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87_87065趙明明以一個優雅端正的姿勢坐在臨時搭建起來的床榻邊上,她相信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非常鎮定,絕對看不出任何異樣。只是就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分明還躺着一具屍體,被她用被子遮得嚴嚴實實。那孩子死得非常痛苦,整張臉都扭曲了。趙明明費了很大的勁兒也沒辦法合上那雙充滿絕望和怨恨的眼睛。明知不可能,她還是產生了一種被屍體冰冷注視着的異樣感覺。

她在趁著一個無辜者的死亡為自己謀取利益,可她一點內疚都沒有,趙明明都為自己的稱得上冷酷的態度感到了一絲詫異。只是她也沒有反省或者檢討自我的想法,對着忐忑不安的瓦西里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身邊來。她微笑着開口說話,那聲音帶着明顯的誘哄,甜美得讓她自己聽着都不舒服。

「你會聽我的話,是吧,瓦西里。」

少年藍色的眼瞳中倒映出她的面容,趙明明盯着那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愕然發現她竟然已經無法清晰記起自己原本的樣子。直到這一刻,她才頭一次真切的體會到那個殘酷的事實——趙明明早就已經徹底消失,也許再也沒辦法找回來了。她曾經思考過為何自己的靈魂會附到蕭青墨的身上,也許,正是因為她們擁有同樣的某種特質。

哄騙無知的少年根本就沒用掉趙明明多少時間,瓦西里簡直對她言聽計從,眼中那股迷戀和愛慕連傻子都能輕易看出。趙明明並沒有把自己真正的意圖說出來,因為邊上還站着一個翻譯對話的第三者。她只是輕描淡寫的告訴瓦西里,想要做個讓她喜歡的好孩子,就一定要聽她的話。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沒有她的示意,他就不能開口說話,更不許隨便問問題。

翻譯對話的人-大概已經從之前整個營地詭異的氣氛中察覺到了什麼,一臉惶恐不安。趙明明嘴角帶笑,眼神卻冷酷地鎖定了他,無言地散發出警告的氣息。原本那人剛剛進帳篷的時候還被趙明明的容貌迷惑,一副神魂顛倒的樣子。現在,如果可以的話,他一定恨不得掉頭就跑,離趙明明越遠越好。

「你就暫時留在我身邊,直到瓦西里大概能聽懂漢話為止。」

聽到趙明明這麼說,那人膝蓋一彎,竟然嚇得直挺挺地跪倒,面色灰敗,顫抖地道:「大、大人……饒、饒了小人……小人發誓什麼都不會說……」

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瓦西里好奇地看着那個幾乎要哭出來的人,大概他無法理解為何那人會害怕趙明明吧。趙明明握住少年粗糙的手,安慰地摸了摸他的頭,輕柔地道:「跪着做什麼呀,弄得好像我很可怕似的。我很嚇人嗎。」

那人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抖抖索索地搖頭,連話都說不出了。

趙明明無視他絕望哀求的眼神,溫和地道:「那就別跪着發抖了,趕緊起來,我還有事情等着你辦呢。」

等到陳戰再次進帳篷,已經又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趙明明早就將那真正皇太子的屍體脫得精光,仔細確認他身上並沒有什麼胎記或者明顯標記后,用被子裹了起來。那個嚇破膽的翻譯估計是已經明白自己不可能逃走,立刻表現得非常乖巧,遵從趙明明的吩咐,一遍又一遍的告訴瓦西里,現在他的新名字叫做伊凡。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他都要記得這個事實。

那些原本屬於真正伊凡的衣服早就沾滿灰塵鮮血,趙明明順手丟在一邊,她把從伊凡身上找到的十字架項鏈掛在瓦西里脖子上,又用剪刀把他的頭髮修剪到和伊凡差不多的長度。見陳戰表情嚴肅的進來,她放下剪刀問道:「外面怎麼樣了。」

陳戰搖了搖頭:「恐怕庫爾干城已經快被攻破了,城裏一片火光,慘叫聲連這裏都能聽到。大人,現在他們還顧不上我們,只怕一會兒塵埃落定,東華就得來找麻煩,我們還是立刻離開得好。」

趙明明笑了一下:「冰天雪地又加上黑燈瞎火,我們區區幾千人,怎麼可能從東華幾萬大軍的眼皮底下逃走。不過你放心,我早就有了對策。你現在馬上去從長生軍里選一些身手可靠的人,不要太多,幾十個也就足夠了。帶上羅剎皇帝身上的東西,往居里雅方向走。無論如何,一定要配合靈姬,把那裏的總督說動,帶着軍隊過來。」

陳戰詫異地道:「那大人您呢?」

「我?我自然得留下,為你們拖延一下時間了。」

「可若是那居里雅總督貪生怕死,又或者他不相信皇太子在這裏,不願意發兵來救,大人豈不是……」

趙明明搖搖頭:「那也只能賭一把,靈姬好歹也是王將軍的兒子,對羅剎的局勢比我們清楚多了。如果一點希望都沒有,他不會主動要求前去傳遞消息。」

陳戰依舊不相信,試探地道:「可他要是假裝傳遞消息,半路卻逃走了,大人又待如何?」

趙明明卻只是笑笑,沒有回答。陳戰不知道神官和王清玄私下的關係,所以才有此疑問。王清玄顯然是懷抱着強烈的野心,作為實現他野心的一枚重要旗子,他怎麼會輕易的看着自己死掉。他默許王靈姬以一個護衛的身份伴隨自己來到這裏,總不會是因為他想要把這個兒子弄去送死的原因。趙明明可還沒有忘記,在盤龍關東門處,王靈姬隨口一句話,下面的士兵立刻毫無異議的執行。王靈姬要真的只是膽小怕事毫無能力的女裝愛好者,他能獲得王清玄的寵愛,以及下面士兵的順從嗎。

