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一部女人的革命史詩,一部時代的曠世傳奇!

關鍵時刻,一個女人用她自己的方式,撐起了整個辛亥革命。

我知道我只是一個女人,但首先,我是一個中國人!

就算全世界都拋棄了我,我依然深愛我的祖國!

這是一個孳生軍閥、流氓、幫派和戰爭的年代!這是一個催生革命、英雄、叛逆和正義的年代——

家族紛爭、敵對勢力、利益衝突,該死命保家還是捨身衛國?

劫法場、闖馬幫、籠絡綠林好漢,大敵當前,是英雄還是狗熊?

鎮壓與反抗、忠誠與背叛、革命與反革命,昔日親人卻反目成仇,是物是人非,還是時過境遷?

陰謀、暗殺、白色恐怖交替上演,動蕩年代,大志在胸,是苟且偷生,還是捨身取義?

潤德莊園一番交鋒,劉明德大敗而歸,不僅丟了房產,還被曾洪開帶回衙門,五天後才回家。這麼跌面子的事,他還是頭一回遇到,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家顧不上歇息,就去找劉秉德,想讓二哥替自己出氣。哪知剛見到劉秉德,就劈頭蓋臉挨了頓罵。劉秉德早就在等這個不爭氣的四弟。潤德莊園的場景,他雖未親見,但聽下人的口風,已了解得清清楚楚。不用分析就知道劉明德被劉青霞打了個落花流水。現在整個尉氏縣城都在討論這件事,人們提到劉青霞,無不交口稱讚,說這個女人忠貞節烈,為守丈夫家產拼盡一切,立牌坊都不為過。對劉家兄弟就不那麼友善了,儘管沒有過分言語,但奚落他們霸佔兄弟財產,欺負孤兒寡母的話卻時有出現。這一正一反兩種態度,讓劉秉德感到了壓力。他一方面懊惱自己失算,明知劉明德不是劉青霞的對手,還安排他跟劉青霞交手,導致今天如此被動。另一方面則恨劉明德。這人蠢得豬一樣,紮下那麼大盤子,拉了那麼多人,竟然還讓劉青霞反敗為勝,簡直爛泥扶不上牆,枉費了自己一番苦心。可是惱火歸惱火,事情已經出了,局面還要他來收拾。劉明德是劉家的人,他進衙門就等於劉家失了面子。劉秉德氣雖氣,最後還是給曾洪開包了銀子寫了信,這才將劉明德領回家。

罵完劉明德,劉秉德氣消了些,看着四弟偎在椅子上,耷拉着腦袋大氣都不敢出,又有些心軟,吩咐下人給他倒了茶,自己坐下抽煙。劉明德捧著熱騰騰的茶杯,乜斜着眼看二哥,許久才小心地說:「哥,你罵我也沒用,得想辦法給兄弟出氣啊。由著劉青霞這麼囂張,咱爺們沒辦法在尉氏混了。」

「你就知道指望別人,」劉秉德沒好氣地說,「不是你無能,怎麼會鬧到今天這地步,現在搞得自己如此狼狽,你說該怎麼辦?」

「怎麼辦?」劉明德放下茶杯,牙齒咬得咯咯響,「要我說,既然跟劉青霞撕破臉皮了,就拼他個魚死網破。」

劉秉德一驚,警惕地問:「你想幹什麼?」

「幹什麼?」劉明德臉色烏黑,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找牛幫的人結果了劉青霞,至少也要砸了潤德莊園。」

「你胡鬧!」劉秉德嚯的站了起來,不可思議地看着四弟。劉明德這個想法太瘋狂了。牛幫是活躍於蘭考的一支土匪,與開封另一股土匪勢力馬幫齊名,平日裏砸官府、吃大戶,專門與富戶為敵,幾乎是開封所有富人的眼中釘。這些人自己躲還躲不及,劉明德竟然想找他們幫忙,簡直荒唐!劉青霞再怎麼鬧,也是劉家的家事,你找個土匪過來,形式一下子就變了。而且這幫人是出了名的黑,即使不辦事,也要狠狠敲你一筆,到時候想甩都甩不掉。不行,這麻煩不能沾。

「二哥,你先別急。」劉明德對劉秉德的緊張不以為然,滿有把握地說,「牛幫的名聲是不好,但分對誰。他們的頭領趙子良跟我很熟,人仗義得不得了。我們求他幫忙,肯定沒問題。好處嘛自然要給的,人家就是吃那碗飯的,到時候我們出點血,再讓他搶些劉青霞的財產就夠了。這事你交給我,絕對出不了岔子,我要讓劉青霞家破人亡!」

「你木頭腦子!」劉秉德不屑地看着四弟,「跟牛幫的人很熟,你是什麼人,人家會賣你面子?不看清自己的身份,小心讓他們玩死,這辦法不能用!」他沉思了片刻,又緩和了語氣,安慰劉明德道,「你也不要急,報仇有的是機會。這樣吧,你現在去趟宋工匠家,劉青霞不是請他設計宅院嗎?你想辦法讓宋工匠不要接這活兒。」

自己的辦法被否,劉明德有些失落,垂頭喪氣地說:「如果他不願意呢?宋工匠那人做事太軸,他要不聽我的,能用強嗎?」

「你就知道用強!」劉秉德的火氣又躥了上來,「人家是開封出了名的工匠,有身份的人,你今天跟他用強,明天就有衙門來鎖你,真是豬腦!宋工匠如果不答應,你就去找開封的蓋房班,讓他們不要插手潤德莊園,這點能做到吧?劉青霞是蓋房子的,沒有工匠她蓋個屁!」

這辦法實在毒辣,等於不聲不響就斷了劉青霞建宅院的計劃。劉明德一陣狂喜,心想這辦法究竟是怎麼想的,跟二哥相比,自己還差得遠呢。他心中佩服,溜須拍馬的話順嘴而出:「還是二哥高,這辦法釜底抽薪,小弟實在佩服。我這就去辦。你放心,這回絕對錯不了。」

為劉青霞設計宅院的宋工匠住在南城。他是尉氏土著,土生土長的河南人,在貓兒巷已經住了上百年。宋工匠今年五十歲,字寒林,別號洞軒真人,世代以設計宅院為生。他祖輩時已經蜚聲河南,開封府有近半宅院出自宋家手下。到宋工匠一代,經手的宅院更加爐火純青,連濟南府、保定府等地的達官貴人也經常請他設計宅院。宋工匠設計的宅院佈局巧妙,精奪天工,置身其中猶如身處繁華夢境,又如同親臨世外桃源,處處透著驚喜。因此儘管要價嚇人,卻常年生意盈門。多年的從業經歷,塑造了他獨特的工作習慣。每當設計重要的宅院時,他都要躲在屋內閉關,全身心陶醉在一紙山水中。所以當宋工匠將自己鎖在屋內七天時,他的夫人就知道,丈夫又要有大手筆的作品問世了。

確實是件大手筆的作品!宋工匠端詳著圖紙上一抹層巒疊嶂的建築群,心中發出了由衷的讚歎。圖紙上,一座奢華雄偉的宅院已經初具規模,三座插花走獸的大門,水磨磚砌有廊廈的天井,以及三面樓房水磨石出廈,青瓦疊脊,都顯示出這座即將開工的宅院的宏偉氣勢。這幅作品在他設計的宅院中不是最大的,卻是最具渾厚氣質的。宋工匠仔細檢查著圖紙,確定絕無紕漏后,方長出一口氣。他收起圖紙,打開門,吩咐人備馬,一路向大王莊趕去。

宋工匠的這幅作品,正是為劉青霞設計的。初接這筆生意時,他還心存疑慮。劉家兄弟內亂,潤德莊園公開翻臉的事,尉氏縣舉城皆知。劉家是河南望族,宋工匠擔心為劉青霞設計宅院會引火上身。所以活兒是接了,卻遲遲沒開工,他想觀望下局勢再做決定。哪知沒過幾天,劉明德就找上了門,要求宋工匠不要為劉青霞設計宅院,否則後果自負。這麼霸道的態度,讓宋工匠大為光火。他是河南名流,在尉氏這幾十年還沒人敢跟他這樣說話。打發走劉明德,宋工匠就開始了閉關。劉明德的無禮激起了他的傲氣,哼,你不讓我做,我偏要接這活,而且要做好。沒眼力的王八羔子,爺教教你怎麼做人。

宋工匠趕到大王莊時,天已傍晚。暮色中的大王莊暮靄沉沉,蒼穹低垂,幾縷炊煙裊裊升起,掩映着微弱的星光,在夕陽中慢慢散去,籠罩得大地一片祥和。劉青霞坐在園中的長廊下,一個人想着心事。大王莊是她的財產,劉耀德去世前幾年,身體極差,為了靜養特意搬到大王莊居住。劉青霞在這裏陪丈夫走完了最後一程。儘管對這個男人沒有感情,但看着他死去,劉青霞仍然感到了無法遏制的痛。如今坐在丈夫住過的宅院裏,看着他用過的物品,侍弄的花草,養過的鸚鵡,心中湧起陣陣傷感。她閉上眼,想起自己嫁到劉家的朝朝暮暮,以及族中冷酷紛亂的局面,不禁悲從中來,渾身都空落落的。

正胡思亂想,老賴走了進來。他的腳步很輕,幾乎是挪到了夫人面前,低聲說:「夫人,宋工匠來了。」

劉青霞一激靈,意識到宅院的圖紙完成了,騰地站了起來,帶着老賴疾步趕往前院。重修潤德莊園,是劉青霞目前的當務之急。劉家的局勢很明顯,要想保住丈夫的家產,必須在氣勢上壓倒對方,不僅對劉氏兄弟,也包括尉氏百姓。要讓他們知道,自己保護家產的決心不可動搖。因此對於重建潤德莊園,劉青霞十分張揚,她不是修補,而是大建。目的很明確,新宅子要勢壓全城,令全縣人震驚。而能否實現這個心愿,宋工匠是其中的關鍵。

