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火拚 (二)

第十九章 火拚 (二)

(三)情報分析會結束以後,張陽感到有些疲憊,他拿着一摞文件回到辦公室,陷坐在鬆軟的會客沙發上看材料。沒過多久,一陣陣的倦意襲來,張陽把頭後仰,枕在沙發背上,右手按摩著太陽穴閉目養神。

是啊,最近確實有點兒忙亂,總部的朋友不止一次地暗示著善意的提醒,說觀察到了上層的一些態度變化,希望自己有所警覺,不要因為一些身外物而耽誤了前程。不過張陽自己特別清楚,現在有些事情不能不管,否則就會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自己的身後還有大老闆盯着呢,命運早就不由自己來掌控了,此刻自己的政治軌跡甚至是生命走向,就猶如漂行在西遼河上的一葉扁舟,只能儘力順勢而為才不會頃刻翻船,想要逆流而上追本溯源是絕無可能的了。

胡思亂想中,張陽的呼吸漸漸和緩了,他的手臂自然垂落在沙發扶手上,朦朧之中進入了夢鄉。

大型挖掘設備的柴油機心臟搏動着轟鳴般的噪音,幾輛自動卸載的黃沙車輪番搶運著挖掘機剛剛鏟撈上來的泥土,熙攘的工人們忙碌地搭建起方牆形制的腳手架,動力滑輪組已經在架上放下了第一根懸掛鋼索,汽車的喇叭聲與機器的轟鳴聲交織在一起,現場組織者不得不拎着擴音器向攢動的人群吼叫指令……霍爾特山南麓緩坡的疑似鮮卑王陵寢故地一派繁忙景象,這種勞動場景在南方都市的樓宇工地習以為常並被證明著房地產市場的「深度繁榮」,但是在一向人跡罕至的霍爾特山附近重現,着實讓人看不懂想不通——莫非計劃給遠牧的牛羊打造永久居住區嗎?

在虛幻的場景與朦朧的人群中遠處草坡上,張陽似乎看到了一個久違的身影——高壯身材紅臉膛,一雙蒼狼般犀利的眼睛裏涌動着蒙古人銳利的目光——沒錯,那就是青格勒圖!這位蒙古大漢遠遠凝望着自己正在組織的鮮卑王陵挖掘行動。

十餘米深的方坑下面裸露著碩大厚重的數面赭鐵石板券頂,張陽指揮着工人和機械小心翼翼地撬隙掛索,然後再緩慢輕柔地拖曳起吊,懸空的石板下面是千百年來第一縷陽光直射進去的龐大鮮卑王墓室的一角——神秘沉睡千年的鮮卑王巴音諾敏的陵寢墓室終於被現代科技和冥頑貪婪徹底打開!

張陽和幾位心腹戴着防毒面具乘坐吊索籃悄無聲息地由券頂矩形掘口慢慢滑落到了陵寢墓室的地面。

光線從方坑中央照射進來,給這個陰霾的墓室以明亮和溫暖,環顧左右,張陽不由得深吸一口氣:鮮卑王的陵寢內部竟然是個近似圓形的墓室!原來在墓室外面看到的數面赭鐵石板券頂,在墓室裏面每個石板下面沿着墓室的圓周都有粗大的石樑承接,石樑下面是立柱,這樣就既可以鞏固券頂的固若金湯,又可以保證墓室內部空間的完整和大氣。一具寬大厚重的深褐色描金石槨安放在墓室的正中央,石槨的長度接近四米,寬高各兩米左右,四角各嵌鎮一尊一米見方的l型護槨石,牢牢卡護著石槨防止發生任何位移。

面對六年多的辛苦追尋,面對唾手可得的鮮卑王財富尤其是錯金崑崙玉狃獸印章,張陽此時此刻並沒有顯露出過多的興奮和迫不及待,他甚至有點兒過於謹慎。

張陽在石槨右側的滑落點佇立良久,直到隨員的善意提醒和催促,他才表示有點兒不適應墓室內部的環境需要調整一下呼吸設備,他隨即指定一個精幹的下屬走上前去仔細看看石槨的左側外圍有什麼陪葬品沒有,順便看看石槨的浮雕紋飾。

小夥子頭戴防毒面具,背負氧氣瓶一步一頓地走了過去,就如同1969年阿姆斯特朗初次登上月球一般——興奮、緊張和一絲期待,慢慢消失在石槨的另一側。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石槨的左側沒有任何聲響,當然也沒有看到精壯小夥子的鮮活身影,這麼久的時間,即便是善於仔細端詳青花瓷器的老教授也應該有了初步結論,莫非這小夥子發現了珍貴的陪葬品而需要時間偷偷地藏在腰間?

張陽依舊不為所動,另外一個隨員經授意快步走了過去並且馬上發出了驚叫!先前走過去觀察周邊環境的小夥子已經死於非命,沒有任何徵兆,也沒有任何異樣,他安靜地躺在石槨的左側,口鼻中的烏血已經浸染了面罩,他成為了鮮卑王陵寢里也許是最後一位殉葬者。

沒有驚慌更沒有解釋,此時的張陽似乎只關心石槨的內棺。他讓隨員把殉難者的遺體搬離到角落,然後未卜先知般用一個扳手旋轉石槨天板南側的石榫,除掉兩端的石榫以後,張陽讓幾位心腹用力推移開兩寸多厚的「北頭南腳」的南腳擋板,在沒有吊開厚重的石制天板的情況下,張陽等人已經打開了石槨的尾端,從這裏看進去,一具暗黃色木棺靜停在石槨的內部,雖然目前也只能看到木棺的尾端,但是對於這幾位熟稔各朝代墓葬規制的行家來說,木棺外側暗黃的顏色一定不是塗料,而是金粉!在木棺與石槨的空間中由下到上依次填充著少量的泥土和瓦罐,這說明了鮮卑王族墓葬慣例的確是要放置領地土壤和普通百姓的生活用具,所謂故土難離或疆土永固在墓室里逐步演化成了陪葬的形式,而張陽們關心的絕對不是領土的歸屬或者百姓的疾苦,他們高度關注的只是暗黃色木棺內部的珍貴陪葬品和據說可以控制部分信教邊民的宗教圖騰——錯金崑崙玉狃獸印!

