的擁抱。
洪千玫手術結束之後藍薔和藍書景送她進了病房，她的臉部大面積燒傷，對於這個千嬌百媚的大小姐來說這或許是個比死都要難堪的打擊。
藍薔問過了張落秋的助理，洪千玫的家人和張家的老兩口明天就回趕來，藍薔心有戚戚，真不知道洪千玫該怎麼面對這些慘痛的事實，而又是誰來為這些事情埋單。
無論事情最後如何處理，有一點她很清楚，那就是她和張落秋要面對的問題又多了一件。洪千玫為了照顧張落秋才會受傷，張落秋大概是最該負責任的人了。
「別想太多，走一步看一步吧。」藍書景知道藍薔的顧慮，他出聲安慰。
從洪千玫的病房出來他們去看張落秋，張落秋經過手術又要在床上躺一陣子了，藍薔將洪千玫的情況說給張煜春他們聽，每個人都面色凝重。
該來的總要面對，天剛亮的時候張老爺子就帶着張老太太以及洪千玫的父母趕過來，斯蒂芬王子身份特殊，所以提前離開了。
張落秋的病房裏張老太太哭喊著看着張落秋，看到兒子因為疼痛在睡夢中皺起的眉頭她更是心疼。
張老爺子聽張煜春彙報情況，張煜春大概是說到了藍薔衝進去救洪千玫的那一段，藍薔感覺到張老爺子投過來的目光。
藍書景留在藍薔身後，他簡單地跟張老爺子打過招呼之後就又站在藍薔身邊不再說話。
「現在好了，千玫傷得那麼重，我們怎麼跟洪家交待。」張老太太抹着眼淚望向張老爺子。
「先去看看再說吧。」張老爺子沉吟了一會兒站起來，張煜春跟着老爺子出去，張老太太在阮婷的攙扶下出去。
張老太太總是對藍薔有太多敵意，路過藍薔的時候她冷眼瞪着藍薔，藍薔已經有些麻木，隨便她吧，既然洪千玫出了事情，洪家和張家的人也都來了，再逃避也沒有用了。
張落秋睡到下午才醒，他不知道這一天發生了多少事情，醒來看到床邊的藍薔和小念他就覺得無比踏實。
「洪千玫沒事兒吧？」張落秋忍不住問，藍薔據實以告：「她的右臉算是毀了，醒來之後承受不了這個打擊又暈了過去，你爸媽和她父母也都已經來了，他們來看過你之後就都去貴賓區休息了。」
張落秋「嗯」了一聲盯着藍薔：「辛韻霏，這次火災絕對不是偶然，這個人是誠心置我們於死地。」
藍薔咬着嘴唇不說話，好一會兒她才皺着眉頭分析：「李君夏的事情已經結束了，我真是想不出我們還有哪些仇家，不過也有可能是你生意場上的勁敵。」
「不必猜了，縱火者已經歸案了。」斯蒂芬懶洋洋地靠着門邊，他倚著門框一副漫不經心的口吻。
張落秋在心裏盤算了一番，最終還是不確定地開口：「是左晴嗎？」
斯蒂芬正色點頭：「你的雅典娜還真是喪心病狂，這樣的事情都幹得出來，我真是想將她大卸八塊。」
居然是左晴！藍薔有些疑惑，她看向張落秋等待他的解釋。
「昨晚你不要我送，堅持自己去看景夫人，你剛離開我就看到了站在樓梯拐角的左晴，她情緒激動，我們發生了爭吵，我失手推了她一把之後她就滾下了樓梯。」
張落秋嘆了口氣，藍薔張著嘴無法說話。左晴一定是受不了張落秋的冷落，有些心寒了吧，愛一個人得不到回應，這種感覺藍薔當然體會過。
「輕微腦震蕩，其實並沒有什麼大事，我急着去看你和景夫人，想着過一會兒再去看她，可是回到她的病房之後她已經不見人了，我讓人確認過的，她回了自己的住處，就是這樣。」
張落秋敘述完之後看向斯蒂芬：「她現在在哪兒？」
「在我那裏。」斯蒂芬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說：「這件事你不必再多說什麼，我知道你心軟，所以肯定會要我從輕處理，皇家醫院是她想燒就燒的地方嗎？這件事情關係着英國皇室的尊嚴問題。」
斯蒂芬說得那麼明白，張落秋和藍薔只能沉默。