劉青霞將宋工匠迎到客廳,分賓主落座。宋工匠是直性人,不等劉青霞開口,便拿出了圖紙,笑着說:「夫人,宋某交貨來了。」

「呵,聞名不如見面,宋先生果然爽快。」劉青霞吩咐下人上茶,一邊說着客套話,一邊展開圖紙用心觀看。碩大的圖紙上,一座氣勢雄偉的四合宅院躍然眼前,劉青霞只看了一眼,便被上面渾厚的設計所吸引。那種精巧的構思,華麗的氣勢,比自己預想的更加磅礴。她越看越喜,忍不住贊道:「妙,太妙了!宋先生不愧是宅院大師,名不虛傳,青霞今天算是開眼了!」

「夫人客氣了,」宋工匠過謙地說,「只要您滿意,小老兒就放心了。」

「滿意,當然滿意!」劉青霞興奮地對老賴說:「拿兩百兩銀票,酬謝宋工匠。」

宋工匠連連搖頭:「使不得!夫人,這太多了。」

「不多,您這樣的大師,值這個價。」劉青霞將圖紙交給管家,說道:「這圖紙你收著,明天就到縣裏準備建宅院的事。現在吩咐廚房準備上等的飯菜,好好犒勞宋先生。」

「哎!」老賴答應一聲,轉身向廚房跑去。他也看到了圖紙,心中同樣被未來的宅院所震撼,聽到夫人吩咐,連忙到廚房讓廚子準備飯菜。然後回到房間,收拾好行禮,開始籌劃明天到縣城修建宅院的事宜。

老賴去了縣城,劉青霞也沒閑着。她回家已經一個多月,除了籌劃重修潤德莊園的事,還要安撫諸多失去鋪面的掌柜的情緒,接連走了開封和洛陽,再加上中間的鄭州,這一趟下來,足足用去月余時間。好容易捋順了鋪面的思路,濟南的沈白竹又來了信,先說了自己在濟南的情況,又着重提出了朱炳麟的指示,要劉青霞查訪齊躍琳的下落。這是回國前孫中山特別交代的任務,劉青霞當然不會忘記,只是劉家目前的情況,使她很難分出精力。齊躍琳老家在信陽,劉青霞在那裏的鋪面也受到了衝擊。她本想等局面穩定后再尋找齊躍琳,可是沈白竹的來信,讓劉青霞改變了主意。朱炳麟既然催促,說明齊躍琳確實對同盟會存在着致命威脅,她沒給自己寫信,是不想給自己增加壓力。但齊躍琳掌握著同盟會的名單,關係着多少人的生死,輕視不得。劉青霞思索再三,最終還是從自己的心腹中抽掉了一批人,趕往信陽查訪齊躍琳的蹤跡。哪怕自己的家產受點損失,也要找到齊躍琳這個人。

安排好這些,老賴從縣城回來了。大王莊離縣城僅二十里,老賴卻足足去了十天。他遲遲不歸時,劉青霞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可她萬沒想到的是,老賴從縣城帶來的消息,竟是縣城的蓋房班都不願意蓋潤德莊園。尉氏有幾十家蓋房班,分散在縣內各地,平日由於活少,競爭相當激烈。像潤德莊園這樣的大工程,蓋房班們應該搶著幹才對,怎麼都不願意接這活?劉青霞遲愣了片刻,問老賴:「就沒有一家願意蓋潤德莊園?你問沒問具體的原因?」

「問了,」老賴在縣城這幾天,也一直糾結此問題,「蓋房班給出的說法是工期滿了,沒時間接潤德莊園的工程。但是尉氏縣巴掌大點兒的地方,哪有那麼多工程?以前蓋房班為了爭活恨不得火拚,現在卻集體說工期滿了。我估計是借口,他們好像有什麼約定。」

「約定倒談不上,他們是不敢接。」劉青霞已從老賴的話中猜出了苗頭。上次宋工匠交圖紙時,曾隱約說起劉明德威脅過自己,那時劉青霞就覺得蓋潤德莊園沒那麼容易,現在蓋房班又一起不接潤德莊園,多半是劉明德在搗鬼。宋工匠是河南名流,劉明德不敢怎麼樣,蓋房班卻是一幫無權無勢的大老粗,被劉明德一威脅,還不嚇得屁滾尿流,再掙錢的買賣也不敢接了。這招實在毒辣,沒有了蓋房班,自己就修不了宅院,後面的計劃也要受阻。劉青霞咬着嘴唇,沉思著道:「這事不怪蓋房班,是有人在後面使壞。你跟縣裏的蓋房班比較熟,依你看,這事該怎麼辦?」

老賴說道:「尉氏的蓋房班恐怕不行了。我跟熟悉的班頭聊過,他們儘管說的委婉,但聽口氣,很難有迴轉的餘地。」

「尉氏的不行,就去外面找!」老賴一邊說,劉青霞已有了主意,站起來道:「你抽空去趟鄭州,鄭州不行就去保定,北京也行。跟當地的鋪面協商下,請那裏的蓋房班來尉氏建潤德莊園。告訴何掌柜他們,要找就找最好的,我就不信有錢還請不來人蓋房。」

「是,」老賴嘴上答應着,腳下卻沒動,「夫人,請外地的蓋房班花銷要大幾倍。我們是不是再想別的辦法?不到萬不得已,不去外面找。」

「這就不是銀子的事!」劉青霞想着劉氏兄弟的刁難,忽然有點慍怒,「情勢很明顯,使壞的就是老四!他們眼紅的是三爺的家產,容不得我建宅院。有他們從中作絆,尉氏的蓋房班就沒人敢接潤德莊園。但越是這樣,我越是要建。你馬上去鄭州,跟老何說,不要怕花錢,只要能請到好的蓋房班,多少錢都行。」

「我這就去。」老賴答應一聲,轉過身,剛走到門口,迎面碰到一個家丁。那人渾身是汗,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看見老賴,撲通跪了下來,結結巴巴地說:「賴管家,出事了,周三江被一幫要飯的綁架了。」

周三江是劉家的把頭,管理著大王莊一百多畝地,聽說他被乞丐綁架,老賴吃了一驚:「這都哪跟哪,周三江怎麼得罪要飯的了?」

「周爺沒得罪要飯的,」那家丁喘了口氣,擦著汗道,「中午我們查莊園,看到幾個要飯的在地里偷西瓜,周爺就火了,帶着我們抓他們。那些人看見我們便跑,年輕腿腳快的逃掉了,只抓了一個上年紀的。周爺讓我們將那人捆了,想盤問他的底細,沒想到那些要飯的是一個團伙,我們剛捆了人,就被幾十號要飯的圍了起來。為首的乞丐抓了周爺,讓我們給被捉的乞丐道歉。天底下哪有這道理,偷了東西還讓我們道歉。賴管家,你快去瞧瞧吧。」

老賴登時大怒:「哪裏來的要飯的,敢來這裏撒野!你前面帶路,我去會會他們。」

「你聽他胡說!」兩個人剛要走,劉青霞走了過來,「這小子沒說實話,分明是周三江失禮在先,打了對方的人,現在倒惡人先告狀。大暑熱天的,要飯的口渴了摘個瓜吃很正常,他們也是人,你們怎麼能因為一個瓜就捆了人家,還動手打人。現在吃虧了來搬救兵,活該。這事是咱們的錯。走,看看去。」

周三江被綁架的地方,在大王莊西邊。那裏是大王莊的菜地,春秋天種蔬菜,夏天種瓜果,是附近百姓蔬菜的主要供給地。菜地中間有條大路,兩邊栽滿了楊樹,周三江就被捆在路邊的楊樹上。劉青霞他們趕到時,一個乞丐正逼問周三江。那人二十來歲年紀,身材消瘦,頭髮蓬亂,身上的衣服補丁摞著補丁,但雙眼明亮,稜角突出,眉宇間透著英氣,顯然是這幫乞丐的首領。只見他抱着肩,鼻孔間哼了一聲,對周三江說:「姓周的,俺們爺們也不訛你,兄弟們偷西瓜是不對,但你打傷了楚老爺子更不對。咱們這樣,給楚老爺子治傷的錢,算十兩銀子,我們偷了你四個西瓜,算五個銅板,這中間的差價你出了,再給楚老爺子道個歉,咱們就算兩清,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你覺得怎麼樣?」

這是明顯的訛詐,年輕乞丐說的楚老爺子,是站在他旁邊的一個老乞丐。他被周三江捉住時的確挨了打,但劉青霞家法很嚴,周三江只是踢了他幾腳,根本沒什麼傷,哪來的十兩銀子。何況你偷東西在先,本來就理屈,要道歉也是相互的。但人家現在人多勢眾,周三江儘管不想道歉,卻也不想吃眼前虧。他是個胖子,被繩子捆得早就渾身酸軟,聽年輕乞丐這麼說,便想暫時穩住他,說道:「好漢,即使要賠錢,也要先給我鬆綁吧?你看看我,胳膊都要捆出血了。」他說着,齜著牙看了看身上,正要說話,抬眼間卻看見了從遠處走來的劉青霞,頓時來了底氣,心不慌了,胳膊也不疼了,瞪着眼睛沖年輕乞丐道:「至於道歉,門兒都沒有。告訴你小子,要錢沒一分,要命有一條!爺再怎麼沒骨氣,也不會向你們這幫臭要飯的低頭。有本事你就打死爺,打不死我,爺就要整死你們這幫下三濫!」