「你照着我的話去做就是了。」

趙明明一邊說一邊給瓦西里的臉塗上厚厚一層粉,遮住他原本粗糙開裂的皮膚,又給他穿上一件帶兜帽的斗篷,手上套好暖手套。他原本和真正的伊凡長得就有五分相似,身高也差不多,又都長著一頭金髮。化妝掩飾之後,把臉藏在兜帽里,不仔細查看,真的像是一臉病容的「伊凡」。趙明明估摸著平時除了那些伺候皇太子的近臣,一般的大臣也沒什麼機會跟伊凡長時間近距離相處。到時候只說皇太子因為目睹父親慘死面前,受到了巨大的驚嚇,病得連話都說不出,大概也能矇混過去。小孩子發育得很快,幾個月不見就變了樣子。趙明明打算的就是打着結盟的旗號想辦法把瓦西里扣在自己手裏不見外人,能拖多久便拖多久。混個一年半載,把他身體養好,該教的東西教得差不多,再放出去見那些羅剎人。

當然,未來的事態發展肯定不會像她預想的那麼順利,但既然她有膽子偷梁換柱,還有什麼可畏懼的。

瓦西里大概已經從翻譯那裏察覺到了一點異樣,他顯得很害怕,緊緊依偎在趙明明的身邊,抓住她的衣袖死死不放。趙明明不斷安撫着他,用微笑和輕撫讓他別再顫抖。也許是因為對趙明明抱着一種迷戀和盲目的信賴,他總算是沒有驚慌失措的哭鬧。

趙明明摸摸他的臉,叫了一聲「伊凡」,瓦西里雖然迷惑著為何自己要改名字,卻沒有太大的抗拒,溫順地點點頭,自言自語地說了句話。翻譯立刻道:「他說是的,他叫伊凡。」

「乖孩子。」

趙明明讚許地對他笑笑,轉頭對陳戰道:「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去啊。」

陳戰猶豫道:「屬下若是離開,誰來保護大人的安全。」

趙明明沒回答,瞟了一眼不知何時進來的吳佩環。陳戰神色怪異地看着他,卻並未說什麼,抱拳道:「既然如此,一切便拜託將軍了,務必請將軍保護大人。」

吳佩環抱着他從不離身的劍,漠然地點了點頭。

待陳戰走後,趙明明欲言又止地看着吳佩環,忽然聞到從他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不禁詫異地問:「剛才做什麼去了,怎麼到處都沒見你。」

吳佩環看了看還放在地上那具被裹着的屍體:「這個還是及早處理掉,被人看見就糟了。」

趙明明有些動搖地後退一步,她知道這件事能瞞過其他人,卻不能瞞過當時隨行的士兵。不過她相信陳戰自然有一萬種方法讓那些人不會說漏嘴。她盤算著偷天換日的時候,沒有瞞着陳戰跟王靈姬,那是因為她清楚原本也不可能瞞過他們,而且想要不被發現,還需要他們的全力配合。但趙明明是故意把吳佩環排斥在外的,即便她清楚吳佩環未必不知道她的打算。可他只要裝着不知道不就好了嗎,這樣的事情,原本就不應該將他拉扯進來。

看着他波瀾不驚的臉,再想到剛才他的不見蹤影,身上的血腥味……趙明明恍然大悟,木然地道:「你……你是去……殺了……」

她想到了那個見過真正伊凡的大夫。

吳佩環沒有否認,他沉默地彎下腰,抓住了那捲被子,開始往外拖動。他表現得就像是一個做慣了殺人滅口勾當的惡棍,又或者是冷血殘忍的暴徒,彷彿他為趙明明收拾殘局掃除隱患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可是,他不應該這樣做,他不是這樣的人,他……怎麼會這樣愚蠢。

趙明明無力地跌坐在床榻上,捂住了臉,她可以利用身邊任何一個人,她心安理得地使喚著陳戰跟王靈姬為自己奔走,那是因為她知道,他們不會白白的被自己利用,他們渴求着更大更多的回報。趙明明覺得這是非常公平的交易——她並沒有強迫他們服從,都是他們自願的,不是嗎。

然而吳佩環他好像真的什麼都不要。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趙明明喃喃地自言自語,她忽然痛恨起了吳佩環,他是準備用行動來證明自己是多麼偉大多麼高尚,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竟然也能如此的犧牲奉獻,迫不及待的跳進骯髒的陰謀泥沼,依然無怨無悔?

她猛然抬起頭,準備說些尖銳刻薄的話來刺痛他,讓他知難而退。她不是蕭青墨,無論他怎麼做,她也不會給予哪怕是一丁點的回報。他註定得白白付出,什麼都得不到。

像是察覺到她打算做什麼,吳佩環抬起頭,和趙明明視線相撞。那一瞬間,趙明明為他視線中那股漠然輕輕刺痛了一下,他的眼神透過了自己,分明停留在一個遙遠的地方。他在看着趙明明,卻又完全沒看着她。他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趙明明卻看到了他最真實的想法。

趙明明揮了揮手,疲憊地道:「你……去吧。」

她知道自己什麼都不用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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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朵黑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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