斯蒂芬海藍色的眸子裏翻騰著洶湧的怒氣，這個女人真是不要命，差一點就害死了張落秋，這是他不會姑息的事情。
即便張落秋心裏眼裏只有藍薔，他也已經認命了，從張落秋為了藍薔打自己那一拳開始他就認識清楚了自己的位置，不過他不會容忍別的女人來傷害張落秋。
洪千玫的父母來找藍薔談話時，藍薔正在陪小念吃東西，小傢伙前一天嚇壞了，胃口明顯不如之前，只是喝了一小碗粥就不願意進食。
洪家父母沒有張家老兩口那麼威嚴，先是逗了逗小念然後才開始跟藍薔談話，藍薔讓張媽帶小念出去，她知道洪家父母此行是出於什麼目的。
「洪老先生，有什麼話您就說吧。」藍薔收拾了碗筷坐在兩人對面。
「你救了我們的女兒，我們心懷感激。」洪老先生聲若洪鐘對着藍薔致謝，洪老太太坐在一邊垂淚。
「洪千玫小姐受傷我深表遺憾。」藍薔垂著睫毛說道。
「兒女的感情問題按理來說我們並不應該插手，或許這次由著千玫來倫敦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現在她的臉毀了，這一生也就相當於全毀了，還有哪個男人願意娶她啊。」洪老先生愁容滿面地說。
「所以辛小姐，你就大人有大量讓讓她吧，好人做到底，不要再跟她爭了。」洪老太太哭得像是個淚人，她探著身子殷切地看着藍薔。
讓，怎麼讓，離開張落秋，離開她的兒子小念，是嗎？
藍薔不回答，她無法正視洪家的二老。雖然洪千玫受傷她沒有直接的責任，可是洪千玫的身份比自己要理直氣壯很多，她才是最有資格嫁給張落秋的，或許過去不能這麼肯定，現在她已經比自己多了太多獲勝的籌碼。
「辛小姐，你放心，千玫會善待你的兒子小念，我們洪家也會一輩子記着你的大恩大德。」洪老太太說着就要給藍薔下跪，藍薔慌忙站起來扶老太太起來。
「您先起來吧，這對於我來說也不是一件小事，我不能立刻做出決定，但是請給我時間考慮！」藍薔的心很痛，說出這些話無比艱難。
眼看着事情有了轉機，洪家父母也不能逼得太緊，他們最終唉聲嘆氣地離開，藍薔送他們到門口然後關上了房門。
順着門板滑下身子，藍薔坐在地上冷靜思考。
現在並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也不能自作主張說要離開，畢竟她最不能傷害的人是張落秋，再說，她也不能沒有小念。
有人敲門，藍薔開門，是藍書景，也是，這個時候還有誰顧得上來她這裏，大家都亂成了一鍋粥。
「媽媽醒了嗎？」藍薔站起來拍拍自己的衣服，藍書景冷峻的五官緊繃着，他開口說道：「是，剛醒。」
藍薔的壞習慣他已經糾正了好久，心情不好想要尋求安全感的時候她就會坐在地上，說了多少次也不改，總是無法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我想上去看看媽媽。」藍薔沒心思理會藍書景的不痛快，她只想立刻見到媽媽，即便什麼都不能對媽媽說，也想在她那裏尋求安慰。
藍書景讓開了道路，藍薔走在前面，藍書景照例跟在她身後。
景夫人半躺着看外面的風景，看到藍薔進來就示意她坐到自己邊上來，藍書景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藍薔索性脫了鞋子躺在了媽媽懷裏。
「媽媽，你千萬不要有事，我好不容易才有了媽媽。」藍薔說着話眼淚就又要掉下來，景夫人拍着她的背不說話。
張家老兩口推門進來，看到的就是藍薔在景夫人懷裏撒嬌的樣子。張老爺子對着景夫人行禮，張老太太像是遭受了平地驚雷，張大嘴巴看着景夫人。