「嗬,這是誰來了,給了你這麼大的底氣?」年輕乞丐一陣狂笑。他早就看到了身後的劉青霞,也猜到了她的身份,只是自己今天就是來找茬的,別說劉青霞,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會退縮,「姓周的,你看不起臭要飯的,爺還看不起你這種做狗搖尾巴的奴才。現在你就是想賠錢也晚了,十兩銀子小爺還真不放眼裏。今天爺消遣消遣你,將錢折成耳光要回來,一個銅板一耳光,我先抽你十個耳刮子。」

他說着,箭步上前,掄起胳膊左右開工,啪啪幾個耳光下去,打得周三江腦袋亂晃,鼻子嘴裏鮮血直流。這舉動嚇壞了周圍包括乞丐在內的所有人,旁邊的楚老爺子緊走幾步抱住了年輕乞丐:「單兄弟,算了吧,老哥謝謝你為我出氣,人家是大戶人家,我們惹不起啊。」

「楚老爺子,別說這種氣短話。」年輕乞丐停下手,拉起老人道:「什麼大戶人家,還不是一樣的皮囊子。上樑不正下樑歪,我今天打這個狗東西,也是打他主子。讓那個養尊處優的劉夫人也管好自己的看家狗,我們窮人不是好欺負的。」

「好,打得好,說的更好!」他話音剛落,一個聲音就猛地傳了過來。眾乞丐回過頭,見劉青霞站在外圍,昂着頭,正冷冷地注視着年輕的乞丐。

周三江看到夫人,可算找到了主心骨,委屈地說:「夫人,小的今天是被人欺負慘了,你要為小的做主啊!」

劉青霞沒理周三江,她的注意力始終在年輕乞丐的身上。從來到現場,這個乞丐身上的一種氣質就打動了她,那種無所畏懼敢作敢為的草莽英氣,與劉青霞心底的某種期望不謀而合。她忽然想起回國前,孫中山要她廣交英豪的交代,心中猛然觸動。眼前這個頗具江湖血性的年輕人,有沒有可能是自己要尋找的人?她看着年輕的乞丐,漸漸有了主意,不管這個人能否為革命所用,都要先弄清他的底細。

年輕乞丐也在看劉青霞,他的目光很犀利,兩個人目光相對,都長久沒說話。劉青霞壓抑著心中的想法,用一種冰冷的眼神盯着年輕的乞丐。兩個人各有打算,誰都不想服輸。幾番對峙,還是年輕乞丐先開了口:「劉夫人,你到底還是來了。我打了你的人,想必夫人是來出頭的。」

「出頭談不上,」劉青霞面無表情道,「但你打了我的人,總該有個說法。」

「沒有說法,」年輕乞丐忽然嘻嘻一笑,「姓周的打傷了楚老爺子,治傷要十兩銀子,這小子不給,我湊他幾個耳光折算銀子,現在還沒打夠。夫人稍等,等我打夠十兩銀子的耳光,立馬放人。」說完,轉身直奔周三江。

「慢著!」年輕乞丐挑釁的舉動並未激怒劉青霞,她微微一笑,說道:「這位兄弟,殺人不過頭點地。周三江打楚老爺子是不對,但你這般冤冤相報,似乎也非君子所為。不就十兩銀子,我出了。」

「好,還是夫人有度量。」年輕乞丐聽劉青霞如此說,以為她服了軟,越發咄咄逼人,「不過單拿銀子還不夠,姓周的打傷了楚老爺子,要給他道歉!至於夫人你嘛,這管教家奴不嚴的錯,似乎也應該向楚老爺子賠不是。」

「好說好說。」劉青霞啞然失笑。年輕乞丐的步步緊逼,讓她忽然意識到,這幫乞丐今天綁架周三江,好像是蓄意所為,目標似乎就是自己。尤其眼前的年輕乞丐,雖然穿的破爛,卻怎麼看都不像要飯的。他們是什麼人,綁架周三江的目的何在?劉青霞思量著,笑道:「這位兄弟,要銀子道歉都可以。但我今天沒帶錢,請你們隨我回庄,給銀子道歉都沒問題。」

「哈,夫人,你這是擺鴻門宴啊。」年輕乞丐哈哈一笑,「誰不知道夫人的勢力,我們幾個臭要飯的手無寸鐵,可不敢到夫人家裏碰霉頭。」

「這恐怕由不得你!」劉青霞忽然變了顏色,怒聲道:「賴管家,請這幾位兄弟到家裏做客,都得去,落下一個唯你試問!」

「是!」老賴剛趕到現場,他在家就擔心這邊出事,所以讓夫人先行,自己卻就地組織了幾十個家丁。聽到夫人命令,帶人就沖了過去,厲聲道:「幾位兄弟,請吧。」

「喲呵,這就要用強了。」年輕乞丐不在乎地晃了晃腦袋,「劉夫人,小叫花然沒見過世面,但要飯也走遍了大半個中國,還沒見過這番待客之道。既然夫人如此無禮,小叫花就告訴你,夫人的家爺不去!」

他如此狂妄地說話,早已氣壞了老賴,點着手道:「給臉不要臉的東西,還真把自己當人了。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給我拿下!」

說音剛落,旁邊的家丁已聞聲而動。這些人跟隨劉青霞多年,對夫人存着十二分尊重,幾個叫花如此無禮,早就心頭火氣。他們奴以主貴,平日裏周圍的富紳地主都要巴結逢迎,趾高氣揚慣了,哪裏將幾個叫花放在眼裏,因此衝上去就要動手。哪知剛到叫花面前,就見年輕的乞丐腳下一動,身子快速地從幾個家丁間穿過,閃轉騰挪間已將衝上來的家丁紛紛打倒。手法之快,令在場的人一陣眩目。年輕乞丐也十分得意,看着倒地的家丁,嘲諷道:「夫人,請我到府上做客,憑這幾個蠢材恐怕還不夠,你得……噫!」

他正說着,忽見一個人影飛過,情知不好,生生將後面的話壓了下去。見對方已躥到自己身後,連忙腳下飛轉,想轉過身跟對方正面交手。但為時已晚,就在他移動身子的時分,脖子已被劉青霞死死扣住。這瞬間的變化大出年輕的乞丐的意料,他身子一顫,心中猛然悲涼,想起自己學藝多年,本想憑着滿身武藝在亂世中有所作為,誰知竟連一個弱女子都打不過,還談什麼遠大抱負。正自哀傷,卻聽劉青霞冷冷地說:「這位兄弟,現在可以走了吧?」

「夫人,您放手吧。在下眼拙,沒看出夫人身懷絕技。我既然敗了,自然聽你發落。」

這番話極其低落,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張狂,只聽得眾乞丐一陣心酸。眼見首領被捉,一個個都如泄了氣的皮球,傻傻地呆在原地。老賴見此情景,帶着人就涌了上來,捆好垂頭喪氣的乞丐,招呼著家丁興奮地向家中趕去。

一行人走進大王莊,穿過幾處街道,來到了劉青霞的宅院。剛一進門,年輕的乞丐便停下了腳步:「夫人,貴府已到,你想怎麼發落我們?」

「怎麼發落?」劉青霞轉過頭,臉上的表情異常冷酷,「按我的門規,凡欺負劉家者,都要亂棍打死。賴管家,」她忽然提高了嗓門,「關門,棍棒伺候這些目無王法的歹徒!」

此言一出,不僅眾乞丐嚇了一跳,家丁們也愣了。他們印象中夫人一向寬容待人,今天怎麼對幾個要飯的如此狠毒?不對啊,這些人雖然綁架了周三江,但沒什麼大錯,打一頓就算了,怎麼能不讓人家活着出門?夫人這是怎麼了?

家丁們一陣疑惑,儘管滿心不解,卻不敢違命,紛紛抄起傢伙嚴陣以待。一時間院子裏肅殺一片,陰森森的十分嚇人。這般陣仗,饒是年輕的乞丐見多識廣,也驟然有些發懵。他看着棍棒林立的庭院,略一遲疑,忽然豪爽地一笑:「好,好個開明厚德的劉夫人,原來是欺世盜名的惡毒之輩。單某瞎了眼,今日落到你手中,怎麼個死法,請劃出道。在下皺皺眉頭,就不是娘生爹養的!」

這幾句話氣宇軒昂,非但後面的乞丐怒火萬分,捋著袖子要跟劉青霞火拚,院子裏的家丁也一陣佩服,想不通夫人為何如此處理。他們哪裏知道劉青霞的心思。從見到年輕乞丐的那一刻起,劉青霞就對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有意拉攏過來為孫中山所用。但此人來路不明,是敵是友尚難預料,在弄清他的底細前,必須先考察下他的人品和膽氣。因此早在進門前,劉青霞就決定在家裏擺下龍門陣,試試這年輕叫花的膽子。現在見眾人這種表情,不禁也有些好笑,暗暗向老賴使了個眼色,黑著臉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不勞你費心。你既知難逃一死,我就讓你死個明白。賴管家!」

「在!」

「取鶴頂紅來,送這位兄弟上路。」

「這……是!」老賴瞬間看到了劉青霞的暗示,一溜煙進屋了。

「鶴頂紅?哈哈!」年輕的乞丐一陣大笑,「夫人做的好打算,我要是不喝呢?」

「不喝?」劉青霞甩了下胳膊,緩緩地說:「那你就讓後面的叫花子一起上,看看一番搏鬥后誰能活命!年輕人,喝毒酒是你一個人死,不喝你們全得死,怎麼選擇,你看着辦!」

「好狠毒的女人!」年輕乞丐的臉驟然漲紅,雙拳攥得咯咯直響。劉青霞的話讓他血沖腦門,抬腳就要跟劉青霞拚命。但他剛轉動身子,眼角的餘光就看見了後面的乞丐,渾身噴涌的衝動立時冷卻了下來。眼前的情形太明顯了,人家已經布好了陷阱,張著口子單等自己往裏鑽。這時候垂死掙扎,換來的只能是更大的損失。天殺我也!年輕的乞丐喟然長嘆,看見老賴提着壺酒出門,臉上突然浮現出了鬼魅的笑容。他接過老賴遞上的酒壺,仰天道:「好,好,想不到我姓單命喪此地!劉夫人,你的水酒之情,單某領了。」說着,對眾乞丐深深一躬,「弟兄們,單某識人不明,給兄弟們惹下如此大禍,實屬自作自受,今日要先行一步了。我死之後,望各位兄弟繼續護送楚老爺子到北京,然後就地解散,單某在此謝過了!」

