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畜生

81 畜生

殺!殺!殺!

人的頭顱比豆腐還軟,被刀一碰,臉皮帶肉啊,比手腕還粗的一塊骨頭啊,碗大那麼大的一道口子,那道口子不算大嗎?就那麼像秋天收稻子一樣,一茬一茬的被收割下來。(.比奇屋biqiu的拼音)

無數的人頭滾下來,面目扭曲。還有神經驅動的雙手抽搐了一下,血肉模糊的一團中,一股股鮮血噴湧上來,賤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血,好多的血!」高燒中的趙悠然在昏睡中凄厲的喊叫出來,因為嗓子是啞的,守在趙悠然身邊的趙頤兒,及紅川,朝露,晚霞等幾個丫鬟,都沒有聽清楚。

紅川從身後半抱起趙悠然,趙頤兒端了一盞溫水,試圖喂趙悠然喝點水,可是牙關緊咬的趙悠然一滴水也喝不進去。

半昏半醒的趙悠然哭泣出聲來:「哥!」

他們兄妹,在前世就不是得到老天眷顧的孩子。父親做生意失敗,然後就一敗塗地,再也沒有活出個男人樣兒了;母親受不得家負巨債,丈夫失蹤,兒女孱弱的打擊,按照當年村子裏的說法,是發精神死掉的瘋女人。他們兄妹幾乎吃着百家飯,領着各種補助長大,每走一步,都留下過貧困拮据的腳印,好不容易過生了正規的生活,又是雙雙死去,來到這一片還要落後不知道是幾百年,還是上千年的地方,重新一個腳印一個腳印的走過去。

這一次,是血腳印!

趙悠然的內心,充滿了悲憤以及恐懼!

在抄著冷兵器,如同絞肉機一樣的戰場,趙悠然不知道她在乎的人,能不能每一次都活下來,能不能每一次都手腳俱全的活下來,能不能每一次都毫髮無傷的活下來。

十年之前的痛如刀絞,對於如今擁有十三歲身體的趙悠然來說,依然是那麼得清晰!

趙悠然睜開了一雙濕潤的眼眸。

趙頤兒抹上一絲笑意,道:「姐姐可算醒了。」

趙悠然轉動了僵硬的脖頸,越過趙頤兒一眾人,門戶窗欞都關得嚴嚴實實。趙悠然把視線投射到厚厚的氈簾上,凝神一聽,暗啞的說道:「是不是下雪了?」

「是呀,大姑娘。」紅川在趙悠然的耳背細細的道:「今年頭一場雪,下了三個時辰還不停。」

趙悠然在心裏暗道,國都距泰州也就三百里,泰州下雪了嗎?泰州在北,應該也下雪了。

戰事一觸而發,這就兩個月過去了?

郭洵兩個月前匆匆北上,這會兒又不知道在做什麼?

隨便這樣一想,就轉得腦袋又暈又疼,趙悠然撫著額頭自嘲道:「我是個沒用的,才兩個月就撐不住了!」

眼前的丫鬟,紅川,朝露,晚霞,都是親族死在了戰場上留下的遺孤,或者被官匪所弒僥倖活下來的倖存者,此間乃是四分五裂的亂世,因着越國近二十年向強大的領國稱臣,霍家又坐落在國都之下,上有老下有小,再給點錢打點,霍家已經避過了朝廷十幾年點兵點丁,趙悠然枉然忘了,這是人命如芻狗的亂世啊!

人能醒過來就沒有大礙了。趙頤兒舀勺兒給趙悠然喂水,淡笑道:「吃着五穀雜糧總有生病的時候,姐姐怎麼說到有用沒用的份上了。」

趙悠然不至於連個茶杯都端不住,撐起身子來接過杯盞緩緩的潤嗓子,神情漸漸從苦澀轉為平靜,嬌艷的小臉兒染著倦倦的病容。

趙頤兒悄悄的走了,讓趙悠然靜靜的養病,厚重的氈簾掀開一角,外頭已經是冰雪世界,北風呼嘯,雪花飛卷。

趙悠然斂了神和紅川輕語道:「姐姐走一趟,告訴母親我已經大好了,只是病氣未散,今日就不能向母親請安了。」

紅川是和霍三姐一道進廣陵郡主府的丫鬟,趙悠然對她一向是禮待的,她輕悅的哎了一聲,就去回報了。

「……這幾日,屋裏留兩個積年的媽媽,姑娘吃着葯嘴上清淡,你們要費心想着,有什麼好吃的變着花樣使出來。」廣陵郡主又是一通細細囑咐,再把紅川打發回去。

吃着五穀雜糧,一年到頭總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廣陵郡主也沒有注意到趙悠然那份不為人道的憤懣,她光潔的額頭擰成一個淺淺的川字。

戰事已經持續了兩個月,魏宋邊境犬牙交錯,打得如火如荼,而宋越邊界上,雖則交兵不斷,廣陵郡主知道越國的兵力,這是出工不出力呢。

廣陵郡主和宋國的皇帝趙稷有殺夫殺子之仇,此仇此恨,廣陵郡主恨不得生啖其肉,又怎麼能見得趙稷威風凜凜,和魏國爭中原霸主之位。

江嫂子看着每天只能睡一個更次的廣陵郡主,越發的焦心,以至於逾越了說道:「殿下不如趁此良機,向燕國夫人求和?」

當今國主周岳,是通過政變弒殺了兄長周崇而繼位的,繼位年淺,根基不穩,如今還不能牢牢的掌握越國十三州,尤其是軍隊駐紮的鎮海,鎮東,平吳,武勝,彰武六個節鎮,周岳攻宋的號令,至少不能讓原來親宋的鎮海和武勝連個節鎮奉若圭臬,甚至於,有這兩個節鎮背後的兩大勢力掣肘,周岳也不敢全力以赴與宋國一搏。