景夫人原本拍打藍薔後背的手不自覺收緊，藍薔能夠感覺到母親的緊張，即便她面上沒有半分流露。
「春顏？怎麼會是你。」張老太太退後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景夫人。
「師姐，好久不見。」景夫人沉着聲坐直了身子，藍薔穿了鞋子下床。媽媽居然會和張老太太是舊時，而且媽媽喊張老太太「師姐」，這真是讓人費解。
「你不是……不是…….」張老太太躲在張老爺子懷裏顫顫地開口。
「不是死了，是嗎？」景夫人掀了被子下床，她白皙的面頰上帶着恬淡的笑容。
「師姐，你似乎老了很多，不是嫁進了豪門嗎，怎麼，生活還不夠如意嗎？」這是藍薔第一次聽到景夫人用這種不友善的語氣對別人說話。
印象中的母親不是從來都不會對別人高言一句嗎，是什麼原因讓她變得這麼反常。
「景夫人，您和賤內認識嗎？」張老爺子摟着夫人恭敬地問景夫人。
「張先生，你夫人難道沒有告訴你嗎，她和我可都是雲中老人的徒弟呢。」景夫人立在原地冷笑，倨傲的神色像是不可褻瀆的仙子。
「什麼？這……這是怎麼回事兒？」張老爺子看向張老太太，張老太太前一刻還慌張失措地看着景夫人，景夫人說完這些話后她反倒是鎮定了下來。
「春顏，你我師出同門，再見面時你何苦用這樣的態度來對我？」張老太太犀利的目光看過來，景夫人輕盈地走到她面前。
「師姐，師兄的死還要我多說什麼嗎？」景夫人想到了過往的事情面色沉痛：「我四處差人打探你的下落，沒想到你竟然人間蒸發，不過你也真是有本事，竟然做了張太太。」
「師兄的死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你不要血口噴人。」張老太太退後一步，心虛地看着景夫人。
「逝者安息，不過他在天上看着你呢。」景夫人輕輕說了這一句，她轉頭握住藍薔的手：「送客吧。」
藍薔擔憂地看着景夫人，片刻之後她招呼張家老兩口出去，張老爺子沒弄清楚狀況，不過景夫人下了逐客令他也不好意思再打攪。
張老太太顯然是不配合，她揮開藍薔的手上前指著景夫人厲聲說道：「你不是對師兄情比金堅嗎，怎麼換了個身份嫁給了別人，你也不過是貪圖榮華富貴的賤人，師兄真是看錯了你。」
藍薔想出聲可是又插不上話，她看着背對着他們的景夫人仰天嘆了口氣，再回身時景夫人已經帶着柔美的笑容。
「得不到師兄的愛，你還心有不甘嗎？你永遠只有羨慕的份了。」景夫人像個少女一樣露出清甜的笑容，直到張老太太被張老爺子拉出房間她才跌坐在了床上。
似是回憶起了痛苦的往事，景夫人再沒有人前的鎮定自若，她掩面痛苦，藍薔只能站在邊上看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雖然藍薔不知道景夫人和張家老太太還有他們所說的師兄有過怎樣的過去，可是她看得出來，她的媽媽很愛那個師兄，所以才會這麼凄楚無助。
張家的老兩口本來是過來跟她媽媽談判吧，現在更是不必要了，她跟張落秋又牽扯出了上一代人的恩怨，還有可能得到誰的認同嗎？
天完全黑了下來，藍書景來敲門藍薔也只是出去應付了幾句就又走了進來。景夫人像是被石化的雕塑，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過了很久，她站起來從衣櫥里取了行李箱出來，精巧的小箱子裏，即便沒有亮光，景夫人還是從最底下取了東西遞給藍薔。
「藍薔，你不是問我你親生父親的事情嗎？」景夫人顫著聲將東西遞到藍薔手裏：「拿去看看吧。」
是一個沉甸甸的日記本，大概是保存的時間太久，竟然泛著陳年紙張的枯朽氣味。