這番話猶如一把利劍,深深刺痛了眾乞丐。原本耷拉着腦袋的叫花見首領要自盡,頓時騷動起來。被稱為楚老爺子的老乞丐率先支撐不住,緊走幾步抱住了年輕乞丐,哭着道:「單兄弟,不能喝啊!今天的事因我而起,要死也應該我喝。」他說着,伸手搶年輕乞丐手中的毒酒,抓撓幾下沒搶到后,絕望地看着劉青霞道:「劉夫人,您放過單兄弟吧!實話跟您說,我不是要飯的,我是南京龍鳳軒蓋房班的班主。只要您能饒單兄弟一命,我願用燕子磯的一處宅院跟您交換。倘若劉夫人今天一定要一個人死,我情願替單兄弟喝下這毒酒,夫人哪!」

劉青霞心底一陣悸動,楚老爺子的話讓她驗證了自己的判斷。這群行事異常的叫花不是一般的乞丐,單憑這份豪爽坦蕩的匪氣,就不像走街串巷的叫花,倒有點類似傳說中的丐幫。這些人是幹什麼的呢,騷擾大王莊的目的又何在?劉青霞陷入了沉思。原本要結束這場好戲的想法,又騰地湧起了好奇。她要繼續演下去,看看這幫人到底什麼來路。

但她的這一閃念,卻激起了年輕乞丐的更大戾氣。說實話,年輕乞丐起初根本就不相信劉青霞會真的置自己於死地。他在來河南前,就久聞劉青霞樂善好施的名聲,只是為了驗證百姓的口碑,才帶人到大王莊找茬。先前的劉青霞儘管與傳說中大相徑庭,年輕乞丐仍不相信她會草菅人命。直到楚老爺子求情時,年輕乞丐才徹底絕望。他生性高傲,本就身負凌雲之志,學藝下山後又得到了眾兄弟的抬舉,很少將人放在眼中。今天既已查明劉青霞名不副實,心中的悔恨與輕蔑便噴涌而出。楚老爺子話音剛落,便高聲道:「楚先生,不要求她!大丈夫生在天地間,尊嚴至上,死則死耳,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話相當提氣,乞丐們在絕望之際紛紛響應:「對,大哥,我們跟劉青霞拼了!」

「不要喝毒酒,誓死保衛大哥!」

「他娘的,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拼了!」

眾乞丐沉浸在悲情的亢奮中,一個個血脈噴張,正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鼓舞,忽然聽到楚老爺子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吼:「單兄弟,不要啊!」眾人吃了一驚,仔細看時,卻見年輕乞丐趁大家不注意,已提起酒壺,將毒酒喝得一乾二淨。這下所有人都傻了,瞪大眼睛獃獃地看着年輕乞丐。一片死寂中,年輕乞丐奮力將酒壺拋向遠方,喉嚨間發出一陣嘶啞的怒吼,隨後身體開始晃動着搖搖欲墜。乞丐們登時一片慌亂,愣怔片刻后,一起飛奔到年輕乞丐身邊,扎煞着手不知如何是好。還是楚老爺子反應快,一把抱住年輕的乞丐,急促地問:「單兄弟,你覺得怎麼樣?!」

年輕乞丐的眼神有些空洞,看着圍在身邊的兄弟,咬了咬嘴唇,迷茫地說:「好甜!」

楚老爺子和眾乞丐都一愣,正在疑惑,劉青霞邁步走了過來。她臉上掛着笑,拍手道:「好一副兄弟情深圖!這位兄弟,恭喜你結交了一眾好朋友。」

年輕乞丐看着劉青霞,忽然推開眾人,怒聲道:「劉青霞,你想幹什麼?這酒?」

「那是紅糖水!」劉青霞滿面笑容,向年輕乞丐躬身道:「剛才跟各位開了個玩笑。像兄弟這般豪情的英雄,我怎捨得下毒手。你喝的不是鶴頂紅,而是我配製的糖水。青霞失禮了,望各位海涵!」說着看了看老賴,「賴管家,擺宴,上頂好的老白乾,為各位兄弟壓驚。」

這瞬間的變化出乎所有人預料,眾乞丐呆若木雞不說,連院中的家丁也一頭霧水。唯一知道內幕的是老賴,他在夫人命自己取「鶴頂紅」時,已經猜到了劉青霞的意圖,取完酒後就躲在旁邊看好戲。如今見夫人要收場,忙顛著步到廚房,不一時就備下了幾桌酒菜。剛要搬桌椅到客廳,卻被劉青霞阻止了:「酒菜不要到客廳。」她考驗完年輕乞丐,渾身輕鬆,隨和地說:「院子裏寬敞,就在這裏拉開桌子,讓兄弟們暢飲。」

院子裏很快就擺滿了桌椅酒菜,原本明火執仗的家丁也逐漸散去。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下了衣衫襤褸的叫花。眼前的變化太快了,年輕的乞丐看着不斷上桌的飯菜,咬了咬牙,臉色陰沉地說:「劉青霞,你這是幹什麼?小叫花受不得您這款待,告辭了!」

「這位兄弟,稍安勿躁。」劉青霞知道年輕乞丐會生氣,見他們要走,陪笑道,「飯可以不吃,但你們要的東西也該帶走吧?」

「東西?」

「為楚老爺子治傷的錢和道歉不要了?」

「你……」

「周三江!」

「夫人!」

「給楚老爺子和眾位兄弟道歉!」

「啊?!夫人,這……」

「這什麼?」劉青霞滿臉怒容,「你人品不正,狐假虎威!既不懂憐老惜貧,又不能約束佃農,趕緊滾過去,老老實實給楚老爺子道歉!」

「是!」周三江是劉家老人,聽夫人口氣不善,早嚇得暈頭轉向,哪裏還敢辯解,急忙來到楚老爺子面前,戰戰兢兢跪下,顫著聲道:「老爺子,小的有眼無珠,鬼迷心竅冒犯了您老人家。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跟小的一般見識,我這裏向您磕頭了!」

楚老爺子是老實人,本就不想挑事。今天這情形,能離開劉家已是萬幸,哪裏敢要人家的道歉。見周三江要磕頭,連忙攙起了他:「周爺你快起來,小老兒承受不起。」

「您受得起!」劉青霞見他要推辭,上前道,「周三江無理打人,行事乖張,就該受到懲罰。您就舒舒服服地受他的頭,這是給他的教訓。光磕頭道歉不行,周三江還要面壁三天,好好反思自己的過錯。賴管家,扣他三個月工錢,給楚老爺子治傷。」

楚老爺子嚇得連連擺手:「夫人,這,這萬萬使不得!」

「使得!」劉青霞道:「不僅周三江,我也要向老先生道歉!青霞治家不嚴,致使下人橫行霸道,罪過着實不小,我向您賠禮了!」她一躬到底,起身時,老賴已端著盤銀子走了過來。劉青霞接過盤子,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楚老爺子:「老先生,這是我的一番薄意。您收著,算是給您和眾位兄弟的一點賠償。青霞今天得罪了大家,對不住了!」

「夫人!」楚老爺子顫抖着手接過銀子,腮邊的鬍鬚上下抖動,他有些感動了。

劉青霞鄭重地向楚老爺子點點頭,轉身向年輕乞丐走去:「這位兄弟,俗話說不打不相識,青霞實在佩服你的豪爽與膽氣。如果不嫌棄,我們做個朋友怎麼樣?」她見年輕乞丐綳著臉,眉宇間仍然帶着怒氣,索性敞開了話題:「我知道你心存不滿,但今天這情形,我總要知道你們是哪路人,值不值得交往,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如果兄弟因此不肯原諒青霞,我無話可說。只是既然來了,這個東道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吧?酒菜已經擺上了,青霞懇請各位入席,做不做成朋友,也算我們相識一場。倘若覺得我在此礙了諸位的眼,青霞這就帶人離開,給兄弟們留下一個安靜的庭院。」

她說着,果然帶着家人向院門口走去。這接連的舉動,讓年輕的乞丐一陣糾結。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劉青霞突然轉換的態度。從內心來說,年輕乞丐不願意相信劉青霞是個惡人,他之前搜羅到的所有信息,都在指向劉青霞善良的一面。但今天劉青霞的表現,讓他對傳言產生了懷疑,難道劉青霞真的是沽名釣譽之輩?可她剛才送錢道歉的舉動又如何解釋?年輕乞丐左右思量,仍然疑慮重重。直到劉青霞的腳邁出院門,才狠了狠心,朗聲道:「劉夫人,主人走了,客人還如何吃飯?回來吧,我們喝幾杯如何?」

劉青霞等的就是這句話,聽他這麼說,嚯然轉身道:「好,只要兄弟們高興,青霞當然奉陪!」

主帥一合,兩邊的人頓時輕鬆下來。老賴也不走了,滿臉帶笑地招呼著眾乞丐入座,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忙得不亦樂乎。劉青霞也一臉喜色,陪着年輕乞丐和楚老爺子坐到了首席,笑着問年輕乞丐:「這位兄弟,我們鬧騰了半天,還不知道你怎麼稱呼呢?」

