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升的一切必將匯合（71）

「老布洛克發現病根所在了。」布洛克說，坐進床邊的椅子裏。他把雙手舉過頭，做出職業拳擊手的那種勝利姿勢，又任雙手落在大腿上，彷彿這一動作耗盡了他的全部力氣。然後他解下他帶來用以搞活氣氛的彩色頭巾，用它把臉擦了個遍。臉每次從頭巾後面露出來時，表情都不相同。

「我覺得你真是太頑皮了！」福克斯夫人說。「阿斯伯里，」她說，「你得的是波狀熱①。這個病會一直反覆，但不會要了你的命！」她的笑容明亮灼熱得就像一隻不會投下陰影的燈泡。「我終於可以松一口大氣了。」她說。

阿斯伯里慢慢地坐起來，臉上毫無表情，然後他又倒了下去。

布洛克俯在他的身上，微笑着。「你不會死的。」他深感滿意地說。

除了那雙眼睛，阿斯伯里身上沒一個部位在動。它們表面上似乎沒動，但在下面深處的某個模糊不+激情小說清的地方，存在着一種幾乎無法察覺的運動，彷彿有個東西正在虛弱無力地掙扎。布洛克凝視的目光就像鋼針似的插下去，遇見什麼就掛住什麼，直到它再無生命力。「波狀熱不算什麼，阿斯伯里，」布洛克咕噥道，「就和奶牛挨了揍一樣。」

男孩低微地呻吟一聲，然後便安靜下來。

「他一定是在那裏喝了未經高溫消毒的牛奶。」他母親輕聲說。接着他們踮着腳尖走了出去，彷彿覺得他要睡覺了。

他們的腳步聲在樓梯上消逝了之後，阿斯伯里又坐起來。他幾乎是偷偷地把頭轉向一邊的。他已經交給母親的鑰匙躺在床頭柜上。他猛地伸出手蓋住鑰匙，抓起來放回口袋裏。他的目光越過房間，看向一面小小的橢圓形穿衣鏡。回瞪着他的那雙眼睛和每天都從鏡子裏回視他時一樣，但他覺得，它們此刻似乎更蒼白了一些。那雙清澈的眼睛裏有震驚的神色，彷彿它們已準備好目睹即將降臨到他身上的一種可怕的景象。他一陣顫抖，然後快速地把頭轉到另一邊，注視着窗外。炫目且發紅的金潢色太陽安詳地從一塊紫色的雲朵下鑽出來。在太陽下面，黑色的樹木線和深紅色的天空互相映襯。樹木線成了一道脆弱的牆，立在那裏，像是他設立在意識里的一道脆弱的屏障，以保護他不受即將到來的事情的傷害。男孩又倒在枕頭上，注視着天花板。被發燒和寒冷折磨了幾個星期的四肢已經麻木了。他體內原先那個生命已筋疲力盡。他在等待新生命。然後他感覺到了寒冷，如此特別如此輕盈的一種寒冷，就像冰冷深海里的一陣溫暖的細波。他的呼吸變得短促。陪他度過童年歲月和這段生病日子的那隻憤怒的鳥懸在他的頭上不動，安靜地等待着，似乎會突然之間動起來。他的臉變得煞白，最後一幅幻象被彷彿是來自他雙眼裏的一陣旋風撕碎了。他看見了自己餘下來的日子：虛弱、痛苦、忍受。他將生活在凈化過的恐懼中。最後一聲無意義的呼喊，最後一次徒勞的抗議從他身上逃逸出來。但被紋飾在冰里而不是火里的聖靈，無情而持續不斷地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