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香生玉塵

第五十九章 香生玉塵

87_87584我昏昏沉沉病了數十日,開始時覺得如身置冰窟,冷的顫抖不已,後來又似置身於炭火之上,只覺得口乾舌燥胸中有一團烈火在灼燒。

我燒的幾欲昏厥,迷迷糊糊中覺得有清涼似雪又輕柔似霧一樣的物事覆在我身上,讓我頓生舒緩冰爽的感覺,四肢百骸不再像火一樣發燙,慢慢的喉嚨也不再腫脹疼痛而變得沁潤起來。

大約十日後,我漸漸的恢復神智醒轉過來。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人卻是坐在床邊怔怔凝視我的白玉。她眉間若蹙,半垂著頭,眼中有擔憂亦有驚喜,而眼角那一顆盈盈垂下的淚痣此時更像一滴久懸而未落的清淚。

「白玉。」我甫一出聲發覺自己聲音暗沉沙啞,只好牽動嘴角向她微笑致謝。

她眼中流出兩行淚,卻對我展露了一個喜極而泣般的笑容,「您終於醒了,可嚇死我了。」

我很想伸手拂去她臉上的淚,剛一抬手發覺自己的手被她緊緊的握著,她一怔,旋即鬆開了,臉上微不可察的湧上一抹粉紅,她有些尷尬的起身去為我倒茶,扶着我坐起來慢慢的喝了。

我仍然覺得頭很重,下意識的去按太陽穴,她忙放下杯子坐在我面前幫我按著,她的手指冰涼令我覺得彷彿卸下了萬千負荷般,輕鬆平靜。

我有些貪婪的享受着這份舒適,不想開口也不想讓她停止,不知道過了多久,阿升送葯進來,看到我坐起來一陣驚呼道,「我的爺,您可算睜眼了,阿彌陀佛……」他一面雙手合十做出個祈福的樣子。

白玉撲的一聲笑出來,「平日也不見你拜佛,這會兒大人都好了,你倒想起念經了,佛祖那麼忙才沒空聽你叫他呢。」

「你懂什麼,之前我要照顧大人哪有時間拜佛,我可都是在心底許願的,現在叫一聲不過是告訴佛祖他老人家大人好了,我多謝他罷了。」

「哦?你照顧大人?」白玉白了阿升一眼,又不經意的看着我笑道,「原來你比我照料的好,這麼辛苦還不快向大人討賞呢。」

阿升待要搶白她,我無聲的看了他一眼,他便沒再說話,我清了清喉嚨向他二人道謝,「這段日子辛苦你們了,如今我好了,你們也該好好休息去,不用守着我。」

阿升憨憨的笑着,「我年輕也不覺得累,其實倒是白玉辛苦了,她為了給大人……」

他話沒說完就被白玉一陣咳嗽聲打斷了,她臉上的紅暈比剛才更加濃些,低頭說道,「我也沒做什麼。大人病好了我就放心了。您病了有十天了。每日外頭都有來看您的人,都被阿升擋了,要不然光是藥材吃食這會子屋子裏都該堆不下了。」

阿升有些輕蔑的笑道,「那起子人真是不好打發,拿的可都是貴重的東西,沒有您的授意我可不敢收,索性都不叫他們進來就完了。」他略微正色地說,「李誠將軍來了,這幾日的功夫便把城外的盜賊清剿了個乾淨,賊首如今已經羈押的府獄里了。他辦事還真有效率。」

我頭腦開始清醒起來,記起還有樁大事未了,心中又有牽掛便問阿升,「陛下有摺子發來么?」

他點頭,「我去給您拿來。」

他出去了,我見白玉眼底有些青色,勸她去休息,她知道我接下來要忙公事便答應了,臨出門前又回首囑咐我道,「看一會摺子就歇著吧,您還好沒利索呢,不能太累了。」

我含笑點頭。阿升捧了兩本摺子,皆是我之前上報給陛下的秘奏,她批閱之後發回來的。她對賑災的情況很是滿意,說朝中人對我此行的表現也頗多褒獎,她已決定將京城東郊一處莊子賞賜給我,加食米歲三十六石。