「在下單彥鵬。」

「單彥鵬?!開封仁義會的首領?」

「正是在下。」

「哎呀,久仰大名!」劉青霞一陣興奮。開封仁義會是近幾年在河南崛起的一個組織,成員多數由乞丐組成。這些人房無一間,地無一壟,沿街乞討的同時,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幫派,經常做些吃大戶搶地主的行動,卻從來不騷擾窮人,在開封一帶老百姓的心目中聲望很高。劉青霞早就想結識他們,只是苦於沒機會,今天算是湊緣了。她起身,端起酒杯道:「單兄弟,你要早報出名號,何來這麼多麻煩。青霞敬你一杯!這位楚老爺子是?」

「楚老爺子不是仁義會的人。」單彥鵬一笑,喝了酒,向劉青霞詳細介紹了楚老爺子的來歷。原來楚老爺子叫楚金標,是南京最大蓋房班龍鳳軒的班主。去年為南京臬司該府宅時,被官府惡意拖欠了大批工錢。他是做工程的人,沒有了工程款,資金立時捉襟見肘。找官府要錢時,非但吃了閉門羹,還被衙役們打了一頓。官府的錢要不回來,工匠們卻等不得了,整天找他討要工錢。楚金標叫天不應叫地不語,無奈之下變賣了房產才穩定局面。他心中氣不過,南京的衙門無處說理,便帶了盤纏直奔北京告御狀。誰知剛出湖北,就在信陽境內遭遇了強人,身上銀兩被洗劫一空。正逢絕境時,遇到了單彥鵬。兩個人性情相投,很快就處成了朋友。單彥鵬聽了楚金標的遭遇,決定護送他到北京。一行人要著飯北上,一個月前到了開封總舵。那時劉家的財產糾紛已鬧得紛紛揚揚,單彥鵬久聞劉青霞樂善好施,便想幫她渡過難關,只是不知道劉青霞人品如何。為了驗證劉青霞的為人,這才帶人到大王莊搗亂。

「巧了!單兄弟想盤查我,我也想驗證單兄弟,咱們戲演到一塊了。」劉青霞聽完單彥鵬的講述,不禁暗笑,拿起筷子給眾人夾菜,到楚金標面前時,心中忽然一動。這個楚金標是南京最大蓋房班的班主,自己現在正愁沒人蓋潤德莊園,直接找他不完了嘛。

「楚老爺子,您是龍鳳軒的班主?」

「啊,夫人,正是。」

「楚老先生,」劉青霞坦誠道,「實不相瞞,我現在遇到了些困難。我想建一個宅院,圖紙都已設計好,卻在尉氏找不到蓋房班。您能否幫我這個忙,把宅院建起來。」

楚金標有些意外,思量了一下道:「建宅院當然沒問題。不過蓋房子需要工匠,我的人都在南京,恐怕趕不過來。即使來了成本也太大,夫人還是找河南的蓋房班比較好。」

「楚老先生啊!」劉青霞嘆了口氣,「要是能找,我就不向您開口了。實在是附近的蓋房班都被威脅了,逼得我只能找外地的。不過您說的對,沒有工匠確實是個大問題。」劉青霞剛剛盪起的興奮又退了下去。她有些灰心,低下頭喝茶,想換個話題。剛抬起頭,卻見單彥鵬正大口吃肉,腦海中猛地靈光一閃:「單兄弟,你的仁義會有多少人?」

單彥鵬不防劉青霞問到自己,忙嚼了口中的肉,說道:「具體數目我也不清楚,但開封附近的乞丐,多數歸仁義會所管。」

「好!」劉青霞目光一閃,激動地說:「單兄弟,能否借貴會的兄弟幫我建宅院?你放心,工錢我加倍支付!」她說着,不待單彥鵬的回答,便向楚金標道:「楚老爺子,普通人學蓋房,經你調理要多久?」

她尚未說完,楚金標已悟透了意思,一拍桌子道:「劉夫人,這想法妙啊!教人蓋房是我的擅長,小老兒這裏放一句話:只要是個人,我就能讓他成為巧匠。」

「哈哈,劉夫人,真有你的!」單彥鵬也明白了劉青霞的意圖,騰地站了起來,「請叫花子蓋房,還是開天闢地頭一回。這忙我幫了,從今天開始,仁義會的兄弟都供夫人調遣!」

劉青霞要請乞丐蓋房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尉氏。這麼破天荒的事,尉氏老百姓還是第一次聽說,人們既新鮮又好奇,茶餘飯後間議論紛紛。一時間劉青霞蓋潤德莊園的事聲名遠揚,短短几天內就插了翅膀似的傳到了開封,又經開封傳遍了河南。這下河南的乞丐算是炸了鍋,聽說到尉氏蓋房子可以吃白饃拿工錢,各地的叫花們興奮不已,一個個拼了命似的從四面八方趕了過來。甚至一些吃不上飯的窮人也化裝成乞丐,拖家帶口來到尉氏,想利用蓋房的時機賺些工錢。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尉氏縣城裏已聚集了大批乞丐,而且後面大有源源不斷之勢。如此大規模乞丐的到來,連劉青霞也始料未及。她現在發愁的已不是沒有工匠,而是來人太多。潤德莊園雖然是大工程,卻斷乎用不了這麼多人。以現在尉氏乞丐的數量,即使不用仁義會的人,建潤德莊園也有大幅盈餘,何況乞丐們還在不斷增加。眼見乞丐們越來越多,老賴首先沉不住氣,說不能這麼下去了,得趕緊封口,以後來的乞丐概不接收,否則我們就虧大了。這辦法被劉青霞斷然否決。來尉氏的乞丐不是一兩個人,而是成千上萬,這些人都餓瘋了的,抱着最後的希望來投奔自己。人家趕了大老遠的路,你一句話不接收了,不說良心是否安穩,拿捏不好很容易引起嘩變。到時候一群餓紅了眼的叫花跟你鬧事,這潤德莊園就甭想蓋。何況自己平時還周濟窮人,現在這些乞丐因自己而來,卻要統統拒之門外,實在於心不忍。再往深里說,劉青霞一直想拉攏單彥鵬,只是找不到合適的籌碼,現在來了這麼多乞丐,豈不是天賜良機?只要安置好這些要飯的,再稍加引導,這些從天而降的乞丐就能加入仁義會。那時單彥鵬還不對自己感恩戴德?拉起這麼一支隊伍,等以後孫先生起事時,就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有了此種打算,劉青霞果斷了許多。告訴老賴,所有來尉氏的乞丐一概接收,命人在尉氏西郊搭起帳篷支上鍋灶,熬米粥蒸饅頭供乞丐住宿食用。然後讓家丁檢查乞丐們的身體,年老體弱的和婦女小孩管飯三天,再發放一兩銀子供其回家。身強體壯的男子由仁義會的兄弟排成編製,由楚老爺子傳授蓋房的工種,訓練好了立即上工。

這消息一經公佈,尉氏縣城頓時熱鬧起來。原本散落在城內的乞丐,風聞了劉青霞的決定,不消半天就涌到了臨時搭起的粥棚。偌大的西郊,被乞丐們一衝,立時變得擁擠不堪。這些人數天未進熟食,都餓極了的,聞到粥香顧不得臉面和秩序,舉著碗玩了命似的往前猛衝。沒過多久,粥棚前已是人潮湧動,聲音鼎沸,亂鬨哄黑壓壓一片。

在粥棚掌事的是管家老賴。他望着眼前猶如螞蟻的人群,一陣發怵。為防意外,連忙按照劉青霞的安排,讓人開鍋舍粥,等乞丐們吃完飯後,才宣佈了接收乞丐的標準。這是劉青霞安撫乞丐的辦法。人是鐵飯是鋼,劉青霞知道跟餓肚子的人是沒道理可講的,只有等他們吃飽了飯才能循序漸導,否則等來的只能是嘩變和胡鬧。事實也果如劉青霞所料,肚裏有糧的乞丐們,沒用老賴怎麼費口舌,就很順從地接受了這一標準。這些人原就窮極了的,來尉氏不過是撞運氣,聽了老賴的話,能夠留下的人自然高興,年老體弱的起初有些失望,後來聽說可以白吃幾天飯還有銀子拿,也轉憂為喜。老賴剛說完,乞丐們便跪了下來,痛哭流涕地說着感激的話。老賴站在台階上,看着呼啦啦跪着的乞丐,懸著的心才放心,暗暗佩服夫人的運籌帷幄。

安置好乞丐,後面的事就順利了很多。楚金標不愧是南京蓋房班的領袖,在他的傳授下,原本只會要飯的叫花們,很快就學會了蓋房所需的各個工種。不到一個月,劉青霞的潤德莊園就正式開工。那天是八月十六,一大早,潤德莊園就熱鬧非凡。除了情緒激昂的工匠,門前還聚滿了前來道賀的尉氏名流。這些人都是被劉青霞隆重請來的,目的很明確,潤德莊園要重建,就要風風光光轟動全縣。有這些名流存在,即使自己不宣傳,潤德莊園也能成為尉氏的焦點。劉青霞站在門口,熱情地迎接着眾人,待大家坐定后,發表了一個簡單的講話。

「諸位親朋,感謝大家捧場潤德莊園!」劉青霞清了清嗓子,高聲道:「這座宅子是三爺留下的遺產,三爺生前對它十分垂愛。如今三爺不在了,我無以為做,只有將潤德莊園建的更加符合他的心意,才能告慰亡夫的在天之靈。青霞命運多劫,成親不到七年,丈夫就早早離去,剩下我一個人獨存於世,實屬人生不幸。危難之時,多虧諸位親朋相幫,方能勉強支撐,青霞對此深表感激!我一介女流,本不該拋頭露面,但三爺英年早逝,留下些微家產需要打理,青霞迫不得已才出面承當。我自知拙笨,才識不及夫君萬分之一,唯有仁義處世,以德治家,方能守住先夫遺留的家產。當此家事凌亂之際,青霞萬分惶恐,深憂稍有不慎,使先夫畢生積累付諸東流。因此每日殫精竭慮,小心翼翼,仍無法寬慰戰兢之心。我劉家自古家風淳樸,厚德載物,青霞僥倖掌家,不敢有絲毫簪越。今日重建宅院,面對亡夫仙影,青霞如履薄冰,誠惶誠恐,為明心志,特意將潤德莊園更名為師古堂。今後的日子,我將以劉家先考為榜樣,師法祖上,崇尚古德,將仁德作為治家的根本,如有違背,願受祖上懲罰!諸位親朋也可作為鑒證,青霞在治家過程中但有瑕疵,還望諸位坦誠指出,我在此謝過了!」