抱着日記本走出去，藍薔只是匆匆和景夫人道了「晚安」。她甚至沒有去跟兒子和張落秋去道晚安就直接回了自己的病房。
她必須知道張老太太和媽媽的恩怨，這看起來跟她所面臨的困境毫無關聯，可是個中緣由，又怎麼能說得清楚。
厚重的日記本已經發黃，黑色的娟秀字跡卻並沒有被時間摧殘，藍薔甚至可以想像得到，當年的春顏寫下這些小秘密時是帶着怎樣酸澀的甜蜜。
雲中仙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遊俠，他曾經幫助過政府建立新的政權，也算是開國功臣，不過他並不圖名圖利，他熱愛自由，喜歡行俠仗義。
八十年代的中國，沒有人不知道這位白鬍子老人，更沒有不知道他苛刻的收徒條件。
即便老人的條件再怎麼苛刻，他還是收了三個徒弟，大徒弟春陽，二徒弟春草，三徒弟春顏。
三個徒弟中，只有春陽是男孩子，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面對文武雙全、才氣過人的大師兄，春草和春顏都春心大動。
春草活潑外向，她大膽地黏着大師兄，但是春顏卻總是擺脫不了小女人的嬌羞，她總是默默跟在師兄師姐身後，似乎只要看到師兄她就覺得滿足。
春顏的美是低調內斂的，但是隨着年齡的增長，她的美貌還是沒有被埋沒，雲中仙人居住在深山裏，徒弟們下山辦事卻總要去和外面的人打交道。
一場英雄救美的故事成就了春顏的痴心，有地頭蛇圍着春顏想占她的便宜，大師兄以一擋十，救小師妹於危難之中。
只比小師妹大了三歲的師兄牽着小師妹的手在密林里狂奔，甩掉了身後的追兵他們都是氣喘吁吁，可是含情脈脈地對望一眼，彼此的心事一目了然。
雲中仙人並不允許門徒私相授受，所以春陽和春顏的關係總是見不得光，怎料被春草無意中發現，她毫不猶豫跑去跟師父告狀。
雲中仙人決意將春陽和春顏趕出師門，帶着春顏下山的春陽發誓，他絕對不會辱沒了師父的教誨。
春陽是剛強的男人，他就像是春顏心目中無所不能的神，跟着春陽初入社會的春顏是有過不適應。
和平年代，除暴安良似乎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夢境，春顏和春陽的生活一度要依靠春顏家姐的接濟。
春陽很快適應了這個社會，他跟着別人下海做生意，事業蒸蒸日上的同時他也得到了政界要員的支持，一度成績斐然。
就在春顏要和春陽舉行婚禮的時候，春陽暴病而亡的消息讓春顏遭受了最慘重的打擊。
明明前一天還帶着自己去挑旗袍的人，怎麼說沒就沒了？決心要查明真相的春顏更沒想到，她居然有了身孕。
一定要將孩子生下來，這是支撐春顏度過艱難時段的強大動力。在姐姐的幫助下春顏偷偷生下了自己的女兒。
春顏知道那個迫害春陽的人一定不會放過自己，為了不殃及姐姐一家，她將孩子寄養在姐姐家，開始了自己的復仇計劃。
要想不被那個人害死，她就必須找到強大的依靠，因緣際會她認識了新加坡的國公，國公為這個美麗的女人所傾倒，幾乎是閃電一樣的速度就帶着她回國完婚。
從此，春顏變成了景夫人，她不再是苟且偷生的春顏，不用再懼怕那個躲在暗地裏的仇家。
動用自己的勢力景夫人得知了當年春陽慘死的真相，她的師姐在他們新婚前一天去找春陽敘舊，她在春陽的酒里下毒，春陽這才「暴病而亡」。
可是當景夫人想要尋找春草的下落時，雲中仙人和春草都變成了一個虛幻的夢，任她費多大的功夫都尋不到他們的半分蹤跡。