另一封則是要我加緊查訪廖通,並囑咐我要提防他,恐怕朝中亦有人為他通氣,我此行會對他不利。

忽然看到後面又有墨筆批了一行小字,連府獄都敢去,誰叫你這般拚命了,若是染上什麼病叫朕如何安心?你且養好病再辦朕交代的事。

我看着那幾行字,想像着她說這番話時候的表情,那似笑非笑冷冷的模樣,眼神中卻透著溫暖的戲謔,關懷的嬌嗔。

我亦不由自主的低聲笑了起來,問阿升道,「我生病的事是你告訴陛下的?」

他坦然的點頭,「陛下吩咐的,她說您辦差的事不用我回她,您摺子裏頭都會說的很仔細的,如果您碰上什麼別的事兒或是有麻煩了就一定要告訴她。我可不敢抗旨。」

我點點頭,感受着來自心底的溫暖,「阿升,明日請李誠將軍來驛館一趟吧,我有事和他商議。」

我高估了身體恢復的程度,是以第二日李誠見到我時,我尚不能起身與他共坐,只能半靠在床上和他說話,我對他表示了深深的歉意,他回饋給我一個長者溫暖包容的笑意。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他,這位沉浮宦海數十年戰功卓著的老者面容平和慈祥,很難讓人聯想到他不久前平叛時生擒敵方首領將其當中梟首示眾的殺伐狠辣。

我向他請教道,「將軍給陛下的奏摺上說道廖通貪腐之事,您手中是有證人的,如今這人在哪裏,是什麼人?」

「說來也巧,這人是老夫在撒拉爾部生擒的一個敵軍翻譯官,叫張明。他原是本地富商經營有數十間的鋪面。他被擒時為了活命供出廖通侵佔其財產田地將他趕出城,他走投無路才去投奔了叛軍。此人現在老夫帳下,不過他手中並無實據,僅靠一面之詞難以告倒廖通。他告訴老夫,甘肅大小官員皆唯廖通馬首是瞻,與他多有錢財往來。不過沒用,只要廖通不倒,這些人是不會供出他貪贓枉法的證據的。」

這就像一盤棋,廖通將棋下的嚴絲合縫不留一點破綻,要如何找到一枚關鍵的棋子來翻盤呢?

我沉吟著,忽然喉嚨一陣發緊不由自主的咳嗽起來,這一咳便似停不下來了,李誠見狀只好起身輕拍着我的背,我氣喘連連說不出話只能向他擺手道謝。

門忽然開了,進來的不是阿升而是白玉,她依舊穿着內侍的服制,她快速的斟滿了一杯茶遞到我唇邊喂我喝下,又撫着我的背幫我平順氣息。

我感覺好了很多,沖她點首示意,她並未出去只是乖覺的退到一旁,我亦沒有再出聲令她離開,幸而李誠並沒在意她的樣子,我心中略感踏實,腦中卻忽然閃現了一個念頭。

我看向李誠問道,「這些事廖通不會親自出面,必是他身邊最親信之人替他來做。我們設法去尋這個人來從他身上找到突破。」

他眼中精光乍現,頜首道,「正是,確有這樣一個人,廖通的管家徐階。據那張明說,廖通與他的交易和如何陷害於他都是通過徐階一手操辦的,很可能這個徐階手中還有廖通曆年來收受賄賂和行賄的證據。不過徐階這個人狡猾謹慎,近日有可能風聞了什麼異常,竟是連府門都不出了,要見他也得登門拜訪才行,咱們怕是得親自上門拿人才行了。」