而燕國夫人,正是周崇嫡妻,武勝節度使的姑母,在周岳繼位之後,幾等於軟禁的,軟禁在翁山。

「三嫂!」廣陵郡主的眼眶中洶湧出熱淚,她道:「殺夫殺子之仇啊。我以何心看待趙稷那個畜生,三嫂就以何心看待我這個助紂為虐的畜生。人又怎麼能忍得下,和耀武揚威的畜生對話。」

廣陵郡主這是罵自己是只畜生!江嫂子惶恐的跪地,張開了嘴,一個字都不敢多說了。

廣陵郡主抬了抬纖細的手腕子,命江嫂子站起來。待江嫂子拘著腰站穩了,廣陵郡主恍恍然又道:「今年西子湖結下的蓮子,鮮藕,還有鯽魚,塘鱧,你去準備準備,後天我們就去翁山。」

鯽魚,塘鱧都是淡水魚,而翁山四面環海,被禁錮了自由的日子,總有那麼許多的不方便。

江嫂子啞然。

廣陵郡主眼睇過去,柔和的說道:「你去準備吧。」

「是!」江嫂子緩緩的退下。

屋裏空無一人,只有簌簌落下的雪聲。廣陵郡主面目猙獰的昂起了頭,在無聲的慘笑,然後高高的揚起了手,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罵道:「畜生不如的東西!」

和燕國夫人求和?燕國夫人就和十年前的她一樣,無夫無子,只是家族用來試探國主容量的一顆棋子罷了。如今廣陵郡主執意前往翁山,全然不顧燕國夫人的心意,不過是做戲給別人看,不過是向武勝節度使乃至其後家族示好的第一步。

燕國夫人的個人心意,倒是無人在乎了!

廣陵郡主半張臉火辣辣的疼,就算是畜生都不如,她也不能讓趙稷的日子好過一點兒。

傾越國舉國之力又如何,廣陵郡主只想着如何向趙稷復仇!

下雪不寒融雪寒,強勁的冷風刮在臉上像刀子割似的生疼,廣陵郡主披了一件及膝的狐皮氅走出主院,身後趙頤兒趙破兒緊緊相隨。趙悠然痊癒了,也罩了一件桃紅色如意紋披風出來相送。

趙頤兒滿含孺慕之情的望着廣陵郡主,道:「母親,還是容我服侍在左右吧……」

廣陵郡主雖然收了趙頤兒做女兒,可是趙頤兒給自己的定位,就比紅川那幾個丫鬟體面一點兒吧,趙頤兒總是琢磨著,怎麼樣讓廣陵郡主的日常生活更加的舒心。

廣陵郡主看着這個小心翼翼的討好自己的丫頭,心想趙頤兒的格局實在小了許多。

她不需要隨從服侍左右,她不需要兒女承歡膝下,她需要的是,單薄的廣陵郡主府如何能變得強大,強大到至少得想一想,廢棄了她是否覺得可惜。所以廣陵郡主染上了幾分冷酷,淡道:「我不在府里,你們的功課都不要落下。」

趙悠然等還有很多功課的,從琴棋書畫到詩詞歌賦,從騎馬投壺到國家的官職,包羅萬象。她想把這四個從市井裏挖出來的義子義女,成為極具才華和魅力的人,從而助她頂住廣陵郡主府的門戶。

此乃亂世,大浪淘沙,只有真正的金子,才能停留在歷史的扉頁上閃閃發光。

廣陵郡主的目光平移着落在趙悠然的身上。

若郭家這一次頂住了內憂外患;若是郭家這一次善用了內憂外患還能更近一步,權臣再近一步就是披上了龍袍;若郭洵那小子真被趙悠然迷得非卿不娶,趙悠然便是第一個完成了她的期待。

雙駕朱頂馬車在濕漉漉的地面上緩緩的馳出,趙頤兒回望着尚且年幼的弟弟。

嫡親的兄弟姐妹,兄弟姐妹一多,也得在父母面前爭一爭關注和寵愛。半路出家的母女情緣,前頭的一兄一姐是多麼得耀眼,趙忻然在中秋夜宴上拔得了頭籌,以此結交了一批宗室官宦子弟,又得寧國公的賞識,如今已經從軍立功去了;趙悠然又是那麼的幸運,在微末之時就結實了魏國權臣之字,前途可謂是不可限量。

在此等光環之下,半路出家的母女情緣,趙頤兒僅僅是緊迫的,想要得到廣陵郡主多一點的關注而已。

趙悠然懷抱着手爐走在蕭條的冬景里,回頭沖趙頤兒淺笑道:「今天,我們在前頭的山石上吃頓羊肉鍋子怎麼樣?」

趙頤兒眼眸暗了暗,蚊聲道:「我還有許多功課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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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樑畫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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