舊夢難圓，景夫人的心裏從此藏着這個無法訴說的秘密，她思念師兄，思念她的女兒，可是她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又只能忍受這樣的痛苦。
藍薔合上了日記本，她淚流滿面地坐在角落裏。
她有父親的照片，原來她的父親春陽是媽媽的大師兄啊。更沒想到，張老太太竟然會是當年的春草，她的殺父仇人。
江湖中的事情，江湖中人總是會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可是人都死了這麼多年，景夫人的身體狀況也令人擔憂，再遇春草師姐，她會做出怎樣的決定？
藍薔心煩意亂，她想去看看張落秋，這會兒才是黎明，他應該在睡覺，那就靜靜地在門外守着他吧。
藍薔放下日記本踱出房間，走廊里有護士匆匆忙忙地往樓上走，也有人從張落秋病房裏跑出來。
「發生什麼事情了，張先生怎麼了？」藍薔拉住一個小護士問，小護士用英文急急忙忙地回應她：「抱歉，不是張落秋先生，是他的媽媽，正在樓上急救。」
什麼？張落秋的媽媽？藍薔有些不解，她不是跟着張老爺子走了嗎，怎麼會被送來急救呢？
張落秋坐在手術室外，張家的每一個人都在，他們看到藍薔過來也都只是點點頭。
張落秋看到藍薔就拉了拉她的手：「媽媽出了車禍，情況不明。」
藍薔看了一圈，不見張老爺子，她急切地問：「你父親呢，他沒事兒吧？」張煜春接話：「爸媽從來不會臉紅，今天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竟然發生了爭吵，媽媽一氣之下就要回國，路上出了車禍。」
或許張家的人不知道原因，可是藍薔怎麼會不知道。景夫人和張老太太的對話任誰聽了都知道她們過去是情敵，再加上張老太太過去是遊俠的事情瞞着張老爺子，這樣強勢的男人怎麼能夠忍受欺騙和莫須有的背叛。
藍薔才來了一小會兒手術室的門就被打開了，醫生搖著頭出來，他摘掉消毒口罩看向張落秋先生：「很抱歉，我們儘力了，張老太太有話要對您說。」
張落秋被張煜春推進了急救室，門虛掩著，門外的人都可以聽到裏面的動靜。
藍薔握緊了拳頭聽着張落秋和張煜春帶着哭腔跟張老太太說話，張老太太的聲音很小，藍薔無法完全聽清楚。
最後，她聽到張落秋斷然說着「不行，媽媽，我不能答應你。」
繼而是張老太太嘶聲力竭的怒吼，那時她在這世上最後的一句對白，她的聲音回蕩在走廊里，像是一種詛咒，讓藍薔墜入地獄。
張老太太說：「張落秋，你要是不娶洪千玫，娶了那個辛韻霏，我就是做了鬼也不會放過她。」
不會放過誰，當然是她藍薔了。帶上了逝者的詛咒，那種怨毒怎能被輕易抹殺。
微微閉上眼，藍薔轉身離去。
張老太太死了，春草死了，那段仇恨也死了，在景夫人剛剛遭遇她的仇人時，一切的前塵往事都以這樣的方式塵埃落定。
彌留之際的母親說了這樣的話，這不得不讓張落秋驚奇，可是面對這樣的遺言，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抉擇。
母親從來都是個強勢的女人，從小對待他和哥哥都比較嚴苛，但是他不能否認母親對他們的愛，看着母親微弱地閉上眼，他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木然走出急救室，留在裏面的是哥哥嫂子的哭喊，他卻怎麼都無法再站在那裏，他無法忘記母親凄厲猙獰的樣子，她說如果他娶了辛韻霏，就讓辛韻霏不得好死。
急救室外空無一人，他知道藍薔一定是聽到了母親最後的話語，所以才會轉身離開，他想去將她追回來，可是卻沒有合適的理由。