拖曳木棺的急切、砍斫天板的狂暴以及後來的金光泛閃和墓室歡呼的迴音都像幻境般逐漸淡去,眼前可以清晰看到的就是升出墓室的張陽站在鮮卑王墓室上方的草坡前仰天大笑,他的手裏高擎緊握的錯金崑崙玉狃獸印在陽光的照射下放射出青金色的光芒!

與此同時,鮮卑王陵寢的地面逐漸清晰地傳來隆隆的聲響和輕微的震顫,抬頭遙望,大興安嶺的遠際草線煙塵滾滾並且由遠而近推移前來。

張陽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他的視線里慢慢浮現出一隊驍勇的蒙古騎兵!

蒙古騎兵一線列隊疾騁,萬馬踏坡的悶雷轟耳欲聾,明晃晃的馬刀在晴空下閃爍出萬千條寒光,為首的騎兵隊長正是青格勒圖!

來不及下坡發動汽車了,臨時雇傭的盜墓分子烏合之眾立刻作鳥獸散,張陽只能握住印章獨自向霍爾特山方向狂奔。

蒙古騎兵猶如一張撒開的大網,在追趕上了張陽的散兵游勇以後開始逐漸收攏、包抄和包圍。一些妄圖衝破包圍圈的壯漢們立刻被狂飆的蒙古鐵騎撞翻、踐踏以及砍殺!張陽獨自向霍爾特山腰繼續狂奔,其實這種奔逃完全沒有實際意義,這隻能被理解為一種逃生本能,在這個生死攸關的節骨眼上,生命的重要性似乎首次超過了物質財富的重要性,但是不要忘記了,張陽在奔命的時候從沒有放棄給他帶來殺身之禍的錯金崑崙玉狃獸印!

青格勒圖騎着一匹純黑色的高頭健馬,疾風一般地超越了身邊的騎兵隊伍和腳下的盜墓之徒,他知道他的目標是什麼,就是在他面前三百米不到狂奔中的張陽,正是張陽的真假潛伏和刻意放縱才導致蒙東集團走上邪路,正是張陽的立功野心和知情不報才導致了林晨的香消玉殞,也正是張陽的無止境的貪念和控制欲才導致了鮮卑王巴音諾敏陵寢遭到今日的浩劫!了結一切的時候終於到了!

在風馳電掣的追襲和報復的幕後,在另外一座緩坡的草頂,一輛熟悉的suv越野車靜靜地停在那裏。曲線婀娜柔順的卓雲斜靠在車前注視着山下沙暴翻滾的殺戮場面,她那美麗白皙的臉龐沒有任何錶情,異常冷靜地吸著香煙,在淡青色煙霧的聚散中期待着黃雀在後的快感,而她身後車內的後排座位上,她的後台老闆——那個花白頭髮的老者——也在透過車窗漠然地欣賞著初春草原的蕭殺和希冀。

氣喘吁吁的張陽終究跑不過蒙古駿馬的鐵蹄,當他被一條古胡楊裸露在外的枯根絆倒以後尚不及再次爬起來的時候,青格勒圖單人獨騎已經闖到了面前!沒有任何的語言交流,整個蒙東草原似乎瞬間凝固了時間和想像,一切的喧囂和嘈雜突然都消逝了,霍爾特山陷入了空前的死寂。

黑色駿馬上的青格勒圖怒目圓睜但內心淡定,他明了眼前的一切原宿與糾葛,這與張陽驚慌失措的表現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來吧,終結往事的時刻到了!

張陽匍跪在霍爾特山的草地上,面對着鮮卑王巴音諾敏的陵寢,在他那驚恐的眼眸映像中,一匹黑色駿馬前蹄騰空嘶叫,馬背上的蒙古男人猛然擎揮馬刀,晴空下閃爍著冷藍刃光!

「啊!」一聲驚叫,讓睡夢中的張陽猛然從沙發中站了起來,他的頭上滲滿了細密的冷汗,憋紅的額頭兩側有青筋在不停跳動,剛才夢境中的追殺與砍斫彷彿揮之不去的夢魘,在現實的明亮辦公室內依舊舞動着鬼魅的幻影。

「陳處長您怎麼了?」一句急切而貼心的問候在身邊響起,這位聞聲而至的女警員甚至來不及敲門。

「誰叫你進來的?為什麼不敲門?你沒長手嗎?」張陽有點兒惱羞成怒,儘管在內心深處也感覺為了夢境動怒的不值得。

「對不起呀!我正好路過門口,聽到您大叫了一聲,以為出了什麼事情,所以我就闖進來了,真的不是故意不敲門的,對不起呀!」女警員有點兒委屈,拿着檔案盒的雙手輕微顫抖,她從未見過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警界精英如此動怒過,一時手足無措。

張陽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長嘆一口氣,「最近忙着梳理下一階段的工作思路,連續幾個晚上熬夜看材料,內火比較盛,你別介意。要是沒事的話你先出去吧!」

看着重新關好的房門,張陽再次跌落在沙發里,他知道,確實到了親自出面做點事情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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