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釵頭鳳】01

第1章 【釵頭鳳】01

86_86280這也太草率了。楚離心想,吵個架回來就能做國師?

雖然她剛開始來平城的時候,是對前任國師寇謙之說過這樣的話。噢,前任!因為楚離已經成為現任國師。

四個月前那天,她芒鞋麻衣敲了國師府的大門,門衛問她是什麼人有什麼事,還說天師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見的。楚離風塵僕僕遠從華洲上洛郡徒步趕來,一路穿過并州、定州,好不容易來到國都平城,就是為了——

對,她那天就是這樣一本正經跟守衛說的,「我是來做國師的。」

也虧得寇天師府上使喚的人都還算有素質,沒對她動手。不過這話還是惱得門衛跳了起來,嚷嚷着哪裏來的瘋丫頭,膽敢褻瀆天師,趕她走。楚離當然沒走,她身無分文又在平城人生地不熟,就是奔著國師府來的。她俏生生站着,一張面癱臉說話四平八穩,全不似一個十九歲的少女,「你可先去通報。」

那門衛不知怎地竟被她穩如泰山的模樣唬住,也不大聲嚷嚷了也不趕人了,就左右為難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楚離還好心安慰,「莫怕,天師出來我自有計較。」

門衛急了,好言相勸她快走。

然後……然後飯後的寇天師出來遛食,聽到下人說這事情,深覺有趣,就讓人把楚離帶進了府。

寇天師問,小姑娘叫什麼,打哪兒來啊?

楚離坦言相告。對於這個頭髮花白卻精神矍鑠的寇天師,她看着十分順眼,怎麼看都怎麼比她那個虎腦的粗壯師父靠譜些。

寇天師又問,楚離啊,你為什麼要做國師?

這下楚離有話說了,「我師父說的。」

寇天師一聽還有個師父,這心裏可是一驚,忙細問。楚離回答他,「那天我師父問我會什麼,我仔細想了想,什麼都不會,然後師父說,什麼都不會就只能去做國師了!」說着有些臉紅,卻是面癱臉不容易顯露,「所以我就來了。」

寇天師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當然也聽過很多奇聞異事,以為楚離師父是個隱世高人,連忙問,「不知令師怎麼稱呼?」

「大概姓成吧,」楚離想了想,「師父從來沒說過名字。他給別人家幫工幹活的時候,別人都叫他成公。」

「幫工?」寇天師似是沒能理解。

楚離點了點頭,「我師父虎腦的,長得很和藹。雖然年紀大吧,但身體好力氣大,經常給上品人家幹些粗活掙錢。就是腦子不太好使,有點傻。」

寇天師聽着愣了愣,面色幾變不知作何感想,又問,「敢問令師高齡?」

「不知道。」楚離皺眉,指了指自己腦子,「師父腦子不好使,記不住自己的年齡。反正是個老人家。」

寇天師聽得有趣,哈哈笑了笑,也不再多問。見楚離無處安身,就讓楚離在國師府住了下來。

楚離也不再提做國師的事情。她又不是腦子不好使的成公老頭,啥都不會來做國師?逗呢。不過楚離也不是白住的,她跟寇天師說,「國師大人,我也可以在府上幫工的!」剛說完,一想到寇天師整天做的是什麼,又連忙補充說,「只要不是煉丹看爐和演算算經,我都可以!」

寇天師聞言,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沒答話,只讓她安心住下。

楚離這一住就是三四個月。

這年正是太延五年,當今皇帝拓跋燾驍勇善戰,先後滅掉胡夏、北燕等小國,並在延和二年進攻漢中,攻滅楊氏建立的后仇池國,結束了十六國紛爭的混亂局面,將柔然、吐谷渾以外的北方諸胡統一於魏朝大旗之下。魏朝邊境還剩下的威脅,只有小國北涼和不可小覷的劉宋南朝。不過看這光景,北涼邊境已盡數納入魏朝版圖,這個孤立無援的小國恐怕也蹦躂不了多久了。

楚離出國師府晃悠的時候,就不斷聽到國都平城的百姓一邊極力誇讚皇帝是多麼的英勇無敵,一邊不忘捻着手中佛珠。楚離冷笑,拓跋燾開疆擴土一統天下是好事不假,但並不能掩蓋他窮兵黷武殘暴成性的本質。要不是因為連年征戰,長期動蕩不安,怎麼會有那麼多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最後為求生都出了家入佛門。可是這個佛門,楚離眼中閃過厭惡之色,佛教在魏朝極為興盛,被魏朝開國皇帝魏太||祖拓跋珪大力推行,幾為國教。然而佛教剛傳入不久就已順勢呈盛相,於是教徒極度瘋狂,貪奢極欲便罷了,還在不求甚解的情況下大肆宣傳割肉飼鷹、鐵鈎掛體、剝皮書經、燒身供佛等殘忍行為,又因為佛教寺廟享有免稅、田地、女婢、奴隸等特權,對於走投無路的老百姓來說,進了佛門就等於一輩子吃飽喝足不再挨餓受凍,所以對佛教極端狂熱。

不管是當初在上洛郡,還是她一路來到平城的路上,甚至都城平城,時不時都能看到有人當着大眾的面,割取自己身上的肉去喂鳥,遍體流血卻顏色不變,還有僧人自以鐵鈎掛體,燃點千燈,一日一夜,端坐不動。