說什麼，說帶着她遠走天涯嗎？還是說他會做一個大孝子，成全母親的遺願？
張落秋抱着頭坐下來，喪母的痛和兩難的抉擇讓他徹底迷失，他只知道，他隱隱要失去了，他不想，不願意，大概也不得不。
藍薔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熹微的晨光中推開景夫人病房門的，景夫人也是一夜沒睡，坐在床邊發愣。
「媽媽，張落秋的媽媽死了。」藍薔立在門口看着容顏姣好的母親。母親抬了抬眼，她的睫毛顫了顫又重新垂下了頭。
「那正好，省的我再去殺她。」景夫人冷笑：「藍薔，你還想着要和張落秋在一起嗎？」
藍薔無力地看着自己的母親，她想起了剛才張落秋媽媽最後的那句話，周身泛起了寒意。
「我要將小念爭取到身邊來。」藍薔的回答讓景夫人惻然：「藍薔，張家人不會讓你帶走小念的。」
「即便是那樣，我也要試一試啊，我不能沒有小念，我離不開他。」藍薔捂著嘴不哭出來，天還沒有徹底亮起來，她蒼白的臉頰在微暗的天色里顯得更加無助。
似乎是達成了某種默契，雖然同處一棟樓，但是張落秋和藍薔不再碰面，即便是阮婷、斯蒂芬他們來探病，也很少在他們面前提起彼此。
心照不宣的逃避，註定是這場愛情最後的結局嗎？藍薔認命了，兜兜轉轉這麼多年，她愛上了張落秋，卻如同她出場時那般，不可能是他最後的陪伴着。
景夫人的身體越來越差，她必須每天依靠藥物，食欲不振，大約那天和張落秋的媽媽碰面之後心情也特別不好，整天都是盯着窗外看，很少說話。
藍書景不知道這些事情，可他也選擇不問，他看着藍薔一邊養病一邊照顧景夫人，也不願意開口問她為什麼不去看張落秋。
藍薔的世界開始變得簡單起來，她只想看到母親身體好一點，然後就是看着小念狼吞虎咽地吃飯或者是抱着小皮球在樓下的花園裏奔跑。
小念的身體恢復得很好，他再也不用有所顧忌地吃東西，也不用害怕跑步摔跤或者是突然地身體不舒服，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健康的小孩，這真讓人感到欣慰。
「藍薔，你會不會怪媽媽？」景夫人看着站在窗前看小念玩皮球的藍薔，突然發問。
「媽媽，怎麼會，我現在很相信命運，是命運要讓我們錯過，這也怪不得別人。」藍薔皺着眉頭冷著聲說。
「聽說他恢復得很好，可能過兩天就要回國了，洪千玫的家人催着他們完婚，到時候小念大概也要被帶回去吧。」景夫人擔憂地看着藍薔。
藍薔聞言緊緊抱住自己的手臂，她好久都盯着樓下的小念不說話。
「媽媽，小念長大以後會不會像我當初怪你一樣來怪我啊？」
「小念是個懂事的孩子，我想他長大之後肯定可以體諒你的苦衷。」景夫人安慰女兒。
藍薔愣愣地點頭，她知道這是個沒有確切答案的問題，缺失了母愛的孩子註定要缺失很大一部分東西，那是承載着生命希望的東西。
知道小念就要離開的藍薔更加珍惜小念在身邊的日子，她知道自己想要將小念用強硬的態度爭取過來顯然是不可能的。
無論是訴諸法律還是以後跟張家談判，她都知道現在不是個好時候，張家的老爺子對於張老太太的死定然是無比悲痛和自責，多多少少會將怨氣撒在她和景夫人身上。
那就等事情平息，等張落秋和洪千玫又有了孩子，小念就能不被這麼重視了。
他們又有了孩子……藍薔泛起一絲苦笑，他們的孩子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是不是也像小念一樣，得到他爸爸的優良基因？
已經好多天沒有見到張落秋了，藍薔陪着小念在花園裏捉迷藏，她配合累了就換小護士跟小念玩兒。坐在長椅上看着小念東躲西藏的傻樣子，藍薔笑彎了眼睛。