我搖了搖頭,「陛下的意思是要暗查,事先不能露了痕迹,自然也不能和廖通起爭執。」

他面色一沉,沒有說話。我又問道,「徐階此人有什麼嗜好么?」

他輕蔑的笑笑,「無他,唯好色耳。不過他並不屑去勾欄,都是人家選好了送上門的。怎麼,周大人想用美人計?」

我皺了眉頭,思忖良久,難道真要買個美女送去給徐階才能辦成這事么?一時並未想好,便道,「徐階這個人一定要抓,具體如何行事且容我再想想。李將軍這幾日剿匪辛苦,我會上報陛下為您請功,請將軍靜候佳音。」

他拱手致謝,「那老夫就在行營等候周大人傳召,聆聽您的妙計。」他隨後告辭離去,我只覺得心中疲累,頭腦混沌,倚在床邊閉目養神以期理清自己的思緒。

「大人。」白玉輕聲的喚我,我才記起她此時也在房中。我睜開眼,她正凝目於我,不知為什麼她的眼神令我的心突突的跳了兩下。

「您在想剛才的事么?那個叫徐階的人?」她走過來半坐在床邊問我。

我頜首。她替我把被褥掖緊了些,低低的說着,「大人,您覺得白玉漂亮么?」

我一怔,不明白她此刻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她見我發愣,起身將頭上的內侍冠子摘掉,拔下束髮的簪子,一頭青絲頃刻披散下來,她捋著髮絲含笑看着我,眼波流動嫵媚輕靈。

我瞬間懂了她的意思,不禁搖頭,「我不能讓你這麼做。」

「難道大人還有其他法子么?眼下白玉不是最合適的人選么?」

我覺得喉頭髮緊,心內沉重,一種無奈又羞恥的感覺湧上,「不行。我會請李誠去買一個標緻的女孩送去給徐階,你不用多想也不必操心這件事。」

「有什麼分別?」她的目光迷離,看着地下,「您心裏都會不忍。與其讓您以後感激別的女子,不如您給我這個機會,就當我報答您的恩義還不行么?我欠了您的總得要還上,不然我於心不安。」

「你不該這麼想,你不欠我什麼。」我嘆息道。

她緊盯着我,目光似水,眼角的痣閃閃發亮,「您救了我,我就是用命還都是應該的,只是您又不要……我也只能這樣報答了,您不能什麼都不收下,您說過不嫌棄我的。」

我默然無語,我並不認為她應當報答我什麼,但有句話她說對了,也許無論是誰來做這件事,我都會不忍,於我而言她們都是年輕美好本應該享受青春歡樂得到愛護尊重的生命。

「您不說話就算是答應我了?」她低眉問道。

我此時腦中澄明,平靜道,「我可以答允,但你也要答允我保護好自己。你只需博徐階信任誘他出廖府,接下來的事我會安排。至於過程,我相信你很聰明,我不想你因此而受到任何傷害。」

她聽了燦然一笑,認真的對我點了點頭,忽然半含嬌羞的問我,「假如,我只是說假如,我受了些傷害,您會不會為我報仇?」她說完目光緊緊,努力探查着我哪怕一絲一毫的細微神情。

我迎向她的目光,鄭重的頜首,「會,一定會。」

這個答案令她瞬間笑逐顏開,她的笑黶持續了很久才輕聲問道,「您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

我蹙了蹙眉,用目光探詢她,她半垂了眼帘,再度抬起時雙眸閃亮如星,「我問您,我漂亮么?」

有一瞬間的恍惚,我眼前分明出現了另一張容顏,我輕輕搖頭令自己只專註於眼前的星眸,微笑和悅的回答,「當然,白玉是很漂亮的姑娘。」

她眼中有掩飾不住的雀躍興奮,在我看來卻是個危險的信號。

我感受着來自心底的不安,不斷的提醒自己此時在她眼裏流轉的情愫只是因為她尚且年輕,分不清恩義與感情之別而產生的錯愛,我不能令她錯付一生,一定要儘早幫她擺脫這份永遠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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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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