話說到此,下面的客人已是一陣騷動。這些人今天原為道賀而來,滿心充滿了歡喜,誰也沒想到劉青霞會說出如此悲壯的話,一個個暗自心驚。不過在座的都是人精,對劉家的財產糾紛早就心知肚明,十分清楚劉青霞蓋宅院的意圖。聽了她的話,越發明白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側耳聆聽的同時,都在籌劃今後的打算。

單彥鵬也站在人群中。他是知道劉青霞心思的,可是聽着劉青霞在台上的話語,仍然一陣佩服。這個女人太會來事了,她抬出去世的丈夫,就是要證明自己繼承遺產的合法性,尊敬劉家先祖,則是說明自己劉家嫡傳夫人的身份,而仁德治家,就是一面金字招牌,足以贏得尉氏百姓的心,換來全城人的支持。在家事如此艱難之際,仍能心思縝密,陣腳不亂,實在是智勇雙全。再聯想到劉青霞讓所僱工匠加入仁義會的計劃,單彥鵬由衷地感到此人不簡單,如能坦誠相交,將來說不定能成大事。這樣想着,心中對劉青霞的猜忌方煙消雲散,等劉青霞給客人敬過酒後,上前道:「劉夫人,您剛才講的好極了,小叫花今天算是受教了。」

「哪裏,」劉青霞咀嚼著這話,從單彥鵬的眼中感到了他情緒的變化,心中一喜,順着他的話道:「剛才講的,是枱面話,也是真心話,真真假假,就看怎麼思索考量了。單兄弟能品出其中味道,足見你我是同道中人,應該是青霞欣慰才對。」

「好,好個同道中人!」單彥鵬大笑道,「有夫人這句話,小叫花就放心了。」

兩個人正說着,老賴從莊園趕了過來,擦了把汗,湊到劉青霞旁邊道:「夫人,大爺來了,讓您趕快回去,說有要事相商。」

「哦?」劉青霞一愣,預感到麻煩來了,「大爺什麼時候來的,有沒有說什麼事?」

「早就來了,」老賴道,「沒說什麼事,不過看樣子好像很生氣。」

劉守德的確來了很久,他吃過早飯就到了師古堂,點名要見劉青霞,是老賴知道外面客人眾多,擔心這位爺攪了開工的好局,盡量拖延時間,實在頂不住了才去請夫人。劉青霞儘管不清楚劉守德所來目的,但知道肯定沒好事。不敢耽擱,帶着老賴來到了客廳。一進門,便笑着說:「大哥好,勞您久等了。老賴,給大爺上茶。」

「不用了!」劉守德大大方方地坐在屋中央的椅子上,沉着臉道:「茶,我已經喝三壺了。劉青霞,見你一面都趕上覲見皇上了。」

劉守德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今天如此大動肝火,劉青霞也有些意外。心中狐疑,臉上卻掛着笑:「大哥,我這不是正張羅著蓋宅院嘛,外面人太多,慢待您了,還望大哥恕罪。」

「你還有臉提宅院!」劉守德臉色漲紅,猛地站了起來,「劉青霞,這宅子是你的,你有契約有底氣,想怎麼建我們管不著。但你弄幫叫花子來蓋房,是何用意?我們劉家世代清白,歷來恪守禮儀,本分度日,怎麼出了你這樣的人!尉氏縣有的是蓋房班,你為什麼不請?偏偏找群叫花來蓋房!你想幹什麼,要讓祖宗地下蒙羞嗎?」

原來如此!聽完劉守德的指責,劉青霞心裏有底了。看來劉守德並不知道劉明德威脅蓋房班的事。這就好辦,劉氏幾兄弟中,也只有劉守德還讓劉青霞尊重。這位大哥生性古板,處處以家族利益為重,看到自己弄群叫花蓋房,不生氣才怪。不過凡事有因,只要說出請乞丐蓋房的原因,以劉守德的秉性,說不定會站在自己一邊。劉青霞有些心動,她很清楚家族的形勢,自己雖然通過師古堂暫時穩住了局面,但跟劉氏兄弟對抗,仍然處於下風。這時候如果能將劉守德拉攏過來,不啻為上乘之策。想到這,她褪了笑容,憂鬱地說:「大哥,我也想請蓋房班,但凡有一點辦法,誰願意用乞丐蓋房,問題是沒有蓋房班願意為我蓋房啊!」

「這怎麼可能?」

「千真萬確!」劉青霞坐在椅子上,無奈地說,「蓋宅子前,我問遍了尉氏所有蓋房班,沒有一家願意接潤德莊園。這事,老賴可以作證。」

「大爺,是這樣的。」老賴接過話茬道:「蓋房班說他們兩年內的工期都滿了,沒時間蓋咱們的宅子。」

劉守德皺了皺眉,疑惑地說:「不對呀,尉氏縣那麼多蓋房班,怎麼可能都沒時間?」

「可不是!」劉青霞側過身子,臉上有些悲傷,「說工期滿,只是託詞,不想接或者不敢接才是真。大哥,我建個宅院不容易啊,尉氏有人不希望我修師古堂,在從中處處作梗,現在連蓋房班都威脅了。您說,我難不難」

劉青霞的話,讓劉守德也產生了懷疑。他今天原本負氣而來,劉青霞用乞丐蓋房,是降低劉家門庭的事,劉守德起初就十分惱火,後來被劉秉德和劉明德一番慫恿,更加怒不可遏。他來潤德莊園,為的是申斥劉青霞,逼她解散乞丐,暫停修建潤德莊園。可是聽劉青霞這麼一說,又失去了主意。按劉青霞的說法,是劉秉德威脅了蓋房班,逼得她只能用乞丐蓋房。這其中誰真誰假,劉守德無法分辨。可看眼前的情形,劉青霞確實不像撒謊。他有點生氣,如果劉青霞所言不虛,劉秉德果然威脅了蓋房班,那就太不厚道了。唉,這個老二啊!

劉守德滿心疑惑,遠在劉家大院的劉秉德和劉明德,卻正聚在一起商量對策。劉秉德最近很煩躁,劉青霞用乞丐蓋房,是他萬沒想到的。原本以為讓劉明德威脅了尉氏蓋房班,劉青霞的潤德莊園就蓋不起來,誰知道她竟拉來幫乞丐做工匠,還請來了南京龍鳳軒的班主。這樣一來,潤德莊園的影響力,反倒比用蓋房班大得多。別的不說,單劉青霞支起鍋灶給乞丐舍飯的舉動,就為自己贏得了大大的善名。更糟糕的是,那些沒被劉青霞接收的乞丐,也對她感恩戴德,要飯的途中到處宣揚劉青霞樂善好施的名聲。這些人居無定所,四海五家,一個人不怕,成千上萬的人匯聚到一起,就是一個流動的口碑網,用不了多久,劉青霞仗義疏財的英名就會傳遍河南乃至全國。她只用了一兩銀子,就得到如此大收益,實在精明透頂。

劉秉德越想越冒汗,這個女人太可怕了,由着她這麼鬧騰下去,別說劉耀德的財產收不回來,整個劉家的財產說不定都要歸她手下。不行,在事情沒失控前,必須阻止這種情況發生。他打定了主意,躲在家中苦思了幾天,可是面對潤德莊園正緊鑼密鼓籌備的現狀,仍然沒什麼好辦法。無奈之下,便和劉明德煽動着大哥去申斥劉青霞。他們沒跟劉守德說自己威脅蓋房班的事,也沒對大哥此行抱有希望。讓劉守德出面,為的是給劉青霞找彆扭,順便探探她的口風。劉守德走後,兩個人在客廳繼續商量對策,劉明德是個沒主意的人,只會打打下手,狐假虎威,沒什麼本事,劉秉德既然都想不出好辦法,他更束手無策。兩個人討論了半天,也沒想出好的方案,空坐了一下,便各自散了。

光陰似箭,轉眼已至初冬,在工匠們和楚金標的努力下,劉青霞的師古堂已初步建成。宋工匠不愧是宅院大師,經他設計到師古堂,既保留了潤德莊園秀麗華美的精華,又增加了渾厚雄偉的氣度。修葺一新的師古堂有房三百餘間,前後分為三大進院,相互間錯落有秩,層次分明。宅院由一排三座高聳的插花、走獸大門開始,像一幅緩緩打開的畫卷,依次延伸至各個院落。中間綠樹成蔭,花香四溢,掩映着間或隆起的小橋假石,經清泉一衝,越發祥和雅緻。透過倉蔥的花木,可以看到三面環抱的樓房,水磨磚砌的甬道,以及檐下透雕花磚的裝飾。整個院落對稱工整,構思精巧,大氣中透著新意,莊重中充滿驚奇,還未完工,便引起了尉氏百姓的讚歎。連一些見慣大場面的達官貴人,也對師古堂的佈局驚奇,紛紛前來觀賞。如此一來,師古堂的名氣越來越大,不僅開封的富人廣為傳誦,山東和河北的有錢人也大感興趣,不時有人前來觀摩。一時間師古堂名聲大噪,成為了附近富人修建宅院的榜樣。

這種情況別說劉青霞沒想到,就連始終對師古堂耿耿於懷的劉秉德也大呼意外。他原來擔心的只是師古堂建成后,會助長劉青霞在尉氏的勢力,卻做夢也沒想到由一幫乞丐組成的工匠,竟然能將師古堂建的如此堂皇,影響如此之大。看着尉氏百姓對師古堂的讚賞,以及慕名前來參觀的外地貴人們,劉秉德坐卧不寧。他已經清楚地感覺到劉青霞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她的謀略,她的大手筆,以及她回國后這一連串冒險而冷靜的舉動,都說明她要維護的,不是劉耀德的遺產,而是有更大的圖謀。這個女人想幹什麼,有什麼陰謀,劉秉德不得而知,但他清晰地預感到只要有劉青霞存在,劉家的財產就面臨着莫大威脅。一想到此,劉秉德的心就怦怦直跳,一向沉穩的他此時竟也感到了慌張與無助,而且是那種無法遏制慌張和無助。劉秉德已很少出門,他經常呆在家中,敏銳地觀察著劉青霞的種種舉動,然後苦苦思索對策。儘管現在他還沒有什麼好辦法,但劉秉德知道自己心中的弦必須綳著,他要看看劉青霞究竟想幹什麼,然後給自己設下了最後的底限,如果事情真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那就只有——除掉她!