有人在身邊坐下來，熟悉的氣息扑打過來，藍薔不敢回頭。太過了解一個人真不是件好事，明明再熟悉不過，卻又感覺到熟悉得有點陌生。
「要走了嗎？」藍薔幽幽開口：「你是來告訴我，你要帶小念回去了，是嗎？」
張落秋不說話，他不能說不是，可是更多的原因是，他在樓上看着她，心裏太多想念，所以急急忙忙奔下來想要離她近一點。
這麼多天，他一直都是站在樓上看着她和兒子玩耍笑鬧，明明他們可以再也不分開，為什麼短短一個月時間裏發生了這麼多事情，讓人措手不及。
「張落秋，我不會放棄小念的撫養權，他是我兒子，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孩子，你明白嗎？」藍薔回過頭來時，滿臉淚痕。
陽光下她的眼淚像是晶瑩的露水，張落秋忍不住伸手幫她抹掉眼淚。
「似乎從遇見我開始，你一直是在哭，辛韻霏，和我在一起，你大概真的不快樂。」張落秋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也透著一股子蒼涼。
「那個時候簽了那份契約，我們這兩個原本沒有任何交集的人被我硬生生拉扯在一起，一糾纏就是這麼多年，我想，我大概是太自私了。」張落秋垂眼停頓片刻。
「你媽媽想要將你託付給藍書景，我看得出來，或許他確實更適合你。」張落秋抬眼看向藍薔。
有些話自己想了千百遍，可是從張落秋嘴裏說出來，藍薔心疼得厲害，他們已經山窮水盡，這一點她知道，可是這些話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他們的緣分真的到了頭嗎？
那麼以後，他再也不會假裝不經意地跟自己重逢，再也不會製造緣分和自己相遇了，是嗎？
扶著椅背站起來，藍薔不願意再跟張落秋討論這個問題，她看了看遠處玩兒得很開心的小念就轉身往回走。
走了好多步，每一步都覺得腳下像是灌了鉛。停住腳步，藍薔不敢回頭。
「張落秋，我從來沒有怨過你。」藍薔睜著朦朧的淚眼輕笑：「更沒有後悔愛上你。」
即便他們要分離，要永別，也讓結局變得不那麼遺憾。說一句漂亮的結束語好過太多的埋怨和怨恨。
那一晚，藍薔睡得很不踏實，她覺得自己掉進了深深的漩渦，怎麼爬都爬不出來，她伸手求救，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伸手拉她一把。
第二天醒來覺得精神不濟，卻也不願意起床，她只想躺着一動不動將這一天熬過去。
她了解張落秋，他一定不會來跟自己告別，也不會告訴小念她這個媽媽並不會跟着他們一起回國。
藍書景發了信息過來，簡短的四個字，他們走了。
關掉手機，藍薔換下病號服走出醫院。
這座城市她呆了那麼久，可是依然沒有一點歸屬感，她只是覺得太悶，呆在醫院裏會窒息，那座樓里最重要的人都走了，她還留着幹什麼。
可是要去哪裏呢？藍薔心裏沒有答案，她只是沿着馬路一直走，看到半大的小孩子就會停住腳步看着他們嬉鬧。
風有點大，空氣中潮濕的水汽讓人有點受不了。藍薔在路邊咖啡店要了一杯熱咖啡，她一邊走一邊慢悠悠地喝着咖啡，像個享受生活的小資一樣眯着眼睛行走。
腿有些僵直，她還是不願意停下來，沒有方向的遊走讓她看起來更加安靜，她將身上的大衣裹緊了一點，不舒服地吸了吸鼻子。
身後突如其來的力道讓她差一點驚呼出聲，難道已經差勁到了這個地步嗎，連別人靠近自己都不能夠覺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