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2)

罪孽(2)

按理說,老天爺總是睜着眼睛的,似乎連他睡覺時,也許都還總睜著一隻似公不公的眼。這樣,他害怕我家的苦難過多而累積成一種爆發的災難——因為災難總意味着一種結束和重新的開始,所以他讓我大姐飽嘗了十七年病苦后緩輕下來,繼而,又讓我們兄弟姐妹,如接力賽樣又開始瘋跑在為父親求醫問葯的人生道路上。那時候,大哥已經是每月二十六塊八毛工資的郵電局的臨時投遞員,他每天騎車跑幾十公里山路投信送報,吃食堂最差的菜、買食堂最便宜的飯,有時候,索性一天只吃早晚兩餐,把勒緊褲帶節餘下的錢送回家裏;大姐因身體虛弱,被照顧到小學教書,每月也有十二元的民辦工資;二姐除了種地幫母親洗衣燒飯,也不斷去拉^H小說沙運石,跟着建築隊干一些體力零活;母親,還有我的母親,她比她的任何一個兒女,都更多地承受着幾倍的物質上和精神上的壓力,上至下地耕作,下到餵豬養雞,外到每個兒女的婚姻大事,內至每天給父親熬藥倒痰。可以說,父親的生命,幾乎全都維繫在吃藥和母親的照料上。所以母親每天少言寡語,總在默默地承受、默默地支撐。母親粗略地核計了一下,在上世紀80年代初的那幾年,父親如果哪天有五至六元錢用於藥品,那一天父親的日子就會好過些,如果沒有這五到六元錢,他就難熬那一天因我的逃離而留給他的苦難。可在那個年月,每天有五六元的錢,又談何容易呢?加之大姐、大哥的婚事,住房漏雨需要翻修,和吃鹽燒煤的日常開支,家裏的窘境,其實已經遠遠超過大姐病重的時候。

1982年冬,父親的病癒發嚴重,那時我已經是個有四年服役期的老兵,是師圖書室的管理員,家裏在窘到極處時,父母想到了我,想到了部隊的醫院。這一方面,因為部隊醫院隱含一定的神秘性;另一方面,也是考慮到部隊醫院可以周旋著免去醫療費。於是,我請假回家去接了父親。記得是哥哥把我、父親和母親送上了一百多裏外洛陽至商丘的火車。火車啟動時,哥哥在窗口和我告別說:「父親的病怕是不會輕易好了,無論好壞,你都要讓父親在醫院多住些日子,是醫院都比家裏要好。」哥哥說:「讓父親在醫院多治多住,就是有一天父親下世不在了,我們弟兄心裏也可以少些內疚。」我正是懷着少些內疚的心情回去接的父親,可天黑前下了火車,到師醫院的門口,父親突然把我叫住,把母親叫住,說:「我從生病以來,沒有正經住過醫院,這部隊的醫院正規,設備好,技術也好,咱們火車、汽車,跑了幾百里的路程,又沒錢付賬,如果人家不讓住時,你們都給醫生跪下,我也給醫生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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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父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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