簡直就像人間煉獄。

可百姓們還樂此不疲,以為進了天堂。

楚離每次見到,心都沉下三分。在她眼中,佛教幾乎成了吃人的惡魔,比拓跋燾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只不過拓跋燾不信佛,信奉道教,國師寇謙之就是天師道的頭兒。還有那個深受拓跋燾器重的崔浩,都是道教的人。可是道教,又比佛教好到哪裏去呢?楚離心裏晦暗難言。道教是不叫人割肉流血,是不像佛教那樣口稱慈悲實則害人,但是道教叫人沉淪。比佛教早了些日子形成的道教如今也不過剛具雛形,又加之是亂世,人人只求自保,道教便藉此教人煉丹,教人不問國事只求仙道。

都夠可恨!楚離想,娘親死於佛教,父親死於丹藥,這都是些什麼救人於苦難之中的東西?死亡才能解脫是不是?都是騙子,可恨可惡十惡不赦的惡棍!

她陰沉着臉,步伐越來越快,抬眼看見一個婦人將菜刀砍入身旁女孩的手臂,刀光一閃,伴隨着女孩一聲慘叫,就要割下去。婦人還跪在地上,虔誠地喊,佛主啊,我願意把我最珍貴的東西奉獻給您!

楚離心中一抖,好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不由分說幾步上前,牢牢握住婦人的手,用力甩開她,把疼暈過去的女孩抱在懷裏。她恨聲道,「你的女兒寶貴不過你的佛主!你根本不配做一個娘親!」

饒是她手快,女孩手臂上肉是沒割下來,但還是被深深劃了一刀口子,鮮血直流。

那婦人撲上來扭打,不住嚷着,「你快放開我女兒!我已經向佛主發願,必要將最珍貴的獻給他老人家!」

楚離憤怒的胸口劇烈起伏,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婦人卻也是淚水漣漣,卻對昏迷的女孩說,「孩子,貢獻給佛主是無上的榮耀,佛主會保佑你的。你要明白,娘親都是為你好。」

楚離氣極反笑,死死護住女孩,不顧那婦人的扭打,將女孩抱起來就要去就醫。婦人死拽著不讓,「佛主會保佑我女兒的!你哪來的多管閑事,快放開我的孩子!」

楚離不理,手上不敢用力怕傷到女孩,又擺脫不了婦人的糾纏,一時僵持在原地,懷中女孩昏迷不醒的痛苦呻||吟讓楚離心如刀割,險些落下淚來。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忽然多出一隻纖嫩的玉手,輕輕捏住婦人手腕,那婦人一聲痛呼,立刻放開了手。楚離聽到一個好聽的聲音悠悠道,「你也知道疼啊。」

不過那漫不經心的語氣甚是諷刺。楚離抬頭,就看到旁邊站着一個英俊的男人,不,雖然魏朝的男人-大都很羸弱,但眼前這人顯然是個女子。她身着男子胡服,藏藍長袍勾勒出窈窕身形,纖腰不盈一握。那短袖處露出的半截藕臂仿若羊脂白玉,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再往上看,這女子面容精緻,一雙美眸藏了水波似的盈盈虛虛讓人看不真切,卻透著股野性。她頭戴冕冠,閑閑站着用方巾擦拭剛剛捏過婦人的手指,盡顯英姿颯爽,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居高臨下的貴氣。

楚離打量得久了,那女子竟勾唇壞笑,湊近她道,「你是迷上本公子了嗎?」

距離實在太近,女子身上的幽香沁鼻,楚離被逼得後退一步,卻也不由得耳根微微發熱。不過她歷來面癱慣了,且看這女子雖然尋常男子裝扮,但顯見地不是常人,便不欲與之結交,遂道了聲謝,轉身抱着女孩要急急去尋醫。

不料那女子卻幾步跟了上來,十分不滿的看她,「你是何等賤民,本公子跟你說話,你該當行禮恭聽才是。」

一句話惹毛了楚離。魏朝開國以來承襲的九品中正制人為地將人分為三六九等,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家世不好就只能一輩子都是賤民。楚離的父親品德出眾,富有學識,但因為沒有好的家世,只能做個被人鄙視的「濁官」,因而鬱郁不得志,才移情於清談和道術,最後卻死在自己煉製的丹藥上。

女子大概沒想到戳了楚離痛腳,楚離頓住腳步,一雙平素無甚波瀾的眸子此刻幽幽泛冷光,她面無表情道,「豎子。」這就罵上了,你這個小子。再加上那嘲諷的語氣,一下把女子罵愣了。

不待女子反應,忽聽得身後一聲慘叫,楚離轉頭去看,竟是那婦人將菜刀砍上自己心口,喃喃道,「把最寶貴的獻給佛主……」

楚離心內悲涼,為這又一個愚民。

那女子卻滿不在乎,只打量著楚離冷笑,「賤民死不足惜。」她意有所指,暗諷楚離。

楚離眼中幾乎噴火,瞪她道,「就算真該死,也是你們這些窮奢極欲貪得無厭不勞而獲坐享其成的所謂上品人。」說罷,緊緊抱住懷中女孩,不再管那女子,急忙回國師府。

她意識到,可能這街上真正的醫館都未必有。

卻沒聽到那女子小聲自語,「莫非是反賊?」那銳利的眼神盯着楚離消失的背影,唇角勾出讓人不寒而慄的笑來,緩緩吐出三個字,「楚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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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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