倏忽又是半個月,這天下午,劉明德來拜訪劉秉德。兩個人就著冬日裏難得的暖陽,歪在院子的長廊下喝茶。劉明德托朋友從武夷山帶回了上好的大紅袍,品嘗過後十分喜歡,拿了些孝敬二哥。此刻看着剛剛沏上,正紅得烏亮的濃茶,滿心歡喜,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誇著茶的口感。他是無心之人,對家裏的財產糾紛雖然上心,但不會耽誤吃喝玩樂。劉秉德則不同,這半個月以來,他始終沒放鬆對劉青霞的警惕,而且內心的危機感越發沉重。如今看着四弟殷勤地奉上的茶,欠了欠身,接過茶杯,輕抿了一口,皺着眉說:「茶太老了。四弟啊,這做人跟泡茶一樣,要講究個度,你做的太過了,別人就會覺得苦,只能將你倒掉。」他翻手將剩餘的茶倒進茶盤,看着劉明德,腦子中忽然閃過一個信號。這個信號刺激得劉秉德渾身一顫,心像被什麼捆住似的驟然發緊。他有些猶豫,稍許停滯后,垂在椅子上的手猛地握緊,問道:「老四,你以前好像說過,跟牛幫的人很熟?」

「跟他們的首領趙子良能搭上話。」

「如果我們請牛幫的人幫忙,他們會答應嗎?」

「只要報酬夠,肯定沒問題。二哥,你想幹什麼?」

「你去趟牛幫吧,跟趙子良說,請他帶人砸了師古堂,報酬沒問題。」

「啊?!」劉明德嚇了一跳,「二哥,你以前不同意我這麼做的,怎麼現在?」

「此一時彼一時!」劉秉德坐直了身子,惡毒地說:「以前不找牛幫,是顧及劉家的面子。現在情況不同了,劉青霞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必須給她點教訓!」

「太好了!」劉明德將茶杯重重墩在桌上,狂喜地說:「二哥,你早該這麼決定了。咱爺們竟然被一個女人欺負,說出去都丟人。你放心,我明天就去牛幫,這事一說准成!」

劉明德預計得沒錯,他到牛幫跟趙子良一說,立刻就得到了眾首領的響應。其時天已入冬,蘭考暑期大旱,糧食幾乎絕收,牛幫的人正為過冬的口糧發愁,聽了劉明德的請求,想都沒想便應承下來。只是答應歸答應,在報酬問題上,雙方卻發生了分歧。趙子良是了解劉家內幕的,再加上手黑慣了,上來就獅子大開口,要一千兩銀子。劉明德被這價碼嚇得直咋舌,好說歹說,才還了兩百兩。他不敢做主,回到家向劉秉德彙報。劉秉德也覺得不能順當答應,不全是錢的問題,而是不能慣下趙子良欲所欲求的毛病。他太了解牛幫這些人了,一貫心狠手辣雁過拔毛,你今天給他一千兩,他明天就敢敲你兩千兩。對這樣的人,必須抻着他,一點點消耗他的貪心,否則遲早是個禍根。想到這,劉秉德說:「老四,你再去趟牛幫,請趙子良來尉氏,就說我想見見他。」

兩天之後,趙子良來到了尉氏。他沒有直接去劉家,而是在縣城轉了半天,直到入夜,才同劉秉德見面。趙子良今天四十歲,身體壯實,面色黢黑,臉上橫七豎八地佈滿了刀疤,一副黑鐵塔的尊榮。他是窮困出身,小時候父母雙亡,在地主家放了三年牛,其間倍受地主欺負,連四鄉八鄰也看不起。十六歲那年他偷了地主家一頭驢,跑到牛村附近搶劫,漸漸同當地的小混混打成一片。趙子良心狠膽大,身手敏捷,幾趟活兒下來,就成為了這些混混的首領。當時蘭考治安混亂,官匪勾結,民不聊生,趙子良瞅準時機,不斷擴大自己的隊伍,幾年後創立了牛幫,成為開封府境內與馬幫齊名的兩股土匪。不過與馬幫只劫富人不同,趙子良由於小時候受盡了鄉親們的欺辱,只要有油水,不管是誰,他都敢搶。所以在開封老百姓心目中,牛幫的名聲大不如馬幫。對此趙子良不在乎,他早就看透了,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月,什麼都是虛的,只有真金白銀最實在。名聲,他姥姥的,名聲算個屁!因此對劉秉德這筆活兒,趙子良的主意很堅定,最少八百兩銀子,少一個子都不幹。現在他坐在劉家的客廳里,看着劉秉德擺上的滿桌酒菜,心中暗笑,不等讓便拿起筷子大吃起來。趙子良很清楚劉秉德的打算,你不就是想壓低價碼嗎?門兒都沒有!小子別來這一套,不管生意能否談成,老子先吃飽再說!

「趙爺,」劉秉德見趙子良只吃飯不說話,有點不高興,掂起酒壺倒了杯酒,笑着說:「飯,稍後再吃,我們先談正事。老四已經跟我說了,我們求您的事,價碼是不是太高了?」

「哎喲,我的二爺啊,這價碼還高?」趙子良放下筷子,剔著牙道:「您也不想想我們兄弟是怎麼掙這點錢的,那是提溜著腦袋換的!這刀口上滾肉的活兒,自然不能賣個白菜價。何況你那活兒不好弄,劉青霞那麼有錢,院子裏會沒打手?搞不好我們兄弟就被人家給做了!跟上百條人命相比,八百兩銀子算什麼?再說我已經讓兩百兩了,也算是給了您和四爺面子,您要是再還價,就太瞧不起兄弟的命了。」

「是,是,知道兄弟們辛苦。」劉秉德心裏暗罵,手上卻給趙子良斟酒,「只是既然在做生意,就得講個討價還價,不能一家說了算,您說是不是?」

「劉爺的意思是?」

「五百兩,」劉秉德道:「我只能出這麼多。如果您覺得少,我們的生意就只有黃掉了。本來嘛,這生意就可做可不做,劉青霞畢竟是劉家的人,對她下黑手,我還真捨不得。」

「劉爺,您這是耍我啊!」趙子良不等劉秉德說完,便騰地站了起來,「我掉腦袋的買賣,你給開個白菜價,還真不把我們兄弟當人了。既然如此,趙某告辭!」

「趙爺,您別生氣。」劉秉德一陣冷笑,站起來道:「買賣不成仁義在,我們只是價碼談不到一起,犯不上傷和氣。這次做不成生意,可以等下次,只要有緣,總會碰到一起的,您說是不是?今天實在不好意思,害您跑了這麼遠。老四,送趙爺和隨行的兄弟每人十兩銀子,算是給諸位兄弟的見面禮。」說着,做了個「請」的手勢。

趙子良哼了一聲,看都不看劉秉德,扭身便走。他知道劉秉德說不想做生意,只是壓價的幌子,看自己真要走,肯定會反悔。哪知直到他走出大門,也沒聽到劉秉德說話。這下趙子良慌了,腳下開始發虛,這筆活兒對劉秉德或許真的可做可不做,但是對他來說則是必須要做。馬上要過冬了,他寨子裏還沒有足夠的糧食,這幾百兩銀子是救命的錢。劉秉德就是掐准了這個死穴,逼得自己必須降價。這個老雜毛!趙子良猶豫了一下,咬咬牙,又返回了客廳,陰森著臉說:「劉爺,算你狠,五百兩就五百兩!」

「好,趙爺爽快!我早就說了嘛,生意只要談,沒個不成的。」劉秉德樂得喜笑顏開,「來來來,您請上座,我們討論下這買賣該怎麼做。」

趙子良不露聲色地笑笑,撩袍子坐了下來。此時,一個惡毒的計劃已在他心中悄然形成。

說來也巧,劉秉德和趙子良密謀襲擊師古堂時,劉青霞也在籌辦所僱工匠加入仁義會的事。劉青霞最近心情很好,師古堂順利完工,規模和影響都超出了預期,可以說是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計劃。她看着修建一新的宅院,深深陶醉在宋工匠設計的一紙風景中,怎麼看怎麼喜歡。每天閑來無事,就在莊園里泡上壺茶,同單彥鵬楚金標就著滿院山水娓娓而談。三個人興趣相投,品著香茗說古論今,倒也十分愜意。師古堂仍有局部需要修繕,楚金標空閑的時間並不多。他一忙,劉青霞與單彥鵬就合計請工匠們加入仁義會的事。這件事對單彥鵬很重要,如果建師古堂的工匠能加入仁義會,單彥鵬的實力會立時大增,而且這些工匠來自四面八方,一旦入了仁義會,通過口碑相傳,仁義會的影響就會輻射到全省,這是發展壯大仁義會的大好時機。因此單彥鵬十分上心,拿了好幾個方案跟劉青霞協商。兩個人都很謹慎,左右拿捏,周密討論后,才確定了最後的方案,開始小心地拉攏工匠。

然而讓劉青霞和單彥鵬意外的是,他們精心準備的計劃完全沒用上。負責說服工作的楚金標跟工匠們一提這事,竟得到了工匠的一致響應,幾乎沒人不想加入仁義會。工匠們的想法很簡單,自己缺衣少糧,本就無家可歸,在這個亂世中猶如水中浮萍,稍有不慎便會遭來滅頂之災,加入仁義會至少可以得到依靠,即使弄不到錢財,跟一些處境相同的人扎堆,也可免去落單之苦。何況這幾個月以來,工匠們跟仁義會朝夕相處,早就積下了情感,內心十分親切。楚金標將單彥鵬的計劃一說,工匠們無不拍手稱快,高興得像過節一般。這種情況大出單彥鵬的預料,吃驚之餘,想着那一隊身強體壯的乞丐即將歸為自己門下,歡喜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劉青霞也很高興,看着單彥鵬和站在院子裏黑壓壓一片的工匠,興奮地說:「單兄弟,恭喜你又結交了如此多兄弟,這真是大快人心的好事。我也來湊個熱鬧,後天在會賓樓做東,請諸位兄弟聚餐,慶祝仁義會增加新丁。」

會賓樓是尉氏縣最好的飯店,平時要飯的叫花只能遠遠地看着酒幌流口水,哪裏想到自己也能到那裏吃飯。聽劉青霞如此說,都興奮得無可無不可,稍許聒噪后,在一個老乞丐的帶領下齊聲道謝。這些要飯的都是粗人,身強臂壯,聲音洪亮,上千人齊聲一喊,震動得牆壁都要發顫,直嚇得梧桐樹上的麻雀心驚膽戰,翅膀一展撲稜稜飛走了。劉青霞站在台階上,望着情緒激昂的工匠,會心地笑了。

兩天後,會賓樓的老闆一大早就起了床,在門口掛上了「今日包場,概不接客」的匾子,然後急匆匆帶着夥計忙活。昨天老賴就知會過他,今天劉青霞要包下飯店,請貴客吃飯。這可是位厲害的主兒,請的貴客一定是大人物。老闆不敢怠慢,早早就讓夥計做好了準備,單等劉青霞上門。傍晚時分,老賴帶着客人趕到了會賓樓。老闆一見,忙躬身迎了上去,邊往裏請,邊偷覷後面的客人,剛掃一眼便愣住了。這些人不是師古堂的工匠嘛,敢情劉青霞包下飯店,請的貴客就是他們?嗨,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場面,太新鮮了!

他滿腔疑惑,師古堂里的單彥鵬卻滿腦子興奮。像做夢一樣,恍惚間自己就多了上千位兄弟,這可是仁義會從未有過的事。單彥鵬樂壞了,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覺,直懷疑是不是真的。這股興奮勁兒刺激得他渾身來勁,現在坐在師古堂的客廳里,想着待會就要跟兄弟們正式見面,更是高興得不得了,一個人嘬著牙花傻笑。劉青霞看見單彥鵬這副尊榮,噗哧笑了:「我說單兄弟,你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想什麼呢,樂成這樣?」

單彥鵬訕笑道:「我是在想,你如果再蓋幾個宅院,我的仁義會都要成丐幫了。劉夫人,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哈哈,不敢當,等仁義會成了丐幫,我就破產了。」劉青霞一陣大笑,喝了口茶道:「走吧,別光顧高興,我們該去會賓樓了。那麼多人等著呢,你今天可是主角,要好好表現。」

兩個人離開師古堂,剛拐上大道,天卻陰了下來。一片黑雲攀上了西邊的天空,先是分成幾塊,很快就聚到一起,駕了霧似的鋪天蓋地飄了過來。隨着雲層的瀰漫,狂風也驟然而至,很快就吹得四周沙塵亂飛,走路都變得困難。單彥鵬看了看天,說道:「要下雪了。好啊,瑞雪兆豐年!」話音剛落,那天已下了起來。卻不是雪,而是瓢潑大雨。目下已是十二月中旬,河南早已進入冬季,在這個時侯下雨,簡直是曠世奇觀。劉青霞和單彥鵬都一愣,驚訝發獃間,身上已落滿雨水,急忙跑到路邊廊檐下,看那雨卻是越下越大,毫無停下的意思。只得喚人取來雨具,鏜著水趕到了會賓樓。

這場雨下的實在奇特,先前到會賓樓的工匠也訝異萬分,站在廊下議論紛紛,看見劉青霞和單彥鵬到來,才進屋歸座。會賓樓共有四層,樓層沒有間隔物,站在四樓可以看見樓內所有場景。因此來人雖多,分樓層坐下后,卻是一目了然。劉青霞走進大堂,見工匠們的注意力仍在外面的雨上,忽然來了興趣,說道:「這雨下的好,風雨迎貴人,老天也一定知道兄弟們加入了仁義會,來迎接諸位了!」

這話相當應景,無論仁義會的人還是眾工匠都十分順心,一聲喝彩,心裏抹了蜜一般。劉青霞見火候已到,繼續道:「大傢伙都到了,萬事俱備,下面請單兄弟講幾句話。」

「有劉夫人在,我不敢簪越,」單彥鵬嘻嘻一笑,「劉夫人是今天的東家,理應一馬當先,你先給兄弟們訓話。」

劉青霞笑道:「沒這個道理,我今天就是湊熱鬧的,豈能喧賓奪主?今天是仁義會的大好日子,你們儘管親熱,我洗耳恭聽就是。」說着,順勢坐在了椅子上。

「既然劉夫人不肯賜教,我就簡單說兩句。」單彥鵬抬起頭,望了望分佈在各個樓層的工匠,滿滿倒了一碗酒,拱手道:「諸位能看得起仁義會,願意跟我們同舟共濟,單某深表感激!在此,歡迎大家的到來。這碗酒,我敬大家!希望我們能齊心協力,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不枉來這世間一遭。干!」

「干!」上千名工匠被他說的熱血沸騰,齊齊站起身,端起酒一飲而盡。

「這第二碗酒,我要敬劉夫人!」單彥鵬拎起酒壺,倒了酒,恭敬地遞到劉青霞面前,「沒有劉夫人,單某不會結識如此多世間難得的好兄弟。這等大恩,單某感激不盡。仁義會以仁義處世,在下嘴笨,不會那些花言巧語,這裏只做一條保票:打今天起,仁義會的每一個人,都是劉夫人的生死兄弟!」

劉青霞忙站起身,接過酒道:「單兄弟嚴重了,青霞何德何能,敢當諸位如此大義。不過青霞視好漢如天,但有一口氣,絕不虧負諸位兄弟!」

「有夫人這句話,仁義會就與夫人肝膽相照!」單彥鵬看劉青霞喝完酒,方轉過身,臉上已換了輕鬆的表情,大聲道:「至於我們,都給我放開肚皮喝!不趴下幾個,誰也別想走!」

「喝!」

「喝啊!」

單彥鵬一聲令下,乞丐們立時活躍起來,那邊剛說完,這邊已打開了酒壺。會賓樓內頓時酒香四溢,笑聲連天。一開始大家還保持着矜持,抿著酒侃侃而談,沒過多久便帶了酒性,言行逐漸放蕩,有的敬酒,有的划拳,有的聚在一起胡齜奇聞異事,還有人講葷腥笑話,整個會場頃刻間人聲鼎沸,好不熱鬧。單彥鵬是今天的主角,要逐一敬酒的。他儘管海量,卻不敢豪飲,到得每桌前,只是輕抿一口,算是盡意。饒是如此,四層樓下來,也已腳下踉蹌,醉意熏熏。他來到劉青霞面前,看着滿樓的兄弟,一時熱血沸騰,激動地說:「劉夫人,這上千名兄弟的情,要我怎麼謝你!」

「說謝就客氣了!」劉青霞見他有點高,遞過去杯茶,半認真地說,「只是人是給你了,怎麼用,就看你的了。」

「著啊!」這話算是說到了單彥鵬心裏,他漲紅了臉,藉著酒意脫口道:「劉夫人,逢此亂世,單某不才也是想做番大事的。只是勢單力孤,遇到的人非奸即詐,實乃憾事。夫人心地慷慨,義薄雲天,令小叫花五體投地。如若夫人有心,在下願與夫人為伍,共商大計。」這是他隱藏許久的話,現在說出,既緊張又暢快,說話的間隙,一雙被酒精刺激得血紅的眼犀利地盯着劉青霞。他想從劉青霞口中聽到答案。卻不料劉青霞只嘆息一聲,並未馬上說話。這讓單彥鵬感到了失望,他轉過臉,正想岔開話題,眼睛卻猛然被窗欞上一抹火紅所吸引。單彥鵬揉了揉眼,愣怔片刻,臉上已變了顏色,嘶啞地說:「劉夫人,你看外面的紅是什麼?」

劉青霞一愣,轉眼看窗欞,只瞄了一眼,心頭便遭重擊似的一陣發暈。那窗欞上的紅,是外面衝天而起的火光,而火光的著起點,正在她師古堂的方向。「賴管家!」劉青霞腿腳疲軟,幾乎在用意識說話,「快出去看看,外面的火光是怎麼回事?!」

「哎!」老賴正在喝酒,聽到夫人斷喝,嚇得渾身打顫,幾步滾趴着下了樓。

「我去瞧瞧!」沒等老賴到門口,單彥鵬已大喝一聲,飛身衝到了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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